第一章 乞丐 古籍记载: 上古纪元,日落月崩、天地永寂;冰海无尽、天渊无穷,太祖舍生而行,悬大日于空、引皓月入夜,独临天渊,锁人间死灵之怨气于渊,令凤凰镇守;又将冰海阻退,引万物昧心封于其中,以应龙看护。 后,太祖化为天地之柱立于极西,引天界之水灌养苍生。 ...... “不要死......”幽冥之中,声音传来,如静水之上涟漪一点,泛泛而生。 “谁?” “活过来......” “谁?!” “日月要崩塌了......”那声音似自张三心底传来,荡入脑海中去,久久回荡不散。 “日月怎会崩塌?” “自是怨念横生,不甘两隔。” 张三猛地坐起身来,因为势头太猛,一下没有适应,又眼睛一黑倒下去了,很久才又坐起来。 “这声音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频繁了。”张三咬牙挠头,抓下头顶上的两三根稻草——这是一间废弃的祠堂,不知是哪家破败大户的,不过现在已经被他们这些小乞丐征用了。 有鼾声传来,还不止一道。 张三睡得头疼,心想咱同甘共苦,你们也不要睡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抄起放在案桌上的破锣一通乱敲。 一时间,祠堂内怨声载道,五六个小乞丐自稻草中爬起,一个个皱着脸,像有天大冤屈。 “张三,你干什么?这天还没亮,你发什么疯?”一个乞丐不满道。 “我又被那梦惊醒,我想我是不是撞了什么霉头,该去找个道士看看去?”张三随手扔下破锣,那破锣摔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噪音。 “就这事?那你便去看看好了,但是你不过是个穷酸乞丐,身无分文不说,还一身跳蚤,谁愿意在你身上浪费精神?”有乞丐一甩手,便再不能忍受困意,又重重倒下,这一倒,竟起了连锁反应,五六个少年乞丐竟相继倒下,再没有坐着的了,鼾声也紧跟着起来。 张三无奈,却有心事,不愿再多纠缠,他想起怀中还有一个东西,便隔着破布衣服摸索着。 ——那是一个戒指,他生来就有的,那戒指材质很细,像是银、又像是铁,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被人拿了去,毕竟他生来就无父无母,他连自己怎样活到现在都很模糊,好像是一直做乞丐来着......他不愿意去思考,追根溯源是很恶心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要将这个戒指卖掉换成白面馒头,在他心里是将这个戒指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毕竟虽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却犹记幼时那场暴雨,自那时起,自己便只剩下这戒指和赤条条...... “这个能不能去换一个道士看一眼?”张三在犹豫,想着破财消灾,又没有多少底气,生怕这戒指不过是废铁,没什么价值。 戒指在张三两指间掐着,迎着晨曦,却反不出光来。 越想心中越是炽热,焦躁难忍,便只好起身出门去了。 天只是蒙蒙有点亮光,堪堪能看见路的样子,还没有什么行人,就算有,和他张三也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愿意贴近一个乞丐。 张三沿着路走,想着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买包子的会出摊,然后是杂粮铺子,然后是酒楼——再之后,就该有算命的在街上溜达了。 作为乞丐,他自然从来没有算过命,第一次算命,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流程。 走着走着,张三突然见到一个人影,那人影扛着旗迎面走过来,与平日里见过的算命的打扮差不多,可这时候出来逛街的算命的......难不成是怕到了正点出来没有饭吃? 许是心中忐忑,也可能是真的不信任,张三便算是与那算命先生擦肩而过,也没有开口叫一声。 只是没想到,已经错过去的算命的却开口说话了:“孩子,不太安生啊。” 张三知道是说给他听的,不过总听街坊妇人闲聊,说算命的主动说你不好都是想骗钱,于是便嗤之以鼻了起来,道:“做乞丐的,哪有安生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最近睡不好吧?”算命的说。 “哪天也没睡好过。”张三这话却是违心了,其实他每每熟睡都如死猪。 “做噩梦?”算命的问。 张三这才转过头去,看着那算命的,道:“你怎知道?” “我是做什么的?”算命的老神在在,似有傲气。 “能解么?我快要被折磨死了!” “能是能,不过嘛......”算命的伸出手来,手指捻了捻。 “我没有钱。” “那还算什么?浪费时间!”算命的马上甩了脸子,转身就走。 “我有一个戒指,只是不知道值不值钱。” 算命的一听这话,马上止住身形,再回身时,又是满脸堆笑了:“拿来看看!” 张三从腰间的破布条·子中掏出戒指,捻着递到算命的手里,后者仔细掂量查看,笑容愈甚,而后收敛起来,将戒指递还给张三,道:“看一眼便算了,不值钱,不过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算是本仙今日积德行善,送你的。” 张三一愣,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既然有白送的,那当然是不要白不要了,于是问道:“我怎么样才能将噩梦驱逐开?那梦太吓人了,像要给我拽到深渊里去。” “这个简单,你只要戴上那戒指就好了。”算命的说。 “啊?” “我刚刚在上面施了法术,反正戴上以后你便不会再做噩梦。” 张三没有多想,直接就将戒指套在手上,大小刚好,以前没有戴着是因为戒指太大,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可以戴上去了。 “好了,现在你有血光之灾了。”算命的一副狡黠面容,奸计得逞般笑道。 “什么?” “我说你有血光之灾了。” “什么意思?” “很快你就知道。”算命的转身便走,不再停留,似乎他此行的目的就仅仅是让这个小乞丐带上那老旧的戒指一样,“三日后,来城外林子里找我。”算命的接着说。 “林子哪里?” “你只要进了林子,就能见到我。” 算命的一步步远离张三,张三想追却追不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走得这样快,回去的路上,他便一直想着“血光之灾”这回事,连何时到了祠堂都不知道。 ....... 某处,一人似自虚空踏来,立在一把轮椅之后,扔下手中的旗子,扶上轮椅。 “师父,您回来了。”轮椅上的人轻声道。 “是。” “也见到了?” “嗯。” “腿脚可还利索?” “不仅腿脚利索,眼神也挺利索。”算命的笑起来,竟开始撕扯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脸来,只是额下却有两个空洞,看上去像是骷髅。 “那感情好。”轮椅上的人跟着笑起来。 ...... 有人立于雪山之上,风雪如剑,却也有把真剑于风雪中飞舞徘徊,那剑光闪闪,击得雪花叮铃作响。 那人轻轻招手,飞剑便向他飞来,却又在入鞘前一瞬间震动一下,没有落入鞘中,只埋进那人脚边雪下的厚实坚冰,雪山竟应声塌落了。 一年轻人踉跄从坍塌的雪堆中爬出,满身是雪,像是白毛的野人。 “师父,您何必和这雪山置气?”年轻人抱怨道。 剑者在脚下雪山崩倒之后,仍立于空中,一动不动,看着远方。 “师父?”白毛野人徒弟也踏剑上了半空,来到剑者身边。 “白客,你且下山去。”剑者开口。 “是,师父。”徒弟抖掉了身上的雪,也不问缘由,御剑南飞。 ...... “鹤平。”一个道士看着面前断开的拂尘,面色没有波动,只是叫了一声。 “师父。”小道士推门而入,行礼道。 “南边有东西出世,你且去看看。”道士说。 “是,师父。”小道士行礼告退。 “等等!”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幽陵有人出山,你随他一同去吧,也好有个伴。” “白客?”小道士的眼睛亮了些。 “应该是。”道士点头道。 “徒儿告退了!”离去时,小道士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 一处花田中,少女站起身来,望向北方,好奇道:“师父......”却不等话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别看那些,人间的大事,和咱女人无关。”正在闻花采香的女子头眼不抬,说道。 “可姬伶好像向这边来了。”少女似乎向往什么。 “姬伶不会动的。” “我是说小的姬伶啦!小的!”少女强调。 “她马上就要被抓回去!” 与此同时,天水之南,竟真的有个红袍少女被拎着耳朵拖回一间红楼中。 ...... 第二章 如临天渊 一时之间,万灵睁眼,只望向那天水北岸的流州,却不知是何缘由,各方大能只见有黑气起于流州又瞬间散去,似若幻觉。 再说张三回到祠堂时,太阳刚出,空气还有些凉凉的,往常这种时候,他的同伴们都应该出去了,今日也不例外,于是偌大祠堂,就只剩张三自己。 “驴草的,臭乞丐,敢偷你爷爷的东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打声,又夹着声嘶力竭的求饶声,只是喊打声实在有太多道,以至于那求饶声像是水中浮萍那样不堪一击。 说到乞丐,张三知道定是他的同伴,因为在这一条街上,是没有别的乞丐的,于是赶紧抄起一根破木棍子,壮着胆子向外冲出,也不管腿脚发软,只是要救同伴去。 一群人见门内竟有另一个乞丐胆敢抄着棍子露面来,一个个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嗤笑,也不知这乞丐是真的没有将这么多人放在眼里还是一心找死,却也没有怎样多想,个个狞笑着,将张三抓到人群中,顺便揍了一顿。 许是气撒了,人也累了,那伙被偷了东西的人从那早已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乞丐身上掏走了一个钱袋子,又向他啐了口唾沫,便抛着钱袋远去了,只剩地上躺着的两个气若游丝的乞丐——还有一根棍子,不过那棍子从始至终无人理睬,也没有打在人身上的命。 “猴子!”张三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生怕那叫猴子的乞丐被人打死了,可他自已也都已是奄奄一息,根本没什么力气。 “张三......”好在猴子还能回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三暗自庆幸,他们这一伙乞丐聚在一起许久,算是相依为命,无论是谁没了都是切肤割肉之痛,当然,若是有一个富贵人家过来认亲带走一个,那另算。 “我快要死了......”猴子依旧气若游丝,声带都不震动了。 “说什么胡话!”张三有些紧张,“你先闭嘴,等我歇歇,起来时带你进去。”其实他自己也是全身疼痛,好像有很多处都骨折了,呼吸时也觉得有血卡在喉咙中,但他觉得自己不会死。 重重呼吸两口,张三强撑着坐起来,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在一瞬间呲牙咧嘴起来,他的腿断了已经变形,尖锐的疼痛令他大脑有些混乱,只记得疼痛。无处用力,又只能一屁股坐下。 而就在坐下的一瞬间,张三仿若掉进一个无尽的黑洞,死寂无声,连他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双耳像是蒙上了一层水,仿佛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渊!他惊恐四顾,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到最后,他连自己是否在转头转身都不知道,他看不见。 “少年,这公平么?”一道声音自天渊深处传来,带着九幽冥寒,冰冷刺骨。 “你是谁?!”张三想要嘶吼,可他发不出声音。 不过饶是如此,那来自天渊的诡异似乎还是听见了张三的声音,再度开口,道:“我?我自你心里来,自然是你。” “我梦中所见,是不是你?”张三想起这声音与场景的熟悉,开口问道。 “梦?便当做是梦吧。”来自天渊的声音并不在乎这些琐碎的小事。 “现在,也是梦?”张三问。 “若之前是梦,现在自然也该是。” “我要醒来!” “醒来之后?” “当然是救猴子,他已经快不行了!” “他已经死了。”天渊的声音面即使对于死亡,仍是那样冰寒无情。 “不会的,他刚刚还与我说话,快让我醒来!”张三嘶吼着,因为吼得太用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仍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少年,这公平么?”黑暗中,那道声音回荡,语调中的冰冷让这片空间都凌厉起来,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他们打你,你不能还手,这公平么?” “他们人多而已!”张三嘴硬着,心中却像是有一只手抓在上面。 “他们是有钱人,你不过是乞丐,这公平么?”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他们有钱、有父母、有家,冬日不必顶着寒风硬雪出门乞食,夏日也各自抱着冰镇的西瓜在家清凉,你呢?” 张三不再说话了,他没了说话的力气,黑暗中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他的心坎上,每一个字都准确地落在最柔软的位置,让他鲜血横流、痛苦万分。 “憎恨他们,我给你力量,去复仇!”那声音不再冰冷,他疯狂了起来,像是诱惑公主吃下毒苹果的巫婆,“那些有钱的人,那些冬暖夏凉的人,他们都该死!在你们担心自己食不果腹,被冻死饿死、甚至被野老鼠啃死的时候,他们不会理解你们,在他们眼里,你们都只是零游小鬼,对他们来说,你们还不如一条野狗!” 张三终于动摇——其实他早就动摇,只是无法下定决心。 “我要先救猴子!”张三咬牙。 “他已经死了!被那些该死的有钱人杀死了!” “那我也要亲眼看见!”张三咆哮着,猛然间发现,自己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黑幕已经散去,场景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猴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张三焦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猴子的身边,却忘了自己双腿骨折的事情。 “猴子,猴子!”他摇着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猴子,即使心中知道结果,却仍不愿放弃,他将猴子扶起来,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进了那座破败的祠堂,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伤竟然全都好了,没有疼痛,只是有一种全身的力量无处施展的感觉......像有火在烧! 将猴子放到一边,张三便只能在那里坐着,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而且身体与心中的灼热感更让他抓耳挠腮,他眼睛都有些红了。 “你看,他已经死了,被那些人活生生打死了!”那恐怖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却没有再将张三拉入黑暗中,“你甘愿吗?我给你力量,去报仇吧!” 张三的眼睛渐渐直愣起来,只盯着某个方向,“报仇......我去报仇。”他念叨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行去。 这个时间,乞丐们的早间第一轮活动便是做完了——有善人施粥,每人去蹭一两碗,因为乞丐们年纪都不大,又普遍嘴甜,施粥的小姐姐都挺乐意多给点,饭饱之后,便是满足的“回家”休息时间,众人归来,却见张三眼神直愣,动作僵硬地向外走来。 “张三!”有人叫道,“给你带了个窝窝头,刚没见到你,施粥的秋姐姐还问哩!” 张三没有回应,仍是直愣愣地走,连那香喷喷的窝头都视而不见。 “张三?”小乞丐们发现不对劲,拉住他的手臂,想要问问情况,却发现自己拉着的好像不是张三的手臂,而是一头牛的手臂,连让他的动作变形都做不到。 “这是怎么了?”有小乞丐疑惑,堵在张三的前面,盯着他眼睛看,“他好像......在看那边!”那个乞丐又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众人转头,却想不出那边有什么,只觉得张三是在哪见了什么好东西,实在放不下,想要过去顺回来来着,只是一时魔怔了,不打紧,于是乞丐们便轻松加愉快地进了祠堂中,然后便是呼喊声传来,带着凄厉。 第三章 复仇 张三来到一座房子前,红门金环,高墙三丈,这显然是个大户人家,他也知道,杀死猴子的人就在这里,于是他伸手敲门。 门房开门,探出头来,却见是一个乞丐,当下就变了脸色,道:“我家不舍东西,你快离去吧!”说着,便要关门。 只是最终,房门仍没关上,因为那小乞丐伸出一只手抵在门上,那大门竟像是卡了东西,动弹不得了,任门房再如何用力,都没能推动这门一丝,也只能放弃了,无奈地看着面前那似有千钧巨力的乞丐道:“罢了罢了,我家老爷是真的是不会给你舍东西的,但若放你进去了我也是大过一件,说不得半月薪水都没了,这样,我给你两个铜板,你离去吧。”说着,便伸手进怀中,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张三。 张三仍直愣愣地看着门内,对于那两枚铜板,他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喂,乞丐,不要得寸进尺!”门房也不乐意了,声音提高了些。 “你们这里,有人打死了我的朋友,我来让他偿命。”张三语气木讷,眼神也冰冷。 “哟呵?”门房气极反笑,“且不说我家名门贵族,根本不屑去多看你们这些满身虱子的乞丐一眼,便就算是真的打死了,那又如何?”他挑着眉,鼻孔冲天,样子很嚣张,尤其是嘴角还有一颗痣,搭配着贼眉鼠眼的面相,看着就令人不喜。 不过张三可没有资格不喜,因为在别人看来,他比这门房还不如。他只是很生气,本来已经燃得差不多的火苗又升起来了,道:“那是我的朋友,我们共同长大,一起吃饭、一起乞讨,、一起睡觉,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可现在,他被你们打死了。” 他的语气似乎平淡,但总有种说不清的冰冷,感觉像是......带着杀意! 门房不置可否,只当是胆大包天的小乞丐说的胡话,却见他伸出手去,推搡了一下张三,口中道:“小子,可不是我打死你的朋友,也不会是这里的人,你还是快点滚蛋,省得挨打!” 张三被推搡,却没有退后多少,只半步就站住了跟脚,也不说话,上去直接抬脚便踹在那门房的胸膛上,后者当下便倒飞很远,又在地上拖了很远,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了。 少年的乞丐推门而入,面上挂着泪水,不知是何时落下的。有人见到他进门,却也见了他一脚踹飞门房的姿态,赶紧各自低着头,跑到很远的地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就这样,这少年模样的乞丐竟畅通无阻地走到一户屋前,随手一推,门就开了。 屋中的年轻人转头看去,还以为是下人给他送什么吃食,却只见一个乞丐站在门口,当下烦躁。 “是谁将乞丐放进来了?!”年轻人对着门口大喊,“难不成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赶紧卷铺盖卷滚蛋!”喊完这一嗓子,便指着张三叫道:“快滚蛋去,这里没有东西给你!” 张三不为所动,抬脚迈进了门槛。 年轻人突然觉得这个乞丐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想起是刚刚自己揍过的那个,于是便闲心发作,站起身来,笑道:“难不成是我刚刚揍你的时候没下死手,回来讨打的?” 乞丐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一拳挥出,年轻人看得真切,他本就有许多个武术师父,对于面前这个小乞丐的拳头,他是看得真真切切,而且,就凭那营养不良的小胳膊细腿,又能有多大的力量?这般想着,年轻人便一拳迎了上去,他出了全力,他想听见这个小乞丐骨头碎裂的声音。 只是未曾想到,他这自信满满用了全力的一拳,竟像是捶在一块精铁上,甚至连对方拳势都没能阻挡半分。他也确实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不过是自己的,一瞬间后,他才感觉到剧痛,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哀嚎。 年轻人面色惊恐万分,对此难以接受,明明刚刚还是被按在地上揍得半死的臭乞丐,怎的到了现在,竟能挥出这样大威力的一拳?!而后,又猛然想起,这乞丐的腿明明该是断了,手也应该断了的,当时是他亲自动的手,眼见着都变形了,现在怎能全都好了?!越想越恐惧,越想越痛苦,他躺在地上,看着高处乞丐的脸,惊惧而自责——就应该将他打死! “猴子死了。”张三说。 “猴子是谁?”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问,倒不全是因为愤恨,还因为剧痛难忍。 “就是你刚刚打的人。” “他偷了我的钱袋,我就算打死他,又何妨?” “你打死了我的朋友,所以我打死你,也无妨,对吧?”张三竟狞笑起来,那表情若食人的恶鬼见到新鲜血肉时的欣喜与迫不及待,何其狰狞! 可他不过是个灰头土脸,全身连一片完整的好布都没有的可怜乞丐,还挂着满脸的泪,凭什么狰狞?! 可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偏偏就是恐惧万分,甚至压过了手上的疼痛。要知道,所谓乞丐,个个都是无牵无挂不怕死的人物,若真的铁了心想要杀谁,那自是做得。他面色铁青道:“打死我?打死我你会遭到报复,你也会死!”可这样的神态语气下,这种话哪有什么威慑力可言? “我只是来杀你的!”张三踏前一步骑在那年轻人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落下,骨裂的声音不断响起,惨叫声也不绝于耳。 “是谁?!”有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知道少爷出了意外,心里马上绷紧了弦,赶紧抄着家伙来到少爷房门前,却只见一个乞丐骑在少爷身上疯狂捶击,眼见少爷顶不住了,七八个下人们也没多想,抄着手里的棍子,冲上前去,一边喝道:“你这个狗东西,快住手!” 木棍不断地落在张三身上,有的都敲断了,却仍旧没有打断他连续的挥拳。 “将他架出去!架出去!”年轻人焦急而痛苦地咆哮道,声音都破了,显得很尖锐。 七八个木棍上上下下插在乞丐的双臂周围,这下,后者才真的是动不了了,因为被架到了半空中。 “少爷,你没事吧?”一个下人关切地问道。 “你看呢?”年轻人已是鼻青脸肿门牙都不见了,满嘴是血,不过尚有说话骂人的力气,想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去,把这个乞丐打断了腿,扔到街上去!”那下人中领队的命令道。 “是。”下人们应和,要将张三架走。 “等等!”年轻人又出声道。 下人们看向少爷,等待吩咐。 “少爷我大人大量,将他扔出大门就好了。”年轻人躺在地上起不来,还满脸是血狼狈至极,但此时此刻,他的形象在下人们的眼中一下高大起来,这才是心可容天下,善可动苍天的大善人啊! “是!”下人们便架着张三,扔到了门外去。 从始至终,张三表情一直都很平静,眼睛溜直地盯着那年轻人,像是索魂的鬼。 在张三被扔出大门之后,年轻人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愤怒、痛恨、屈辱一并袭来,恨不能当场生吃了张三的肉,活饮了他的血!但他不能,因为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他要看着张三痛苦! “你,过来!”年轻人叫来一个下人,“带上十几二十个人,去街角的祠堂......” 第四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张三被丢到街上,由于那七八个打手下人的力气着实不小,将他在地上扔了个狗吃屎,他倒没什么所谓,毕竟经常被人这样对待,他只觉得很累,却又感觉身体仍是那样火热,心中仍有火苗未息,微微颤抖着。 “爽快吗?”那若九幽传来的声音又从张三心底响起。 张三已经对此麻木并且接受——或许是因为这个不知名的声音确实给了他足以为猴子报仇的力量,可是......罪魁祸首仍然活着,并不会死,他清楚地知道。 “他还活着,可猴子已经死了。”张三爬起来,又盯着那挂着金环虎头的红门。 “想杀死他吗?”声音幽幽,带着诱惑与血腥味。 “想,可我做不到,他们人太多了。” “我可以!” “你?” “对,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我帮你杀死他!”那声音明显带着压抑,许是压抑着兴奋与激动?又或许是压抑着恐怖的杀性。 张三的心冷了些,他猛地想起一些传闻——有很多人被恶魔夺去了灵魂与意识,变成了杀人无数的恶魔,他不想变成恶魔,只是想为猴子报仇而已。 “我不是恶魔,我是你啊!”那声音焦急,又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道:“你想杀了那个人,你却做不到,我可以啊,对不对?我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那个人,连带他的全家都可以,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将身体交给我,杀死他之后,我就将身体还给你!” 张三内心不再颤抖,虽仍有火苗灼烧,却不再那样坐立不安,于是便干脆坐下,与那金环的红门隔街相望,心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我是你啊!我是你!”那声音难得带些情绪,却依旧是不好的、黑色的情绪,“从你下生我便跟着你,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所经历的我都知道,我是你的痛苦,你丢不下我!” 张三沉默。 “当然,我也无法脱离你。”那声音又补充道。 张三沉默良久,在心中道:“我不想做恶魔,不想杀人不眨眼,还有许多人是好的,秋姐姐......她笑起来很好看,说话也温柔。” “那这个人打死了猴子,该不该死?” “该。” “除了我,谁会帮你?” 张三沉默,因为除了同在祠堂中生活的小乞丐们,真的没有任何人会向他伸手,包括秋姐姐在内。 “你不过是个乞丐,被打死那个也是,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乞丐的死活,这一点你比我要更加清楚!甚至你去府衙报官,都没有人会受理你的状纸!哦对,你连状纸都写不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些人,他们帮不了你,他们不愿帮你!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助你的只有我!”自心底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如一口大钟嗡鸣,震得张三头晕目眩,但他说的是对的,张三知道。 有个少女路过,看上去年纪约莫和张三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只不过穿着要比他好上几千倍,全身上下的绸子、绣花。 少女自张三面前过,进了旁边的药店,很快又出来,去了对面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 张三收回了眼,看了这么久,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该被允许独自出门的,有些奇怪而已,当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张三心底的声音却说:“怎样,绑来玩玩?” “什么?”张三不可置信。 “这样好的姑娘,又水灵又漂亮,不如绑来玩玩,还能让伙伴们也尝尝滋味!”那声音似乎带着兴奋,却还是那种冰冷而黑暗的感觉。 张三不及说话,却见自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两个油纸袋子,再抬眼看,见是那姑娘伸直了手递给他的,一时间有些失措不安。 女孩的眼睛很亮,比秋姐姐还要亮,身上还带着一股香气,像是奶味,她一直笑着,眼底深处也没见有对他的疏远与厌恶,一时间,张三有些愣神,不知所谓。 “刚见你被那家人丢在地上,肯定摔伤了吧?给你买了红药,还有几个包子,你快吃吧!”少女说着,一边将包子塞进张三的手里,有三个,还是热乎的,又打开红药瓶子,往张三身上凑。 张三下意识地躲了躲,看向女孩的目光有些不解。 “你躲什么?我又不打你!”少女并没有在意,而是笑着又靠近了些。 “我......脏。”张三不敢多说话,也不敢正视那衣着光鲜的少女。 “哪有什么脏不脏的,洗一洗就好啦!”少女一把抓住张三的胳膊,止住后者想要再退的势头,“过来吧你!” “你......为什么靠近我?” “我为什么不能靠近你?你又不会害我。”少女往张三手臂上倒了些红药粉,张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蹭破了。 “好机会呀!”张三心底的声音兴奋起来,张三的心也跳快了些,却没有了灼烧感。 “你闭嘴!”张三在心里喝道。 那声音竟真的闭嘴了。 “有些大户,是不愿意舍东西的,遇上不愿舍东西的你就赶紧离去,不然他们就会打你的!”少女一边为张三上药,一边说着。 张三偷偷看着少女的脸——不对,因为少女认真地低着头,就只能看到半张脸,却仍旧觉得心中温暖。 少女抬起头来,与张三对视到一起,后者猛地转头,脸有些红。 “你怎不说话?”少女问。 “说什么?” “不如就说‘我知道了’。” “可我生下来就做乞丐,这些道理我比你更懂。” 少女的手顿了下,叹了一口气,又继续为张三上药,边上药边说:“那你还要进去找不自在?” “他们......”张三突然停下了,他不想与这个少女说他的同伴被打死,他是去报仇的,他觉得其他人的生死不应该关系到这个少女,也不该关系到别人。 “什么?”少女又抬起头,问。 “没什么,他家看上去更有钱些,如果能要到,那就会有很多,几天吃喝都不用愁了。”张三说。 “哦。”少女似懂非懂应和一声。 远处有几个人走过来,风风火火。 “臭乞丐,敢靠近我家小姐,你找死吗?!”为首一人上了年纪,不过在某些大事上,好像还是那样中气十足。 张三条件反射般起身欲逃——这是做乞丐许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却不想被少女一把拉住,少女看向那上了年纪的老头,道:“管家爷爷,你不能欺负他!” “哎呦,我的小姐诶!”老管家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痛心疾首,“老爷若是知道您偷跑出来就是为了与这乞丐私会,该有多生气、多伤心?” “我......”少女满脸无奈,“我怎会是为了与他私会?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 “得了,怎样都好,您还是随我走吧,老爷在家等急了。”老管家和蔼起来道。 少女站起身来,说道:“我还要去东边集市买几条裙子去!” “我陪您。”老管家说。 “我自己去。” “我陪您去。” “我就要自己去!” “那便去不得了。” “那......那好吧。”少女无奈,就是因为在家到处都有人跟着,实在无聊才想着偷偷出门散散心,却没想到就这一会就被追上了,转身看向那乞丐,嘱咐道:“回去记得擦药,伤口很快就会好了,包子也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然后又看向那老管家,“走吧。” 老管家点点头,悄悄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有几人悄悄落下很远,没有跟随那本来十几人的队伍。 “小姐啊,有些善心可行不得啊!”老管家走出很远,才说了一句。 “啊?”少女有些不知所云。 “没事。” 待到老管家与小姐都走远了,那故意掉队的几个人才再动起来,拉着坐在地上不知所为的张三,向巷子里走去。 张三挣扎,却根本挣不开这几个人,比起之前遇到的那些拿棍子的,这几个人明显力气更大,而张三的肌肉竟开始酸痛,使不出力气来。 被架到巷子深处,已经没有人了,就算站在巷口也看不见这里的情况,张三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围着,心中忐忑,只敢道:“你们要干什么?”他心中没了那团火,竟觉得冰冷,颤抖起来。 “来生托个好人家,不要再做乞丐了。”有一人这样说道,随后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 “起来,活过来。” “叫什么,让我再睡会!” “你已经死了,睁不开眼睛。” “你放屁!我只是累了!” “你忘了那刀刃划过你喉咙的感觉了吗?忘记那种恐惧了吗?” “闭嘴......闭嘴!” 张三猛地坐起来,地上还流淌着粘稠的液体,因为场景太过阴暗,只能猜测——那是血,是匕首划过他喉咙时,从他身体上流出的血!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现并没有伤口,也不痛。 “庆幸吗?”心底又传来声音。 “庆幸什么?” “若不是我,你已经死了。”那声音说。 “你还能让死人复活?”张三不信,站起身来,看看自己的双手,只觉得有点晕乎,其他倒是都还好,可能是血流得多了。 “别人或许不行,你恰好可以。” “好。”张三不置可否。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什么?”张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声音只觉得无趣,接着道:“坏消息是你的那些乞丐同伴都要死了。” 张三心脏猛地一停,像是被重锤砸了下,抬步就想往回冲,却发现自己已是腿脚发软,眼前发黑,扑倒在地上。 他没来由地、打心底相信这个声音,这如从天渊中传来的冰冷而黑暗的声音。 “别着急别着急,这不是还有个好消息嘛!” “什么?”张三咬着牙,心里慌乱无比,他实在不愿相信这个声音,却不知为何对他深信不疑。 “好消息是......我仍然愿意帮你复仇!” 第五章 血祸 张三狂奔着,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祠堂中去,那不知名的人又赠与了他力量,他可以跑得飞快。 不知怎的,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如泼如注,在这狂暴的雨中连前路都看不清了,再没有人在街上行走,更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开窗瞭望。 只有张三只能狂奔着,暴雨并不能让他的速度减缓,他可以看见路,甚至可以隔着很远闻见街角祠堂的血腥味,这种味道是暴雨冲不散的。 街角的祠堂年久失修,无论是大门还是庭院都是破败的,只有几棵老柳还顽强生存,可以预见的,这几棵老柳日后还会更加茂盛——血液向来是这些树木花草最得意的养分。 张三大口大口喘着气,不过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他趟着过脚踝的积水,积水还有些淡淡的红丝,血腥味冲鼻。 “铁蛋!” “毛球!” “小五!” 张三可以轻易地辨认出积水中躺着或趴着的每个人,他与他们相依为命许久,各自都已经算是各自的亲人,他再不能前行,只是顶着暴雨跪地哀嚎,许是苍天怜悯,暴雨竟又大了几分,落在张三的背上,他感觉有点麻。 小乞丐干脆趴在地上,面部朝下,软软地泡在有红丝的积水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是想起了幼时的暴雨,不记得是不是有这样大,也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信的是,他与那时一样,又成了一个人。 “喂,你出来。”张三有气无力地在心底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也无人应答。 “喂!”张三又喊,他心力交瘁、痛苦不已,没有力气再动弹一点了。 “走吧。”心底的声音只是这样说。 “先告诉我,你是谁。”张三问。 “说过多少次,我是你啊,我是你心中的黑暗!” 张三慢悠悠地爬起,向他的同伴们走去,似乎是真的筋疲力尽,他走路都没办法平稳,晃晃荡荡,像个酗酒的酒鬼。 “所谓的黑暗......”张三说了半句话便不再说了。 “每个人都有黑暗,不过你的大些。”那声音说。 张三摇头,说道:“我或许从不知道黑暗可能是好的东西,我只听说光明是好的。” “可现在,光明救不了你,黑暗却可以。”那声音很平静,不再有诱惑也不再有激愤,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所以他的声音很冰冷,一如梦境中呼唤时那样。 “我应该......杀光所有人么?” “是的,在这世界中,没有人是该活着的!” “可总有人是不该死的。”张三的心里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 “别忘了你是怎样死的!”黑暗中,那声音严正警告。 张三不再说话,他将十来个小乞丐的尸身从积水中捞起,一个个拖进祠堂中的干草上,便转身离去。 ...... 红门金环、三丈高墙之后,主厅之内,一对中年男女看着门外如烟的暴雨。 “呵,这雨下得够急,好在回来的及时。”男人说。 “是啊,我去吩咐下人熬碗姜汤。”妇人说。 “给儿子送一碗。”男人嘱咐道。 “还要你说!” 妇人推开后门,沿着长廊走,见到长廊尽头竟有人向这边走,这人面上青红相接,还很胖,平日里好像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带着疑惑,妇人渐渐向他靠近。 行至咫尺,妇人看清楚那人是谁,心中猛地像是被一把刀刺穿了,随后便是无尽的怒火上涌。 “母亲!”那面上青红相接的胖子叫道。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做的?!”妇人急得跺脚,拉起自己儿子的手臂就往大厅里拽,“快来,咱去找你爹!”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着走。 后门又开,男人本以为是夫人的行动效率高,已经将事情都吩咐下去,转身一看,却发现她手边还拽着个人,仔细一看,才看出这竟是自己的儿子。 “儿子,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不愧是夫妻俩,说同样的话时,连表情都是一样的。 “父亲!儿子被乞丐给打了!”年轻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乞丐?乞丐怎可能打了你?”男人蹙眉,眼神焦急。 “他进了家里来,力气很大,我没挡住......”年轻人哭着说。 “门房是干什么吃的?来人,去给我把门房拿来!”男人愤而咆哮。 “不过,我已派人去将他的同伴都杀了!”年轻人擦干眼泪,“几个乞丐而已!” “好,杀得好!那打你的人呢?” “我没有让人杀他,我要让他恐惧,我要让他痛苦!”年轻人瞪着眼珠子,裂开嘴,笑容是疯狂的,不过半口牙都没了,显得很滑稽。 “好,等将那门房拿来,便让人打死他给你出气!”男人咬牙切齿。 可惜......他们并没有等到下人们抓了门房押来的时候,有个下人从外面飞进来,撞开了主厅的大门,又撞到墙边的案桌上,几个花瓶落到地上,碎了。 这下,无论是年轻人还是那刚刚还凶神恶煞愤怒不已的夫妻俩,都有些惊慌,转眼看向门外,却见一身穿破布衣的少年立在那里,一手拎着一个下人的脖子。 那少年布衣草鞋,长发覆面,滴水的发丝间隐隐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似乎是红色的,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紧接着便是两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声音之大竟盖过了暴雨落地的声音,他松开了手,那两个下人便软软地趴在地上,各自的脖子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摆着。 少年仍不说话,只站在那里,淋着雨,身上却隐隐有黑气传出,像是索命的魔鬼! “父亲,父亲!就是他就是他!是他打的我!”年轻人见到门外站着如同天上魔神的少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是本能的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一家之主的老爷自然是要站出来的,就算是他也恐惧,他也害怕,但身边站着的毕竟是自己的妻儿。 “你是何人啊?”老爷提了提气,对着门外的少年乞丐问道,语气却不自觉地尽可能平缓了。 “我来取你们的命。”小乞丐的声音很平静,却很冰冷,仿佛带着九幽冥寒,又像是来自无尽天渊。 一家三口听得心中冰冷,十分恐惧,因为那小子一把捏断了两个下人的脖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这样的力量,别说是他们,就算是让那些修行门派的人来,也未必会比之强多少,何况他们还是普通人而已! “小兄弟,我们有话好说......”老爷再次放缓语调。 “没有话说,杀人而已。” “我给你钱,给你黄金!” “死吧。” ...... 流州某处大地上,一队人穿着制式的衣衫,各自手中配着剑,男男女女倒是很年轻,他们行色匆匆,想着某处急速奔走。 “快到了,魔气就在那!”为首一人指着一个方向喊道。 一队人加紧速度,以身体的极限赶过去,竟化作十几道流光,比之流星只快不慢。 院中。 两男一女身首异处,鲜血尚在喷涌,满墙都是,像是某个画家大手随意泼洒的点点梅花。 少年乞丐张三站在那里,暴雨仍未停歇,庭院中没有积水,却满是稀释的血液,在这间院中的所有人都死了,死状同他的同伴们一样,只可惜他们并不能有泡泡水的待遇。 他酣畅淋漓,想要仰天咆哮,大喊三声“我为你们报仇了!”,可是却没来得急。 “有人来了。”张三心底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有人来了,而且是很多人。 “怕什么?”张三的身体一动不动。 “人很多,好快!”张三焦急道。 “那就连他们一起杀了。” 张三转头,看向某处的远方,伸手扒开糊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两颗红色的瞳孔,妖异而恐怖。 “快走!”张三的意识又在心底催促,此时此刻他已经将身体的控制权交了出去,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而且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近。 妖异的红色瞳孔微微颤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靠,入玄!”随即转身狂奔而去,狂奔途中,身体的主导权又回到了张三本人的手中,于是逃跑的速度就一下子慢了下来。 “你干什么,这个时候应该快点跑啊!”张三又惊又气,他逃跑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眼看着要被追上了。 “他们会发现我,我藏起来,你也藏起来,他们找不到!”心底的声音竟难得带着一丝焦急,却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冷,说完这话,那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张三咬牙切齿,心想以后就算是有了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再将身体主导权交给他了,实在是坑爹啊!不过虽说这样想着,身体却没有丝毫停滞,转身就钻进一个巷子中去,这个巷子他很熟悉,他刚从这里离开,就又回来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复,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诶,你躲到这里做什么?”突然有道声音传来。 张三心头一凛,这声音他并不熟悉,很温暖而且很温柔,与心底的冰冷完全不同,于是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人影站在更深的黑暗中,看不见容貌,只能看见他手中大概拎了一把剑。 “躲雨的话,该去有遮蔽的地方。”那声音又说。 第六章 逃亡 张三警惕地后退了几步,走出了阴影,盯着那深处的黑暗。 “我只是拿着剑,又不是要杀你,你不要害怕。”黑暗深处的人似乎有点无奈,于是收了剑走出阴影。 这是一个少年,与张三年纪相仿,面相柔和,嘴含微笑,头上扎着个剑冠,身穿麻布衣裳,脚踩灰色布鞋,一柄长剑被收在他的身后。 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张三心底确认。 “你为什么在这里?”张三问。 “你为什么来这里?”那少年反问。 “你先说。”张三说。 “我找人。”那人回应,“你呢?” “我也找人。” “你找谁?” “你又找谁?” 收了剑的少年“噗嗤”笑起来,似乎遇上了有趣的事情。 “你笑什么?”张三问。 “我笑你和我一样无聊。”剑冠少年笑着说。 张三也笑起来,有意与那少年保持距离,道:“是挺无聊。” “这里是死胡同,除了我你谁也找不到的。”剑冠少年说。 “你不也是来找人?”张三反问。 “我找到了呀!”剑冠少年笑意更盛。 张三警惕起来,身体紧绷。 “黑色的气息溢出来了呢。”剑冠少年轻声笑说。 张三一下从地上弹起,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他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气息,但黑色的气息......他很知道是什么!他屏息狂奔,带起的水花溅起一丈多高。他要逃,他必须逃,若被抓住,他只有死路一条! 剑冠少年目送狂奔的乞丐远去,缓缓走出巷子,来到一包子铺前,冲里面叫道:“鹤平,走了!” 不一会,一个少年便叼着包子从包子铺走出来,少年身穿道袍头戴道冠,腰间系着一雕花紫金葫芦,手中又拎着装模作样的拂尘,眼神机灵、体态匀称,透体都是灵气,举手投足间都是高深莫测,只可惜这些高深的气质都要就这包子吃下肚子。 “白客,你见到他了吗?”道士少年很放心白客,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不过他见到包子铺实在是有点馋了,就变成了白客一个人的事,不过无所谓,白客做事,谁都放心! “见到了。”剑冠少年白客说。 “人呢?”鹤平探头探脑,望向深巷中。 “跑掉了。”白客说。 “跑掉了?这么强?!”鹤平心中有点紧张,他本以为白客没什么问题,但现在竟真的出了问题,显然自己是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的。 “不强,我放他走的。”白客说。 “什么?为什么放他走?”鹤平不解。 “因为他有点不一样。”白客转身缓缓前行,不紧不慢,“走吧,追上去。” 小道鹤平看着面前如泼如注的暴雨,转了转眼珠,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一口气将包子整个塞进嘴里,然后捂着头冲进雨中了。 ...... 庭院中,一众年轻人看着满地尸首,甚至有三人身首异处,鲜血仍潺潺流出,已经发黑了,几个年轻些的少年少女都不住地呕起来。 为首年纪稍大些的青年虽然没有吐出来,但想必心境也不是很好,面色苍白,但真正让他心境出现波澜的并不是这副场景,而是他丢失了目标。 “那样庞大的魔气,怎会不见了?凭空蒸发了不成?!”那青年咬牙切齿,四下观望,那等魔物若是流落人间,后果不堪设想!突然,他又心生感应,看着远方,招呼上同伴追过去,“在那边,跟我来!” 流州,郊外。 张三依旧在狂奔,心里却不断地在骂:“玛德,你给老子出来!不是说好了你藏起来了吗,为什么会被人发现!”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出现,张三也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直在骂。 终于,被骂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反击道:“吵什么吵!闭嘴吧你,我若不留下一丝力量在你体内,你还能跑出这么远?还能跑这么快?况且我留下的力量只有一丝,却依旧被那小子看出来,那小子起码已经入圣!” 要说他一直藏着挨骂倒也无所谓了,这一反击不要紧,直接又将自己暴露出来,本来已经丢失了目标的一队人又重新看见了那丝魔气。 “追上来了!”张三心中有感,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快出他太多,想要追上他实在容易,眼见着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快,只要进了树林,便好藏了。”张三眼盯着远处树林,将身体所有的力量都压榨出来,狂奔而去。 身后。 领头青年面色紧张,他也很焦急,他可以感受到魔气越来越淡,他只能全神贯注抓着那一丝气机,他知道魔气的目标是郊外的树林,更知道一旦对方进了树林,追捕难度要翻倍提升! “快,全速前进,不要让他进了树林!” “师兄,雨太大了,我们已经没办法再快了,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有个姑娘奔跑在队伍中央,大声喊道。 领头青年听罢,一咬牙,直接停下脚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十几名同门师弟师妹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行,太危险了!”另一个姑娘出声阻止,“我陪你去。” “不行,我自己去,那魔气虽然飘忽不定,却极为粗壮,说不得有入玄巅峰的水平,你不过筑基上品,去不得!”领头青年说罢,便转身化作流光奔出,速度竟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 那出声阻止的姑娘又想说话,却失了目标,于是便只能张张嘴,低下眼睛默然不语。 林前。 “那人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快!”张三感应到身后那陡然加速的气机,心头一凛,以现在的速度,恐怕还没有到林子中,就被追上了。 “你退下。”心底的声音传来,他有自信可以从那入玄境的人手里逃脱,起码保持距离,直到踏入林子。 “我不!”张三早已立誓不再将身体的控制权交出去。 “他马上就追上你,也知道是你杀死了那人的全家上下几十口,追上你必然会杀了你,你已经努力活到现在,在这里死了真的甘心吗?况且......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伙打手为何要杀你吗?是不是那少女的指示......” “够了!”张三心底咆哮,他不愿意提及那名少女,从未有人对他那样温柔过,也从未见过谁那般善良美丽,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那少女拎着一袋包子一瓶红药来到他身边,无论是为了什么,对他来说,那都是好的。他不愿意相信那是披着美好外衣的痛苦,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一道光照在他的身上,舒服而美好,自那之后,就算是被那道光杀死,他也甘之若饴。 虽然他从没吃过饴糖,但他可以想象那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东西...... “不,不够!你从小到大的痛苦,你难道都忘了吗?你被多少人殴打过、被多少人欺负过、饿过多少顿饭、又吃过几顿好的?”黑暗中,那声音好像越说越痛苦,甚至咆哮起来,每一个字都声嘶力竭,“你可穿过新的衣服、可吃过干净的东西、可羡慕街边父母给买糖葫芦的小孩、可记得那些扔在你身上最后却都被你生吃了的臭鸡蛋?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我记得每一个人的样子,他们都应该去死!” 张三一阵作呕,蹲在了地上,在这分秒必争、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竟然蹲到地上了。 猛然间,漫天的黑气冲天而起,几乎直冲云霄,那一瞬,这方世界又为之睁眼了。 无数道目光又集中到这里,各自忐忑不安。 那狂奔追击的青年自是见到了那股冲天的黑气——他判断失误了,那恐怕是天渊中最大的魔头跑了出来!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对方,且不说击杀之,就连看上一眼,他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他现在需要做的,应该是赶紧转身离去,回到宗门去禀报给师父这里的情况,其他的交给师门长辈就好。 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追上去,哪怕只是跟在后面,知晓那魔气去往哪个方向、要做什么,这样也更加方便师门行动。 魔气的速度猛地加快了,却也只是与他持平,他已经是极限的速度,不能再快了。 张三不断向前狂奔,他的身体肌肉都快要烧起来,若非有暴雨淋在身上,他此时此刻恐怕已经烧了起来! 眼见着冲进树林,又猛冲一段,那恐怖的漫天黑气就此散去,张三也跟着扑倒在泥泞中,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肺都快要炸了! “你的身体太脆弱,只能承受这样的力量了,否则,说不定能回头给那小子宰了。”黑暗中那声音说道。 “受不住的话,我会死呗?”张三问。 “不不不,你不只会死,还会死得很惨,化为漫天血肉,死无全尸那种。”那声音说。 “那我还得谢谢你饶我一命咯?” “不客气,不过那人还不退缩,你想怎办?” “怎办?跑咯!” “嗯,有理,那你站起来我看看。”黑暗中的声音带着戏谑。 张三的身体眼见着紧绷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身体已经麻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动不了......”张三咬牙道。 “当然动不了,你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碰一下就要碎了。” “那怎么办?”张三问。 “趴会吧。” “趴?他追上来怎么办?” “我给你治疗,但那总是需要时间的,一个时辰吧。” 树林深处,一道人影悠悠然然,缓缓踱步,那姿态不像是在暴雨中行走,倒更像是踏春风而行。 “来得有点早了啊......”那人影轻声说,“不如再等等。”他很快就下了决定。 第七章 生死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漫长,足够那追击的人来这里十几个来回了,不过好在并不是真的让张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时辰,在略微恢复些可以行动之后,张三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魔气也彻底消散,现在的张三,又变回了那最初的弱不禁风、破破落落的小乞丐。 追击的青年又丢失了目标,他很无奈,也多少有一丝庆幸,这样转身离去的话,总归有了一个理由,不至于违心,乱了心境,他甚至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转身就走了。 张三躲在林子里,魔气的退去让他瞬间失去了许多抵抗力,他现在很冷,也很痛苦,身体很难行动,甚至连找个遮蔽物的体力都没有,他挪到这里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能让魔气再度蔓延进他的体内,那样目标太明显,实在危险。 “好......好冷。”张三抱着膀子,蜷缩在一棵树下,满面苍白,凌乱的发沾了水,糊在脸上,很难受,却也没有心思和体力去整理,狼狈不堪。 “等那人远去,你就出来吧,不然我要冻死了。”落汤鸡在心里说道。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喂?”张三尝试呼唤,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那就冻死我吧,冻死我你是不是也会跟着死?”张三恶狠狠地道。 这下,终于有回应了,却是带着紧张和愠怒,然而声音微弱:“闭嘴,太多人过来了,我不能出现了!”仅这一句话,张三便又是全身冷汗,本就不断寒颤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张三一边搓着手,一边向手上哈热气,却无济于事。这点热量就像是一边洗凉水澡一边用略微的温水洗手那样无力,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的到来让心底的黑暗这样恐惧,甚至连发出一点声音都小心翼翼,回想起自己梦中那若在九幽回荡的冰冷声音,一前一后简直就是一只成年老虎和一只小猫崽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若将全部希望都依托在自己心底那所谓黑暗的力量上,他恐怕活不到现在,他活到现在,凭借的更多的是他对生的渴望和总能有的好运气,所以他动了起来,虽说仍是全身无力的状态,但好歹扶着点东西可以前行。 与此同时,有太多人向这边赶来,个个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人物,毕竟疑似魔尊出世,无人敢怠慢。 剑冠少年与少年小道并肩而行,小道士的表情有点着急,时不时就瞥一眼身边的同伴,发现他一直都是那一副温和的表情,不见着急更没有焦虑,连步子都一直是不大不小的样子,并且频率缓慢。 “白客,刚刚那股黑气那样粗壮,是不是......”小道士鹤平话未说完,便被剑冠少年打断了。 “是。”白客说。 “那咱还这么慢?”鹤平问。 “慢点不碍事的。” “可好多人都来了,若是被他们先找到了,我们回去可没法交代了呀!”小道士眯眯着眼睛,一副要哭的表情。 “好歹是魔尊转世,哪那么容易就被带走了?”白客倒是一脸无所谓。 “那也是,可是这半个人间的大能都向这边来了啊!饶是魔尊,挡得住?” “也未必是魔尊。”白客说。 “啊?”小道士不解。 “你看,黑气这不是没了?”白客指着远方,那里原本有这冲天的粗壮黑气,现在却一片“澄明”,当然,指的是灵气澄明,而非空气,空气中暴雨如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还真是......” “尚未完全觉醒也好,不是魔尊也罢,在没有丝毫魔气的情况下,任谁都找不到他不是么?”白客话语轻松,一甩手,将身后背着的剑立在鹤平的面前。 剑光冰寒,凌厉无匹,饶是无根之水竟也不敢惹其分毫,始终暴露在外的剑身竟滴水未沾。 鹤平眨巴眨巴眼,尴尬地笑笑,把剑推开,伸手从牙间抠出一片韭菜叶来,手指一用力,就给弹飞了。 “可别和我师父说!”鹤平色厉内荏地警告道。 “放心吧,没那个闲心。”白客随手收了剑,抬头望望天空,“声势要比想象中更宏大些啊......” “那咱快走!”小道士又急了。 “慢慢走,不急的,他们没见过他,我却见过。”白客仍是不为所动,优哉游哉。 ...... 小乞丐再也走不动了,可回头看看竟只比之前走出了十几米来,这十几米已经用光了他短时间积攒的所有力气,他双腿一软,就向前扑去。 “我靠,啥呀!”张三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扑倒在泥水里,而是在仅一瞬间的阻力之后,便直接掉了下去。 再睁眼时,却见四面土壁光秃秃,抬头一望竟有丈许高! “这啥呀!”张三很委屈,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接连遭受各种意外,快要哭出声来,心中也很烦躁。 他知道这是流州的百姓们为了捕获野牛野猪回去驯化所挖的坑,也幸好是这种,若是为了吃肉卖皮的......那他这单薄的小身子现在可就插满了尖锐的竹刺了,必死无疑。 不过好在这里的空气相对要暖和许多,站在这里蹲着不至于太冷。 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新的问题——他太饿了,狂奔的消耗加上寒冷,突然静止下来之后,身体每一寸血肉都在渴求食物,他甚至有些头晕了。 “要出去!”张三心里知道,可若是想要出去就必然要耗费体力往上爬,可爬......这丈许高的土壁,怎么爬?他眼见着土壁之高,陷入绝望。 不过这绝望只持续了一小会,毕竟是做了十五年乞丐的人,经历过的绝望又何止这么多?只是这次相对来说更加绝望而已...... 失去了上面遮蔽的草木,这坑洞里很快就开始积水,饶是张三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也该知道要怎么做,总归是不能坐以待毙! 他伸手抄起一个随他一同落下的手臂粗细的木棍,意图在光溜溜的土壁上凿出一个足以让他爬上去的空当。 可头顶是狂暴的雨水,泥土都已经黏泞不堪,就算是凿出空当,也会有新的泥土流下来封死那里,但张三并没有放弃,他认为粘泞的泥土挖起来更省力,于是便一直挖——他也并没有别的办法,就算他越来越绝望,他也仍然要继续挖。 某一刻,张三手中的木棍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像是石头,他心中大喜,若是真的有石头的话,他便有可能爬出去了! 希望给了他很多的力量,他又可以挖下去。 只是很快,他挖出了一柄剑......不是石头,这令他很失望,他并不能踩着剑走上那丈许高的地面上,只有石头才可以,积水已经没过他的腰,他真的没有心力了。 他呆呆地望着那柄剑,不知埋在土里多久,很光亮,像是新的,上面有沾着的泥土,被雨水一冲也掉了,张三甚至可以从这柄剑上看见他自己的脸——那委屈而绝望的脸。 积水几乎没过他的腰部,冰冷刺骨,他也再没有力气也没有心力再去挖掘,他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从生来就做乞丐,这么长的时间里,最后却不是被人打死的,而是被水淹死的?有些可笑,更有些悲伤。 他又想到每天站在街口舍粥的秋姐姐......还有那眼睛很亮很美、穿着很光鲜的少女,虽说再没有机会,但他仍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她让人杀自己的......那瓶红药还在他怀里揣着,不过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拿出来,那三个包子也没来得及吃完,只吃了一个就被那些人架走,掉在地上..... 张三闭上了眼睛,再不愿睁开了,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渐渐麻木。 “就这样死去吧。”他想,“有些遗憾,却还好,还想着哪天有了钱,过些好日子,天天都吃白面馒头,顿顿都要喝鸡蛋汤,若是能有些肉......不敢想啊不敢想。” “还有猴子毛球他们,帮他们报了仇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没有,死了以后可别再偷东西了,总挨打,做乞丐的天生的营养不良,哪里打得过别人?” “八岁那年吃过的在路边捡的鸡腿......真香啊,不知道到时候见了兄弟们有没有人能请咱吃个腿?”张三轻轻吧唧吧唧嘴,雨水滴在他的眼睛上,滚落的时候,已经是热的。 他四肢已经冻僵了,不能活动,呼吸也渐渐微弱,身体也不能继续浮在水面上,落进水中了,他却连挣扎都不能。 “说起来......还真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张三又想起他们曾学着说书人口中的结义兄弟的样子拜过把子,嘴角翘起,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动作了,这之后,他便再也没了意识。 突然间,地动山摇,这座古老的林子突然摇晃起来,一声恐怖的类似于雷声的声音隆隆响起,大地龟裂,自张三身处的大坑起始,一直延续了十里远近,满坑的水顺着龟裂的大地流走,满身泥浆的张三又暴露在空气中了。 道道黑气自裂缝中升起,于半空中汇聚,越来越盛,越来越浓,直至如浓墨黑漆,冲天粗壮! “哈哈哈,时隔千年,本座......又出来了!” 第八章 魔尊? “哈哈哈,时隔千年,本座......又出来了!”狂笑夹杂着恐怖能量传出很远,黑气蠕动,似乎全身都在欢呼雀跃,一时间,天地阴寒,连暴雨都止了,“林百战,饶是你以性命封印本座又如何?最终本座不还是一样破封而出?!”那道声音如百鬼嚎叫般凄厉刺耳,却仍不能掩盖其中快意,酣畅淋漓。 树林深处,人影挑眉,喃喃自语道:“哎哟哟,天助我也......他也?” 冲天黑气再现,比之先前只壮不弱,看这等量级,加上如此放肆跋扈,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是魔尊无疑!一时间,本因丢失了目标而迷茫疑惑的大能们再度捕捉到目标,当下便不再平稳赶路,而是干脆踏空而行化为道道流光,直奔流州外的那片林子中去。 流州内,官道上。 “白客,你看啊,又出来了!”鹤平指着远处的天空,那里又是一股冲天黑气甚至直通天际,此时此刻,竟似能听见天渊之内的万鬼嚎哭,凄厉而尖锐,光是听着,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令人不寒而栗。 “嗯。”白客点点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它好像与他身上的不一样。” “什么?” “这是另一道黑气。”白客微微蹙眉,“好像。”他很少这样模棱两可地说话,鹤平知道他是真的不能确认了。 “怎么可能?”小道士不太相信,质疑道。 “不太一样,这道黑气中,有太多的......‘恶’?”白客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恶?哪个魔不恶?”鹤平疑惑。 “他身上的是纯粹的黑气,没有善恶,但是现在这道,满是鬼嚎,想来不少屠戮生灵。” “照你说,真的不是一个人?”鹤平本来就很相信白客。 白客肩膀一甩,将负着的剑扔到天上去。 “走!”他拉起身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小道士的手,一脚踏上飞剑,化为流光一闪而逝。 ...... 林中有个大坑,坑深丈许,深坑中躺着一个人,不知死活,坑前连着十里长短的恐怖沟壑,沟壑之上,一道恐怖黑气盘踞半空。 黑气不断蠕动,甚至可以看见其中不断翻涌的如墨般的东西,几乎已是实体,看起来就令人作呕,不仅如此,这弥天黑气还不断地发出各种尖锐的声音,还有...... “我甘霖娘,林百战!你用性命封印本座千年之久,千年之内本座不见天日,无时无刻不想着出来将你清净观荡平!现在......现在,本座终于重见天日!你清净观,必将灭门!”黑气的声音像是两颗石头摩擦起来的声音,沙哑而难听,诸如此类话,他已经骂了几十句,但似乎仍有无尽怒火没有宣泄,再让他骂上千百年都可以。 只是他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坑,坑中躺着一个少年,少年的身边躺着一柄剑。 黑气死寂一瞬,而后猛地狂暴起来:“啊啊啊啊啊!林百战!这是你的剑,你的剑啊!它插在本座身上千年之久,千年啊!”黑气一边嘶声力竭地嚎叫着,一边猛地扑向坑中躺着的少年——旁边那柄剑。 纵使是千年前足以封印魔尊的圣物,如今却是无主之物,充其量算是品质顶尖的武器而已,但饶是如此,器也有灵,竟与黑气搏斗起来,又闪又劈,只是没有丝毫威力可言。 “可笑啊,可笑!千年前,你虽是林百战之兵器,有封印本座千年之威能,而如今,林百战已化为飞灰,你不过是独自,却还想再封印本座一次?!”黑气裹挟着那柄剑,像是小孩子拍皮球般上下拍弄,只见那剑在黑气中上下翻腾,剑身嗡鸣颤抖,却有一种挣不脱的无力感。 “来来来,本座决定了,便用你,来清洗了清净观吧!桀桀!”黑气笑声刺耳,夹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怒火,还有某些晦涩的快意,“那么......先将那小子的头颅割下来,如何?”黑气强行将那柄剑的剑尖对准坑中躺着的不省人事的张三,后者嗡鸣颤抖,竟似不愿对准地上的少年,它在挣扎! “你如何能抵抗本座的力量?!”黑气似乎咬牙切齿,强行将剑身固定,剑尖对准了地面上的少年。 飞剑绝望,哀鸣不已,竟似有情。 一道白光自黑气射出,化作一道线,线的另一端,是那少年的头颅。 飞剑哀鸣,却无可奈何,它无力抵抗那黑气的力量,只能向少年飞去。 黑气似乎也屏息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千百年来再也未曾亲眼见过、只能在脑海中回忆的,鲜血飙飞、透露破碎的场面,它期待着,疯狂而紧张地期待着。 眼见着那飞剑就要没入那人类少年的头颅,黑气夙愿得偿,就要大吼发泄。 “叮~”随着一声清脆的响,那飞剑竟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擦着那人类少年的头颅,飞到一边去了。 黑气无法相信这一幕,它疯狂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紧接着,他又拘回那飞到一边已经没入烂泥中的飞剑,再次向地面上躺着的不省人事的少年爆射过去,他已经憋得太久,快要爆了!他一瞬间都不想再等,只有鲜血飚飞的画面才能让他舒心! 飞剑再度化为白线爆射而出,不过这次,却没有再弹飞了。 黑气震惊,甚至悄悄后退了些,面前这一幕,令他有些不解和恐惧。 那本已是半死不活的人类少年竟伸手抓住了他射出的那柄剑,又见他慢慢爬起,有黑气自他身上升腾,愈来愈盛。 人类少年抬起头来,竟似有狂风吹拂,将他的头发全都吹到脑后去,露出两颗红色的、似有血液渗出的瞳孔,在压抑的黑暗中,那双瞳孔好似有流光溢彩,裹着血色轻烟。 “你,找死吗?”人类少年开口,却是如金石撞击、砂纸摩擦般的恐怖声音。 那团黑气震惊之余,却不知这人类少年是何等样人,不敢轻举妄动,眼见他这等气势,比之当年林百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能般的恐惧,却又见其身上黑气升腾,似与他同宗同源...... “你是人,还是魔?”黑气尝试着开口问道。 “与你何干!”人类少年强硬而愤怒,“就此离去,你可以活!” “呵,笑话!”黑气冷笑一声,“我乃千年前......” “滚!”人类少年似乎没有心思再与之废话,“莫等我出手,叫你灰飞烟灭!” 黑气心里发虚,他很确认对方身上有精纯的魔气,却看不出对方实力的深浅,明明是一个残破的身躯,竟能有这样恐怖的气势?再者他虽千年前贵为魔尊,但现在......他的力量甚至未必有当年半分!若刚刚出世就惹了硬茬子实在不值,况且,他已经厌倦了......不对,是恐惧了那暗无天日的孤寂。 黑气当下决心要走,却想着不能落下面子,于是便开口喝道:“小子,你当记住今日所见之魔,吾乃......” “滚!” 又是一声爆喝,打断了黑气的话,明显可以感觉后者凝滞了一瞬,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带着恨意转身离去了。 眼见着那恐怖黑气消失在天际,张三身体猛然一软,倒在烂泥里,与此同时,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有血珠伸出。 “若再多撑一瞬,这身体便要破碎了,好险。”冥冥之中,有声音道。 ...... 黑气逃离,直奔北方去,他已迫不及待要去清净观杀几个人,千年的忍耐加之方才的郁闷,他已经再不能等待一分一秒!他必须要赶快杀许多个人,才能发泄心中愤怒。 可...... 两个少年立在一柄剑上,一个穿着道袍系着紫金葫芦,一个麻衣布鞋戴着剑冠,就这样停在半空,在黑气的去路上等待着。 也可能是偶遇? “抱歉,此路不通。”剑冠少年温和说道。 “滚开!”黑气本就郁结着怒火,这时又出来两人拦路,他如何能容忍?只见黑气蠕动,便散做漫天恐怖,万鬼嚎哭。 小道士见状,赶紧解开腰间葫芦,打开葫芦口,对着那愈散愈广的黑气,大叫一声:“呔!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黑气一愣,旋即冷笑道:“这莫不是当年借给林百战的紫金葫芦?本座怎会上当?!” 听到这话,小道士鹤平不仅没有任何懊恼神色,反而欣喜,笑眯眯道:“只要你说话,便够了。”旋即,一道恐怖吸力自葫芦口传来,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吸进去,天地顿时间狂风大作,不知多少棵百年老树拦腰折断。 “什么?!”黑气大惊,赶紧聚回一团,以保证力量的最大化来抵御这恐怖吸力,“这不是那个葫芦!” 小道士嘿嘿笑着,得意道:“这乃是我师父亲手所炼制的紫金吞天宝葫芦!这天下只有两只,一只当年借给林百战,另一只就是这只啦!不过那只是母的,这只是公的!”一边说着,鹤平手下可没有丝毫停滞,法决一掐,紫金吞天葫芦的吸力就更大了,黑气眼见着动弹不得! “你放屁,什么公母!若非本座力量只存半分,你个破葫芦如何敢对着本座?!”黑气不服地狂怒,但他属实已经动弹不得了。 “少废话,白客,砍他!”小道士鹤平并指为剑,指挥白客出剑。 第九章 旁人栽树,后人挡剑 白客也不含糊,直接袖口一挥,本踩在脚下的飞剑马上便飞入他的手中,看似随手斩出,却见一道通天剑气凌厉无匹,竟化为实质,斩天割地,眼见着那道亮白的通天剑气一路平趟,上割风云下裂厚土,竟似将天地一同一分为二!风云狂暴动·乱,土地裂出恐怖沟壑! 而作为这道恐怖剑气首要目标的那团黑气,自是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怖压力,但是身周的恐怖吸力让他实在难以动弹,若是没有这吸力,躲开这看似威能滔天却招式单一的剑气很容易。 黑气冷笑一声,却只能选择硬挡,口中道:“呵,倒还不弱!”只见那宛若浓墨般的黑气竟向两侧裂开,像是要一分为二的势头,正对着恐怖剑气的那个位置已经淡薄如烟了。 恐怖剑气自黑气中间毫无阻滞地切过,带起狂风一阵,割裂出的真空带将周围所有的事物都疯狂地向中间吸去,天空之上乌云愈发狂暴,暴雨又落且更加汹涌,地面之上,平地流沙,似有漩涡狂吸,好像万物都在向着某一个点拥去。 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平地而起的泥石流带着他身下的土地向某处涌去,他动弹不得,好在他自己已经昏迷,并不知道这一点,不然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 一道人影在泥石流上悠然行走,如履平地,路过少年身边随手抄起,像是夹小狗崽一般随意远去了。 “嚯,威力滔天啊!”那人影一边走一边欣赏感叹着那割裂天地的皓白剑气。 剑气穿过黑气,虽说是最稀薄的位置,却也是实打实地硬抗了下来,试想那足以引起平地泥石流、风云动·乱的通天剑气,又怎能没有余威? “好小子,倒是强横!”黑气咬牙切齿,刚刚那一下已经让他身负重伤,本就刚刚出世没有完全恢复适应,现在,恐怕已经伤及本源了。 小道士鹤平已经将那释放恐怖吸力的葫芦盖上了盖子,他怕白客那一剑威能太大,将他的葫芦也一同劈开了,却顺势随手丢出拂尘去,顿时,那拂尘化作遮天薄纱,笼罩在黑气头顶,只等时机,将他束缚! “我虽不及当年林先生,你却也不及当年半分。”白客收剑,平静说道,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可以掌控一切般。 “那又如何?饶是林百战都只能舍命封印本座,你黄口小辈,又能如何?”黑气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倒霉,刚一出世就遇上硬茬子也便罢了,现在竟又遇上一个更硬的茬子! 白客猛地缩了缩脖子,突然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少年。 鹤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顺着白客的目光看过去,只见...... 在有滔天暴雨加持下的愈发狂暴的天水被凶猛的剑气掠过,巨浪溅起不知多高,恐怕已是要捅到云上去,更恐怖的是,天水被皓白剑气一趟而过,竟被一分为二!再聚流时,天水却分出两道,一道向南、一道向北,顺着剑气砍出的一条路冲过去了。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 自南方而来的某位大能正以急速前行,却猛然心中一凛,只觉前方有大能祭出不知名神兵,就要吞噬天地,而后又有一道震天之轰鸣传来。紧接着,便是那宛若实质的皓白剑气扑面而来,直取他的面门! “玛德,是谁?!”这名早已入圣的大能破口大骂,却不得不停下身形,提起全部气力来阻止这道剑气,眼见剑气这等威势,若是躲开,说不得要砍进身后的庆州去,庆州百万凡人,如何抵挡这恐怖浩劫?彼时后果不堪设想! 天水南岸,花田边上。 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并肩而立,站在天水之畔一尺之处,因遭了暴雨,天水本就狂暴,掀起浪花起码一两丈高,按常理说,别说岸边一尺,就算是岸边一丈,恐怕都会说被卷进去就卷进去,但这两名女子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她们只是抬头看着前方,天水掀起的浪根本不能沾她们的身。 “师父,是幽陵那位吗?”少女问。 “应该是小的,这一剑出了,若是放任下去,恐怕不知要死多少人,梁荀可干不出这事来。”年长些却也充其量是个青年的女子说道,随即又叹息一声,“现在的小子,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那,师父,为什么小鹤平要把紫金葫芦收了呀,说不得运气好,能将魔尊装进去呢!”少女又问。 “呵,这小子可没他师父那两下子,剑小子这一剑出了,他若是还强行催动这葫芦,说不得要被那剑气砍废了。”青年女子说。 “哦。”少女似懂非懂,“那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嘛?”少女眼中星星闪烁,充满希冀。 青年女子随手一个板栗打在少女头顶,道:“人间的大事,没有女人掺和的份!” 少女捂着头,撅着小嘴,眼中似有雾气弥漫,委屈极了。 突然,青年女子手臂一挥,轻纱薄裙带起一阵香风。 远处,那名正面迎击剑气的大能身前。 一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一瞬间,不止泥石流止住势头,就连狂暴的天水,都似乎不太能动,平静了些许。 可惜那巨树只是撑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轰然破碎,虽说根茎还在,但树的上半身已经彻底化为飞末,再不能挡那皓白剑气半分,不过,这已经足够! 却见那名大能手掐法印,十几道屏障于他身前层层叠加,每道都是淡薄金光,十几道叠加一起,竟宛若大日! 剑气轰在其上,却听“乓!”地一声,震天巨响,宛若天下最大的钟锤,捶在了天下最大的钟上,恨不能全天下都听见,全部生灵都要震耳欲聋! 一声巨响过后,大能飞出很远,甚至撞进庆州城中,嘴角有血溢出,不过好在那皓白剑气已经消散。 那名大能重新踏空而起,但似乎气机未平,有些激荡,只见他对着天水南岸的某处伸手郑重行了一礼——青年女子随手一挥,表示举手之劳,不必在乎。 青年女子身边的少女早已激动万分,眼睛里的星星都快挂到天上去,跳脚叫道:“师父你太厉害了呀!不然我们去帮他们抓魔尊吧!” 只可惜,作为又老又辣的姜,怎可能中了这样低劣的小计谋?青年女子只是冷眼一瞥,而后又一个板栗敲在少女头顶,一时间,少女头顶一左一右各一个大包,相当对称。 “人间的大事,轮不到女人掺和,男人的事,女人当然也不要管!”说罢,便又一挥手,十几棵树自那剑气砍出的沟壑中生长,泥石流与狂暴的天水竟就此止住势头,向南而去的天水便就此止步了。 流州郊外,林中。 剑冠少年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擦擦头顶的冷汗,一边道:“呼,好险好险,多亏花姨啊!”其实他眼见着那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时,心里便有了实底了。 “白客,你说......花语能来不?”鹤平扭扭捏捏,眼神飘忽,小声问道。 “不太能。”白客毫不犹豫。 “哦。”小道士显得很遗憾,撅着嘴。 那恐怖的黑气见着面前这一幕,只觉被侮辱,大敌当前竟还有心思谈论琐事,显然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魔尊愤怒不已,那被割裂的身体又重新凝聚到一起,仰天怒吼一声,便似有千万个恶鬼向那两名少年扑去,遮天蔽日,带着冲天的血腥与杀气。 怎料,小道士见了这一幕,不但不怕,反倒有一种“我给你脸你不要”的愤怒之感,却不知是真的愤怒,还是只是迁怒于人......只见那本铺在天空上遮天蔽日的拂尘又暴涨不知多少万倍,就要将那铺天盖地的血腥黑气笼罩其中。 “小辈,找死!”魔尊愤怒无比,觉得受到天大侮辱,恨不能当场便拧下这两个小子的脖子,生吃他们的血肉! “哼!”只听小道士冷哼一声铺天拂尘便彻底笼罩下来,带着恐怖威能,眼见着要将那千年的魔尊收服炼化! 但魔尊毕竟是魔尊,就算是实力折了半分去,却仍旧是强大存在,却见那漫天小鬼干脆放弃扑向那两个少年,转而向上,顶在拂尘之上,阻止其继续落下,而魔尊本身,便直挺挺冲向那两名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折损太多,但奈何愤怒如火在心中灼烧,他实在不想就此转身逃离。 只见持剑少年使出一记倒提剑,而后一掐法决,那一剑便分成了千万剑,化为锐气冲天的恐怖剑海,变作剑龙,直直朝魔尊射去。 魔尊竟不闪不避,提起全身力量就要硬撼那千万剑,剑龙与黑气相交,竟真的宛若蛟龙入海,发出“噗噗”的声音,剑龙触黑气则消散,而黑气也随之逐渐变淡。 当最后一柄剑自魔尊体内透过,它没有消散,却似失去了所有灵气,只化作铁剑一柄,掉落在地上,陷入泥藻。 少年没了飞剑,便控制不住向下掉落——他还没有到可以凭空飞行的境界,所幸被脚踏一根拂尘须的小道士在半空接住。 黑气也变淡不少,竟已如薄纱般透明,但他仍可以杀死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气力的该死少年!魔尊扑向半空中那气息萎靡的少年,血腥的杀意竟让他身周的黑气又浓稠些许。 却怎知...... “呔,我再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第十章 魔尊转世 少年小道眼神坚毅,举着雕花紫金吞天宝葫芦,葫芦口正对那直冲而来的魔尊黑气。 经过先前着道,魔尊已如惊弓之鸟,再见那葫芦,竟本能想避,身形迟滞了一瞬间,只是瞬间过后,他便猛地惊醒——只要自己不出声,不做任何回应,饶是这葫芦真的能吞了天,也吞不进自己啊! 这般想着,魔尊更加愤怒,几乎有火要从他的身体中喷发出来,再不能保持理智,他仰天咆哮,声音尖锐而恐怖:“腌臜小辈,敢调戏本座!” 小道嘴角挑起笑容,又是一股吞天噬地的恐怖吸力自葫芦口·爆发而出,目标正是那魔气黯淡却依旧保持愤怒的魔尊。 “啊啊啊啊!!!”魔尊懊恼不已,他着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有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包括刚才那声仰天咆哮。 “你若是逃了,说不定我俩还真的追不上你,但你偏偏不逃,送命来,我岂敢不收?”小道士轻松笑道,魔尊已是瓮中之鳖,只等他放弃抵抗,然后被收进葫芦。 魔尊被白客开天一剑斩过,又受鹤平两件宝物接连攻击,还有那以神剑之灵气化生出的剑龙更是浩瀚恐怖,他已经再不能挣脱这宝葫芦的恐怖吸力,他知道自己是栽到这里了。 “本座不甘!我恨啊!”魔尊大吼着,叫声凄厉,天穹之上,遮天大的拂尘已将那不计其数的恶灵鬼魂都束缚起来,送进葫芦中去。 “魔尊,你若是老老实实在天渊待着,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鹤平厉声斥责,“你杀人无数为祸人间,又害了当年林先生一条性命,纵万世于火山地狱受炼魂之苦都难还血债!” 可那黑气已再无力抵抗,只能伴随着惨叫与哀嚎,落入那紫金葫芦中。 鹤平抱着白客落地,盖上葫芦盖,轻轻晃了晃,又将耳朵靠上去,却没听见什么类似哀嚎的声音,有些遗憾。 白客面无血色,全身颤抖,倒不是冷的,而是确实脱力了,站都站不稳。 “这许久不见,你这修为倒是精进太多了,只踏着一根拂尘须就能浮空。”白客还是那样笑着,表情像是从模板中刻出来的,从来都不变。 “嘿,你这一剑,我却也看见老梁的影子咯。”鹤平没正行,伸手从烂泥中掏出一柄剑,那剑沾满泥土,又有许多个残缺豁口,若非是知道,怎敢与先前无根之水不敢近的神物连到一起? “呵,这剑多来几次,我师父怕是要给我杀了。”白客靠着一棵树,坐在泥泞中,颤颤巍巍地伸手,从怀中掏出药丸服下。 鹤平掐了个法决,将那已是破败的神剑引水清洗干净,插到白客身后的剑鞘中,道:“那股魔气却不见了。” 要知道,相对来说,那股魔气可是要比刚才收服的所谓魔尊的魔气更加精纯,在之前,他甚至吓退了真正的魔尊。 “见呢见呢!”白客笑容大了些,伸出手指,指着树林某处,“在那。” 那里有个小乞丐靠着一棵树不省人事,小乞丐身边还站着个人,看样子并没有躲起来的打算。 鹤平顺着白客的手指看去,一挑眉,似乎难以置信,他开口喊道:“可是方先生么?” 伪装成算命先生的方天刚只是负手而立,没有动弹,只是开口道:“道门的小子?” 小道士一听这声音,再加上这称呼,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欢快到:“方先生可收了那道魔气?” “小白也在吧?”此时仍带着算命先生面皮的方天刚又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 “在呢。”白客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你俩且过来。”方天刚叫道。 鹤平便扛着已经全身脱力的白客踉跄前行,穿过许多被吹倒、砍倒的树,又趟着粘稠的烂泥,终是到了方先生的面前,点头便算是行礼了,白客更是干脆,点头都省了,直接笑笑了事,反正没人在乎这个。 “文凉没来?”白客问。 “这里太泥泞,轮椅不方便走,我让他去帮忙挡挡路。”方天刚笑说。 “挡谁的路?” “当然是谁来挡谁的路。” “唉,不想竟还是拍马不及!”白客似有些懊恼。 “怎会,你刚才那一剑,任他如何也扛不住。”方天刚安慰道。 “可那一剑,我这辈子怕也用不出第二次。”白客苦笑道,不过很快他就放平了心态,转而指着一边不省人事的张三问到,“这个人是?” 方天刚刚想说话,却一挑眉,只两步上前便到了白客身前,直接对着他的脑门一掌拍出,后者倒飞极远,却在瞬间有恐怖能量爆发,横扫而过,又有许多树木拦腰而断,可怜可怜。 白客爬起身来,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眼神中欣喜难掩,再看向方天刚,已是满面感激,郑重行礼道:“谢方先生了!” 方天刚摆摆手,道:“已是门前一步,我只踢一脚而已。” 小道士鹤平在一旁看得眼馋,见此情形,也屁颠屁颠地把脑袋伸出去,道:“方先生不如给我也来一下!” “你?就是给你拍死,你也不能破境。”方天刚只是瞥了一眼,便泼冷水道。 鹤平当下便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到一边蔫着去了。 方天刚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怎样的人,只是自顾自说道:“他不是魔尊转世,魔尊是不会死的,魔尊一旦死去便会魂归天渊,许多年后,再生出来,所以当年林百战选择了封印,而不是杀死。” 白客恍然,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林百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除去隐世者,人间称无敌几乎无人敢有异议,想来那样的人物,若想杀死魔尊,还是可以的。 “那他是?”白客指着张三,对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更加不解了,“他身上的黑气好像很精纯?” 方天刚点点头,道:“是的,很精纯,饶是魔尊都不能这样精纯。” “那......” “他只是一个人而已,不过不是凡人,他生而知之,也仅此而已了。”方天刚说。 “生而知之?”本在一旁蔫着的鹤平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通亮,他的师父一直在与他强调生而知之是什么东西,他也知道那是多么恐怖的人物,只是人间自古,只有一人可以确认是生而知之者——便是当年开天辟地的太祖,太白皋! 白客也很震惊,看着那瘦骨嶙峋破落不堪、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小乞丐。 “生而知之者,黑白分明,非善则恶,善,则天通地明;恶,则万古为祸。”方天刚说道,“可极善,却不容恶,便是恶;极恶,不能容善,更是恶。天混地沌,冥冥杳杳,纠葛不清,所以太祖便在两分混沌之时,留下一对戒指。” “一者为明渊,一者为暗日,皆随生而知之者而生。” “明渊随人之恶生,适时,将放大恶人之善无数倍,直至二者平衡;暗日则随人之善生,将放大善人之恶无数倍。” “但善恶终不能相容,便要靠其人自身修行磨练,若不得其法,使其割裂成极善极恶的分裂人格,怕是要为祸人间了!” “不过一切都是趟水过河,谁也不知深浅,但可以确认的是,生而知之者必有伴生祸,他可能是救世主,也可能是祸端,只是我们务要尽人事,之后便只能听天命。” 方天刚走到张三身边,举起张三的一只手,那只手上有一枚古朴而无光的戒指,道:“所幸,这枚是暗日,但黑可吸白,白却不能容黑......罢了,罢了。” 鹤平听得头昏脑涨,根本听不懂他说得是什么,而白客却是眼珠转转,偶有光芒闪动,他开口,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我们所见的,不过是经过这枚‘暗日’放大了无数倍的人性之恶?” “是。”方天刚点头。 “可它的力量确实有些恐怖。”白客说。 “若善被恶吞噬,那自是恐怖,所以我们该做的,是帮助他压制‘恶’,同时又不能将他的恶杀死。”方天刚说。 “怎么做?” “该帮的时候帮,该杀的时候杀就是。” ...... 流州东,与燕州之边境。 一少年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片布,手中把玩着一串珠子。 有流光自燕州方向来,有数道。 坐着轮椅的少年看了眼,将手中那串珠子放在腿上,等待着大能们的到来。 他像是一道艳丽的光,饶是隔着千百里,都会被其吸引,同样的,自然也能感受到他拒人千里的意愿。 三五大能立于半空,本想直接越过这轮椅上的少年,却终觉不妥,停在他身前不远。 “诸位,在下恭候多时了。”轮椅少年温和地说。 “少年,缘何拦路?”有大能开口问道。 “想请诸位原路返回。”轮椅少年毫不废话,“魔尊出世,却已被收服,诸位不必再来惹一身烂泥。” “可那魔气明明有两道!”大能不悦道 “没有两道,一道而已。”轮椅少年说。 “胡说,明明是两道!”另一大能不悦,开口,却被为首之人伸手止住话茬。 “我若硬要过去,你能如何?”来自燕州的大能不愿再与这残疾少年多做废话,强硬道。 轮椅上的少年嘴角翘起,眼中却并无笑意,冷笑浮现,道:“你做不到。” 一时间,燕州大能愤怒不已,不曾想自己身为人间之圣,却要被一个残疾的少年阻拦轻蔑,这若传出去,自己颜面何存?于是再不废话,直接抬步,踏空而走。 便是这一瞬间,轮椅少年身后一道冲天大阵起,大阵竟是以天空暴雨为剑,满地流沙为眼,步步杀机,尚有狂风化成的利刃,饶是入圣大能的护体罡气,竟也敌不得其狂轰滥炸。 “请诸位离去吧。”轮椅少年又重新拿起腿上的珠子,又自言自语道,“这可是我与师父亲手做了许久的大阵,你们凭什么过去?” 第十一章 选择 流州之北,流旬二州边境。 三道流光直奔天水,魔尊出世关系重大,他们已是全力奔袭! 行至流州边境,却见一中年男子持剑而立,初秋时节,却仿若有雪花在其身边飘摇,他身穿布衣麻裤,脚踩布鞋,头戴剑冠,若非这里气温实在太高,他或许还会穿上他以极地白熊皮毛制成的大氅。 三道流光不停,欲从他头顶过。 持剑男子随手一挥,便是一道皓白的剑气自下而上,直击苍穹。 三道流光停滞,露出三个人影。 剑光没入云层,竟割裂吞噬乌云,透出阳光。 “给个面子,离去?”持剑男子好声商量。 ...... 流州之南,天水之南,庆州一处红楼中。 倌伶们起舞抚琴,陪客人作诗下棋,客人不光只有男子,还有不少女子也在,庆州的大家闺秀们,也大都乐意来这里玩,这里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红楼...... 在这里,没有任何男人敢对姑娘们动手动脚,来这里的,大都是为了行高雅之乐,为有美人美酒相伴,赏心悦目而已,当然,也不乏精·虫上脑的愚蠢之辈行些龌龊之事,甚至想着有这般美人春宵一度,便是当场死了也乐意。 然后,他们可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好长时间。 二楼,一个房间中。 身穿血红绣金花大袍的少女满脸苦相,看着面前与她同样装束,只是没有她这般苦相的青年女子。 青年女子专心致志,正一针一针刺绣着手里的花,她知道少女在看她,却不想真的知道。 “苦大仇深的,做什么?”青年女子漫不经心,开口道。 “我想出去找鹤平玩!”少女嘟着嘴,满脸不爽。 “马上就要花舞会了,玩什么玩?”青年女子看都没看少女一眼。 “花舞会也不耽误去玩一会呀,他好容易下山一趟,还离这么近......”少女抱怨,双手恶狠狠地撕扯着手中的刺绣布。 “不然给你送到天山上去,让你天天对着那小道士?”青年女子终于抬眼看向少女,却很平静。 少女缩缩脖子,又撇撇嘴,道:“那多没意思。” “没意思就该好好准备花舞会,不要总想着那个小道士。”青年女子伸出纤纤玉指点在少女眉心。 少女知道自己算是肯定出不去了,却仍不想安安静静在这里刺绣,水汪汪的眼珠滴溜溜转一圈,想到一个好的话题。 “师父,你说,那魔尊出世,鹤平他们能收了不?” “什么?不是已经收了?”女子回答。 “哦,对......那你说,花姨会出手不?” “她不是已经出手了?” “哦,也对,那......” “你有完没完?” 少女耷拉下脑袋,满脸无辜。 “花姨都出手了,就算是你不出手,也让我出去透透气呀!都快憋闷死了。”红袍少女委屈至极了。 青年女子没有说话,随手抄起放在桌边的一尺多长的红色挂金穗折扇,手腕一抖,折扇便似晚霞般铺开,手臂一挥,便算是作罢。 少女反应过来时,折扇已经又放回原处了,她愣愣地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青年女子又绣起花来,“我不是已经出了手了吗?还不能安心绣花?” “啊?”少女忽闪着眼,呆愣当场。 此时。 不知绵延千万里的汹涌天水竟无故滔天而起,骇浪直击苍穹,太多无辜的鱼虾落入流州大地,两道极速的流光被恐怖骇浪隔在天水南岸,流光停滞一瞬,骇浪止。 流光又欲前行,却被骇浪之后百十棵枯木阻隔。 “二位,请离去吧。”天水之畔,有女子声音传来。 ...... “西边,竟无人么?”白客问方天刚。 “西边只有蝉林,蝉林只有无性,无性只想打败你师父,不会从西边来。”方天刚说。 “有理。”白客摇头笑笑,他知道自己师父实在是不愿意应付这些麻烦事,怎奈这人当时不知死活上幽陵挑战。 “他快醒了。”方天刚看着靠树躺着的小乞丐。 白客鹤平对视一眼,向方天刚点头,便踩着小道士的拂尘,化作流光远去。 张三只觉头昏脑涨,全身无力,还冷得厉害,就在恢复意识勉强能动之后,强行挣扎着起来,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一道声音竟打断了他的回忆。 “你醒了。” 张三抬头一看,发现是那日的算命先生,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对我下了什么降头!”他叫道,却因为虚弱,不太有什么威慑力。 “你是魔尊转世。”算命的开门见山。 “什么魔尊转世?我看就是你对我下降头!”张三不愿思考,他头很痛,反正自从算命的忽悠他戴上戒指之后,他就再也没经历过什么好事。 “你身上那滔天的黑气......你会不知?”算命的表情严肃,死死地盯着张三的眼睛。 张三心虚起来,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声音一直在他的梦里萦绕不去。 “若不化解,你便是死路一条!日后你作为魔尊觉醒,天下将群起而杀你,届时你会是整个人间的敌人!”算命的压低了声音,喉咙中发出沙哑而低沉的吼声。 少年乞丐呆呆地坐在那里,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以帮你!”算命的适时说道。 “你怎帮我?”张三犹犹豫豫。 “给你指条明路,想办法,磨灭你心里的黑暗!”算命的表情严肃,“只要他死在你的身体中,就没人会知道你是魔尊转世,你仍能安稳生活!” “可我磨灭不掉......” “可以的,你可以!他不过刚刚觉醒,你可以将他扼杀在萌芽!” “他太恐怖,我不知道......” “旬国有一清净观,观中有经文叫《无为清静经》,可以让你心平气和,不愠不怒,练成之时,便是再大的黑暗,都不能奈何你!” “我去不到旬国,更修不成那经书!” “你能!不能也要能!你要压制魔尊,你要杀死他!” “可......” “你不愿?!”算命的眼中竟似有万千雷霆激射,看得张三心头大震。 “他......”张三只说了半句,就不想再说,他本想说的是——他是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我不愿他死。 “你想被群起而杀之?还是你想要化身魔尊,涂炭生灵?人心中都是有善念的,对么?你不愿这样。”算命的循循善诱,语气柔和起来。 “我......”张三觉得手臂有些麻,略微活动一下,却有一个瓷瓶从怀中掉出,滚落在地,他看着瓷瓶,所见却是流州某位少女的音容笑貌,心头紧绷绷的。 “是的,我不想。”他说。 “那便行了!”算命的一拍大腿,“你且去,我给你些盘缠!” 张三低头不语,却有热泪自眼眶流出。 “怎了?”算命的问。 “自小我便是乞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强自撑着活到今天,受过不知多少侮辱打骂,我都没有记住,我不敢记住,他们的脸像是刀,想起时便是痛苦。”小乞丐将身体蜷缩起来,脑门顶在膝盖上,抱成一个团。 “我们偷东西、要东西,甚至有时会抢东西,没办法,饿急了。” “我们活到今天不容易,我们不是亲人,却相依为命,胜似亲人。” “八岁那年,我们照着街口说书先生说的,结拜了,为了庆祝,我们抢了路边小女孩的一个鸡腿,我们是看着她咬过一口之后才抢的。”张三的声音哽咽,不过可以感受到他正努力地保持着平静,“她的母亲跟在她身边,可是我们人很多,她也没办法,只能大声呼喊,保护那个小女孩。”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东西,我们十三个人每人一口,连骨头都一点一点分着吃了。” “从那时起,每每做梦总有那喷香的鸡腿味给我叫醒,可醒来就是痛苦的饥饿,但是我们却再也没有抢过、偷过小女孩的东西,我永远忘不掉她的哭声、眼泪,还有无助恐惧的眼神,她就那样趴在她母亲的怀里,眼睁睁地、死死地看着那根被我们抢走的鸡腿。” 粘腻的泥土上突然滴上几点红色,小乞丐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胳膊,五根手指抠下了一大块肉,血顺着胳膊肘聚集,然后滴在地上。 “其实秋姐姐家舍的粥和窝窝头也挺好吃的,还能吃饱,嘿嘿。”张三流着泪笑着,为自己的内心开脱。 “可后来猴子死了,在我面前死的,我保护不了他,我的手脚都被他们打得骨折了,我当时好绝望,也好痛苦。可是他突然出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啊’!”张三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着眼睛,眼珠子都鼓出老多,泪水不断从他眼中流出,他却笑着,像个疯子,“你听见了吗?他说他可以帮我!” “我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帮助!” “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很好看,笑起来好看,不笑也好看,她为我买药,还帮我上药,给我买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吃完整的、热乎的、肉馅的包子。” “可我被她的家人杀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他......是他帮我活了过来,我还能记得那冰冷的刀割断我喉咙时的恐惧和疼痛,我太害怕了!” “后来下起了大雨,就是刚刚不久的事情,我回到我住的祠堂,却看见我的同伴们都死了,他们飘在庭院的积水里,整个院子的积水都被染红了!还是他!还是他帮我杀光了那全家的凶手!” “是不是这天下只有魔可以帮助我?!是不是?!”张三疯魔般跳起来,抓着算命先生的肩膀,眼眶欲裂,指甲都要嵌入后者的肩膀,“你说话呀......是不是啊?!” “所以你的选择是?”算命的眼神空洞,从不见有什么波动,语气也是如此,“不愿抹杀他?” 张三好像被算命先生的情绪感染,也平静下来,他松开了手,弯腰将小瓷瓶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不,我愿意。”张三咬着牙,“我愿意相信她。” “那么这人间,还有许多人可以帮助你。”算命的笑起来,拍了拍张三单薄的肩膀。 张三又靠着树坐下,他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了。 “清净观一个月后开始收徒,你现在赶往,还来得及。” “但是名字要改一下,不能再叫张三了。” “你怎知我叫张三?” “嘿嘿,我是做什么的!” 第十二章 至旬州 流州之北,便是旬州,时值初秋,盛夏余热未散,但到了旬州地界,已经十分接近北境万年冰封的幽陵,所以气温相对流州来说,要低出不少,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多少能更凉快些。 旬州之内有一座山,叫清静山,山有道观,叫清净观。 眼下,全天下都知道清净观要开门收徒——毕竟是天下道门之魁首,哪怕不是广收门徒,只是开门迎客,都是一场大风浪。 整个旬州已经熙熙攘攘,几乎随处可见的,都是十来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少年少女,有的是随父母来,也有的是随师傅长辈来,眼见着师长父母们耳提面命,不断叮嘱一定要好好发挥,千万不能因为发挥不好而落选。 毕竟,清净观就算是收徒,也只有一百名额,可天下有如此心思的少年少女又岂止几万?若这次不能通过选拔,再等下次的话......说不得就没了下次了。 “儿啊,你要记住,考核当时,定要用出两万分的力气来,咱在家苦学苦修十来年,总要有用到争光的时候!” “闺女啊,你是咱家祖上传来最有天资的娃娃,这次选拔,你可一定要通过,咱家光宗耀祖的重担,可就全落在你身上了!什么?若是不能通过?你可不能这么想啊,闺女!清净观广收门徒,这是几十年都难得遇上的大事,这次若不能通过,下次想再进清净观,可难如登天了啊!” “徒儿啊,虽说你师傅我只是你家父母花钱雇来授你武术道法的,但好歹咱也朝夕相处三五年,只等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如今这机会是到了,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也不枉你自己多年苦修!” 街上类似话语纷纷扰扰,几乎每走一步就能听见不同人所说出的同样的话,所以有个少年,他很郁闷。 他是自己从流州到了旬州的,十几年的乞丐经验让他有着神鬼不知的扒车底的能力,又有十顿不吃也能顶住的强大实力,又恰好遇上一支赶路商队,所以他这一路行得还算快速。 其实本来他还没有这样郁闷,只是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便到处可见的那些与他同龄人的长辈亲人等等,本来他并没有许多感触,习惯了的,但自从在流州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现在再看这些,总觉得心里堵堵的。 而且...... “你竟趁我沉睡,与那算命的密谋杀我!”少年的心里,不断有这样的声音浮现。 “没有密谋,光明正大的。”少年轻松回应。 “我救你这么多次,你却仍要杀我!”那道声音愤怒不已。 “你是魔尊,等你足够强大,怕是就要夺了我的舍,借我身体复活了吧!”少年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是谁与你说的,简直胡说八道!” “怕是说中了,你恼羞成怒吧。” “我恼个屁!我是你内心的黑暗,我若死了,你也死了!” “得,你说的话,我连一口气都不愿意相信。” “那算命的在害你!” “闭嘴吧!”少年忍不住在心底呵斥,“安分些。” 黑暗中,似有声音叹息一声,却再不出声。 少年自然是张三,不过现在不能叫张三了,该叫:张天生。 这是那个算命的为他取的名字,毕竟张三实在太土,没有什么道门风骨,天生就不一样了,名字很大,也很硬气。 现在,张天生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同样是那算命的送给他的,里面装了很多的钱,张天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钱,当时的他,差点晕厥过去,好在算命先生眼明手快,给他扶住了。 还有一些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张天生没有仔细看过,毕竟就算是看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只是学了这枚戒指的使用方法,也就离去了。 “学清静经时,与天人经一同修,却不要与人说起。”这是算命先生唯一嘱咐他的话。 所谓天人经,正躺在戒指里,只是张天生既不认字又不懂法,修行不得。 张天生已经不再是乞丐打扮,换了一套算命的送他的衣服,不说一眼华贵,却也是上等人才穿得起的东西,据说是可以遮挡气机,短时间内,饶是再大的大能都很难看出他魔尊转世的身份,天生当时就激动不已,感激不尽。 少年就这样行在街上,见着形形色色的吃食,眼花缭乱,这曾是他最大的梦想啊!现在守着满身的钱财,这些已经再不是奢望! 随便踏进一家酒楼,便装模作样的要了十几个好菜,也不管吃完吃不完,总归是想都尝尝。 距离清净观开门仪式,还有十天左右,这十天的时间里,张天生不知有什么事情做,只能每天都上街去溜达,毕竟有许多人会修行,他却不会,总不能一直待在客栈中。 一行乞的佝偻老头自酒楼门前过,似是闻见酒菜香气,实在忍受不住,便向门内探头探脑,想要过过眼瘾,却被店家小二见到,出声呵斥。 “走开走开,不要堵着我家大门!” 行乞老头讪讪地看了一眼店家小二,点头哈腰表示歉意,而后转身要走。 “等等!”一道少年声音自门内传来。 小二回头,表示不解,乞丐老头也回头,看向那个少年。 “让他进来。”少年吩咐道。 小二皱眉,又转了一副好脸色,准备拒绝。 一块二两的碎银子带着某个少年心里的鲜血一起落入小二怀中,同时传来声音:“让他进来,坐我桌。” 店家小二看看手中银子,又看看柜台——那里空无一人,掌柜的有事忙去了。 “那可快些吃,吃完快些走!”小二撂下这话,便将手中抹布朝肩膀上一搭,去别处了。 老乞丐颤颤巍巍坐到张天生的面前,一开口,竟是有些怪声怪气的,像是喝了一缸的酒,道:“多谢孩子啦!” “不必这样说,我......本也同你一样。”张天生掰下面前烧鸡的鸡腿,递给老乞丐。 那本是他留着给兄弟们送去的,只是现在,要尽着活人来了。 “同我一样?”老乞丐也不客气,接过鸡腿便大口啃了起来。 “嗯,不久前,我也是乞丐。”张天生没有隐瞒什么,他不觉得乞丐的身份对他是侮辱。 “嚯,看不出啊!”老乞丐裂开嘴巴,一口七零八落所剩无几的黄牙便露出来了,“远远地见孩子你就是一有钱人家的善心公子哥,一点十八道菜,样样讲究!” 张天生耸耸肩,无奈笑道:“这辈子没吃过热乎饭菜,好容易有了能力和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吃吃。” 老乞丐撕扯着鸡腿,认同地点头,嘿嘿笑道:“若老头子我有朝一日也能成孩子你这样,我比你还要嚣张!” 张天生笑着,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吃饱了。”张天生站起身来,“这些饭菜,便都送给你了。”说罢,少年转身便走,不知怎的,他总能从这老头身上看见些暮气,有些不舒服。 “等等,孩子。”老乞丐开口叫道。 “怎么了?”张天生回头。 只见老乞丐从怀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块木质的牌子来,递给张天生,道:“老头子我这辈子没吃过这样好的饭,也没遇见过你这样好的人,只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值钱物件,若不嫌弃,便收下这块木牌,挂在腰间,当做护身符吧!” 张天生看看老头手中的木牌,觉得确实很古老,而且很干净......这对于乞丐来说是很难得的,要知道乞丐都不怎么注重卫生,更侧面看出了这东西对于老乞丐其实很重要。 他想起了那个凌晨,自己掏出自己的戒指递给那算命先生时的心情。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想来对你也很重要。”张天生笑着拒绝了。 “孩子,是看不上?”老乞丐似乎很受打击。 “不是,我也曾有过将自己唯一的东西向外送的经历,我知道那种心情,所以,不必。”张天生说完,郑重地将木牌放回到老乞丐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又转身要走。 “那......换你一两银子,行不?”老乞丐又叫道。 张天生站住脚,回头笑道:“行!” ...... 少年远去,老乞丐便盯着他的去向,不知不觉,腰竟直了起来。 “没想到这样快就来了。”老头喃喃自语,“夜锦......这下面遮盖的究竟是什么?” 张天生自酒楼出来,便一路前行,见识了花花绿绿的各种糕点美食,更闲下了心,看着道路两旁路过的各色的漂亮姑娘。 突听前方嘈杂,抬眼望去,却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其间发生什么无从知道,只听连围观者都在那里叫骂。 张天生快步上前去,想要凑凑热闹,越近,听得越真切。 人群中,有一女子嚷嚷:“你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敢调戏我家师姐!” 又听有男人的求饶声传来:“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小的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见仙子貌美,实在是......” “住口!”女子又嚷嚷,“看我扣了你的眼珠子!” 第十三章 清净观的清静 张天生抬头探脑,踮着脚尖才勉强看清人群中的具体情况:正有三五女子穿着同样制式的衣裙站在一起,共同怒视对面地上瘫坐着的一个男人,女子个个若花般样貌,超尘脱俗,男子却尖嘴猴腮,满面惊惧。 “你可知我师姐是什么人?竟敢不知死活地靠上来!”脾气暴躁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饶是生气,都显得那般清丽,她挡在另一个姑娘面前,就要伸手打人。 “女侠饶命啊!”尖嘴猴腮的男人只能讨饶,他刚吃了一电炮,那等威力饶是街上身强力壮的混混都拍马不及,而且对方人多,最重要的是......他就算是眼珠子真的瞎了,也不至于不认识这几名青年女子胸口上的那枚清净观的道印。 “算了清雅,该回去了。”被暴躁姑娘挡在身后的文静姑娘伸手抓住前者胳膊。 二者一比,天上地下之别,尤其是,那被挡在身后的姑娘气质更是非凡,只是一举一动都能牵着场间十几看客的心弦。 “清静师姐!”被叫清雅的姑娘皱眉不悦,“算了算了,你总是喜欢算了!” 本来场间还有人轻松随意,只想着看看热闹,却只听了“清静师姐”四字一出,便再无人能安定平心。 “原来是林清静!难怪难怪!” “林清静?真的是林清静吗?” “清静,看这里!我喜欢你很久啦!” 场面一时间有些沸腾,难以控制了。 身着清净观的袍子,又如此超凡脱俗、美艳不可方物,又被叫做“清静师姐”,在整个旬洲,不,乃至整个天下,都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物! 清净观当代观主亲传弟子,林清静! 别的不说,光是听了这名字,便知道清净观主有多看重这个姑娘,传闻清净观诸门演武,林清静一剑便挑了整个清净观,能接下她完整剑招的,不过寥寥几位,天人之资早有体现。 况且,林清静年方十八,正朝气蓬勃,如花般年纪,未来前途岂敢度量? 细细想来,也怪不得整个旬州甭管是见过没见过的,所有人都拥护林清静了。 只是有点聒噪,清静这样想。 “他又没真的碰到我哪里。”清静姑娘似有些委屈,略微撅着嘴道。 “不行,今日,我必要扣了他的眼珠子!”清雅愤愤,拔剑欲动。 霎时间,众人只觉微风拂面,又听金属交击,再回过神来时,那本该被挡在身后的文静姑娘,竟不知何时到了清雅的身前去,两柄细剑相交,嗡鸣声竟许久不去。 “师姐!”被挡了剑的清雅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一跺脚,便将手中细剑扔到地上去,转头生闷气了。 “清雅。”清静温声细语,好言相劝,“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嗯?” “无论是做什么的,现在只该扣了这人的眼珠子!”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清净观中竟还有这样暴躁且头铁的姑娘。 此时,那地上瘫坐着的男人已经面无血色,一身布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清静、清雅之外,同是清净观的另一位姑娘开口呵斥道:“还不快滚,真等我师妹扣你眼珠子不成?” 这是清净观的当代二师姐,年纪要比清静大不少,可是辈分却是小于清静了。 那人猛然惊醒,竟一弹起身,就狠狠地朝面前地板砖上磕了一记响头,那声音之大,像是一个铁球扔在地上一般,见那人起身时,摇摇晃晃,逃跑都三步一摔,站不稳。 “二师姐,你也纵容!”辈分不大脾气却不小的清雅转头,对其不满抱怨。 二师姐也不在乎,只是轻轻笑笑,若山花灿烂,道:“清雅,师父给你取名清雅是想让你文文雅雅,不是让你把嗓子都喊哑!” 只是这一笑,却不知勾走了多少凡尘少年的心。 “我......”清雅红了脸,害羞起来,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好了,该走了,还有事情要做呢。”清静将那把不幸被仍在地上的清雅的佩剑递还给她,道。 直到那一群仙女远去,彻底不见了踪影,这有幸围观的十几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张天生也自愣神,因为他从来都没见过像那样好看脱俗的姑娘,当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是下凡的仙女吗? 人群已经散去,张天生也缓缓回神,转身欲走,却被身边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撞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蹲在那里的人。 那人中等体态,微胖,穿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排场,青丝大袍、金花绣虎,腰间翡翠玉牌透亮如水,颈上灿金玉石熠熠生辉,又有剑头大靴匹配真绸长裤,全身上下,都是银子的香气。 只是被张天生撞了一下之后,一时间没有稳住身形,倒在地上,还发出“哎呦”的一声,四腿分胯,有失风度。 “你嘎哈啊?找病是不?”那人是个看起来还算翩翩的少年,只是一开口...... “噗嗤!”张天生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毛?问你是不是找病?”那少年站起身来,伸出手指不停地怼着张天生的胸口。 可张天生听了他说话的语气,更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艰难道:“你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哈哈哈哈!” 那少年一时间有些愣神,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平日里自己父亲教给自己的出门欺负人的姿态了,却咋还能逗得人哈哈大笑? “我告诉你啊,小x崽子,当心我三天之内杀了你!”微胖少年又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张天生笑得眼含热泪,他确实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样有趣的说话口音,连威胁都显得好玩起来,没有什么恐怖意味。 “你刚刚是不是一直在我旁边来着?”张天生想起什么,问道。 “咋的啊?不爽啊?不爽干一下子!”微胖少年将眉毛拧成一个“八”字,极尽凶神恶煞,可不知怎的,张天生就是生不起恶感来。 “没没没,只是想起来,你当时一直从人家大腿·缝里看,是有什么门道?”张天生谦逊地问道。 “嘿,当然有,咱眼神好使啊!而且从下面看,能看见不一样的美景啊!”微胖少年眼神略微飘忽,回忆起先前的那片白嫩嫩还带着香气的大长腿...... “唔,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个子太矮,够不到嘞!”张天生恍然,打量着对方刚刚到自己下巴颏的身高,道。 不料,此言一出,微胖少年猛地面红耳赤起来,大叫道:“我告诉你啊,小X崽子,别乱说话啊,小心我腿给你卸了!小爷我可是刚才那些师姐们的师弟!” “师弟?”张天生想了想,又上下打量打量这个少年,“你这装束不太像呀?” “哼,你懂个屁,小爷我马上就拜进清净观了,到时候,小爷我就是她们的师弟了!”微胖少年仰着头,自信爆棚,而且豪气干云。 张天生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你也要拜清净观?我也是啊!” 少年一愣,皱起眼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也?” “嗯嗯!”张天生点头。 “可你身上没有一点修行过的痕迹啊?”少年问。 “我没有修行过。”张天生说。 少年嘴角翘起,冷笑一声:“呵,倒是坦率,但你这种,是不可能被录取的,你年纪比我还要大,可却没有修行过,现在开始已经太晚了。” 张天生突然有些紧张,因为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不被收入门下该怎么办......一时间有些愣神。 微胖少年见对方似乎有些眼神飘忽,想着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于是想着弥补,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清净观收徒,看的都是机缘和天赋,说不定你机缘到了,又天赋异禀,还是有可能被收取的嘛!”少年伸出手,拍了拍张天生的肩膀,又转眼看了看西方泛红的天空,道“天色不早咯,咱得回家咯!”说罢,便双手枕在脑后,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张天生无处可去,便想着找家客栈住下,毕竟他还从来都没有住过客栈。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这清净观开门收徒的天下沸腾的时刻,小小旬州,还哪里有能空下的客栈?就连最破的那一等都没有!可怜张天生又要重操旧业,露天而眠。 夜间,实在是人声鼎沸,灯红酒绿。 旬州熙熙攘攘,竟连一处能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张天生在某一刻似乎又变回了张三,自卑怯懦、又无依无靠,只等着拉起夜幕做被,铺些稻草为床了。 不知不觉间,他竟又回到最初吃饭的那家酒楼,又觉得饿了,只是他掂量掂量手里的戒指,虽说仍有数不尽的晃眼金银,却不知怎的,没了吃饭的心情。 于是他随便买了几个肉馅的包子,向某个阴暗角落走去。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吃肉馅的包子,你也尝尝。”张天生递给阴暗处的老乞丐一个,然后就坐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看着月亮。 “嗯,真不赖!”老乞丐咬了一口,赞叹道。 第十四章 夜 皓月通明,像个银盘挂在黑夜中,宛如夜幕的窟窿,抛开地面上的灯火通明,光是这月,恐怕也足以将整个人间照得满地银辉了。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不,如今小的已经不叫张三,所以再不是乞丐了。他们同样靠着墙角坐着,看着月亮。 “今日十五了,月亮又像张大饼。”老头满嘴是油,想来那肉包子吃得他许久许久都不能忘怀。 “看来你们旬州还真的不错。”少年张天生又递过去一个包子,随口说道。 “什么?”老头不解。 “在我们流州,乞丐们是不敢把月亮看做大饼的,最多看成盘子,想吃大饼那要走天大的运,总想着大饼,怕要馋死了。”少年目光不转,仍是盯着月亮。 他从没有静下心来看过月亮——那是有钱人家或者是读书人才能做的事情,他作为乞丐,只能为吃喝奔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手持着许多的金银,看看月亮好像也无妨,而且,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是吗,其实在我们旬州,大饼也是好东西嘞!”老乞丐说道。 “嗯。” “每每月圆之夜,总会有事发生,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老乞丐转移话题,又突然猛地窜坐起来,不停地拍打着前胸。 少年转过眼去,借着月光隐约看清了——原来是一大滴热油滴在了老头身上。 “烫到了吗?”张天生又转过眼去,看月亮了。 “是有点烫。”老头又靠回去,一老一小的姿势又保持一致了。 “知道吗,就刚刚那一滴油,若是放在之前,我能舔得一干二净。”张天生轻笑着说。 “什么?” “你不太像是乞丐。”张天生说。 “呵呵,老头子我行乞几十年了,当然不像乞丐,我就是啊!”老乞丐愣了一下,转而轻轻笑了笑,道。 “不,你不知道什么是饥饿。”张天生说,“我饿了十五年,我知道什么是饥饿,各式各样的,却总没有你这样的淡然,。” 老乞丐摆摆手,似乎是懒得解释了。 “白天时候,我递给你的一个鸡腿,你吃得很香,大口大口地,可是我们做乞丐的,突然有了这样的好东西怎舍得大口大口几口就吃完呢?我们恨不能给留到元日去,作为年饭。” “还有,你吃东西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比如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手少碰食物,所以你一直用两三个手指捏着食物。” “这也不行?”老头没忍住,问道。 “行,但若是我,我恨不能将全身都抹上鸡腿的油,希望每天起床都能闻到鸡腿的香气。”张天生面无表情,回想过往,实在不悦。 老头深吸一口气,无奈摇头,道:“却没想到做乞丐还有这样大的学问!” “不是学问,被逼无奈而已。”张天生说。 “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何还与我在这里坐着看月亮?”老乞丐问。 “我无处依托,借你宝地一用。” 老头哑然失笑,不一会,又道:“再来个包子。” 张天生随手递出一个。 又许久。 “你怎不问我是干嘛的?”老头等得急了,推推张天生的肩膀,问道。 “与我何干?”张天生反问。 老头又无言。 夜深了,万家灯火只余零星。 月亮依旧通明,只是不知不觉爬过了很远的路程,本来还在天的一边,现在已经到了头顶了,张天生不得不躺下来,才能看见它。 “子时了。”老头看看月亮,说。 “嗯。”张天生点头。 “十五与十六之间的子时,总会有事发生,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头又一次提起会有事发生,好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坏事。”躺在地上的少年说。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怎么经历过好事。” ...... 皓月之前,有暗影闪动,不是人影,应是林中惊鸟,却不知何故惊起,带起一阵“噗噗”声。 “嘎!”一声干哑的叫声响彻夜空,是乌鸦。 而后又因这一声的牵引,引出千百道乌鸦的鸣叫,夜深人静时,万鸦啼鸣,铺天盖地地飞起,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天生睡不着,心头又有感应,觉得有些慌,不知是哪里来的乌鸦,铺天盖地,像是夜幕的使者,要彻底将这月辉挡在人间之外。 有十几人自不知何处走来,月光被挡在黑暗之后,万家灯火也几乎尽灭,实在是看不清楚彼处情形,但张三的心头却愈发慌张,总觉有大事要发生,这帮想着,竟不知哪里来的动力,起身拉起身边老头就向更深的黑暗跑去,老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还算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跑。 老头被丢在墙角,又被套上一个用来装土豆的大筐,像是一个被随意摆弄的玩偶。 张天生也自己缩在墙角,给自己套上一个筐。 “怎么了?”老头似乎并没有发现这副场面的诡异,问道。 “别出声!”张天生提醒道,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漫天的乌鸦,还有偶尔透出的月光照耀之下的一群人。 老头竟真的不说话了,安静地像犯错的孩子。 突有几道白虹破空,撕开夜幕,竟照耀地环境都亮了些。 白虹落地,正在那缓缓前行的几人面前。 “红月。”白虹中,一女子声音清冽平静,道。 “想来,是清净山上的诸位?”有人回应。 “是。” “不知诸位拦路,所为何事?”那声音温和轻柔,却听不出男女,像是有一男一女在一同说话。 “何事?你红月暗中布下血阵,是不是该有个解释?”白虹消散,漫天皆是黑鸦,场间一时只能听闻人声,却见不到人了。 “血阵?呵!你不妨拿出证据来?” “证据?这便是证据!”声音之后,却听一声脆响,像是瓷瓶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一瞬间,竟凭空有狂风起,呜咽呼啸,像是三九天自幽陵传来的恐怖飓风,只在瞬间,空气中便似有冰碴漫天。 又一瞬,一道红光猛起,瞬间通天,照耀得漫天乌鸦都成了黑红的颜色,又隐约可闻丝丝血腥气。 再一瞬,红光蔓延,竟化作道道红线,向外蔓延去,不断扩张,不知尽头,隐有哀嚎传出。 张天生一阵作呕,正有一道红线自他面前过,他闻到了冲鼻的血腥气,也听见了隐隐的哀嚎,他见过魔尊,虽觉得魔尊的魔气也有类似于此的万鬼哀嚎之声令他胆颤,却也不至于这样令人作呕——这条红线,好像是不知多少生灵的血凝练出的东西! 红光愈盛,天幕上的乌鸦也躁动起来,对于血腥气,它们实在难以抵抗诱惑。 在红光映照下才勉强能看出的那一群穿着黑袍的人好像并不太紧张,语气依旧,道:“唔,阵显液,如此纯度,想必饶是清净观也拿不出第二瓶?” “一瓶,就够了!”有一女子拔剑前指,杀气迸发。 张天生看得真切,竟是白天里刚见过的清净观的那些女子!素衣白裙在这红色的暗光中映得竟有些鲜艳,只是这一群美人的脸看不太真切,有些遗憾。 “呵,又能怎样?”黑袍人似是在轻笑,又像是咬牙切齿,恨意冲天,“大阵已经完成,只要我走到阵眼处,这人间四处聚集来的百万人众,都会在瞬间化为血沫,这是你们清净观欠下的,便让他们,替你们还了罢!” “今日我等所在,岂会让你过去?!”众女子拔剑,齐声喝道。 “哈哈哈哈!”黑袍人仰天大笑,“想来你们还在拖延时间以期待增援,不过......这期待怕是要落空了!” 第十五章 清算报应 闻听黑袍人一言,以林清静为首的姑娘们紧张起来。 血月教派在旬州清净观领地布下方圆几十里的血阵,在最初得到消息时,清静观主便对这件事异常重视,自然不可能只派林清静她们这些二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们出来执行任务,她们所得到的任务,是找到阵眼,却实在不曾想血月教派行动竟然如此迅速,短短一月有余,竟能布出方圆十几里的血阵,甚至已经准备启动! 要知道,在这期间,清净观方面上下动员,都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更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 而且,血阵所组,每一寸的阵纹都是人血!眼见这方圆几十里,完完全全笼罩了血红的光,活脱脱人间炼狱! “两月前,旬州东的那座城镇,是不是被你们屠光?”林清静时常平静温和的脸此时少有的有些愠怒,配上血阵之红光,更显其愤怒。 “是。”黑袍人轻声说了一嘴,而后抬步前行,身后十几黑袍人也随之前行。 他们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步伐出奇一致,更令人觉得压迫。 脾气本就暴躁的清雅听见黑袍人亲口承认旬州的屠城案件是他们所为,当下更是怒不可遏,近乎丧失理智,抬剑起手就要前冲! 但她毕竟是站在林清静身后,对方人多势众且实力叵测,或许单独拿出一个来就足够跟他们周旋许久,就这样贸然上前,必是死路一条!所以林清静一伸手,便将林清雅拦了下来。 “清雅,冷静!”林清静小步后撤,面色警惕看着对面的黑袍人,对方每每上前一步,她便要后撤一步,双方的步子都并不大,节奏也不快。 只是本来就满心憋屈的清雅更是难以忍受,都快要有火从她的眼中喷出来,咬牙切齿。 二师姐倒并没有清雅那样火热的脾气,却也根本不能忍受这些血月教派人的嚣张行径,但她也只能隐忍,求救信号已经发出,很快就会有增援到,届时,这十几血月教众,不过是土鸡瓦狗! “我猜,你们该是在等林临山?还是林当齐?总不会是同你们一起的小辈,哈哈!”血月教众为首黑袍人似有揶揄,仰天大笑,“来吧,都来吧!他们的清算报应,也该来了!哈哈哈!” 那黑袍人声音雌雄难辨,笑起来尖锐干涩,难听得紧,却难掩快意与更深处的愤怒。 “你休要猖狂,待我师叔师祖到,定教你血债血偿!”林清雅实在不能再忍,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她的心里,竟不自觉开始恐惧起来,对此,她很生气。 “哈哈哈!血债血偿?”黑袍人声音疯狂,脚步却一丝不快,好像是专门为了等什么,“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血债血偿!”黑袍人的声音撕裂起来,像是垂死挣扎之人的声音扭曲而干涩尖锐,伴随着的,还有肉眼可见的愤怒与痛苦! 那血阵的阵纹随着黑袍人嘶吼,竟亮起了几分,狂风更劲,带起街上许多没有收拢回屋的东西,漫天都是;黑鸦更乱,于空中错乱飞舞,映着血色的光,似腐尸上的苍蝇般令人作呕。 阴暗角落,土豆筐下,少年抱着头大喘粗气,血腥味激得他呕吐不止,猩红的光映在他面前的地上,有道黑暗的线将之挡在外面。 成群的乌鸦,在空中“嘎嘎”聒噪,引得少年的眼微微泛红,只可惜身处黑暗,难以看清。 “闻见了吗?这血腥气啊,这是你终该面临的东西,你该追求它!”九幽之下的冥寒中,有声音传来,冷漠、平静、却声声入心。 “闭嘴!”张天生在心中叫道,“我马上就会抹杀你,又怎会听你一声话语?!” “呵,抹杀我?”那声音冰冷地笑道,“你凭什么?” 张天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从许多方面来说,这道魔气都比自己强出无数倍。 “杀死我,你也会一同死去!”冰冷的声音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又改口道,“不,应该说,要想杀死我,你只能杀死你自己!” “住口......”张天生呼吸急促,胃口翻腾,他再不能吐出什么东西,却仍觉恶心,狂风卷走了绝大多数的血腥气,连本该盖在他身上的编织筐都被风掀了去。 “都行。”心底的声音又说,“不过这些姑娘们可都要死了,不仅如此,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死,你跑不跑?” “往哪里跑?” “都一样,反正你应该马上就能杀死我。” “什么?” “你跑不出去的,必死无疑。”声音很平静,有一种奇怪视死如归的感觉。 张天生没了动作,连恶心都不会了,他突然觉得恐惧。 经历过许多事情,他不得不去相信自己身体里的魔尊所说的话,他从来没有说过空话,说会发生什么,就一定会发生什么。或许从一开始,相信他就是自己身体的一种本能,现在,他说自己要死了。 “害怕了?”魔尊问道。 “怕什么?”张天生心脏狂颤,却想着违心的事。 “不必怕的,我足以庇护你!” “何须你来庇护?” “那所有人都死了,你当如何呢?” “我......”张天生欲言又止,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现在连他自己也要死了。 “是的,你没有办法,但是我却可以帮你,甚至你想救谁都行。”魔尊如是说。 “为什么自从惹上了你,我总是遇到危险?”张天生咬牙切齿道。 “是因为你总遇到危险,我才会出现。”魔尊说。 街上。 短短时间内,清净观的姑娘们已经被逼到很远,黑袍人却仍在前行着。 一道剑鸣破空而过,白色剑气割裂血色的夜空,其势之迅猛竟不能见其形,只一眨眼,便从天边来到黑袍人的身前,势头正劲,眼见着就要割断黑袍人的头颅! 却见空中万千乌鸦竟列成一队,直直向那飞剑撞去,飞剑一刺十里,与那鸦群当头对上,所行之途,每寸都有血与黑羽落下,亦有破碎的黑色尸体,一剑所过,怕有数千乌鸦破碎。 不计其数的乌鸦竟真的挡住那柄剑,又重新归于空中,竟又能化作一片黑幕,不见削减。 白色的剑落在黑袍人的两指间,再向前一寸,就能没入他的喉咙。 飞剑嗡鸣,剑尾轻颤。 黑袍人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天际,问道:“林临山?” 一人自天际来,脚下踩着一柄飞剑,落在清净观的女弟子们身前,素袍长发,潇洒写意,两缕银发自鬓间垂落,面似刀削、眼含山河! 他随手收起剑来,慢慢悠悠,不急不缓,轻道一声:“是。” “怎的,林当齐不来么?”黑袍人问道。 “小打小闹,怎劳家师?”林临山随手一挥,飓风骤止,红光暗淡,夹在黑袍人指尖的飞剑又随之飞回,物归原主。 “也罢,便让你先还了血债,再到山上,灭了你清净观!”黑袍人口含怒气,再不能忍受,他等面前这个人,已经等了太久! 十几名血月教众四散而开,各自踩在一道阵纹上,血红的阵纹又开始散发氤氲淡彩,先前被一剑斩落的数千乌鸦的血液竟顺着红色阵纹流入每个人的身体,一瞬间,便是恐怖的威势滔天而起。 “呵,竟将自己的血搭在乌鸦身上,倒不嫌恶心。”林临山嗤笑一声,又转头对着林清静等人说,“快退去吧,你们二师姑在不远处等你们。” 林清静自知实力有限,就算再待下去,也不过是为师叔徒增累赘,这般想着,转身便走,三五人化作流光,毫不停留。 第十六章 血月教主 目送师侄们远去,林临山再度回头,却不再轻松随性,长剑与肘尖滑落至手中,眯眼对着那十几名身上气机不俗的黑袍人,眯眼道:“当年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是我等过失了。” “呵,这次本就是来找你与林当齐,还以为要费些周折,却没想是你直接送上门来!”黑袍人没有马上发动攻击,他还在蓄势! “你是谁?”林临山也不急,面对着十几个人,饶是他已经是入圣上品,却也心里没底,犹豫着要不要拖延时间,等待接应。 “哼,我是谁?我是鬼,从地狱归来复仇的鬼!”为首黑袍人声嘶力竭,他的愤怒令他的威势再度拔高一截。 “呵,巧了,我清净观,专杀小鬼!”林临山冷笑一声,觉得再不能拖延,对方声势愈发高涨,在摸不清实力的情况下,着实危险! 只见那潇洒道士提剑前指,所用起手与当时林清雅一模一样,只是声势上却是差了千百万倍,若说此时林临山的剑如一条奔涌大河,那林清雅彼时,却只能称作小溪。 若大河奔涌的一剑直取为首黑袍人的头颅,黑袍人严阵以待,空中乌鸦再度化为屏障,于他身前挡剑,只是彼时飞剑无根,又怎能与现在手持相比? 那一道锋利流光似割裂空间,所过之处黑鸦尸体成片落地,几乎眨眼间,脚下地面就变成了黑色。 黑袍人当然知道乌鸦群很难抵御林临山的一剑,要知道,当年这个人可是单凭一剑便从血月教派的山门杀到大殿,虽说最终仍是不敌血月大阵之威,却为清净观攻破血月教派提供了无限大的帮助。 这样的人,这样一剑,谁不忌惮? 但忌惮归忌惮,他却不愿退,因为...... “林临山!当年你便是用这一剑杀死了我的妻子,今日,你必碎尸万段!”说着,黑袍人双手结印,脚下血阵竟猛地放出冲天光亮,身后那十几黑袍人身上的威势竟猛地消散,顺着阵纹尽数转移到为首黑袍人的身上,一时间,此人威势滔天,与之相比,林临山一身圣人境界修为竟似皓月于萤火! 但一剑既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势去才收,林临山毫不退缩,终是一剑点在黑袍人身前。 黑袍人双手前伸,两手间是一柄利剑。 那剑已初有灵性,于他的双手间不断释放剑气,鲜血飙飞,但无奈仍不能寸进。 “叮!”灵剑一声嗡鸣,便连带着它的主人一同被弹开。 林临山身形暴退,保持着刺击的姿势,双脚拖地,退出老远,强行止住身形,却没有再急着进攻,而是站直了身体,皱眉眯眼,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黑袍人,问道:“彦昌?” 他从不杀女人,只有一人例外,那次,是他失手了。 “呵!”黑袍人冷笑一声,也没有急着进攻向林临山,而是站直了身体,随手将头顶盖着的帽子掀了下去,露出一张扭曲而恐怖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疤痕,像是被人用乱刀划过,一颗眼珠已经不见,只余干瘪的眼睑,一道疤痕自上而下贯穿整张脸,甚至半边嘴唇都已不见,露出几乎被风化了的枯黄牙齿。 “倒是猜得准!”彦昌嘶哑着嗓子,依旧是那道雌雄难辨的声音,“我从地狱归来,只为屠你清净观,为我亡妻报仇!” 虽说心中已有猜疑,但当真正见过黑袍下的人脸时,林临山还是吓了一跳,呼吸都不自觉粗重了些,要知道,当年是自己的师父林当齐亲手斩杀的血月教主彦昌,经过了许多次的确认,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可现在...... “呵,你若当时死便死了,没死销声匿迹躲起来便是了,现在又出现在我清净观领地,是想再死一次?”林临山冷笑一声,道。 “再死一次?此行而来,我必让整个清净观覆灭!”彦昌愤怒不已,仰天大吼,再不能忍受心中怒火,直接全力前冲,化作一道黑红流光,所过之处,空气都动荡不已。 “现已不是十年前了!”林临山咬牙切齿,面对暴冲而来的彦昌,不闪不避,直接提剑前刺,竟是要正面撼其锋芒! 莹白黑红两道气息对撞,霎时间天地寂静,似有一股恐怖神力定格了时间,下一瞬间,以双方对接点为中心,一道恐怖风暴席卷,竟有不知多少建筑物被掀飞。 许多人被这恐怖动静惊醒,却无人敢将目光长久停留在这边,只想着赶快逃命而已,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林临山没有能撼住那道黑红之气,不过也没有当场溃败,只是被压制着不断后退,两道沟壑被他的双脚拖得越来越长。 “林临山,十年过去了又能怎样?你仍不是我的对手!当年你怎样溃败,今日你依旧要如此!”彦昌嘶吼着,扭曲恐怖的面容加上砂纸摩擦般难听的声音,说他是地狱回来的鬼恐怕不会有多少人不信。 潇洒道士此时有些狼狈,潇洒不太起来,他全力地抵挡着这集合了十几人力量的血月教主,他知道对方现在所想,定是以最快速度到达血阵的阵眼处,可没有人知道这血阵的阵眼在何处,说不定就在他的脚下! 所以,林临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停下脚步,起码要等待增援到。 这般想着,林临山一咬舌尖,几滴鲜血顺嘴角溢出,口中又念念有词,神奇的是,他后退的势头竟止住了,隐隐与黑袍人持平。 血月教主也是惊奇,却并不准备就此收手,因为,阵眼就在前方! “你敢压榨经脉灵气,我就不敢吗?!”只听他大吼一声,身体竟寸寸开裂,有血液渗出,同时,他的力量竟又提升了百十倍! 林临山又开始后退,此时此刻,他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他知道,若是此时他但凡有一点收力,他的力量便会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般消散,届时,再难提起,他必死无疑。 而话说回来,他若不收力量,他的身体早晚也会被自己的真气与对方的真气对冲破碎,总而言之,横竖都没有好结果。 “林临山,死吧!”血月教主眼见大仇得报,双眼通红。 林临山自知已无退路,从一开始,他便彻底低估了对方的力量,没想到十年间,这血月教主竟有这样恐怖的实力提升!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防守,本来双手持剑的他,舍弃了一只手的力量,改为单手持剑,仅是这一瞬间,他的手臂便断成几节,只靠着一股气力强撑着,而另一只手,则掐出法决,向血月教主身前一点。 血月教主只觉如芒在背,提起气来,条件反射般聚气护体。 背后三尺处,一柄灵剑自地面破土而出,带着碎石直奔血月教主后心而去,后者虽有心提防,却仍旧是大部分力量都用在双手上,想要躲闪,却被林临山死命拖住,一时间动弹不得,而飞剑又如电光一闪而过,自血月教主身前透出,带着鲜血。 被一剑穿心,血月教主的力量明显削弱了不少,林临山顺势抽出身来,换手持剑,一剑递出,刺向血月教主。 后者也不甘示弱,面对着林临山的剑,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直挺挺地迎上去,只为一掌拍在那该死道士的头顶。 双方各自倒飞很远,只是相比之下,道士更加狼狈,已是倒在地上,起身不能。 血月教主挣扎起身,血阵红光阵阵闪烁,其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而那躺在地上动弹不能的道士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有黑袍人抽出血月教主身上的剑,递给他。 血月教主持着剑,抬脚便向林临山爆射而去,他已不想再有任何拖拉,杀死林临山,走到阵眼,开启大阵,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声音伴着三五流光射来。 “恶贼住手!” 第十七章 上阵师兄弟 三道流光化作三柄飞剑分别挡在躺在地上不能行动的林临山身前,竟化作一座阵法,抵挡住了血月教主那迅猛一剑。 血月教主触之即退,心知不能再进。 有三个道士自空中落在场间,看样貌皆是年纪轻轻,两男一女。 “师弟,感觉如何?”女子皱眉,蹲下身来关切问道。 “挺舒服的。”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作的林临山挤出一抹笑容来,道。 两男子只看了一眼林临山,便转过眼去,死死盯着对面站着的血月教主,生怕对方再偷袭发难,其中一人面色冰寒,开口道:“你,找死?” 血月教主满面疤痕,已做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随手丢下那染血的灵剑,灵剑落地,发出一声嗡鸣,它的主人已经无力再召回它。 “林当齐是死了么?怎光让小辈出面?”他面目狰狞,语气却很是轻松,他有自信独对这三个道士,且阵眼就在这三人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只要冲到那里,便就是胜利。 血阵,以人血起阵,又以人为阵眼,阵起之时,阵内一切生灵都将化为血肉,而后被大阵吸收,传输给阵眼,彼时作为阵眼之人将力量暴涨,届时,不管是清净观还是别的什么大大小小的势力,在他眼里都将为蝼蚁,他必为人间最强! 而且此时此刻,半个人间的有修行天赋的少年少女都聚集在这清净观脚下,那干净的血脉啊......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时起阵,必然效果拔群! 街角深处。 少年跪在地上痛苦不已,好在仍然身处阴影,不至被发现,他痛苦地捶打着地面,面色狰狞,脸上是一道道血痕——那是他自己抓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血液有一丝渴望。 这太恶心了! 无论是对于别人,还是对于他自己。 “啊!”张天生咬着牙,口中发出低吼,他强制压抑着那股嗜血的冲动,可他实在是无力。 “怎样,这是你本该有的感觉,你该渴望力量。”黑暗中,冰冷的声音如魔音绕梁。 “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张天生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将这魔尊杀死。 “手脚?不不不,我在帮你。” “嗜血的,都是魔!”张天生喊道。 “现在,你可以选择吸收这血阵的能量,甚至可以强行将你脚下的阵法化为小阵眼,到那时,你不但自己的力量会变得非常强大,而且还可以强行将血阵分裂成两个,血阵威力直接削减四成,起码少死几万人!” “你只是在救人的时候,顺带抢夺了血阵而已,况且这些人并不是因你而死,你更不必为此背负什么,相反,你拯救不知多少生命,该是大善才对!”黑暗中,声音循循善诱,耐心开解。 “住口。”张三不断作呕,他无法思考,那声音所说的话他本能地屏蔽掉了,不愿去思考,他害怕被诱导进去,害怕变成魔。 他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做一个人而已,他没有多大的人生理想,吃饱穿暖就已是终极目标,想想当时流州的一个小小乞丐一夜之间变成魔尊转世,举世所不容,他难以接受,更不愿接受。 “你该认真考量。”魔尊并不逼迫,甚至连催促都没有,“但是有人要死了,你若早早醒悟,说不得还能救。” 张三抬起头来,黑暗中,他的眼睛泛起微微红光,似有轻雾笼罩、氤氲淡彩,他看见有无数道黑气自周围升腾,他知道那是死气,却不愿相信,怕是魔尊的手段。 街上。 道姑已经站起身来,肩上扛着濒死的林临山,向远处去,留下两个同行的道士,在这里与血月教主对峙,老师叔林当齐马上就会到,在此之前,只要拖住几分就好。 “呵呵,你两个,难不成觉得自己比得上林临山?”血月教主发出怪笑声音,“要说加上个林临一倒还差不多。” “呵,彦昌,今非昔比,当年我师兄能一剑挑翻你半座山门,我师兄弟俩,今日自然也能砍你半边脑袋!”两名道士中,其中一名开口说道。 这两位,是当今清静观主林临石四师兄和五师兄,在十年前的那次清剿血月教派山门的行动中,他们作为主力,自是功劳显赫,只是到最后,被林临山的一剑将风头全都抢了去,所以才名声不显,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弱。 林临思是老四,相对胖些,比起修行者常用的剑,更喜欢用一些法宝之类,比如炼丹炉、山河图什么的。 而老五林临武便是那种脑袋一根筋,死活都要在剑术上与三师兄争个高低长短出来,所以除了剑,他什么也不用,也可能是用惯了剑,说起话来都直来直去,很少拐弯。 说话的,便是老五林临武。 “事发突然,大师兄尚在打坐,一会便到。”林临武又说。 一旁的林临思恨不能一鼎将身边这嘴快又耿直的傻师弟砸翻在地,这话一出,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对方清净观方面准备不足,未料及此吗? 不过好在林临思心思活泛,在一旁插嘴道:“大师兄还说了,你彦昌不过是丧家之犬,落水狗而已,等他洗洗漱再来杀你,不过我想,我师兄弟足以当场将你击毙于此了。” 血月教主不想再听絮絮叨叨,他感觉到有许多气息渐渐近了,现在,他需要速战速决! 于是,他又是一步踏出前冲,双手有恐怖能量汇聚,血阵暗光闪烁,不断为这面容扭曲的家伙提供着力量。 这清净观的师兄弟俩虽说口头上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真见对方全力冲来,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轻敌,当年血战之惨烈,记忆犹新。 林临武率先动了起来,一剑挥出,竟似刀劈,自下而上,一到剑气冲天起,将大地都割裂开,林临思手掐法决,身后一张山河图铺展而开。 这山河图乃是清净观至宝,一图便是一世界、一山河,无论是谁,只要被关进去,除非外界有人施术放出,不然就是个困死当中的下场,此图在当年清剿血月教派的时候,可谓是劳苦功高,一口气封印了近千人进去,差点被人将内部的世界给毁了去。 同样的,也自是威名赫赫。 面对着这样攻势与法宝的血月教主竟不闪不避,只是有意避开山河图的笼罩范围,仍旧直直前冲,即使是面对着恐怖的剑气,都没有丝毫减速,要与那剑气硬碰! 只见血月教主双手前探,血气凝成的近乎实体的能量死死抵在那道恐怖剑气上,一瞬间,风云撕裂狂涌,竟以双方接触点为中心,形成一阵恐怖龙卷,地面土石翻飞不说,竟似引了天象,隐隐有闪电于空中闪烁。 有了山河图的威慑,再加上林临武的恐怖剑气,饶是有血阵加持的血月教主,也一时间占不得上风。 不过,有血阵加持的血月教主几乎可以说是拥有无穷无尽的真气可用,而那两名道士可都是实打实消耗自己的真气。 林临武一剑破风,进入龙卷之内,向血月教主一剑砍去,林临思又掏出一根判官笔,以天地元气为墨,挥毫写就七八符文,打入林临武的身体中。 这一剑,开天裂地! 血月教主见了这一剑,同样心中骇然,没想到清净观中,除了林临山竟还有人能用出这样恐怖的剑,可此刻他的双手全部都用来抵抗那道剑气,根本无从格挡这开天裂地的一剑! 说时迟,场间却不过须臾。 血月教主根本来不及思考,竟直接抽出一只手去,握住林临武当头劈下的一剑,又尽全力一扭身体,放弃抵挡,一瞬间,他的身体便被那道虽是强弩之末却仍余威未尽的通天剑气给削成两半! 林临思愣神瞬间,林临武面带欣喜,而后二人都在瞬间回神。 却已来不及了。 只见血月教主拖着半边身体,鲜血在空中化出一道弧线来,扑倒在地。 第十八章 百里一剑 血月教主瘫软地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又有隐隐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像是在笑。 林临思反应过来,心说不妙,当即便调转山河图,对准趴在地上的血月教主,林临武也紧张起来,又提剑前冲。 按理说,血月教主半边身子都破碎了,单单是放在那里不管,恐怕都活不久,但林临思和林临武却依旧如临大敌,甚至额头都冒出冷汗,再出手,还是那样毫无保留,剑剑都有崩山裂地之威、印印都是毁天灭地之能。 山河图中,水墨的山河融化,墨痕蔓延而出,化作道道锁链,直取血月教主的残躯;灵剑之上,剑灵睁眼,引天地之威,直取其头颅。 红色的夜中,又黑白两道光纠缠在一起,所取目标,是那地上的残躯! 街角,阴暗处。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就来不及了!”魔尊的声音终于有些波动,他真的焦急了。 “你闭嘴!”张天生咬牙,仍在作呕。 “便让方圆几十里的不计其数的生灵死去么?”魔尊问。 “我不救,只是个普通人,我若救,就是魔尊转世!”张天生抵抗着,挣扎着。 “你抬眼看看,这是数十万的生灵,他们的头上被标上了黑色的死气,他们都要死了!而你,你只要点点头,睁开眼,他们便有一半的人可以活下来,这买卖,你不做么?”魔尊的声音冰寒彻骨,诉说着可耻又可悲的现实。 张天生蜷缩着跪在地上,他的手断了,地上有一片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他涕泗横流,嘴里也向外流着酸水,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呕吐出来。 “不过也好。”魔尊又开口,“你确实该多见些杀戮。” “少废话!” “其实你根本无从拒绝,再怎样犹豫,再怎样拖延,最后你都会选择站起来,我只是在帮助你做选择。” “我不会,我只愿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会有能力分裂这座血阵,更不会有能力救下数十万人。” “那是你的能力,不是我的!” “可我就是你!”魔尊的声音少有地激动起来,“你明白么?我,就是你!” 张天生不再说话。 黑白纠缠的两道光已经要刺上那瘫软在地的,只剩半边的头颅。 “你还在犹豫!”魔尊嘶吼。 剑与墨色的锁纠缠着,已经碰到了血月教主的皮肤,胜利的欢喜已经在这两位道士的脸上绽开。 “退下!”一道吼声,带着一道恐怖推力自不远处传来,强行将林临思与林临武推到很远。 两名道士一时恍惚,再回神时,却见一名须发皆白的削瘦老者站在场间,穿着的,是清净观的道袍。 “师伯。”被远远推走的两名道士虽说不解,却也仍对面前的老者行晚辈礼。 “去,帮临一临儿疏散人群。”老道士轻声说。 “是。”两位道士并没有违背命令的意思,连质疑都没有,当即便化作流光,远去了。 在两道士远去之后,场间突然变了气氛。 天幕上不计其数的乌鸦向下俯冲,撞地而死,一直站在原地毫无动作的十几名黑袍人各自掏出匕首,刺进自己心脏,散发红色暗光的血阵稍亮了几分,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前方,那破碎了半边身体又硬吃林临思林临武合力攻击的血月教主竟爬了起来。 眼见他破碎的身体有肉茬蠕动,缓缓生长。 地上不计其数的乌鸦血液混合着那十几名黑袍人的血液,顺着血阵的阵纹向血月教主流去。 “林当齐。”血月教主不知用尽多少力气,竟让那再不能做出表情的脸显出一丝笑意,枯黄的牙、腐烂的皮肉,还有满面的疤痕,无一不显示着狰狞二字。 “彦昌。”老道士很平静,他没有出手,他暂时不能。 血月教主此时已经不再是一个个体的人,而是血阵的阵眼,在他催动血阵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有一丝疏忽,整个血阵都会爆炸自毁,届时,别说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血阵范围,恐怕连高高在半山腰的清净观,都要受到波及。 “十年前,你便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十年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死了,我无法复仇!”血月教主阴森地怪笑着,看似酣畅淋漓。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是怎样活过来的,毕竟是我亲手将你杀死,也确认了你再无生机。”清净观唯一的当字辈老道士仙风道骨,说起话来也有八分仙韵。 “这个,保密。”血月教主诡异一笑,他的身体竟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长了出来,血阵也黯淡下去。 林当齐手指一招,自方圆几里竟有剑不断飞来,数以万计,质量好坏不说,但是这股气势,就已经是铺天盖地,骇人听闻。 数万柄剑自四面八方飞来,横七竖八,看似随意地插在血月教主与老道士周围。 血月教主眯眯着眼,杀气暴涌,冷声道:“你敢织樊笼!” 血阵是阵,樊笼也是阵。 樊笼之内,两方死斗,活者出。 所以与其说是樊笼,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世俗人中阴暗处才存在的有钱人的乐趣——死战擂台。 “你怕?”林当齐面色平静,淡然笑道。 “你能困住我,却困不住血阵!我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你会被自己困死在这里!”血月教主冷声道。 “这岂不是遂了你的愿?”林当齐轻笑着,随手从身边抽出一柄剑来,向血月教主走去。 血月教主眯着眼,林当齐缓步而行。 突然间,血月教主站直了身体,看向林当齐的眼神竟有些轻蔑。 老道士不为所动,步履平缓。 “你,死了。”血月教主满脸的快意,只见他手中法决变换,本黯淡下去的血阵竟在几个呼吸间亮了起来,这下,是真的将黑夜照耀成了猩红,满眼的猩红。 在血阵亮起的一瞬间,樊笼之外,建筑坍塌,红光所照之处,生灵陨灭,化为血水,流入血阵之中,短短瞬间,竟有数千生灵化为养分,流入血阵。 再远处,一副通天的水墨画迎风而起,被漫天的猩红染成红色,水墨画中探出千万道墨做的锁链,将所及之处的生灵都收纳进其中。 另一边又有通天剑气织做的阵法,将许多人护在其中。 还有铺天盖地的护体法宝,空间宝物四处亮起。 只是人力有时穷,饶是清净观,也护不得所有人周全,甚至,连百分之一的人都护不住。 “桀桀,天下第一道门清净观,竟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不知尔等当年灭我血月教派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血月教主酣畅淋漓,怪笑出声,同时,他的气势节节攀升,只一眨眼,竟直逼几乎已是人间仙人的林当齐。 “你血月教派本就是邪教,从一开始的偷鸡摸狗到后来的杀人无数,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灭你宗门,是众望所归。”林当齐开始提气,樊笼内无风起浪,编织樊笼的每柄剑上,都射出一道剑气,虽说孱弱,但数万道叠在一起,也足有平山填海之威,况且,真正的攻击手段可不在这些俗世剑上,而是在林当齐的手中。 这一剑,竟似要去往百里之外,气势如虹,却不见能量翻涌。 血月教主猛地瞪大了那仅剩的一只眼睛,饶是有这数千人的修为血气加持,却仍对这一剑惊骇不已,以至于他不得不提起所有气力去面对着林当齐的剑。 至于那数万道的剑气,只能任由其于樊笼中肆虐。 “这百里一剑,你可见过?” 第十九章 万灵之灾 老道士一剑向百里去,血月教主提起全身气力抵挡,又因全神贯注对敌无奈只能任由那数万道细小剑气在其身上不断游走,有伤口源源不断浮现在皮肤表面。 “百里!你竟真走到这一步!”血月教主心惊胆战,虽说他有血阵加持,也对血阵自信非常,却从没想过林当齐竟真的踏破圣人门槛,进入了百里领域去! 这无疑是个噩耗! 若说之前,他对血阵的信心有十成,现在,却只剩六成了。 百里之境,玄之又玄,一气百里,长虹贯日。 “怎的,怕了?”林当齐百里一剑与血月教主的护体血气撞在一起,竟一时间没有穿透,僵持住了。 “呵,怕?”血月教主冷声道,“怕你被我杀死不成?” “不怕最好,省的我百里后第一剑斩的是滩烂泥。”林当齐面色平静,语气也平静,许多年的修行早已令他波澜不惊,可也不知是否有些麻木。 毕竟他面对着不知多少生命的死去仍旧那样平静。 “斩我?”血月教主大叫一声,身周血阵阵纹又开始闪烁,远处,又有人死,化作血肉几滩。 仅一瞬间,他身上被数万道细小剑气割裂的伤口竟愈合起来,同时,气势又再度攀升,护体血气近乎实质! 然而...... 老道士手腕一抖,便是一道百里剑气自远处来,瞬间便透过血月教主的胸膛,与老道士手中灵剑连接在一起。 一剑,有剑气百里! 血月教主护体血气从内部被攻破,化作漫天光点,他的眼中含着许多不可思议,看着面前人的脸,他又想起十年前的某日,他们也是这样面对着面,也是这样一人出剑,一人被杀。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透体的剑气并不能将血月教主当场击杀,他有浑厚无边的血气补充,想要瞬间剥夺他的生机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怒吼着,他决意引爆大阵,作为阵眼,他将承受大阵爆炸后所杀死吸收的所有生命的血气,届时,他便是集合了数十万生命血气的恐怖生命体,在这人间,不可能再有谁可以杀死他,他将拥有无尽的生命! 血阵又亮起来了,伴随着由细微转向巨大的震动。 无数人仓皇逃窜,却根本逃不出血阵范围,眼见着脚下的血红阵纹,想起自己曾亲眼所见的化为血水的人,绝望而恐惧。 他们恐惧着、嚎叫着,有人四散奔逃,也有人瘫坐原地。 林当齐眼见形势不对,手腕又一抖,百里的剑气横向割下,毫不拖泥带水,也无阻滞,直接将血月教主的身体分为两截! 然而。 血阵仍是泛着通天的光,刺目而血腥。 大地仍在剧烈震颤,现出道道龟裂,房倒屋塌。 有人化为血水,身边的人就那样惊惧地看着、绝望着、嚎叫着,涕泗横流,声带撕裂。 血月教主的身体又重新连接了起来,连伤口都不见了,他站起身来,却觉得怪异。 突然间,他发现了端倪,面色剧变,带着惊惧与滔天恨意,对着街角深处疯狂地大叫道:“是谁?是谁?!” 此时此刻,这不人不鬼的血月教主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恶鬼,他死死地盯着街角,愤怒已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现在只想冲到街角,将那个胆敢破坏血阵的人生吞活剥! 血阵被破坏了,有人发现自己脚下本来血色的阵纹变淡消失,许多人见到这一幕,便像是扑火的飞蛾般向那黑色的地带冲去。 若有人能从极高的空中向下看,便能看出,原本是一个圆形的血色大阵,现在却有两块黑了下去,由一个圆变成了两个圆,像个矮胖的葫芦。 而本来只存在一个的阵眼,就在此时此刻,变成两个了。 血月教主心知大阵被破坏,虽怒不可遏但总知道轻重缓急,趁着还能控制绝大部分的阵法,手中印法极速变动,饶是林当齐在一息之内以百剑阻挠,也仍未能阻止其引爆血阵。 霎时间,血光暴涌,将世界染成红色,血光所过之处生灵尽灭,化作血水,流入猩红的阵纹,然后顺着阵法走向,流入阵眼之内。 仅瞬间过后,便只余那剑阵、山河图、及各色的强大法宝尚在空中盘旋,血阵范围当中生灵,千不存一! 血月教主爬起身来,此刻,饶是林当齐以百里境界之威,一息百剑,造成的伤害竟也会被瞬间恢复。 林当齐心知不妙,当下竟要燃烧剑灵强杀这恐怖怪物!若是让其这般离去,定是一番天地浩劫,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那街角深处又不知是何方神圣...... 一剑带出尖鸣,仿若天音,天地回响,闻此声者,心安神宁,恐惧全消。 下一瞬,灵剑刺入血月教主的头颅,后者表情扭曲,痛苦不堪,鲜血喷薄而出,场面骇人,只是他本人,却根本没有生机消逝的样子,甚至观其面容,痛苦之下是如水般的平静。 “滚!”血月教主的眼睛变得赤红,那只早已被砍爆内充物而干瘪的眼睑都流出血来,他一把挥出,竟引动天地,狂风哀嚎,血腥漫天,一道劲气落在地上,大地瞬间龟裂,绵延百丈。 林当齐退出很远,他已经尽力躲避,根本没有正面挨上那一掌,却依旧是嘴角溢血,那一掌,威力滔天。 此鬼不除,天地难安! 剑灵已被燃烧,此时似睁开眼般,寒光熠熠,冰冷地看着对面的恶鬼,后者的头颅已经愈合,只有那干瘪的眼睑下,还落着血泪。 血月教主此时此刻,面对生死仇敌竟不管不顾,一心面对着阴暗处的街角,只见他作势前冲,想要强行冲破樊笼! 恐怖的愈合力几乎等同于不死之身,就算强行自数万道剑气中冲过,也不至于瞬间暴毙,他有很大的机会。 老道士抱怀必死之心展开樊笼大阵,又怎能让其轻易转移目标? 只见他手持灵剑,十几道法决打出,灵剑之寒光好似一颗星辰,在这夜中闪耀,剑身上,隐隐可见一个童子,盘膝而坐,死死盯着那意图冲出樊笼的恶鬼,目光所至,尽是冰寒! “杀!”剑灵童子竟口吐人言,带着无尽真气,一步便至了血月教主的身前。 这一剑,天地寂静,斩穿樊笼! 樊笼破碎,数万道剑气四散飞射。 数万凡铁脱离樊笼大阵,岂敢与剑灵相对?只得四处退避,又因樊笼大阵牵引,剑气不断。 万灵消逝、近乎灭世的浩劫之后,又是万剑之灾。 剑气漫天飞舞,先前于血阵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又要被迫迎接下一场灾难,这数万道剑气,对于许多人来说,随随便便一道都会直接要了命。 山河图收、剑阵仍在,有十几道流光自剑阵处飞出——是先前来不及撤离的清净观的弟子们。 还有部分本身有些实力的修行者觉得可以出手了。 剑气虽众,却不强。 一时间,近百道流光升至空中,迎击那乱飞的数万剑气。 街角,有少年没于黑暗。 老道士林当齐舍生一剑直接腰斩血月教主,剑灵自断灵根化作数千道封印打入被切成两半的血月教主的血脉中去。 被腰斩的血月教主张着嘴,血液不断从口中流出,他伸着手,想要抓起自己被砍断的下肢。 他还连接着血阵,他还有可以恢复的机会,可为什么?为什么竟与下肢失去了感应? 不远处,老道士面色平淡若清风拂柳,同时,却也面如金纸,生机将逝。 林当齐慢悠悠地走到血月教主的身边,轻声说道:“我这一命换一命的封印法,还不错吧?” 血月教主只能转转那仅剩的一个眼珠子,又张张嘴。 老道士突然落下泪来。 街角处,有一个似乎偶然踏出黑暗的老乞丐看向这里。 老道士用尽最后一丝生机,拜伏道:“师叔啊!” 后长跪,再不能不起。 老乞丐也流着泪,走上前去,越过那断成两截的恶鬼,蹲在了跪伏的老道士身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当齐啊,这一剑啊,真好。” 第二十章 斩鬼 此刻,清净观中仅存的当字辈老道士自断灵基,以百年修为为代价,封印这人间的血祸。 恶鬼瘫在地上,鲜血如注,身上又有寒光点点——那是剑灵自断灵根在他的经脉中打下的封印,此封印在,他便再不能重生。 血月教主苟延残喘着,眼中早已失了神。 老乞丐没有挪动林当齐的尸身,站起身来,又向街角深处行去,路过地上血泊中被分成两截的恶鬼身旁,站定。 “老夫只剩一剑,却不是对你,你大可不必装死,因为你现在死不了,今日活不成。”说罢,老乞丐颤颤巍巍,佝偻着远去,重新踏入黑暗中。 ...... 数万断剑依旧在释放着剑气,这已是它们最后的气力,已经渐渐有剑化为烟尘。 铺天盖地的剑气近乎形成一张巨网笼罩天地,那网泛着荧光,将夜照得通亮。 有十来人的男男女女站在人群之前,各自手持着剑,织成一道剑阵,来抵抗面前铺天盖地的剑气。 这些男女都是清净观的弟子,而且是精英的亲传弟子,各自都穿着清净观制式的道袍,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个个都面色不太好。 这样密集的剑气网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压力太大,若只有百十道还将就,可现在动辄千万道,并且源源不断,这样下去,剑阵早晚会被击碎。 有姑娘嘴角流血,滴到地上。 “清言,你没事吧?”有人见此一幕,焦急而关切地问道。 被叫清言的女子擦擦嘴唇,咬牙摇头。 “撑不下就退去调整!”有人开口,是二师姐林清月。 先前被师姑林临儿接应走的林清静一行姑娘们都在这里,不过清静不在,于是便由目前这里辈分最大的林清月、也就是二师姐来指挥。 “清静在帮师父抢救师伯,半点分心不得,我们这边定要顶住了,别让清静担心!”在私下里,林清静还是认林清月为姐姐的。 “你们先撑住,我退一下!”一旁林清雅开口。 “撑不住了么?”林清月咬牙看向林清雅。 “不是,临行时,我师父给了我一张仿制的山河图,应该能起些作用,我试试催动它。” 一旁,有个青年面色一变,不满道:“师父怎不给我?” “给你,给你说不得刚刚你就给丢出去了,还能留到现在?”林清雅白眼一翻,也不愿与这青年拌嘴,小心翼翼撤出来,从腰间掏出一个卷轴,向空中一抛连掐数道法决。 卷轴展开,竟真的是一副小型的山河图,虽说其中内容比起真正的山河图简略不少,但仍是有山有水,最重要的是,真的有一方世界。 此图一开,剑阵压力顿时骤减,千百道剑气在一瞬间便冲进山河图中,却也就在这瞬间,山河图便出现了裂痕。 “好强!”林清月感叹,“早知我也应该去玩法宝!” 只是不知这话若是被她的师父听见,该作何感想。 空中剑气网突地变淡了些,剑阵压力变小不少,所有人,尤其是剑阵后面护着的凡人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有少年立于平地,身后是千百个人,那是他聚拢过来的,四散的人们。 他随手抽出一柄剑来,那剑竟回荡着千百年的灵韵,微微低鸣,类似重见天日的兴奋。 近万道剑气席卷,扑面而来,少年提起剑随手一挥。 一道无形剑气凭空而出,剑气网若冬雪遇水,竟当场消散。 凡人们惊呼着、哭喊着“神仙万岁”又很快噤声。 因为在黑暗中,没有人看清少年的面容,只是有人偶尔见了他转身时,露出的眼。 红色的眼,泛着淡光,这样的颜色通常代表的通常是不详、恶鬼,与魔。 好在这少年一声不吭地离去了,只剩下那些被他救下的人们面面相觑,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 街角深处。 老乞丐听见不知多远外有一声剑鸣,他不知这剑鸣属于谁,只知其透亮与强大。 他又听见了千百年的灵韵。 还有蒙尘的不甘。 或许,还有些重见天日的快意? “这是谁的剑?”老乞丐震惊而欣喜,他希冀着,望着天际喃喃自语,“不知能否借来一用?” 街上。 血泊中被分为两截的血肉蠕动起来,两条胳膊带着血液撑起来。 恶鬼满脸的疤痕上都沾着血,像是被刚刚砍出的伤。 他低吼着,不甘地愤怒着,于是他撕扯着腰间的血肉,血沫漫天飞舞,最后露出尚挂着几丝血肉的白骨。 他又开始撕咬另一半身体的血肉,面容狰狞,枯黄的牙上挂满了黑红而粘稠的血液,还有条一丝丝的肌肉。 “林当齐,我赢了!”恶鬼仰天怒吼,带着无边的血气与快意,这一吼,竟能传出百里。 与血液中爬出的躯体已没有了点点寒光的封印,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只不过,为了站起来,他已经用光了几乎全部的血气,他现在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 百里境舍生一剑,竟能强斩生机,恐怖如斯! 远处。 微胖道士合上山河图,以大鼎护之,自身躲于其中硬抗千万道剑气,剑气落于大鼎之上,似暴雨击鼓,叮叮当当。 他心疼不已,生怕自己这宝贝大鼎被这千万道剑气给砸坏了,但又不能直接将剑气收入山河图中——虽说这是看上去最好的办法,但是毕竟山河图中有数千凡人,一旦出现一点失误,便是一场血案,他不敢赌。 猛然间,他听见一道恐怖声音传来,对于这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什么?!”林临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血月教主还活着,那就代表师伯林当齐战败了。 可师叔通天本领,怎会...... 微胖道士再不能忍,干脆丢下山河图与大鼎,直接冲出去,以大法力硬抗铺天剑气,向原本血阵的中央冲去。 与此同时,亦有数道流光带着悲戚与杀意,向哪里射去。 ...... 血泊中爬起的恶鬼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其实,他只是为了看街角深处的那个老乞丐而已,发觉对方仍是没有出手意愿,才放心下来。 恶鬼踩着带血的脚印,一步步向前,他想要逃离。 他身上的血气已经不足以支持他的行动,他必须赶快逃离,有太多道气息赶往这里,每道气息都带着杀意! “你想逃么?”突有一道声音传来。 血月教主猛地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手中提着一柄灵气涣散却韵味古朴的剑站在那里。 血阵已经散去,月华照耀之下,只是堪堪看清少年容貌,他穿着一袭黑衣,黑衣之下什么也看不见,宛若泥潭,最合理的说法,便是这少年没有丝毫修为,没有自是看不见,可其手中拎着的剑可绝不是凡物! 他的眼...... 对,他的眼是红的! 狰狞的恶鬼猛然惊醒,他想起先前被强行分割的血阵,愤怒与惊惧交织,他浑身颤抖,他想逃,却也想杀了面前这个胆敢窃取他心血成果的小贼! “我劝你还是别逃了,死在这吧。”少年开口,声音却如砂纸摩擦般干涩难听,眼中有血色淡雾流萤,在这暗淡的银辉月光之下,显得突兀却艳丽。 “你坏我血阵,坏我大事,安敢还来寻死!”血月教主咬牙切齿,愤怒令他几乎失去理智,但他本能还在,身后那诸多杀意越来越近,他必须要逃! “寻死?”少年嘴角翘起,冷笑一声,“那也是寻你的死!”说罢,少年看似随手一剑挥出,直指恶鬼头颅! 血月教主目瞪口呆,惊惧万分,虽说表面上看,这少年不过是随意一剑刺出,可在他看来,那剑上却是含着滔天的血气与杀意! 那是死于血阵的生命的怨念吗? 血月教主的身体像是被定格,动弹不得,只呆愣地看着这平淡无奇的一剑随意地刺穿他的头颅,将他的身体分为两半。 恶鬼仅剩的眼珠终于失了生机,这次,就算是没有了林当齐舍生一剑的封印,他也该死绝了。 少年腿软脱离,迎风而倒。 第二十一章 清静经 恶鬼的尸身之前,有少年躺在地上,手握着一柄仍在嗡鸣的古朴灵剑。 老乞丐再次自黑影中走出,面色复杂,看着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哀鸣的古剑,它经得起岁月磨砺,却太久不受灵气滋润,早已苍老。 老乞丐从少年手中拾起古剑,便在那一瞬间,光寒八荒,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那夜,天下皆是剑鸣。 “我若养你几年,能不能让我用用?”老乞丐似是在商量,手中却已经随手将它收了起来,根本不等它回应。 有流光落地,气势汹汹,只是落地便止,再无动作。 又有许多流光落地,同样再不动作。 清净观当今中流砥柱的临字辈道士们面面相觑,面带悲戚又有惊讶。 林当齐死了,跪伏在地上,可那站着的...... “师祖?”林临武性情耿直,想起什么便说了。 “小武,许多年不见,剑术长进不少。”老乞丐开口,带着欣慰,却依旧是那副佝偻着的暮气沉沉的模样。 “师祖指点,不敢怠慢!”林临武激动下跪,就要叩头,却被一股真气抵住,动弹不得。 有林临武开头,后来的道士们纷纷下跪,道:“师祖!” 若非今日相见,他们恐怕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在世的师祖了。 想起当年,初见师祖时,他们也不过是毛头小子。 老乞丐顺了顺气,微微直起腰来,面色平常,看不出悲喜,轻声道:“当齐死了,我非不愿出手,只是实在不能,你们也莫要悲伤,当齐......他死得其所。” “是。”五名道士低头应是。 “临山怎样?” “临儿在侧,清静辅佐,不过看那架势,纵是性命无忧,也......”众道士中,最年长的师兄林临一道。 老乞丐一挥手,打断了自己亲徒孙的话,道:“性命无碍就好,临山心境不至那样不堪。” “师祖,这孩子......”林临一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少年,看不出深浅,不过还活着。 还活着,就是奇怪的事情。 “无碍,我带他回去便是。”老乞丐道。 此言一出,正沉浸在师叔师伯战死的悲伤中的道士们竟露出些许喜色。 “师祖,您是说......”林临一开口,带着希冀与企盼。 “我今日回山,只是不要声张,你们知道就好。”老乞丐轻轻挥手,屏退自己的这些徒孙们。 空中还有零散剑气四射,却也不太能构成什么威胁,很快就会被清理。 翌日,一则旬州清净观领地遭遇血祸,死伤不计其数,且清净观林当齐真人战死的消息传遍整个天下,举世轰动。 另一方面,是一则谁也不知道的秘辛,却影响深远且更加重大。 清净观光字辈老祖宗林光衍秘密回山。 ...... 旬州大地,方圆千里,大大小小城池国度有十几个,在这片大地的中央,有一座山,名为清静山,山上有道观,为清净观。 传闻中,清净观上,九丈九红门高立,三百里祥云盖于其顶,进门一眼,便有灵池一方,池内有九尾九尺锦鲤,个个生金须彩鳞,吞吐间便是一道祥瑞;庭中金柳通天,金枝玉叶,清晨时有露水滴落,便是天上圣水;灵鹿仙鹤纷鸣,脚踏祥云奔走,带起万般彩霞,又有灵台一座,供奉九十九瓣紫金莲花。 左殿奉太祖太白,右殿供天地苍生,祖先牌位亦供于其上,受后世烟火。 山后有山,便是后山。 后山上瀑布河流、树林花草,不见多少祥瑞,却自有惬意。 树木间,有竹屋,屋中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 少年躺着,不省人事;老人坐着,悠悠然然。 中年人却稍显恐怖,双眉之下空空荡荡,没有眼珠,甚至连干瘪的眼睑都没有,干枯的死肌纹理一眼可见,配上干瘦松软的面皮,活脱脱的一个骷髅。 此时,中年人正将手中最后一根针插进少年的身体。 “好了?”老头问。 “好了。” “倒是快。” “快点好。” “是啊,前脚刚从我这拿走夜锦,后脚就给我送来,怎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老头似有些牢骚不满。 “哪能啊!”干瘦似骷髅的中年人堆笑起来,仍是不怎么让人敢靠近,“这不是意料之外吗!” 老头幽幽地看着这中年人一眼,讥讽道:“你还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嗨!谁还没有个看不见算不出的事情了?”中年人一拍大腿,痛心疾首。 “闭嘴!”老头叫道,“你小子没少算计我,谁敢信你?” 中年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架门摆起来,道:“我方天刚坑谁还能坑你林老真人嘛!” 林老真人林光衍冷笑一声,也不想多做纠缠,毕竟面前这张脸,谁看谁怵,摆摆手道:“说正事,我可是亲眼见了这孩子的手段,别看他没有丝毫修为,但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怕是现在清净观的孩子们根本不是对手。”林光衍正色,眼神对着方天刚眉下的空洞,认真而严肃,“况且,那可不是什么正色的东西。” 方天刚努努嘴,对于林老真人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于是他解释道:“那也是他,生而知之者,不仅知善恶,还知生死,善面的人性遇上恶面,被转化的概率很高,以我的手段,根本没办法让他的恶与善达到平衡,所以他现在的人格很不稳定。” “你所见的负面的力量都是他内在的东西,目前来看,负面的东西有些过于强大,所以我才希望老真人你可以帮他,当然,这也是帮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林光衍老真人有些眉目,却还是想确认一下,便问道。 “没什么别的,只要将清静经传给他就好,我当初也只是这个本意,只是不曾想他竟提前与老先生你遇上了,那变数可就多喽!”方天刚感慨道。 “呵,我看你就是算计我!”林光衍掀起嘴角,冷笑一声,对于方天刚说的话,他连一口气都不愿意相信。 “老真人,帮人如帮己啊!”方天刚劝说道。 “还不知是福是祸,谈什么帮人帮己?”林光衍道。 “你不是还留了一剑么?” “不成怎办?” “自有后人继啊!” ...... 张天生满眼的猩红血气,仿若身处滔天血海,血海中,是无数的生灵伸手,他们被淹没其中,痛苦而绝望。 紫红色的天空中,一双血色的眼睁开,那眼神中满是杀气,似要杀死一切所见生灵,双目所及之处,有无数的生灵正在死亡。 突然,那双血色的眼看见了张天生,霎时间血海狂涌,向张天生吞噬而来。 张天生恐惧不已,慌忙睁眼。 四周场景骤变,两息后才听见外界水声,溪水洗净了那无边的杀意,他的呼吸放缓了些,只是不知不觉,身上的衣服竟湿透了。 “醒了?”有声音传来。 张天生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顺着看过去,便看见年迈的老乞丐手中把玩着一柄剑。 他猛地窜起来,伸手去夺,同时口中叫道:“那是我的剑!” 老乞丐将手向后一躲,张天生便扑了个空,同时道:“我知道是你的剑,我也看见了你是怎样用这柄剑的。” 少年愣了下来,他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他紧张起来。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 “都看见了。” 张天生眯眼,目光流转。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老乞丐又说道,“只要你答应将这剑借我用用。” “我若是不呢?”张天生声音冰冷。 “那这清静经,你可就拿不到咯。”老乞丐老神在在,甩了甩手中的一本书籍。 第二十二章 后山上 张天生眼见着对方手中随意拿着的泛黄的书本,心中惊讶无比,只看着那老头道:“你是......” “我叫林光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清净观中仅存的老祖宗。”林光衍毫不隐瞒,将手中清静经递了出去。 张天生接过那本经书,来回翻动几下,只觉得古老破旧,似乎不知被多少人翻动了多少次,黏黏糊糊脏兮兮。 “你是清净观老祖宗?”张天生合上书,挑眉问道。 “是。” “那你装什么乞丐,还骗我饭吃?你们这些老神棍......仙不是都不用吃饭的吗?”张天生很不满,因为那顿饭原本是想给自己兄弟们送去的。 “用不用先放一边,想不想又是一回事,对么?”林光衍笑起来,又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齿。 “既然不用,还想什么?”张天生不满地嘀咕道。 “行了,不说这些。”老祖宗林光衍站起身来,口中“哎呦”声不断,扶着腰,真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木牌还在吧?”起身后,他接着说。 张天生点点头,从腰间将那块木牌解开,递了出去。 林光衍没有接过去,只看了一眼点点头便走了,边走边道:“本来是想着让你用这块牌子能顺利地通过清净观入门考核,只是却没想到生了这么大的变数,我从始至终都眼见着你,你的每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天生又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是有意识的,只是当时确实忽略了这个老乞丐,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不必紧张。”老头轻笑着开解道,“魔尊转世嘛,又不是你想要的。” 张天生眯着眼,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种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同时口中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想救你啊!你还是把你身上的杀气收一收,你根本杀不死我。”林光衍面上轻笑,似乎张天生并不是想杀他,而是想要送他千岁大寿的贺礼,有些开心。 少年猛然惊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竟不知不觉将杀人灭口作为了首要解决问题的方案,这实在不好,因为杀人是不好的。 于是,他低下了头,只跟着老头走在草地上,树林中。 “这才对嘛!”老祖宗很欣慰,笑着称赞,“今后时日,我来教你。” “什么?” “修行,还有清静经。” “哦。” “方天刚在你体内打下九道封印,以封印你体内的魔尊之力,当你的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相应封印便会解开,这是为了你能有更大把握对抗这股力量,当然,也因为封印的存在,你的进步在最初会极其缓慢,你也不要焦躁。”林光衍带着张天生来到一条小溪前站定。 “方天刚?” “对。” “他来了?” “有些急事,又走了。” “哦。” 突然,一道劲风不知所起,似从张天生脚下而生,直接将他掀进面前的溪水里,溪水不深,却也能刚好将他没入水中,全身湿透,很是狼狈。 “啥玩意啊!”少年从水中爬起来,吐出一口水,抱怨道。 “你先洗洗澡,全身是汗,还有血腥味。”林光衍随口说着,就地坐下。 “你在这坐着我怎么洗?”张天生不满叫道。 “怎不能洗?你这样大的孩子洗澡,我见过不知多少次!”这般说着,林光衍竟就地躺下,更不能走了。 少年无奈,因为他自己的身体确实很脏,而且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洗不行,于是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脱光开洗! 草坪很软,林光衍很舒服,也有些惊奇,他可以看见张天生的背上有九道黑色的封印,那封印本是红色的,只因黑气浸染,才变成黑色。 黑衣夜锦一脱,少年光溜溜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一眼看去竟是黑气升腾,虽不明显,但若有大能在,一打眼恐怕会当场以魔论处,以雷霆手段诛杀之。 又是一阵风拂过,将随随便便扔在岸边的夜锦吹起来,再落下时,已没了半点水气。 少年看不见自己后背上的九道封印,更看不见自己身周散发的黑气,草草洗完就出水上岸,拿起那套衣服时才发觉已经干了个彻底。 老头林光衍拍了拍身边的草坪,示意张天生躺到那里去。 “按说九日之后才是开门收徒的日子,不过你是特例,就不要去参加那无聊的入门仪式了,待会我带你去前山走一圈,认认路,见见人,到时你便与那些外门弟子在一起吃住修行,每日早课之后,就来我这里,我教你些东西。”林光衍轻声叮嘱。 “好。”张天生点头。 “你没有问题?”老头疑惑于这少年的随遇而安。 “有很多。” “不妨说来听听。” “我若真是魔尊转世,想来是杀了我更方便,你们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是为什么?”少年看似随意,可这却是他心里最大的问题。 “你虽然是魔尊转世,可在现在看,你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而已。”林光衍说,这是他与方天刚早就串通好的。 “分裂血阵、杀死那个鬼一样的人,都是普通少年所为?”张天生掀起嘴角,笑道。 “放心,除了我与方天刚,没人知道,所以,你还是个普通少年。”林光衍面色也很轻松,像是在与这少年谈论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那滔天的血腥味似乎都被溪水冲净。 “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对么?”少年问。 林光衍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这少年的头顶。 “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你这样通透聪明的孩子,怎会是乞丐?” “我一直都是乞丐。” 因为一直是,所以是,因为所以,很讲理。 “可我学了几十年也学不像。”老头似乎很遗憾。 “你仙风道骨,万人敬仰,学什么乞丐,是因为太无聊了么?”张天生心里酸酸的,觉得这老头实在有意刺激他。 “这人世有百态,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人人都是不同的,各自也都有各自的乐趣,我觉得乞丐就很好啊,轻松随意,不担二两责任。”林光衍轻声说。 “所以你当乞丐,是为了逃避责任?” “嗯......或许是吧,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许多个不得已。”老头认真考虑过,道。 “不得已?清净观的老祖宗也有不得已?” “有牵挂来,自然就有不得已。” “也是。”张天生表示认同。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已必须要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你魔尊转世的身份,你当如何?”林光衍问道。 “如何?我不认为我有这样的不得已,我不会承认,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让我这样老死就好。”张天生随意道。 林光衍似乎很满意,也可能是不以为然,总之,他轻笑一下,满脸褶子堆在一起,闭上了眼。 好在还有呼吸,不然张天生甚至会以为他死了。 正是中午,太阳很热,好在清净后山也有许多柳树,挡着阳光不至于晒得皮肤刺痛。 四周没有人,好像整个后山只有这一老一小,很安静,除去虫鸟啼鸣,就只有溪水的潺潺声,安静、舒适、惬意。 半晌安宁,依旧是乞丐装束的老头像是睡了一觉后猛然惊醒,推了推身边的张天生,道:“哦对,你身上的封印千万不要触动,那里不仅有魔尊的力量,还有当时血阵的力量,一旦爆发,你恐怕会瞬间迷失。” 张天生心头一紧,他想起睁眼之前见过的那双血瞳。 第二十三章 穿山而过老乞丐 清净山腰,清净观。 一道士在殿前踱步,面容悲戚,又带着焦急。 约么十七八岁的文静姑娘站在不远,也是面容憔悴,看上去很疲惫。 “师父,也不必太担心难过,三师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有二师姑在您还不放心吗?”文静姑娘轻声安慰着,却好像忘了自己也一脸愁容。 “你师伯祖战死,师伯又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这一脉传承,怕是断了!”道士焦急又悲伤,他亲手将师伯林当齐的肉身焚化,又亲手将他的灵牌放入左殿。 这些本该是他的徒儿操办,可现在连他的徒儿也重伤难起,悲上加悲! “三师伯本领通天,这点伤痛,想来不会对他有什么阻碍。”文静姑娘目光坚定,道。 “这是你师姑说的?”道士问。 “嗯!”姑娘坚定点头。 殿上道士闻言轻叹一声,向着那姑娘轻轻招手。 后者见状,上前两步。 “清静啊,你三师伯祖本领通天,只是这性子实在是太淡,修过清静经之后,更是看什么都一个眼神,平平淡淡,不见悲喜。可唯独见了你三师伯,那是满眼的喜爱,你三师伯也不给他老人家丢脸,一步一步,进步神速,可这性子,却也与你三师伯祖越来越像!” “他们心中有的是什么?大义、正道,对于他们来说,生命都不重要,但大义和正道,决不能丢弃。” “当然,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标榜他们什么,女儿家,舍命向来不值,只是说,按照我对你三师伯的了解,他应该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此刻,作为清净观观主的道士林临石落下两颗泪来,一颗悲离殇,一颗哭精壮。 “师父!”姑娘终于忍不住红眼,扑倒在师父的怀中。 “你且去看看吧,待你二师姑说可以进去,就来叫我。”清净观主林临石拍着自己最宠爱,也是整个清净观最有天资的女徒弟的肩膀,说道。 “好!”林清静抹了抹眼泪,不经意间却是梨花海棠般娇艳,梨花带雨,不外如是。 “对了,清静,这次开门收徒,许多事情就由你来操办吧,记得替你师伯寻一个好的苗子。” “可......” “这次会收的。” “嗯!”清静重重点头离去。 道士似是全身脱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遮脸叹息,手下是水流如注。 ...... 山间。 一身乞丐着装的老头带着个少年人翻山越岭,虽说口头上说前山后山的,但实际上中间还是隔了不短的距离,尤其山路陡峭,实在难走。 “我说,你不是老神仙吗?就不能带着我飞过去?”张天生有点难受,他已经好几次差点失足,脚下一秃噜,就眼见着几块碎石掉落到山间去,连个声响都听不见,怪吓人。 “走走路,活活血。”清净观老祖宗林光衍笑说。 “那我要是掉下去,你可记得救我。”张天生说。 “好说。”林光衍潇洒答应。 清净山前山,又分前后,前是门脸,恢弘大气、流光溢彩,后才是真正的清净观,朴朴素素、平淡是真。 有十来个少年青年聚在一起,在练习剑法,不过看上去都有心无意,因为听闻昨夜山下发生恐怖大事,差点就是灭世的危机!连师祖林当齐都战死了,而且师叔林临山也身受重伤,听闻是情况不妙。 但他们不过是外门弟子,并没有机会参与到亲传弟子才能接触到的消息面中,不过心中也仍是担心不已。 清净观三长老林临山,十年前一剑挑穿血月山门,名动天下,那时起,天下谁人不识林临山,又有哪个青葱少年不心生向往? 不夸张地说,清净观能在十年时间里稳步攀升,一举夺得天下道门之魁首,林临山功不可没! 虽说他并没有收过任何一个亲传弟子,但几乎有五成以上的少年是为了一睹林临山真人之风采,才拜入清净观。 “你们说......传言会是真的么?”有个少年开口,手中随意挥舞着铁剑,软塌塌的,显然心不在焉。 “就算不是真的,也八九不离十了,没见到教习他们都不在了吗?”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少年说道,他也是随意挥了两下剑,更是有心无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教习临去时留下的任务。 “希望三长老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少年们诚心祈祷。 突然,有样貌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脚从地上踢起块石子,刚好砸在那坐地少年的肩膀上。 坐地少年不解转头。 “有人来了,快起来!”青年提醒道。 少年猛然惊醒,“噌”地从地上弹起来,装模作样地开始舞剑,十分卖力。 远处,人影渐近,却眼见着是一个老乞丐带着一个十四五的少年。 清净观中,什么时候还有乞丐的存在了?这少年又是谁? 不过总归不是教习,所以少年们又放松下来,不再紧张。 老乞丐始终含着笑,不过没有露出牙齿,经过少年的提醒,他终于知道自己可能需要一副假牙,不过那毕竟是功夫活,要时间来做,暂时还是只能笑不露齿才好。 “到了,这就是前山,还有孩子在练功呢,真好。”林光衍看着这一个个少年,很是欢喜,好像自己都被这股青春朝气影响,年轻了好几十岁,也不管他们练剑时是如何地软塌塌没有精气神。 张天生在一旁看着,心无波澜。 林光衍带着张天生继续向前走去,与练剑的青少年们擦肩而过。 “那个......”身后有声音传来。 林光衍转身,看着那个青年。 “二位是哪里来人?前山正有要事,暂时不能去了。” “无妨,我去找人而已。”林光衍笑说。 “不知是找谁?长老们在前面有要事商议,如果是找某个教习的话,还是稍等些时候。”青年说。 “哈哈哈。”乞丐装老头笑得开心,又露出七零八落的牙齿,“莫不是清净观不准老乞丐烧个香?” “不是不准,清净观对天下生灵一视同仁,只是长老们真的有要事相商,请不要再往前了,起码......等他们散去。”青年持剑,却对老乞丐不无恭敬。 张天生见这一幕,挑挑眉,觉得有些稀罕。 “就烧个香,不耽误什么。”老乞丐摆摆手,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又转回去对那青年说道,“那一剑长虹,是杀人的伎俩,心有犹豫,便用不得。”而后转身离去。 青年想再开口,却满脑子都是那老乞丐所说的话,竟再无心阻拦,转而提剑前刺。 一道白芒自剑尖透出,击穿十步之外的一块岩石。 场间少年们目瞪口呆,这一剑竟打出筑基境的威力来! 老头林光衍走在前面,带着张天生穿过一条走廊,走在另一条走廊上。 “你好像很开心?”他见张天生始终嘴角含笑,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从未见过有人对乞丐这样客气。”说话间,张天生笑容更大了。 “呵呵,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修心的地方,成仙得道的地方,有谁会与一个乞丐过不去?”老头笑说。 “这里,经常能见到乞丐么?”张天生问。 老头想了想,道:“嗯.......不太能。” “我觉得也是。” 长廊尽头起第三个房间。 门口庭院中站着男男女女二十几人,各自都穿着清净观亲传弟子制式的衣服,也个个面容焦虑,忧愁憔悴。 见有乞丐行来,也不知何为,诸弟子不愿屋中人被打扰,出声道:“老先生,请绕路而行。” 请假条 第二十四章 有惊无险 被人出声拦路,似是在意料之中,老乞丐并未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在原地站定。 诸弟子眼见这幅场面,虽不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那一老一小在哪里站着,毕竟屋内情况不明,他们实在无心操心这些琐碎事。 屋内,有强大却隐晦的真气波动传出。 此时,清净观中六位临字辈长老们都聚集在这里,为三长老林临山疗伤。 五名道士正围坐地面上一座法阵周围,法阵中央躺着的是那已经少了一条胳膊的林临山。 林临山身边跪坐着的,是二师姐林临儿和观主林临石的亲传弟子林清静,此时二人正满头是汗,精力极度集中,这是一场极为凶险且艰巨的斗争,一旦有丝毫失误,林临山基本就会被宣告死亡。 血月教主那一掌太狠了,带着不知道多少血气打在林临山的头颅上,想想他竟能与太长老林当齐同归于尽,那实力该有多么恐怖? 直到现在,林临山的头颅中、全身的经脉里,都仍旧有许多外来的污秽血气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林临儿紧咬着牙,她也知道没有太大希望,太多血气都侵入了林临山的脊椎,根本无法清除与引导出来,还有经脉深处,那些细小到根本经不起一丝冲击的细小经脉中也充满了污秽的血气,换句话说,就算是能将三师弟救活,也基本不能再提剑,甚至站起身来都不太可能。 而且,如此庞大却精细的手术单凭林临儿自己的精力与真气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只能依靠阵法,将其他人的真气传导如林临儿的身体中来,才勉强可以维持那堪称恐怖的真气消耗。 可饶是如此,五位师兄弟也已经都个个面色苍白,油尽灯枯了。 “咳咳。”林临儿猛地咳嗽一声,面色苍白,好在一旁清静反应迅速,及时收了打进林临山体内的真气,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师姑!”林清静开口,作为辅助,她的消耗也极为巨大,却也不及林临儿的十分之一,她知道师姑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所以很担心。 林临儿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调整一息之后,再度伸手,道:“最后一处。” 她没有把握,因为阵法中传来的能量已经极度不平稳,实在太难控制,但若不接受那股力量,她连最后的真气都调动不起来。 门外。 老乞丐又抬步前行。 “老先生!”林清月不能容忍,直接伸手去拦。 一瞬间,林清月竟不知何故倒飞而出十几米,直接退回了人群中去,众人回神,再看向那房门口,却只剩下一名黑衣少年。 幽幽声音姗姗传来,只听道:“娃娃不要急,只是进去看看。” 一时间,包括林清月在内的二十来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幕实在难以想象,没想到一个老乞丐竟有如此神异。 殊不知房门之内,阵法边缘,五位道士退后,恭敬行礼。 老头看似随手点出,浩瀚真气顺着阵法涌入最中央女子的身体。 许久,林临儿收手脱力,汗水竟再地上聚成一滩,再不能动弹。 诸道士赶紧起身扶起二师姐,又紧张地关切着地面上躺着的那断臂之人。 又许久,后者缓缓睁眼,环视四周。 “师伯!”林清静喜极而泣,扑倒在他身上,其他长老也是眼睛通红,若非碍于身份年纪,恐怕也要哭出来。 “师弟!” “师兄!” “你终于醒了,哥几个等你睁眼等得好苦!” 五名道士齐刷刷叫嚷,欢喜声传出门外。 只可惜三长老的身体就这么大,却被这小辈林清静给霸占了一大半。 林临山转了转眼珠,看出这是自己的房间,又想起自己先前与那人间祸害血月教主换了一招,又一转眼,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老头,头脑混乱。 “师祖。”林临山对老头开口。 老乞丐重新露出笑容来,显得很满意,点点头道:“临山小子,很不错。” 已算是得道高人的林临山本该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可此时却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道:“一般般吧!” 见林临山还有心思开玩笑,场间气氛轻松起来,饶是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不过好在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场间唯一清字辈小辈林清静被林临山提醒,抬起来,看着门口的老头,有些疑惑。 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头,明明是一副老乞丐的打扮,怎能被叫做师祖?自己怎从没听说过清净观还有这样的人物?况且师叔师伯们的师祖,那就是自己的...... “太师祖?”心灵通透的少女轻叫了声。 老头一听清静这般叫到,当下喜笑颜开,又露出七零八落的牙来,实在不太雅观,却难以自制。 “哎!哈哈哈!” 按说,年纪越大的老人就越喜欢小孩,况且是伶俐聪慧的小女孩,谁不喜欢? 清静似想起什么,猛地跳起来冲出门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我去叫师父!” 众人阻拦不及,也不会阻拦,任由她去,要说现在整个清净观上下,恐怕就属林临石这个观主最担心林临山的安危了,因为手握清净观许多命脉,所以在没有特殊情况下,他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能呆在那紫金莲花的后面的大殿中,以对变数,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也该让他放心些。 “哎哟!”姑娘刚一冲出门去,就听见一声闷响外加一声惨叫。 离门口最近的四长老林临思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就马上收了回去,直道:“无碍无碍。” 清净观老祖宗林光衍却笑得愈发开心。 少年少女面对面跌坐在地上,姑娘捂着头、少年捂着下巴。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说。 “什么?” “什么?” 而后又同时疑惑。 再然后,就各自爬起来,尴尬地笑。 “我......” “我......” 又是同时出声。 一旁看热闹的师弟师妹们已经乐坏了,在一旁起哄道:“师姐,要不你俩一路同行,路上慢慢说呗?” 林清静赶紧恶狠狠地剐了那起哄的师弟一眼,后者却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变本加厉,笑得更加开心。 清静很无奈,她本就对谁都严厉不起来,况且她就算心里真的已经有一百分的严厉,可也表现不出三分来。 “你你你......头......还好吧?”少年发觉自己心跳加速,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没事,你也还好吧?”清静想要靠近些查看对面的少年究竟有没有受伤,只是后者竟后退一步,她也不便再向前。 “我没事。”少年低下头,靠到一边去,给姑娘让了一条路。 清静猛地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赶紧向少年张天生狠狠点头,道:“我还有要事要办,对不起!”然后便一溜烟跑远了。 张天生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嘴咧得老大。 “啪!”一个板栗自其头上炸响,回头一看,是一满面笑容的老乞。 “干嘛?”张天生不满地挠头道。 “喜欢?”老头问。 “啊?” “喜欢我就和临石说说,将她嫁给你算了。”老头满脸兴奋,像个急于撮合一对初见男女的媒婆。 听闻此言,张天生脸一红,想不到自己竟还有能娶到媳妇儿的一天,于是心潮澎湃,疯狂点头。 “屁!” 登时,又一个板栗炸响,老头的表情又恶狠狠起来,咬牙切齿道:“那可是我整个清净观上下的大宝贝,你还敢点头?还敢点头?!”说着又是两道板栗,然而却被早有防备的少年给躲了去。 若是屋中有人跟着林光衍出来见到这一幕,恐怕会当场惊掉大牙。 毕竟师祖的板栗,是从来没人躲得过的。 第二十五章 离殇 清静离去不久,便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房间内已经挤满了人,清字辈的亲传弟子们在得到允许之后,都一股脑地涌进来,关切着地上躺着无法动弹的林临山。 林临山在尝试着行动未果之后,便放弃了自己行动的念头,林临儿告诉他说:你身体中血气太多,难以清除,要长时间调理,暂时来说,是站不起来了。 当时的林临山只是轻笑了下,表示知道了。 但身体是他自己的身体,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他自己如何不知?二师姐有意隐瞒,是为他好,他也自是感激,只是心中难免失落痛苦。 林临山自当上清净观长老以来,从未收徒,只想独身登临巅峰,见大道公正再说,不想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连起身都要人搀扶,今后更是形同废人,却连个照顾看护的贴身人都没有。 当然,就算是有,他也不会用。 林临石刚一进门,便见到那佝偻的乞丐,急匆匆行礼,道了声“师祖。”便赶紧去查看林临山的情况。 “师兄!”林临石边跑边叫,大步前冲。 场间小辈知趣退走。 林光衍悄悄捅了捅身旁的张天生,又指了指远去的小辈们,示意他跟出去玩玩。 可张天生谁也不认识,怎去? “喂,孩子们!”老头突然大声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几乎通天彻地,所有人都为之沉默下来,皆是转头看去。 只见那老乞丐随手一丢,便丢出来个大活人来,随口道:“带他四处逛逛吧!” 众人本不知这被丢出来的,先前撞到林清静的少年是谁,可当所有人都知道那老乞丐竟是他们的太师祖时,便都开始对这个少年的身份感起了兴趣。 难不成.......是孙子?还是重孙? 张天生再不是魔尊附体的时候,身无半点修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丢出几十米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砸向人堆。 还不偏不倚地,越过了好些个人,直勾勾地砸向了先前撞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快让开!”张天生怕伤了人,在空中便大喊。 眼见着空中的少年越来越近,清静只得条件反射般地相信这个少年,让开了一个身位,然后...... 却看那少年直挺挺地面部着地,还在地上拖出很远,若非满地肥草,破相定是难免,说不得还要更惨烈些。 清静见此一幕,吓得肩膀一缩,本以为这少年与太师祖同行,怎说也该有些道行,这十几米远的距离而已,总不至于太狼狈。 结果...... “你没事吧?!”清静关切地上前去,略带歉意地问。 “没......没日。”张天生脸杵在地上,都变形了,说起话来也口齿不清。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行的。”清静将张天生扶起,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张天生后退两步,低下头去拍掸身上沾着的可怜小草,低头轻声道:“我没关系的。” “你怕我?”清静歪头问。 “什么?”张天生疑惑,“为什么怕你?” “那你总后退什么?刚才也是。” 少年愣了下,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本是他条件反射的动作,在一般情况下,他不太敢与人对视,这是十几年来当乞丐总结出的经验,因为每每都会挨打。 “我......条件反射吧。”张天生别过头去,道。 “什么?” “没什么。” 清静眼珠一转,猛地上前两步,扯起张天生的衣袖。 后者猛地如受惊小狗,想要甩开后退,却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放弃抵抗。 “我们要去太祖殿去,你也来吧?”清雅邀请道,“就算是我先前失礼的赔礼。” 张天生看着对面少女那精致而细嫩的脸蛋,自她的眼中,能看见清澈和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为什么要对自己温柔? 他不知道。 他又想起在流州时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在她的眼中,也曾见过相同的东西,只是...... “喂喂喂!”有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家师姐看啊?咱都知道师姐好看,却没几个舍得像你这样盯着看的!” 张天生猛然回神,发觉对面姑娘的脸蛋好像有些红,当下赶紧别过头去,觉得脸有些发烫。 “清雅!”清静转头去,对先前开口的清雅嗔怪道。 “嘿嘿。”大大咧咧的姑娘吐了吐舌头,转眼看别处去了。 “走吧!”清静又对张天生说。 “好。”天生别着脑袋点头。 ...... 清净观前山,林临山住所。 一阵掏心掏肺的安慰与鼓励之下,众人终于觉得三长老的心境平稳了下来,不至于哪时突然想不开自寻短见。 虽然此时与平时看上去并无两样,但是好歹心意到了呀! 谁料,众人正长舒心气之时,这位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尚不能行动的三长老竟开口问道:“我师父呢?” 这一问,气氛又直降冰点。 其实林临山早就想问,只是无奈师兄弟们太过热情,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现在终于有了给他说话的机会,于是赶紧开口,生怕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只不过好像,这个问题问得并不合时宜? “怎了?怎不说话?”林临山心头已有不祥预感,表情严肃许多。 人人面色沉重,气氛沉寂。 “师姐,我师父怎了?受伤了?”林临山看向林临儿,眼神中有一生都难得一见的慌乱。 林临儿消耗太大,面色正苍白着,此时又实在难以开口,整个一难言的惨相。 “观主,怎回事?”林临山又看向观主林临石,眼中已是空白,再看不出什么想法了。 观主也不说话,只低着头。 “咳。”一声年迈的干咳打破场间气氛,吸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林临山的。 “小辈们感情深厚,不忍直说,便由我来说吧。” “当齐,在与血月教主彦昌的战斗中,战死。” 林光衍只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不做声。 不大的房间里又是死寂。 林临山愣愣地看着师祖林光衍,又转眼看看自己的师兄弟们,只是目光所及,皆是闪躲。 真相昭然。 独臂道人只觉眼前一黑,登时天塌地陷,仿若一脚踏入无尽天渊,脑中怒海翻腾、心里雷霆滚滚,又如房屋梁柱倒下,瞬间坍塌。 他只能颓然看着棚顶,连起身转头的力气都再也不存。 “临山......”大长老林临一开口,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叫了声便再无言。 久久无声,也无人再有动作。 “师伯的尸身已被焚化,不过剑还在。”观主林临石说。 “罢了。”林临山开口,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去拜拜么?” “我想知道他老人家怎会战死,他明明已经入境百里。”有泪自眼角滑落,却看不出悲伤来。 “那血阵十分诡异邪乎,方圆几十里,连动物都没有活口,我们全体出动也只是护住了万人不到,若非关键时刻血阵崩坏,恐怕伤亡人数还要翻出一倍,那等恐怖血气,饶是师伯来,也力所不逮啊!”老四林临思痛心疾首,又想起自己那被无数剑气砍裂的大鼎,心中更是悲上加悲。 “血月。”林临山轻声念叨,只是声音中杀气冲天,眼角都溢出血来。 林临儿见此一幕赶紧两道法决打出,将堵在林临山胸口的瘀血逼出来,道:“师弟,不可动气!” “呵!”林临山嘴角翘起,似是自嘲,道:“饶是圣人,却仍旧有起身不得的一天,便是神仙,也依旧有万劫不复之时么?” 老祖宗林光衍幽幽一叹,轻道一声:“去拜拜吧。” 第二十六章 太祖 金须彩鳞的鱼龙出水,迎着阳光泛出虹光,金枝玉叶随风飘荡,若处子仪态,含羞而娇滴,九十九瓣紫金莲花尚含苞未放,灵鹿仙鹤自在游游。 只是横竖百丈的庭中却多了个平时不曾存在的九尺香炉。 香炉中插着三根极长极粗的香,名引魂香。 在清净观中,每个大能级别的人物飞升之后,都会有其徒儿亲手在这香炉中插上点燃,并且静守七天七夜的引魂香。 此物寓意着接引魂魄之意,使其飞升后不至遭苦,来生再续前缘。 但此时,香火正鼎盛,却无人看守。 香烟化作缕缕丝绸,接入头上千万里之遥的三百里祥云之中,仙人之魂,便归于其上。 一行二十几人从后面走来,皆是年纪轻轻的人儿。 年轻的人们脸上都各自带着各自的悲伤,离那香炉越近,就越显。 有娇弱的姑娘落下泪来,就像是拉了什么引线,陆陆续续有很多姑娘哭了起来。 张天生跟在他们的队伍中间,也有些被这悲伤的气氛所感染,鼻子酸酸的。 他顺着鼎炉中燃烧的高香看去,那缕缕的白烟直通天际云霄,祥云竟在此刻变幻,化作一柄剑的模样。 没来由地,张天生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一道身影:那身影一剑斩出百里,潇洒而自信;又瞬息百剑,显尽天人之姿;再折剑而斩,天地寂灭,万灵臣服;最后他跪地拜服,不知敬拜何方鬼神? 他又何须敬拜鬼神? 他突然想起了,他见过那道身影。 那人曾就那样拜伏在地上,曾在他的面前。 原来是他么? 清净观的清字辈小辈们在观主亲传弟子,也就是当代大师姐林清静的带领下,替三长老林临山为其师静守。 他们先是对着香炉轮番跪拜,又开始清扫庭院。 虽说清净观乃人间清净之地,尤其大门庭院竟纤尘不染,金枝不落叶,锦绣不落花。但男女们仍是仔仔细细,生怕错漏一个细节。 张天生就在那里站着,看着他们行动,自己却不知该做什么好,也没人来让他做什么。 拜过香火,又清理过庭院,青年男女们又转向了左手边的大殿中去。 一进大殿,不见人影却闻道音杳杳,不闻人言却感心平气静。 殿有三座灵台,正中一座太祖台,其上有一丈高太祖金身立于其上,其手持天道经文,身绕金鳞应龙,足下是那正喷火的神凰,神凰之下便是一道暗金宝台,有四字洋洋洒洒,如龙蛇游走:太祖宝相。 张天生顺着那金身雕像向上望去,却见太祖目视前方,其目光幽幽不知几千万里,口舌微开,似口含真言救世不出。 不知为何,张天生只觉一阵腿软,竟跪地拜服,再起身时,有热泪落地。 二十来名青年男女在一旁看得迷茫,他们虽全心供奉太祖,却并不是信仰,只是按照祖先训,感恩太祖对世间大恩而已,却不想这世间还有人对太祖如此热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个黑衣的少年却像是失了魂魄,一拜而起之后,竟跪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太祖金身像,张大着嘴,似有话要说发不出声音,痛苦难耐。 无人见到。 太祖低眉,凝视那跪地少年,手中天道经文翻过一页,金龙游走、神凰展翼,那带着洪荒气息的浩然,令少年震撼而澎湃! 金身开口,听不清声节亦不知韵律,只听模模糊糊又若隐若现一个“生”字。 此言一出,竟有万般祥瑞,龙走凤翔,乘风而起,日光竟在此时若实质流萤,又有百鸟齐鸣,仙鹤灵鹿绕其身而走,彩鳞鱼龙欢脱起跃,九十九瓣紫金莲花应祥瑞而怒放。 说来迟缓,实则只是瞬间时光。 无人得听其声,更无人得见那漫天异象。 待张天生回过神时,恍恍惚惚,好似大梦一场,那万般祥瑞震撼人心。 青年男女们只是看见这路上才知叫张天生的少年对着太祖金身像跪拜之后起身就哭,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正疑惑着。 张天生只觉面上冰凉,伸手一碰发现有水滴两颗。 “你们谁向我喷水了?”他问。 清净观弟子们好似心有灵犀,不愿戳穿这少年的自尊心,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太能接受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只好轻笑摇头,转向旁边的岸台去。 太祖金身像左右,是两座如阶岸台,一步一高,只是最高处却也比太祖金身低了半寸——这是对太祖的敬意。 案台上供奉着的,都是历代清净观的祖先们,越往上,时代越古老。 在左边的岸台最下边,有一个盒子,盒子上缠着素布——那里装着的,该是那名匍匐的死者吧?张天生心想。 是的,那正是林当齐焚化后的骨灰,现在暂放祖先灵台之上,待得引魂香尽,便送去陵园埋葬,这里将会多出一道灵牌。 青年男女们对着那盒子三拜过后,又擦拭了盒上的浮灰,可连院中都纤尘不染,这里还有太祖金身镇压,又怎会有尘埃落上? 一切无声做完,众人又出门奔香炉而去,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临出此殿大门时,张天生又回首望了望太祖像,依旧是目光深远前望,身周金鳞应龙仍旧含珠欲动,足下神凰依旧口吐神火似要焚尽万物。 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都似幻觉。 二十来名男女围坐在香炉周边,盘膝静坐着,在坐下之前,林清静与张天生说了来到这里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你可以四处走动走动看看,也可以在这里坐一会,但切记不要乱闯,有些地方对你来说很危险。”说罢,便一拂裙摆,盘膝坐下。 ...... 前山后。 又有一群人向门庭行去。 他们步履有些沉重,似不愿走。 有一柄剑飞在空中,剑上躺着一个独臂的人,他不能动,也不愿动。 观主林临石实在不能再多待,就在刚刚离去,其他人倒都还在,林光衍自也在其中。 突然间,一直是一副佝偻姿态的林光衍猛地直起腰来,瞪大了干枯的眼睛,望着前方,连瞳孔都缩小成针尖大小。 有大事发生,林光衍不能再等,道一声:“我先去。”便瞬间无踪。 其徒孙们还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是感叹一声:“师祖之能,通天彻地啊!怕是仅次于当年太祖!” “呵,光是年纪,怕是也比当年太祖大了。”有人轻笑一声,却带着些苦涩,在这种时候,真的没人能笑出来。 断臂的道士就在那柄剑上躺着,一言不发,只看着头顶千万里高远的那片云,眼珠不转,思虑也不动。 清净观老祖宗瞬息不知多远,竟直接出现在门庭之中,左顾右盼,终于看见趴在水池前想要抓鱼的张天生。 “那是鱼龙,可不能动!”林光衍一声叫嚷,吵得清静等人皱眉睁眼,却见是自己家太师祖,又不能说什么,便又把眼睛闭上静守。 张天生自是也被这中气十足几乎响彻云霄的声音吓得恨不能跳出八丈高,一脸不满与愤懑,看着老头道:“你干嘛啊,想吓死谁?” 就是转头的一瞬间,他发现这老头好像愣住了,于是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挥了挥。 林光衍一个激灵回神,盯着面前少年看了许久,问道:“你的封印,怎开了一道?” 其实清净观老祖宗道法通天,修为深不见底,开口闭口皆是造化,睁眼闭眼都是春秋,只是不知何故封剑许多年,声称:要为自己留出最后一剑。不出手而已。 可不出手归不出手,眼力总是有的。 第二十七章 造化 “封印?”张天生一头雾水,他不知林光衍所指具体是什么,按他所知的所谓封印,便只有他身上的九道用来封印魔尊黑气的封印。 可他并没有动什么,难不成是封印自己开的? 林光衍回头看了看,左殿门户大开,太祖金身一眼可见。 “你刚才可经历了什么?”老头回头问张天生。 刚刚那等异象,近乎天地之无上造化,饶是连他的几个徒孙都看不见,可想而知那造化的恐怖。 “我只见了太祖金身像睁眼......”张天生将刚刚所见所闻详细地为林光衍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后者已是瞠目结舌。 “千真万确?”老头虽心中已经确认,但仍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张天生道。 “那也不至于......”林光衍刚想说出疑虑,却只见一道淡若空气的烟气环绕在张天生的身边,久久不散。 顺着那极淡极淡的烟气看过去,尽头竟是那引魂香? 林光衍恍然大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无奈苦笑道:“这孩子真的值得撑起这么大的气运吗?” 不过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开心得很。 那是什么? 那是林当齐临死时最后一丝执念化作的气运将张天生身上的封印冲开,又有太祖显化,以一字真言将那道被放出的人性之恶彻底中和,这等造化,岂非天地大运? 非但如此,林光衍认为,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太祖的一字真言中,必然包含别的东西,否则绝不可能引动如此庞大而高位的异象,只是不知,那潜藏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张天生不知道这老头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只是担心自己若是一道封印解开,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忐忑问道:“我这一道封印真的解开了?” “当然!”林光衍道,“我骗你做什么?”这语气,与刚刚的张天生如出一辙。 “别人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林光衍狡黠地笑,像个顽童。 “你知道!”张天生低吼着,眼神里满是威胁。 “放心吧,无碍。”老头道。 远处,有人群至。 人群围着一柄飞剑,飞剑上躺着一个人。 “师弟,去引魂香么?”二师姐林临儿问。 “守不住,去什么?”林临山回答。 林临儿低眉。 “起码,去趟左殿吧。”大师兄林临一说。 “看了又能怎样?徒儿无能,便无能到底吧。”林临山又说。 一听这话,林临儿登时挑眉,愤怒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若是师叔在上界知道你竟这样颓废,恐怕要托梦来骂你无能!” 林临山面色平静,转了下眼珠,看了眼那怒地面红耳赤又眼含泪珠的林临儿。 “便是如此,也挺好。”他平静道,“看一眼就行了,走吧。” “怎的,师父死了自己没死,觉得不舒服?”老头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次,带回了一个少年。 所有人都认识,也都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想着小小年纪就被那恶鬼杀死了父母,有些可怜。 “师祖,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林临山依旧平静。 “然后呢?” “更挥不起剑。” “嗯。” “我再也无法得见师父眼中的世界,更不可能再见这天道。” “你觉得这天道在哪?”老头走到林临山的身边,盯着他的眼睛,面容严肃,他很少这样严肃。 “天道,自然是在天上。”林临山依旧平静,饶是师祖都不能让他的心理产生足以动摇的压力。 “哪个天?”老头问。 “眼见的那个天。”林临山说。 “所以你修行时,都要飞到很高很高的天上去?”老头问。 林临山沉默了,思考一会,道:“不是。” “那你在追求什么?更高的天?还是别的?” “我想看看这人间的造化,站得越高,越能看清。”林临山说。 这清净观的老祖宗突然沉默,转头看向那一旁静静抠手玩的张天生,问道:“天生,你觉得如何?” 张天生回神,却没太反应过来,挠挠头才道:“我觉得挺蠢的。”说罢,还笑了笑。 顿时,刚刚还觉得这孩子可怜的道士们突然不再那样想,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小毛孩乳臭未干,竟敢大言不惭说清净观的三长老蠢?若他蠢,那世人是什么? 尤其是老五林临武,因为先前四师兄特意交代,不许说话,所以一直在保持沉默,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皱眉不悦道:“怎的,你不蠢,可是哪路神仙?还是谁家圣人?” 少有的,诸位师兄弟觉得五长老终于说对了一次话,心头快意。 要知道张天生本就只是乞丐一个,别说面对着这一群人间的大神仙,就算是面对这样一群普通人,他也是下意识地不敢抬头,而此时此刻,对面站着的好多个神仙就这样盯着他看,他更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 “无妨,你说便是。”老头林光衍开口,为他撑腰。 “所谓造化,哪里用得着站到多高去?我就见过许多。”张天生仍是没敢抬头,低着头道,“大饼放久了会硬、花草无水会死、树木夏荣冬枯,这都是造化,又何必非要执着于站得多高,看得多清楚?” “好!”还不等张天生抬头,一道叫好声就传来了,不是身边的老头,确是对面站着的一个道士。 那道士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不过那一身道袍洗得白白净净,一言一行中说不出的洒脱,他正满脸笑容,看着张天生,道:“这孩子说话对我胃口啊!” 一旁,林临儿挑眉斜眼。 披头散发的道士马上就蔫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林光衍却并没有在乎这些小小的插曲,只是问林临山:“你觉得呢?” 林临山不假思索,道:“我觉得有理。” 于是,二师姐又冷眼转回,盯着那飞剑上躺着的独臂道士。 只是后者好像并没有感受到多大压力。 “我也觉得有理。”林光衍再不严肃,转而笑道。 先前被一个冷眼瞪得不敢说话的道士一听师祖竟然与他同样想法,登时就再度精神起来,态度明确,道:“我都说了许多次,造化自在人间,但是你们没人信,没人信啊!”他这样说着,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寂寞。 “八师弟,这便是你不修炼的理由么?”林临儿又是冷眼一斜。 披头散发的清净观八长老林临法一见二师姐冷眼一邪,就打心眼里打怵,毕竟这二师姐那各种毒药......实在是痛苦不堪、防不胜防,关键是药效贼猛,药到病来,于是又赶紧闭嘴,转向别处看风景去了。 “五师弟,劳烦,去我师父那里看看吧。” “好。” 香炉旁有小辈静守,林临山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也有许多愧疚,却有心无力,只得注视一会后,进入左殿之中去,对着那挂着素布的盒子看了好久,却终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好一会,林临山才再开口,道:“我有两剑,一剑名造化,一剑名离渊,造化灵气受损,再难堪用,还剩离渊在手,如今我再不提不得剑,总不能让它随我永世蒙尘,所以我想,将离渊赠予这孩子。” 这里能称得上孩子的,只有张天生一人。 无人应答,那是他自己的决定,师兄弟们各自伤感,却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我......”张天生见林临山要将灵剑赠与自己,一时间有些慌,毕竟听闻那是一个修行者的命,若是灵剑没了,命也就没了。 “我已决意,只希望你莫要让它蒙尘,希望你有一天,能带着它踏足那世人不可攀之高峰上。” 第二十八章 离渊 浩荡人间,不见其涯,行有千万里,无存边际,生灵浮沉,熙熙攘攘,不得解脱,不得跳出,是为渊。 离渊,离的便是这个渊。 剑曾扶摇千里,入海万丈,阅遍半个人间事,见过半个人间人,自超凡脱俗,为人间灵器,又剑斩邪教山门,威名赫赫。 可未及睁眼,却遭变故。 银白色的剑泛着寒光,自远处破空而来,浮在半空,嗡鸣颤抖。 老头一伸手,握住剑柄,剑仍在嗡鸣,那声音杂乱无章,似是迷茫。 “你看。”林光衍将手中的剑递到少年张天生的面前。 其实自刚刚才起,张天生的眼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柄剑,这哪里是剑?好像是精美的艺术品! 眼见那剑有标准的三尺三分长,通体是微微泛着蓝光的银色,似纯净透明,打眼过去,是反光的清澈,再细看一眼,还有淡淡的淡蓝色光晕于其表面撒发。 好像那不是剑,而是一滩像剑的海水。 离渊是迷茫的,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在这里,更知道自己的主人无力再握住它。 它的迷茫,源自于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为何会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喜欢么?”躺在飞剑上的独臂道士笑问。 所有人都很心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赠剑的人曾经是如何的潇洒快意,所有人都知道他与这柄剑是何等样的感情,更知道的是,有人心死了。 “喜欢,可是......”张天生很犹豫,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这剑是对方最重要的东西,他不太愿意收这样的礼物,他担不起。 “喜欢便带着它,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我曾对它发誓要走遍这个人间,可如今许多年过去,仍有许多地方我未曾去过,我希望你,可以代我完成这件事。”林临山仍努力地表现得向从前一样潇洒,可他已是面色苍白,气若乱流。 “你可以自己做这件事。”张天生仍是犹豫。 “我还答应过它,要带它登临绝巅。”林临山苦笑着自嘲道,“可我直到现在,都不知绝巅何在?所过眼处,皆是茫茫坦途。” “可我不能......” “你能。”林临山不容许张天生拒绝。 “我只是......” “是谁都行,是什么都好。”林临山不耐烦,用尽全身力气挥了挥膀子,“我累了,回吧。” 众师兄弟不好说话,也没有多说,只是看向张天生的眼神都多少有些不对劲,没有人知道林临山为什么要将离渊托付给这个少年,只因他与师祖同行么? 无人知道林临山的真实想法,也无人开口阻拦或劝解。 或许是因不忍心与离渊分别,说“回吧”的时候,这个独臂的道士异常决绝。 在路过大殿门口的时候,林临山又开口,道:“师祖,告辞了。” 林光衍没有话说,轻轻点头,道:“放心去,离渊不会蒙尘,你也不会。” 这位清净观的三长老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开解,笑了出来。 他知道,从现在起,无论这个少年的前程如何,是高是低,起码自己的离渊,是真的不会蒙尘——那是师祖的承诺! 院中的小辈弟子们知晓林临山的到来,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依旧如开始时那般打坐静守,他们知道这位断臂的三师伯或是师叔已经真的没有能力在这里静守个七天七夜,甚至恐怕连坐都难坐起来。 他们的心中很悲伤,也很怜悯。 想起平日里,林临山虽是说在指导修行的时候说话重了些,但那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好?平日里说话,谁曾见他厉声厉气? 目送那一行人远去,老头林光衍掂量掂量手中的精美灵剑,递给身边少年,道:“感受下吧。” “我不该收这个东西!”张天生知道现在还在纠结。 “这世界上哪有应该不应该的事情?别人送你就拿着,这又何尝不是他对你的期望?”林光衍强行将离渊塞进张天生的手中。 灵剑悲鸣,似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已更换了主人。 张天生将离渊握在手里,只看着就心生欢喜,不过就算是再欢喜,毕竟...... “可这是他的命根啊!”张天生永远忘不了那人离去时,装作偶尔瞥向离渊的表情。 不舍、哀伤、痛苦、绝望、希冀、无奈。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如熔炉般的眼中融为一体,化作一个人间至悲的表情。 虽说仅仅一瞬间,但那已经足够。 “那你就更加应该带着这柄剑,走到足够远、足够高的地方!”林光衍严肃道,“而不是在这里纠结这是不是他的命根,因为你还不回去。” 张天生沉默,看着手中如海水雕出的剑,他甚至能从手中的剑身上,看见悲伤。 剑也有灵啊! “你叫离渊么?”张天生对手中的剑轻声细语,像是面对着一个至爱的人。 “那你以后也叫离渊,再不改了吧!” “我不知你曾与他经历过什么,但起码知道你们感情深厚。” “现在,我不过是代他保管你,当他有一天再站起来,你还是他的剑。” “只是在这之前,或许带你走遍天下的人,会变成我,我希望你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张天生自顾自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神始终看着手中的剑,没有偏离,也没有其他情绪,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说话。 “我知道你是他的宝贝,但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定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反正我也听不懂。”少年调笑着手中的剑,好像面对着的真的是个人。 离渊本就一直在嗡鸣,在张天生说完那一席话之后,竟直接从少年手中挣脱开来,飞到半空去,剑尖不停地甩,比划出一道道光印来。 张天生看不懂,那一道道光印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总归不像是字符。 “我说了我看不懂啊。”他微微笑起来,对半空中离渊说。 离渊竟有思想,又在半空中晃了晃,一屁股钻进张天生的手里。 少年只觉有一股奇异力量在他手中爆发,拖拽着他不停挥舞扭动身体,他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灵异东西,他很害怕,也很慌。 只是渐渐地,他突然发觉了某种规律,这剑并不是在胡乱挥动,他逐渐可以跟上这剑的节奏,不至于踉踉跄跄,狼狈不堪。 动作逐渐熟络,离渊也没有一遍又一遍无数遍地重复,只是待持剑人熟悉之后,便安静下来,嗡鸣不再,似乎是累了。 “呵。”一旁老头挑眉轻笑,饶有兴致,“这离渊竟还能传你一套剑法?” “什么剑法?”张天生不知道。 “没见过,应该是林临山自创的剑法,它想让你用这套剑法呢。”林光衍笑说。 “啊?”张天生不太能懂。 “就这样吧,省得还要传授给你剑法,这套剑法你就先用着,以后再有更喜欢的再练别的!省得还要我教你剑法,怪累的。”老头林光衍转身就要离去,张天生赶紧快步跟上。 一路上,张天生对于手中灵剑是爱不释手,虽说心中仍是有一层隔阂,但既然离渊愿意将林临山的剑法传授给他,那定算是认可了他这个主人。 一路行着,一路挥剑,时不时又装模作样起个范,但总能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某些力量,将他的姿势给改变,他知道又是这灵剑所为。 “有了这剑,你现在已经可以出门随便砍人了。”林光衍走在前面随口说。 “什么?” “光是拎着这剑,你就已经可以随意砍一切登堂以下的对手,但是你砍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挑有背景的砍,因为你手上的东西,实在是个能令所有人眼红的贵重家伙。” “还有,林临山的仇人可不止血月教派,你这剑大摇大摆拎着出门,想必定是一波波的刺杀。” “那怎办?”张天生慌张问道。 “还怎办?我是提醒你收起来!还怎办!”老头跳脚叫道。 第二十九章 开门收徒(1) 清净观的后山上,有一个竹屋,竹屋中住着两个人,一老一小。 自当日从前山回来后,少年便正式投入到修炼中。 但是很麻烦,因为他的经脉处处都是阻滞——那是当时方天刚所设下的封印所致,况且还是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得了机缘,被太祖金身像解开了一道,不然想来修行起来会更加晦涩,难有寸劲。 好在除了枯燥无味还不见半点效果的打坐修行外,还有那水般的蓝银色的灵剑带着他练习剑法,虽说是一遍又一遍,同样枯燥无味,但好歹能看看风景,活动活动。 日升月落间,七日过去了。 少年练完剑法,正准备回屋休息,见已经换下乞丐装穿上一身道袍的老头坐在门口。 初次见他穿道袍时,少年竟觉得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总之要比当初的乞丐装好出一万倍。 “什么事?”张天生知道,老头早早在这里等着,定是有事。 “明日清净观开门收徒之日,你忘了么?”林光衍道。 “没啊,我记着呢。”张天生说。 “那就好,明日诸多事宜将由清静负责,我看你俩郎情妾意,便和观主说了,让你给她打下手。”林光衍笑道。 “谁?什么?”张天生还没反应过来。 “林清静啊,就那个小姑娘,你一天往人怀里钻两次那个,虽然失败了一次。”林光衍提醒道。 张天生猛然惊醒,脑中浮现出一道倩影,温温和和,清丽无双。 “我何时往她怀里钻两次,那不是你干的吗?!”张天生虽说心中欢喜,表面却仍是不满反驳。 “咋的,你还不愿意?”林光衍冷冷一瞥,道。 “也不是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老头大手一挥,直接转身回屋,一边道:“明天说不得有些带刺的,仗着自己有点道行就目中无人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客气。” 张天生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要让自己去当打手?又想起自己似乎根本没有道行...... “我客气什么?老头,你就不怕我让人给打死了?”少年不满抗议,然而这抗议似乎不太有效果。 林光衍刚进屋,再看见时,就已经躺在床上,传出鼾声了。 张天生很无奈,他自己这七天的道行,根本就是约等于没有,让这种情况下的自己去和那些已经有些道行的人打架?未免有些不现实! “你那离渊啊,能用便用吧,在清静山上,谁都不可能拿你怎样,有了那剑,那些个小辈根本不可能是你对手。”林光衍睡得深沉,梦呓道。 “唔!”张天生心里感慨,想起自己还有把已经生了剑灵的剑,根据先前林光衍所说,这灵剑就算不动真气,随随便便砍一下,也有普通筑基境的威力,而一旦加点道行进去,那就是起码筑基巅峰之力! 筑基巅峰,已经很强了,在修行界中,有超过八成的修行者都将一生卡在筑基境不得寸进,入玄更少,想要入圣那恐怕是要得了天大机缘才能成功。 如今天下,修行者茫茫之众,不知其数,而入圣强者,却仅仅百十人尔。 再向上看,圣境上品的可称大能之人,便寥寥十几而已。 若要有当日天人之姿的林当齐之神仙境界百里,怕是真的要与天地争辉,生死间夺得那一丝机缘了。 当今人间,除林当齐外,再无百里之传闻。 再往上看,便是太祖所留只言片语之境界,曰:芥子与浩瀚。 后世人无从得知其是怎样一种姿态,更无从知他的战力该如何估算,只知百里已是天下无敌,更上层楼,那是何等恐怖? 张天生回过神来,自嘲一下,明明自己连最初的门槛初识都没有达到,按照老头林光衍的说法,人家当年仅仅是三天便完成了第一个气窍的突破,成功入了门,而张天生时至今日已经七日过去,却连气窍是什么都没找到...... “差距啊,差距!”张天生心中感慨怅然。 “就这样,还替人养剑呢?”少年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行。 “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要乱想,睡觉!”老头林光衍不知用什么方法探知到少年心中所想,开口道。 张天生缩缩脖子,也不再多想。 ...... 日出时分,金鸡报晓。 东方赤云似火,庭间玉叶流珠。 山下百里人群熙攘,放眼望去,像是一窝蚂蚁,人头攒动,浩浩荡荡。 难以想象这样的情景竟会是出现发生近乎灭世的血祸之后,可见清净观开门收徒,是多么空前的盛事。 两男三女站在清净观前。 走后门入门的张天生赫然在列。 早上的空气很清新,尤其是清净观的清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清晨时站在这庭间深呼一口气,甚至会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清洗干净。 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清净观便会打开山门,届时所有报名了的少年少女们会一拥而上,这样一眼望去,粗略估计该有个起码上万的基数。 在这样庞大的基数中,要挑选出百名少年来,竞争何等惨烈不言而喻。 张天生有点打怵,毕竟他这辈子也只在秋姐姐家舍粥的时候见过聚集在一起的几十人,那已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阵仗。 当然,当日在山下血阵前的那次聚集的几千人不能算,因为那并不是人们主动聚集的。 少年偏过头去,想看看身边的人,不过好巧不巧,居然与一道目光对视上了,虽说只是一触即退,但张天生仍是有点不太舒服。 毕竟自己很少和男人对视...... 庭前站着的,是两男三女,他们负责接待工作,而考核与分批都是其他亲传弟子们的事情。 这三个女子张天生都认识,分别是大长老的徒弟林清月,四长老的徒弟林清雅,还有观主的亲传弟子林清静。 只是这个男的...... 张天生有印象,却想不起名字来。 这又不小心与人对视上了,实在尴尬。 其实,张天生之外的四个人也很尴尬。 作为清净观的亲传弟子们,他们自然是想好好团结内部关系,想和这突兀插进来的新面孔搭个话,可问题是......该叫他什么? 师弟?可他并无听说师承谁家。 直呼其名?未免生分! 于是他们只能各自尴尬着,直到一炷香燃尽。 山呼海啸,人群一拥而上。 几人赶紧忙活起来,四处接引。 清净观的前庭难以想象得大,竟一下可以容纳千人,待到前厅满员之后,便暂时封路,等林清静讲解完选拔基本规则之后,由待命的亲传弟子们带到后院去考核,通过留下,不过则走。 前跑后颠,脚步与说话都没停过,一连几波下来,饶是以它们修行者之身体也是吃不消了。 眼见着天色如幕布遮蔽,今日的考核就算是差不多该到此结束了,这般的考核选拔,预算起来,起码要持续个三五天。 这是林清静在大家休息时说的。 张天生简直想死,要知道,这四位大哥大姐已是身怀不浅道行的正宗修行者,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刚刚一不小心飞黄腾达了的修行暴发户而已,是没有一点真东西的。 与他们在这耗着,实在是吃不消啊! 但是又没人说让他去休息,很郁闷! 好在第一日的接待工作中,并没有遇到什么类似于林光衍口中的刺头,不然张天生的头恐怕要再大一圈,现在,只求着以后几天千万要和今天一样安稳,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第三十章 冲突 人生多是如此,不如意事常八九。 简单说,就是怕什么想什么,想什么就来什么。 今日已是第三日开山,聚集的人群已经少了许多,若是运气好的话,今日说不定就能彻底解决战斗,结束这长达三日的人间炼狱。 张天生已经累得是眼皮都抬不起来,腰酸背痛,虽说前面有七日的练剑功底,被离渊拉着满山跑,但是那也顶不住这样的累法啊! 好在现在已是晌午,马上就可以吃饭去。 不得不说,清净观的饭菜,那真是可口无比,这些时日来,张天生的念想就全在这些食物上了。 眼前来的这波,是第二波,也是上午的最后一波人。 张天生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因为他听到了一声骂娘。 正上山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连前进都停滞了。 “有什么事情,上来说!”林清静冷冷地喊道,她目光如电,在寻找是谁在挑事。 虽说来者都是青少年,各有各的脾气,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于是乎一时间也安分下来。 直到所有人都上到了庭院中。 “我***!”骂娘声再度响起。 这下,林清静终于看得清吵架的是谁。 一个是典型暴发户着装的又矮又粗小胖子,穿着个绣花金虎大袍,腰间挂着叮当响的挂件,个个价值不菲,绸缎裤子箭头靴,像口缸。 另一个,看起来倒像是不知哪家的公子哥,首先站在那里,自由风度气场。 暴发户小胖子正跳脚骂娘,那公子只是平静地看着,还挥挥手中折扇,阻止身边的人为他开口。 高下立判。 “我告诉你啊,小X崽子,你今天通过考核还好,通不过考核,你下山必死!”小胖子口音独特,带着一股奇怪的狠劲,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听了想要发笑。 “我干嫩娘,你说话啊,哑巴了?”小胖子咄咄逼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已经快要贴上脸去,也没人动手。 远处,张天生正想着趁着骚乱的点点时间休息一会,毕竟实在太累,能歇一会就歇一会,却转头就听见这两道骂娘的声音,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胖脸。 他起身向骚乱的人群中看去,林清静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去,说着什么。 张天生看见了那道矮胖矮胖的身形,立马来了精神,赶紧快步上前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清净观乃清净地,若是这样大的戾气,在我清净观庭间污言秽语,那还请下山去吧。”林清静冷着脸,说这话时,虽说并没有看向谁,但言语指向很明显。 “姐姐,我刚刚亲眼看见他绊倒一个一同上山的人,就这样的品性,怎配入清净观?!”小胖子面红耳赤,抬着手指着面前那公子哥的鼻子,看着林清静嚷道。 不知怎的,林清静并不喜欢这个矮胖的小子,只觉得十分聒噪,但他既然有话说,总不能让人憋着,而他敢说这样的话,也不至于是瞎编胡邹,于是林清静又转过头去看那从头至尾没有什么表情的公子哥,道:“有这事?” “没有。”公子哥上山道现在,才第一次开口。 “嘿,这死胖子血口喷人,清净观怎能容他啊?!”公子哥身后,有人叫嚷。 听闻此言,林清静只是转过头看向那人,问了一句:“请问你是要教清净观做事么?”那等气势,任谁都要缩缩脖子。 张天生站在后面,也赞叹一声,不愧是观主亲传弟子,实力气度皆是上上品!同时,他也认出了那个小胖子,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小子那好玩的口音与他喜欢蹲着看姑娘大腿的癖好,但是在这种时候插嘴说话,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张天生决定默默看一会。 那被冷言冷语怼了一下的公子哥身后的人撇过头去,再不说话。 林清静不愿搭理那人,又问小胖子:“你可有证据?” “我我我哪里来的证据?不过被绊倒的兄弟应该还在!”小胖子看似有些紧张,开始抻着脖子寻找什么人。 转头寻觅间,竟见到一个熟人。 “哎,兄弟,你也来了啊!”他看见外围的那个黑衣少年,想起那天在街上与他的同赏美景之缘,“我有点事,等会说啊!” 张天生笑着点点头,又挥挥手。 林清静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些人中还能有张天生的熟人?听人说,这张天生不是父母都死在血阵中了么? “哎,找到了!”小胖子的大叫,打断了林清静的思虑,只见他三两步冲到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面前,一把将他拉进场间。 却见那少年低头不语,目光躲闪。 “来,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绊倒你了?”小胖子怒视那公子哥,誓要为这少年打抱不平。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少年竟然摇了摇头。 “嗯?你摇头?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小胖子当场面红耳赤起来,那公子哥绊倒他是他亲眼看在眼中的,若不是身后有人扶了一把,这小子恐怕就要滚下山去,连命都要没了,现在他居然摇头? “他......他没有绊我,是我自己摔的。”那畏缩少年说话时,有意无意遮挡了一些地方。 有人看在眼里。 “你还自己摔的,我亲眼见他绊倒你,你还说是你自己摔的?”小胖子怒火中烧,愤怒到无以复加。 “真是我自己摔的。”那少年又没多少底气地说。 小胖子又要开口。 “够了!”林清静已经大概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是她仍不太喜欢这个小胖子,却又没有证据来指明这不知谁家有权有势的公子哥故意绊人,于是只能作罢,“不要耽误时间。” 考核又重新继续,只是有的人注定要被重点关注了。 小胖子本想着既然那黑衣少年也是来考核的,那他们还可以做个伴,通不通过不说,总归是可以一起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 却没想到...... 那黑衣少年竟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与那几位身着清净观道袍的人站在一起。 “这......”小胖子有些汗颜,想起许多日前自己对这兄弟所说的一番话,只觉得脊背发凉,想着对方可不要故意刁难报复才好。 张天生见那小胖子看向自己,于是他友好地挥挥手,笑着打招呼。 但落在对方眼里,这着实有些渗人。 “那么接下来,我来说说规则。”林清静开口,准备重复着三日来不断重复的话语。 “等下!”张天生突然出声打断。 “怎么了?”林清静转头,在她印象中,这个张天生三天来都没有与他们说什么话,这次是要作什么? 张天生没有回应林清静的疑问,而是径直向前走,走到那先前被说是故意绊倒其他人的公子哥身前,道:“我可以看看你怀中的东西么?” 那公子哥瞳孔骤然一缩,但很快就恢复原状,若非仔细观察,恐怕谁都难以察觉他神情上的变化,他平静地盯着张天生的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张天生被盯得不舒服,毕竟这是十几年来养成的条件反射,一朝一夕难以改变,不过他也有在努力控制,并没有下意识转过头去,而是依旧看着那公子哥,道:“你怀里的东西。” “我怀里没有东西。”公子哥说。 “一面......旗子?”张天生不太咬得准,那是他眼见到的东西,冒着黑气。 “没有!”公子哥似有些不耐烦。 林清静在一旁看着,心觉怪异,开口道:“请配合。” 第三十一章 邪教徒 那公子哥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阴晴不定。 先前与他有冲突的小胖子在一旁幸灾乐祸,起哄道:“拿出来看看嘛,有什么不敢的呢?” 有小胖子引头,人群中渐渐多出许多起哄的声音。 “看看啊!” “是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妨拿出来看看?” “莫不是藏着什么邪教的东西?” 等等。 紫金莲花台之后,那镶金丝大匾上题着清净二字的大殿中,二层楼上。 一老头与七个中年人围坐,悠然喝茶,面色轻松惬意。 “这次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啊,一个入玄两个登堂?”观主林临石好似还有些遗憾。 “是啊,之前都有入玄巅峰来着,难不成是血月之祸给波及了?”一道士手持长枪,正用棉布擦着,似乎跃跃欲试。 “九师弟你可别再擦你的枪了,虽说之前的这种事情都是你来,但是这次情况不同了,你可没有出手机会了!”四长老林临思打趣道。 那被叫做九师弟的正在擦枪的道士手中动作果然顿了下,不过很快又重新开始,口中道:“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 “老九你就爱欺负弱小。”身边那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道士推了一把场间唯一一个地位不如他的人。 九长老林临久猛地将枪尖一横,那泛着寒光的冰冷就指在八长老脖子边上。 本就没有太大正形的八长老赶紧一脸堆笑,伸出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拈着枪尖推到离他的脖子远些的地方,道:“九师弟,何必如此呀?”他笑容谄媚,像是某些巷子里勾人技巧拙劣的阿姨。 林临久不说话,收回枪来,继续擦。 “呵,八师弟,我看你就是挨打没够。”二长老林临儿冷眼一瞥,她本就不喜欢老八这幅做派,所以经常用话语怼他。 八长老刚从利刃下“死里逃生”,又被一道冰冷目光定在原地,登时头痛不已,惨叫连连:“我的天呀,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这般说着,却见他一下倒在地上,也不怕身上那永远雪白、纤尘不染的衣衫弄脏了。 “倒是这张天生,怎有这样毒辣的眼力?若非仔细看了一眼,甚至连我都看不出。”大长老林临一看着场间那黑衣的少年,思虑万千。 “他不是普通人,和你们不一样。”老头子放下茶杯,看着外面的景象,饶有兴致。 ...... “我只要看一眼就好。”张天生见对方迟迟不愿拿出来,便这样说道。 “我没有东西!”公子哥依旧死不松口。 若是到了这种时候,林清静还看不出有问题的话,那她这个观主亲传弟子干脆就不要当了,于是她也上前去,与那公子哥说:“请配合,若拒绝,请下山去。” 公子哥没有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竟有点点冷汗子头上冒出来。 单单是这副场面,便已经足以确认这人有问题了。 “不要浪费时间!”林清静也急了,这么多人就在这里与这人干耗,这些时日,她也累得不轻。 “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小胖子在一旁附和道,他很乐意对面前这个人落井下石。 公子哥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突然,他似横下心来,猛地动了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目标所指,赫然便是那小胖子。 张天生虽说是可以看见那人怀中又这个泛着黑气的东西,本身却没有什么道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公子哥已经到了小胖子的面前,却见他一掌伸出,直取小胖子的脖颈。 另一边,在公子哥动起来的一瞬间,清净观这边的三女一男便也跟着动起来,却不想对方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在他的手掐在小胖子脖子上之前拦住他,连离他最近的林清静都追不上。 可小胖子似乎是早有预料,得意地叫道:“早知你要来!”说罢,竟毫不顾忌形象,身体直挺挺向后一倒,化作一个肉球,向后骨碌碌翻了几大圈,虽说动作不雅,但总归是躲过了危险。 “都退下!”林清静对着周围的少年少女们喊道,而她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向那公子哥攻去。 公子哥已被识破,再伪装也无甚意义,直接伸手入怀中,掏出一把红纹黄底的小旗子来,虽说是红纹黄底,却冒着黑气。 张天生看在眼里,赶紧提醒道:“小心那旗子!” 林清静离得最近,一剑先至,张天生出声提醒的时候,时机却有些晚了。 只见一道那公子哥手掐三道法决,打入手中旗子里,登时,见有千百亡魂骷髅自旗子中喷涌而出,各个狰狞恐怖,那最先持剑冲去的姑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那茫茫多的骷髅头咬出许多伤口。 清静一击吃亏赶紧后退,停下身形,却见身上十几道伤口都泛着黑气。 “邪教徒!”林清静咬牙切齿。 林清雅、清月,还有那男子后至,三剑合璧,剑剑要命。 公子哥步步败退,眼见着要被逼上绝路! 三人先有张天生提醒,又见林清静吃瘪,自是知道小心那面旗子,可隐隐间,他们发现了不对。 对方的战斗力好像并不止于那面旗子...... 但为时已晚了! 本一直后退的公子哥看似随意地随手打开折扇,连续挥舞了几下,折扇以各种巧妙的角度撞在三柄剑上,那三柄剑竟都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各自撞在一起,像是开始了内斗。 又有两人自少年少女们中间冲出。 林清静见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对着清雅等三人叫道:“退回来!” 那公子哥根本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弱,他一直在隐忍,要将那三人引到角落去,他有同伴,并且他还有最大的底牌——他已经入玄! 清净观的诸多亲传弟子中,只有一人入玄,便是林清静,可现在林清静已经负伤,就算有心去救也力不从心,况且,那入玄境的邪教徒竟还有两个登堂境的帮手! 三个登堂,面对着两个登堂一个入玄,并且还是个持着邪教法器的入玄,难有胜算! 林清静再顾不得自己伤势,提剑便冲上前去,张天生有意阻拦却根本拦之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化作残影冲上前去。 清净观三人被围攻,清静正赶去,但入玄境出手,生死就在须臾之间,哪里会愿意拖到人援兵赶到? 只见那人群中窜出来的两名登堂境的帮手同时从怀中掏出了同样的旗子,三人成三角阵型,刚刚好将清净观的三人圈在其中。 几道法决打出,又是铺天盖地的狰狞骷髅向清月等三人人冲去,且不止一股,而是三股! 援兵还要几息才到,骷髅却已经喷薄而出,无奈,他们只能背对着背,想着能多挡一道是一道。 公子哥的面目狰狞,眼珠子布满血丝,突出老高,他猖狂地笑着。 于是他的两名帮手也笑了起来,更是疯狂。 这时,突然有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传出:“当心,我来助你们!” 竟是那先被吓到打滚的小胖子。 只见那小胖子随手丢出一个卷轴,几道法决打出,卷轴铺开。 一瞬间,凌厉到几乎能割裂空气的锐利自卷轴中传来。 卷轴间,是上万把剑。 “去!”小胖子法决一变,百道流光自卷轴中射出,各个带着嗡鸣灵气,竟是灵剑剑意,只可惜不是真正的灵剑,不然这一下子下去,饶是入玄也必然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百道剑意射出之后,小胖子立马面色苍白,神色萎靡,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能起。 第三十二章 临危之变 那邪教徒本胸有成竹,眼见着已经将那三名清净观弟子困在三角阵内,三面旗子也释放出了该有的威能,那唯一入玄境的林清静还在远处赶来,并且已经负伤,根本来不及,他疯狂地笑,像是已经功成!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竟有外人插手,仔细一看还是刚才那将他推到众人面前的小胖子! 登时,他便怒火攻心,甚至想要转换攻击目标,先将这个小胖子斩杀了再说!但是他不能,因为那一百把灵剑剑意威力实在强大,起码,要将他们的阵法撕开一个口子很容易,他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杀死几名清净观的亲传弟子! “小子,你敢!”邪教徒咬牙切齿,竟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要用身体硬抗那百道剑意! 来到这里,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但是今日,这几名清净观的亲传弟子,必须杀! 清净观作为天下道门之魁首,并非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斩妖除魔的功绩那是赫赫然然,尤其三长老林临山,在各个邪门歪道之山门前一剑剑砍出不世之威,或许对于诸多邪教门派来说,只是大能的林临山,恐怕要比已经踏入百里之境的林当齐更加可恨。 可以预见的,斩妖除魔的名声越大,那么对于诸多邪教来说,便是越可恶,所以大大小小的邪教总会在清净观又什么大小盛事的时候,过来恶心这么一下。 算起来,这应该是清净观这次开山门以来,遭受的第二次袭击了,可与第一次相比起来,这实在是像小孩子过家家般。 上一次,可是差点死绝了几十万人! 但饶是如此,邪教徒们也依旧不愿意放过清净观的人,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能多恶心一下就多恶心一下! 但是从历史上来说,凡是做过这些事情的人,没有活口,却不知是邪教徒们心性使然,还是真的疯魔了,仍旧不断地制造各种大小袭击。 而这次,这个已经入玄的邪教徒更是为了强杀三名登堂境的清净观亲传弟子,而选择自己赴死! 只是那邪教徒速度稍慢了些,只挡下百道剑意的一半威能,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是被斩断一只手脚,而后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口喷鲜血,气息萎靡。 莲台之后,阁楼上。 “哟呵!”四长老林临思兴奋不已,眼冒金光。 “北山老祖的万剑图,威力叵测啊!”大长老林临一也赞叹。 “那小子更不错!嘿嘿,虽说长得矮了点胖了点,但其道行着实不浅!”林临思很兴奋,毫无保留地夸赞那个只甩出一张图便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起不来的小胖子,却完全忘了自己亲生弟子清雅还在那满是骷髅的阵法里。 “四师兄,你怎还有脸说人家胖?”五长老适时插嘴,众人哄笑。 “闭嘴!”林临思白了他一眼,“枉我对你这么好!” 场间气氛很轻松,好像并无什么危机当头的紧迫感。 反正被困在这邪阵里的人又不是他们。 其实,这个小子的存在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他的出手,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算是惊喜。 而长老们聚集而来,则是另有所盼。 可惜的是,那一半威力的剑意并没有足够力量将那阵法攻破,不过还好削弱了许多的威力,为化作残影的林清静提供了最重要的一息之机。 清静至,虽说身上有十几道类似被撕咬的伤口不断冒着黑气影响着他的实力,但入玄之威,还是要强过登堂境好几个脑袋。 那长剑带起一道流光,直取一角那登堂境的邪教徒,只要将他杀死,那邪阵不攻自破。 后者惊骇,甩手后退,堪堪躲过那剑光,后退很远。 清静收剑不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邪阵已破。 阵破,人出,只是这两女一男已满是伤痕,只后退几步便再无力动作,瘫坐在地上。 这时,已有其他弟子闻声赶来,对这三人成包夹之势,二十对三,场面已无悬念,三人被逼到一个角落去。 林清静拖着略显沉重的身体走上前去,对那失血过多已经濒死的邪教徒问道:“山门?” 简短的两个字,却体现出这明明才年方十八的姑娘的刚强,她眼神冷冽,不见眼波流转。 “你不如去疗疗伤?”邪教徒咬着牙,鲜血已经染红了他一口白牙,他却还是笑着。 “那你死吧。”清静果断道。 她本就没有什么真的从这人口中套出什么有用情报的心思,毕竟这样的事情,往年来也不少。 清静提剑欲刺。 阁楼上,众人的面色却第一次严肃起来,九长老林临久持枪站在窗口,蓄势待发,但总归还算是平静,想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张天生在一旁看着,却偶尔见一人喉头滚动,霎时间,汗毛倒竖。 “小心!”张天生边喊边向前冲。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是一种奇特的感应。 那本静静躺在戒指中的离渊没来由地活跃起来,也似给张天生提醒。 林清静听见张天生的呼喊,下意识便想后退,不知为什么,她对张天生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其他弟子见大师姐退,亦听见张天生的呼喊,于是也跟着退,不过终归慢一小步。 从林清静退的第一步起,那三名邪教徒面色骤然疯狂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一眨眼后,他们的身体开始诡异地扭动、膨胀。 “他们要自爆!”林清静立马反应过来,心头大惊。 来不及了! 这是诸位弟子的第一想法,修行者自爆的威力难以想象,况且是入玄境的修行者,那等爆炸威力几乎已经等同于入圣境界的一击! 在这场间,没有人能抗下那样强大的威力,挨上便是必死! 于是弟子们不断后退,一直后退。 只有张天生是向前冲的,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把泛着微微蓝光的灵剑,那灵剑嗡鸣,一路前指。 其实他自己本不想这样。 前冲的张天生与后退的林清静交身而过,灵剑脱手,剑身一横,便甩出一道剑气来,然后旋转着飞出去。 没有人顾得上看一眼场间的情形,他们仓皇后退,连灵剑脱手的张天生的第一反应,都是后退。 前来考核的弟子们更是慌不择路,叫嚷着就要往山下跑,只可惜,被一持枪人给拦在那里。 等到有人回头,而后那人停下脚步。 “他们......死了?!”这人不可思议地叫道。 是的,那三人并未自爆成功,而且死状凄惨。 银蓝色的灵剑插在那入玄的邪教徒的胸口,其身边两人已身首异处! 场间情景令人惊讶,却没想到,预想中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爆炸竟没有发生。 那柄灵剑...... “离渊!”有弟子叫道。 在清净观中,不会有人不认得这把离渊,它已经有不世威名,光是这柄剑现身,便足以令所有邪教徒若受惊老鼠四处乱窜,若是再加上其主人的话...... 不对,它的主人已经再站不起来,所以这剑? 但是林清静却知道,她正见到了那离渊自谁的手出,他转身看向那个黑衣少年,后者好像也是一脸茫然。 阁楼上,众人站起,各自面色轻松,好像放下了天大的事情。 “看来这离渊,还是蛮愿意和这个小子玩。”老祖宗林光衍得意洋洋,喝了口茶。 有人持枪归来,是九长老,他并非一事未做,他去帮助维持秩序来着。 庭间,本就脱力又压榨潜力狂奔好几百米的小胖子正抱着张天生的大腿叫嚷。 “兄弟啊,是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啊,今后咱就是朋友了!” 第三十三章 赵天昊 变故之后,诸位亲传弟子皆是满心问题,对于那黑衣少年,好奇不已,但还有要事当头,总要先处理完眼下事务。 只是场面却有些热烈。 “那位黑衣裳的小哥是哪位长老的弟子?” “刚才不觉得,现在仔细一看,这位小哥还是很帅的嘛!” “我看他年龄与我同样大,但是竟这样强!清净观真是藏龙卧虎!” 等等。 无奈的是清净观的诸位弟子,他们从一开始各种关于林临山的问题突然间被转到了关于那个黑衣少年的问题,对于林临山还好,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都可以知无不言,但对于那黑衣少年,人们对他的了解,几乎仅仅止步于他的名字叫张天生而已,其他的根本一概不知,甚至连为什么三长老的离渊会出现在他的手里都不知道,难道是收了徒? 于是就在这诸位弟子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这些新来的少年少女们便流传起了一个关于清净观欲培养一隐世高手作为门派砥柱的故事。 而作为故事主角的张天生,是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他很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多少有些不对。 也可以理解,毕竟离渊是以自己的意识冲出去的,张天生对此根本毫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控制不住,然而却被莫名其妙当成高人,就算是在那里坐着一言不发,那些少年少女路过他身边时都会故意噤声多看两眼,又是另一种高人风度。 张天生确实是在那里坐着,因为引导的工作已经做完,他在想另一件事。 离渊,究竟是怎样一把剑? 它似乎对邪恶的东西敏感度极高,是许多年来斩杀邪教徒积攒下的某些东西,已经形成某种意识?还是它形成剑灵初始便是满身的正气灵光,专门诛邪? 当然,他想不通。 灵剑之铸成需要无尽心血与给养,其中门门道道又岂是他这连入门都没有的修行门外汉可理解?路漫漫兮,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却发生不小的转变。 他已决意,定要完成林临山嘱托,便是死,也要见见手中离渊走遍人间后的样子。 或许会与现在大不相同吧! 张天生很期待。 突然间,有个像缸一般的小胖子从不知哪里跳出来,吓得张天生一个激灵,前者好像很开心,兴奋地不得了。 “师兄啊!”小胖子狠狠地拍了下张天生的肩膀。 “嗯?”张天生抬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什么师兄?” “刚才四长老找到我,说要收我做亲传弟子来着,今后我就是你的师弟啦!”小胖子洋洋得意,“日后咱在同一门下,当然是师兄弟了!” “谁与你同一门下?”张天生问。 小胖子一听这话,尴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堆笑道:“师兄你不要这么说嘛!毕竟咱日后同在一个师门,总有互相帮助的时候!” “可我并不是谁的弟子啊?” “别装了,师兄,我都看出来了!”小胖子得意洋洋地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眼睛,“那柄剑,剑长三尺三,蓝光含灵,气韵冰寒深邃,凌厉无匹,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三长老佩剑,离渊!” “你还知道不少。”张天生没有否认,笑道。 “那是!”小胖子更加得意。 “可就算是那样,我也不是你同门啊。” “都那——样式了!”小胖子表情扭曲,身体也跟着扭曲,手舞足蹈,拖着长音夸张道,“还不是?” “真不是。”张天生肯定道。 “你当兄弟我傻啊?”小胖子明显有点不乐意,认为张天生是在调戏他。 “这剑是他送我的,我真不是清净观弟子。”张天生很诚恳。 “你还没完了是不是?谁会把自己毕生心血养出的灵剑送人?脑子有泡吗?”小胖子气得跳脚,干脆起来转身就走,当下便决意再不与这人来往,不实在。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送给我。”张天生低下眼,有些悲伤流露出来,手中戒指内,灵剑哀鸣。 小胖子当下愣在原地,木讷地转过头来,满面惊讶,问道:“真的?” “是。” “听闻林当齐林真人战死了?” “是。” “呜呼哀哉!我还以为是那无聊的传言!”小胖子说话的口音突然变得正常了起来,让有些不习惯,突如其来的转变也着实吓人。 “你怎......”张天生有些迟疑。 “林老真人,是我爷爷的好友,不久前我的爷爷仙逝,闭眼前让我来清净观,一是通知林老这件事,二是在这里学些本领,回家去取他的传承。”小胖子面色低沉,又坐下来,“林老还曾抱过我呢,我对他印象很深,他很亲切,也很讲理。” “这样的人怎该死去啊!还要让他的徒儿也不能提剑,这不是老天要断人后路吗!”小胖子五官纠结,龇牙咧嘴。 他落下泪来,不知是真的对于林当齐的死讯感到悲伤,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或是别的什么,但总归这副表情不是假的,张天生看得出来。 “节哀顺变。”张天生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好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句不久前才刚刚学会的词,也不知用得对不对。 “可是......”小胖子抽了一口鼻涕,又抬起头来,“三长老为什么要将剑送给你?” “不知道,可能是我恰好在吧。” “哦。” “不对!”小胖子又想起什么,大叫一声,吓了张天生一跳。 “又怎了?” “你既不是清净观亲传弟子,为何能在这里当接待弟子?”小胖子死死地盯着张天生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一切虚伪。 “我是被骗来的。”张天生如实说。 说好的只给林清静打下手呢?为什么会变成给四个人打下手?很累的好不好! 他想咆哮,可理智让他闭上了嘴。 “唔。”小胖子无言以对,“那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或许吧,但总有一天我要下山去,看遍这人间事,走遍这人间路。”张天生看着远方,是那层层的绿,偶有点点人家,“我答应过他。” 小胖子一下就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我叫赵天昊。”小胖子说,“我爷爷是北山老祖,你该知道的。” “什么?” “我叫赵天昊。” “你爷爷是谁?” “北山老祖啊?” “谁?” “你不认识?!北山老祖你不认识?!”赵天昊的表情好像是生吞了个拳头般难受,似乎对此惊讶无比。 “啊,我不认识啊。”张天生一头雾水,好像这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我......唉,算了!”赵天昊一挥手,也不想追究,毕竟这个人确实有点让人心累。 “我叫张天生。” “知道了。” 黑衣少年直起身来,左顾右盼。 “怎么了?”小胖子赵天昊不解,问道。 “该吃饭了。” ...... 最后一日的忙活终于结束,却比前几天结束的都要晚些,一百名弟子也已经筛选出来,只等着过些时日举行拜山大会。 而这一百名弟子,却也不是板上钉钉的清净观弟子,其中有可能成为亲传弟子的,只有十几个人,剩下的,最终都只会是普通弟子,由各个亲传弟子作为教习来传授他们道法,指引他们修行。 所以,这些人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过总有些走后门的例外。 比如有个叫赵天昊的,当场便被收为亲传弟子。 可惜的是,有传闻,此人当时极度嚣张,导致当场就被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侠给揍了一顿。 第三十四章 独处之夜 夜,微凉,渐有秋天该有的凉意,还有蝉鸣阵阵,舒爽而惬意。 张天生此时很紧张,因为身边此时正坐着一个姑娘。 那是清净观观主的亲传弟子,当代小辈们的大师姐,林清静。 不知道为什么,林清静会突然邀请自己到这样的地方。 现在,张天生身处山尖上,天上的月亮很大,比在山下看要大出许多倍,风也很大,同样要比山下大好多倍。 身边只有一个人,她正坐着,月下的银辉洒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脸儿更加无暇,她是抬着头的,眼中有反射出的月辉。 张天生没有说话,是对方邀请他来的,所以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可看上去对方好像没有说话的意思? 那便这样就好,他想。 “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可真到了这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温雅的姑娘轻轻开口,吐气如兰。 “那就不说好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张天生说。 “不行,既然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总要给你些交代。”清静转过头来,恰巧与张天生对视上。 后者急忙闪避,也忘了自己曾下决心绝不再闪避他人目光,不知怎的,明明有凉风拂面,还是觉得自己面皮发烫。 “那......你说。” “你为什么总是要躲避我的眼睛?”林清静道。 “我......习惯吧。”张天生说。 林清静吐出口气来,听起来像是轻笑了一下,道:“不太好的习惯。” “是。” 张天生抬起眼来,陪着林清静一起盯着月亮。 “谢谢你救我一次。”林清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递给张天生,“这个送你。” 张天生一愣,看着那平安结不知所措,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我......” “收着!”林清静看出身边少年的局促,强行将那平安结塞到张天生怀里,接着道,“本来呀,这个东西有两个,我一个,我师父一个,现在,我把我的送给你啦!”林清静似乎很开心,平日里温静文雅的她说起话来竟带着些俏皮的意思。 张天生却更加局促,受赠的东西越珍贵,就会令他越不舒服,那平安结到了他手里好像变成了烫手的烤红薯,赶紧又要塞回到林清静的手里,一边道:“那我更不能收了!” 只可惜,没有如愿。 林清静的眼神真的很干净,她的眼睛很大,映着月光,像是有水在其中流转,几缕青丝被风吹到脸上,更添一丝朦胧美感,更重要的是,她就那样盯着张天生的眼,坚定不移。 很快,张天生就败下阵来,悻悻然收回那平安结,也收回了眼神。 果然,还是不能坚定起来。 “那我就收了。”张天生道,“如果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要来找我,如果我可以帮得上的话,我一定会帮你!” “好。”林清静笑逐颜开,眼睛眯成一个月牙。 “其实我......以前是个乞丐。”张天生看着月亮,感受着身边的人儿,心不在焉。 “嗯?”林清静似乎很惊讶,不可置信一般。 “这事你先不要和别人说,老头不让。” “老头?”林清静疑惑,不过转而恍然,“哦!” 她又轻笑起来,今夜的她,比往常要更开心些。 “怎么了?”张天生觉察到清静有些怪。 “没怎么,你继续说。” “我从不敢和人对视,原因是经常会有人因我直视他们的眼睛而打我。”张天生很平静,对那些他早已习以为常,就算再回忆起,也只是平平静静,“其实我并没有冒犯他们的意思,或许他们觉得我眼睛脏吧?” “于是我就不太愿意看别人的眼睛,总会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林清静沉默着,半晌,才发觉旁边的人已经不再说话,转过头去,问:“说完了?” “啊,说完了。” “也太短了吧!”清静不满道。 “什么短?” “我还以为你能多讲讲你的身世什么的。”林清静说。 “乞丐而已,有什么好讲的。”张天生摆摆手,苦笑道。 “就算是乞丐,也是人啊!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你看,就算你曾经是乞丐,你现在却是一个救了好多人的英雄!”清静温柔地鼓励着,笑靥如花、温柔似水。 她的心中,或许有一片极为美丽的山河吧?张天生想。 “其实不是我。”张天生说。 “我知道。”清静说,“你明显控制不住离渊。” 张天生张张嘴,而后又点点头,道:“是的。” “但师伯愿意将离渊交给你,那就是对你很放心,所以我也放心。”清静说。 “我只是代为保管,我答应过他,要带着离渊走遍人间,在他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我就还给他。”张天生随口道。 “可他站不起来了。”林清静低着眼,轻声道。 “他一定会站起来。”张天生说。 “借你吉言。”清静又笑起来。 张天生也跟着笑,并且越来越开心,直至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清静也被感染地,笑容更大。 “你好像很爱笑。”张天生笑说。 “那总不能一直哭吧?”姑娘反问。 “有理。” ...... 二人下山时,月亮已经快要跑到西边去,这番长谈,确实时间长了些。 不过要说有意义的内容也并没有多少,只是平平常常拉着闲话。 有一口缸悄悄跟在张天生的身后,然后突然跳出来,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我靠!”张天生只觉巨锤砸头,条件反射般爆粗口,转眼一看,是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胖子,于是当即便挖苦起来,嘲讽道,“怎的,清雅揍你不疼,要我来揍你才行?” “你放屁!”赵天昊一挥手,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那是打吗?那是磨炼!” “嘁,还磨炼。”张天生一脸鄙夷,“那你磨炼出什么了?” “磨炼出我这师姐真好看啊!”赵天昊眼神迷离,望穿秋水。 “我看你就是欠揍。”张天生转身欲走。 小胖子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张天生的胳膊,满脸暧昧笑容,道:“我刚才可看见你和清静师姐......” 张天生只是冷眼一瞥,转身又要走。 “进展神速啊,兄弟,能教教我不?”缸般的少年一脸谄媚。 “什么进展?我们随便聊聊而已!”张天生就要甩开赵天昊的手。 “嘿,还随便聊聊,您的脸都能烙饼了!”赵天昊显然对这种身怀绝技不传的男人深恶痛绝,挖苦道。 “滚滚滚!”张天生不耐烦。 赵天昊死死拉住张天生的袖口,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确认没人之后,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今天来是来跟你共享情报的,只要你教我怎样快速和清雅师姐拉近关系,我就把情报告诉你,这可是绝密!” “你先说。”张天生真的好奇起来,但还是装模作样,拿着把式。 “你先说!你说完我立马就说,决不食言!”赵天昊信誓旦旦。 “你不先说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张天生转身就要走。 赵天昊面色大变,心说这人怎这样狡猾,但还是犹犹豫豫将张天生拽了回来,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张天生起身,盯着赵天昊半晌,淡然道:“就这?” “这可是秘闻!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去!”赵天昊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 黑衣少年再不屑一顾,转身就走。 赵天昊自然不让,强行拽住,面红耳赤道:“喂,你答应我的事呢?!” “你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不能和你换呀!” “这还不是秘密?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呢!” “不好意思,刚刚我就与你清静师姐约好了,到时同行。” 张天生随手拍掉赵天昊僵在他手臂上的手,扬长而去。 良久,小胖子才反应过来,跳脚懊悔道:“早知道死活让他先说!” 第三十五章 花舞节 在某个微凉的夜晚,某个少年因与大师姐独处一夜,导致第二天在修炼时,一激动便冲破了一个气窍,入了初识。 短短十日时间,便一下子从什么也不知道的门外汉,连破两境,达到初识。 闻所未闻,世所罕见,若是被人知道,这绝对是震撼天下的天纵奇才。 而更气人的是,这个少年从来没有认真修炼过。 唯独一人心存担忧,便是清净观的老祖宗,林光衍。 按说这少年体内九道封印,按理说修行速度应该极其之慢,能在两年之内达到初识就已经是烧了高香,可现在...... 要说当时太祖殿前,他得了林当齐最后的气运,又恰好赶上天现异象,太祖睁眼,破开一个气窍也无妨,说得过去,可这初识就有点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没有奇遇,未得机缘,身上卡着八道封印,连真气完整运转一周都做不到,他凭什么七日便再度突破?这太诡异!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其他的普通人身上,那恐怕会是天大的好事情,但这个名叫张天生的少年,他不是普通人啊! 但事已至此,林光衍只能提心吊胆地走一步看一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方天刚好容易做出的局给打乱,到时变数横生不说,恐怕他这一剑,却不知道要刺向哪里了。 但经过许多时日的观察来看,好像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张天生的情况尚还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眼见着已是一个月过去。 这一个月来,前山并没有正式开始修炼或者传授什么东西,而是先让这些新弟子们打打柴挑挑水什么的,说是磨炼心性。 张天生在这一个月里是前后山地跑,白天在前山,晚上在后山,来回的次数多了,也不像最开始那样害怕,反而健步如飞,又稳稳当当。 而今日,张天生又是健步如飞,若踏草而行,直奔前山去。 当然,实际上,他是被身前的那柄剑拖着飞来着。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有大事发生! ...... 端阳节,是天下人的盛事。 无论是各个国祚城池,还是诸多修行门派,对于“端阳”这个节日,都是万分郑重的。 传闻太祖便是在这一日重分天地,化作极西天地梁柱,支撑人间。 对此,人们深信不疑也好,嗤之以鼻也罢,反正便是有这样一个节日流传了下来。 而伴生着节日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比如各种晚会联欢、燕州盛行的酒节、旬州的角力大会等等等等,数目繁多,举不胜举。 而张天生此行要去的,是每年最为热闹,人数最多的——花舞节。 花舞节是庆州的节日,在这一天,全天下最有名的舞姬——姬伶,会穿上大红色的绣金花大袍登上舞台,带着一张狐狸的面具,操着那象征着人间之爱的大折扇,跳上整个人间最美的舞蹈。 一曲舞蹈之后,姬伶会丢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线,随便甩出去,红线会有许多根,而抓到同一根红线的男女,将会得到太祖的祝福,白头偕老。 听起来像是民间青葱男女爱听的美好愿景,不过总会有人心生向往。 所以每年这时候的庆州,都是人数最多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张天生所行目标,便是这里。 有林清静同行。 按说该是心头紧张又无比期待才是,但万万没想到身边居然跟来了个死胖子。 光有死胖子也就算了,却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将他刚认识一个月的师姐清雅给拽了过来,还死活要与他们同行。 无奈,又不能不准,否则便是个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风评。 好在并没有其他师兄弟跟过来,大部分的人都各自回家去,过着自家的习俗。 “清雅姐姐,你怎也不回家?”张天生心有期待,万一她突然改主意了呢? 一旁赵天昊挤眉弄眼,龇牙咧嘴,严正警告。 可惜,张天生视而不见。 “不愿意回,就不回了。”清雅面无表情,从始至终看着别处,可怜根本没看赵天昊一眼。 “哦。”张天生抬眼,看见远处清静行来。 她竟没穿那平日里从来不换的清净观的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相对轻盈的淡粉色轻纱裙子,青丝如瀑、眉若庭间玉叶,眼含明媚清辉、嘴角笑若紫莲。 行近时,便是一阵香风,令人心旷神怡,心驰神往。 真是美景佳人,只可惜旁有大缸一口。 小胖子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 清雅暗戳戳拔剑,想着在路上找找机会将这师弟给做了去。 张天生看着清静行来,竟沉浸其中,一时没能回神,知道后者走近,拍了他肩膀一下。 “好看么?”清静微张着双臂,转了一圈,纱裙在空中绽开,若那庭间紫金莲花下的荷叶。 “好看。”张天生看得是如痴如醉,合不拢嘴。 “噫!”一旁赵天昊羡慕至极,悄悄瞥了眼身边清雅,小声嘟囔道,“师姐,要不你也转一圈我看看?” 林清雅眼睛一转,小胖子就浑身发抖。 短短一月来,他可没少挨收拾,这位师姐,手段不俗! 不过没想到的是,好像一直不太待见赵天昊的清雅居然嘴角挑了挑,问道:“想看?” “想!”胖子根本想都不想,只见他化身啄米小鸡,不停点着脑袋。 “行。”清雅轻笑,答应得爽快,于是伸出双臂,开始转圈。 只是不知有意无意,其手中始终持着的剑横了过来,剑鞘恰好扫在小胖子的脑袋边上。 速度不快,只是后者为了躲避,没来得及欣赏那裙摆绽开的瞬间,回神时,清雅已经站定。 “我这......你这......”赵天昊语无伦次,却又敢怒不敢言。 “怎的?”清雅冷冷地道。 “不怎的,不怎的。”小胖子满脸堆笑,只能暗自懊恼。 清雅似乎很满意小胖子的反应,于是转头咧嘴笑起来,问张天生:“天生,好看么?” “天人之姿!”张天生赞叹道。 “真会说话,呵呵。”清雅掩唇轻笑。 一旁清静见此,不满道:“我只是好看,清雅就是天人之姿了哦?”那等神态语气,令人窒息。 张天生眼神慌乱,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我这不是刚学会一个词嘛!刚才没想起来!” “哦,看见我就想不起来,看见清雅就想起来了么?”清静冷淡道。 “不是我......”张天生手足无措,只得挠头。 “噗嗤!”清静再没憋住,笑出声来,“开玩笑的啦,走吧!”说罢,大手一挥,便向山下行进。 从旬州清净观到庆州,路程很远,毕竟中间隔着一个流州,想当初还是小乞丐的张天生从流州到旬州,足足走了二十多日。 不过好在这次时间充足,而且虽然才刚刚入门,但好歹已是个修行者,有十几天的时间,到达庆州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幽陵。 一个小道士拽着一个戴着剑冠少年的胳膊,快步前行。 剑冠少年满脸无奈,却打击不得小道士满腔热忱,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 两个少年来到一个山尖上,小道士终于放开剑冠少年的手,命令道:“快,御剑!” “你自己不也能飞?”剑冠少年很无奈,却知道这小道士的心思,也没有拒绝,随手抽出背上的剑,扔到天上去。 “哎呀,你比我快嘛!”小道士比那剑的主人还要更快地跳上了剑,回头招手,“快走!” 剑冠少年轻叹一声。 一道流光自极北幽陵往天水南岸庆州去。 第三十六章 回流州 在喧嚣之上,有白云和飞鸟,它们也好似因端阳节的到来而变得兴奋起来,看上去要比平时活跃许多。 白云与飞鸟之下,是无章的喧嚣,有人在叫卖、有人在招呼、熟人见面热切寒暄,也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男两女行在流州大地上,他们从旬州出发,不过才走了十天左右,就已经到了流州的大地上,这等速度放在之前时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两月不到,再回故地,物是人非。 在某个街角,有一座破旧的祠堂,这座祠堂已经被封锁起来——在两月前,那里发现了十来名乞丐的尸体,各个都是颈上被划一刀,并且身上都带着几十处青黑伤痕,看上去是被人殴打之后,又一刀割了脖颈。 十来人,死状凄惨。 但虽说这件事情发生伊始,在整个流州轰动流传,但只过了十来天左右,便渐渐平息了。 毕竟是乞丐,死活本就无人上心。 倒是同天被发现的刘家大户全家上下连带着门房下人们一起十几口人被杀的消息,一直流传至今。 有传闻说,他们是被出世魔尊所杀,刘家大户一家三口身首分离,死状异常凄惨。 当然,要说轰动,还是当日魔尊现世,各方大能齐至降魔,饶是今后百十年,都不会被淡忘。 又听闻一月前,旬州遭难,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这段时日,人间好像不太平了起来。 少年站在街角,身边两女一男陪同。 他面对着一个祠堂的大门,大门很破落,风一吹都要忽忽扇扇,本该有两道的封条也因为大门自己忽扇的原因掉了一道,剩下一道只挂着点连筋随风飘摇。 曾经,这里便是这条街上居民的半个禁地,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如今发生这档子事,这里便显得更空旷了,偶有不得不路过这祠堂门口的人们,走到这里的时候都各自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快步行过。 少年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太多的伤怀,只是在外面看着,如今再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还是有些温暖,却并不会悲伤,那种悲伤是廉价的,也令人疲惫。 “这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黑衣少年张天生说,“但是在两个月之前,他们都被杀死了,不知道现在,他们在那边还好不好。” 无人接话,毕竟接这种话实在有些困难,没有人从他的言语或是神态中看出情绪,更不知他是怎样的想法。 有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回头一看,是那个胖子。 不解风情。 胖子眼神坚毅,含着无尽的希望光辉,若大地之母般将慈爱与坚强灌输给面色平静的黑衣少年。 “你恶不恶心?”张天生平静地问。 胖子赵天昊连退两步,好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伤心欲绝,道:“我恶心?我安慰你我恶心?” “我又没事。”张天生说着,开始向另一条街走去,“陪我去个地方。” 清静清雅对视一眼,抬步跟上,无人理睬那可怜的胖子。 时隔两个月,再度站在这挂着金环的红门高墙之外,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且这门已不再紧闭,亦有两道封条挂在门上,只不过早已被从中撕扯开,院内但凡值钱些的东西早已被各类君子一扫而空。 或许再有不久,就该有衣不蔽体的孩子偷偷地住在这里,这里便成了下一个街角的破败祠堂。 “天生,你没事吧?”林清静终是忍不住担心,开口问道。 张天生摇摇头,他想去个地方,但是他不知道在哪,于是他只能看向远处,恨不能隔空相望。 那件事情搁在心中很久,虽说其实两月时间不过只是眨眼,但那事不同,很沉重。 突然,张天生如坠冰窖。 他感觉到体内黑暗的地方,有东西正在复苏,在睁眼! 那东西他熟悉,所以他恐惧。 “想找到她么?我知道在哪!”这是久违的声音,但张天生一点也不开心。 “你不是被封印了么?怎还能出来!”他的心里打鼓,生怕此时路过一个大能看见他满身的黑气,直接将他杀死。 “你放心,若你不愿,我再不能侵占你的身体。”魔尊冰冷的声音安慰道,“这封印力量十分强大,只解开两道的情况下,所能运用的力量微乎其微,就算是现在的我,也是孱弱不堪。” 张天生的心放下了些,意思就是说,现在他身上魔气不显,夜锦之下还能遮蔽。 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林光衍教给了张天生很多对抗体内魔气的方法,只不过后者却不太希望有机会可以使用到。 “我知道她在哪,我可以找到她,不过你真的要去么?”魔尊又说。 张天生看向一个方向,他突然就知道那里有什么。 “天生?”清静见张天生又看着另一个方向愣神,很疑惑。 张天生回神,道:“我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向着一个方向远去。 看着黑衣少年离去的背影,清雅微微蹙眉,担心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自从到了流州,几天了,一路上都是这样。” 小胖子掐着下巴,同样看着张天生远去的背影,在思索着什么。 只有清静,轻叹一声,摇摇头,她知道许多事情,所以对于张天生这样的做派并不觉得意外,只想着若能快些走出流州最好,省得睹物思人,尽是些不快的回忆。 ...... 在这个人间,修行门派茫茫多,不光旬州有,流州也有,并且流州还有大能人物的存在。 只是流州的这位大能,在前两个月流州本地魔尊出世的时候,竟然一声不吭,连露面都没有,实在是个胆小如鼠的鼠辈,就这一点,流州大地的修行门派流光宗人气大减,几乎所有人都在鄙视这个门派,毕竟魔尊出世,那位连面都不露一下的大能是这流光宗的宗主。 有人说,还叫什么流光宗?不如叫逃光宗算了! 自张天生出发起,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流光宗的地界,太阳已经微微泛红,他觉得应该快些。 他正站在一道门前,门比刘大户家还要气派,墙比刘大户家还要高,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伸手敲了敲门。 门房打开门,见是个没有见过的少年,像是不知谁家的公子,于是笑问道:“公子找谁?” “我找你家小姐。”张天生说。 “小姐今日出门游玩去了,或许一会能回来。”门房说着,也不敢邀请这公子进门,毕竟无人应允,他可没有多余的权利。 “无妨,我等会就是。”张天生摆摆手,同样的门房,这个人看起来就顺眼多了,他想。 “行,那我陪您等吧!”门房开门出来,与张天生站在一起。 “不必,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就走。”张天生说。 “没关系的,我陪公子等好了,不让贵客进门已是失礼,实在没有让贵客自己等人的道理。”门房笑着说。 张天生看着这个门房,越来越想不通这天下怎还有差别如此大的两个人。 “若我是个乞丐,你会不会将我赶走?”他随口问道。 “当然不会!”门房说,“我家小姐早都说了,若是有乞丐来我家乞讨,给些东西就是,何必赶走?” “公子,见您衣锦气华,怕是这辈子都和乞丐沾不上关系啊!”临了,门房掏心掏肺道。 “谁说得准呢。”黑衣少年目视前方,眯着眼睛。 “回来了!”门房看见远处缓缓行近的车马,道。 第三十七章 心结 远处的马车虽说并不华丽,却看上去就有一种厚重的结实,马车共有两辆,一前一后,各自都配备一名马夫。 马车行近了,门房赶紧堆着笑相迎,一老头带着三五随从自前面的马车中下来,便赶紧走向后面的马车,将一家三口从后面的马车上接引下来。 回头来,才看见门口站着的那名黑衣少年。 门房低头在老管家耳边说了些什么,老管家抬起眼来,率先抬步走向那少年。 “你杀不死他。”有声音似虚妄中传来。 “闭嘴。”少年眯眼。 须发皆白的老头行至少年面前,却不知怎的,愈发觉得眼熟,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谁家公子哥,于是只好笑着招呼道:“不知是谁家公子,找我家小姐何事?” “我有事问。”张天生道。 “何事?”老管家又问。 “要命的大事。” 老管家直起腰来,收敛了笑容,气质竟猛地变了,眼似含电、声若滚雷:“咱家要命的大事,都找我!” 张天生见着对方登堂境的修为,也没多在意,毕竟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没什么意思,所以他仍旧很平静,道:“也就是说,杀人与被杀的事情,都是你来做?” 老管家眯眼,有杀意现,道:“公子竟是个不速之客?” “我被人杀死过,所以我来讨债。”张天生语气仍旧平淡,更没有因那双沧桑的眼中的杀意而退却。 “讨债?”老管家挑眉,“我实在不记得最近几十年杀过人了,不知你,讨的是什么债?” 远处,十二三的小姑娘探头看着门前正与老管家对话的那个少年,又眨眨眼。 “在刘大户家门口,你还记得那个乞丐么?”张天生眼睛通红,全身颤抖,尤其是对方流露出的杀意令他更加愤怒! 老管家愣了一下,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眼中寒光涌动,在思虑什么,口中道:“嚯,原来是你,两月不见,飞黄腾达了?” “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就杀你。”张天生咬着牙,他在强忍! 他知道自己刚刚初识,定然不是这登堂境人的对手,若想杀之,祭出离渊或许可以试试,但临行前,老头林光耀曾无比郑重地警告他,离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出。 怎么办?不知道。 “理由?理由很简单,就是你一个乞丐从我家小姐这里得了恩惠,那么就会有很多乞丐想要这样,到那时,我家门口岂不是成了乞丐窝?”老管家眯眼道。 张天生低着头,垂下的发挡着他的眼睛,看不见表情。 小姑娘探头探脑,悄悄走到老管家的身后,露出个小脑袋,在确认心中所想之后,立马露出灿烂的笑脸来。 “竟真的是你啊!”小姑娘很兴奋,就差跳起来。 “小姐,退后些!”老管家下意识将小姑娘挡在身后。 想想正是开心激动小女孩,怎能愿意被人挡住视线,又从另一边探出头来,看着张天生道:“你怎不是乞丐了?衣服真好看!” 张天生抬起头来,与小女孩对视,下一刻,他苦笑摇头。 这样干净的眼睛,自己又在怀疑什么? “别人送的,还行吧?”他笑起来,与小女孩搭话。 “好看!”小女孩点头称赞,又将准备再次将她挡在身后的老管家推开,不满道:“管家爷爷,你不要挡着我和朋友说话!” “朋友?”老管家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对着小女孩宠溺说道,“这朋友找我有些事情,小姐你先回家去。”转而又对身后还站在那里的老爷与夫人说道:“老爷夫人也请进去吧,我与这位小兄弟闲聊几句。” 老爷夫人没有迟疑,便进了大门,小女孩却有点扭扭捏捏,毕竟太少有朋友可以来找她玩,于是道:“不如进屋去说呀?” “小姐!”管家拉下脸来。 小姑娘只得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去。 老管家又看向张天生,道:“杀我?” “罢了。”张天生转身就走,“无论怎样你都快死了。” “可我不能容忍一个对小姐有威胁的人存活。”老管家说。 张天生站定,回过身去,火红的夕阳之下,几乎只能看见他身体黑色的轮廓,却听声音传来:“你大可试试。” “那就试试吧。”老管家似乎无奈地叹息一声,开始向前走,一步一步间,气息攀升。 虽是登堂,却好像并没有那么扎实,恐怕连清雅都打不过,张天生心中估量。 老管家气息攀升至巅峰,直接爆射向张天生,同时伸出一只手去,做鹰爪状,要取张天生头颅! 一声剑鸣带着寒光自张天生手中传出,三尺蓝银色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手中,剑尖前指,少年再无动作。 这是什么?这是灵剑! 饶是老管家再如何老眼昏花,这种东西他自然该认得,这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这小子,明明只是个乞丐而已,凭什么? 老管家又是艳羡又是惶恐,就算眼看着对方只是初识境界的修行者,但既手持灵剑,谁知他有什么背景?这般想着,老管家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为什么停下?”张天生一步未动,连刺剑防守的样子都没有做,只是将剑反手握着,剑尖指在身前。 老管家转身就走,挥挥手道:“人老了,怕死。” 某处,有人偶尔经过,见此情景,大为惊异,急速回山,奔走相告。 ...... 夜了。 当年高墙刘大户家门前,有个包子铺,在夜里时分,不会有什么人来买包子,按说早该关门打烊,但无奈,店里早早就进来三名客人,不知是哪家的有钱公子哥,带着俩如花似玉、娇滴滴的美人来包子铺吃包子? 真是别具心裁。 况且这三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久,起码有两三个时辰了,从一开始就只点了几个包子,到现在还摆在那里,也很少交谈,应该是在等人? 时间实在太晚,掌柜的一想到明早还要早起备货,就有了撵人的冲动,但又见这几人穿着打扮皆是不凡,生怕得罪什么大人物,于是就只能自己难受着。 有个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掌柜的一抬眼,便猛地想起这是哪位。 毕竟穿着道袍来买包子的不多,买韭菜馅的更不多...... “客观,吃点什么?”本着接待一个也是接待,接待两个也是接待的心情,掌柜的也就释然了。 “韭菜包子!”道袍少年不假思索,“十个!” 说罢,小道士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前,又对门口叫道:“白客,你怎么回事,快点啊!” 林清静等人转眼看去,眼神郑重。 这个小道士与门口掀帘而入的剑冠少年年纪与他们相仿,但是,竟看不透,一眼看去只觉深邃迷乱,若再强行观察,恐怕要伤了神识。 剑冠少年坐在小道士的对面,无奈道:“我费心竭力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请我吃这个?” “嗨!你不知道,这家韭菜包子可好吃了!”小道士满脸堆笑,夸张道。 “我记得你买了七八条项链,八九对耳饰,还有十来根簪子......”剑冠少年翻着白眼,似是自言自语盘算着。 对面的小道士的脸以极快的速度红了起来,赶紧打断道:“算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你带的银子好像不太够呢?”剑冠少年笑意盈盈。 这话说出来,紧张的是那店掌柜啊! “哪能啊,够的够的!”小道士大手一挥,示意同伴不要紧张。 又有人掀帘而入,恰好与那剑冠少年对视上眼。 第三十八章 逃 场间有些静,似乎像是被某种神力给定格在此。 下一瞬,掀帘而入的黑衣少年转身就走。 “哎,天生!”小胖子 赵天昊拍案而起,就开口叫道。 可惜,对方就和没听见一般。 剑冠少年无奈苦笑,看来自己好像对这个同龄人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 小道士愣在那里,不停眨眼,然后试探问道:“这是那个......?” “是。”剑冠少年道。 “那他跑什么?”小道士又问。 “是我我也跑。” “嘶——”小道士吸着冷气,揣摩其中意蕴,“有理!” 二人对话间,那桌一男两女已经起身离席,看样子是去追那黑衣小子了。 于是乎...... “掌柜的,这桌包子结过账没有?”小道士问道。 “结过了。”掌柜的说。 “那把这包子给我热热。”小道士大手一挥,潇洒坦然。 ...... 好似是端阳节快到了,整个流州都似从沉睡中醒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以往的这个时候街上都已没有多少人,灯火也都会熄灭不少,却不知为何,今日还这样通明热闹。 黑衣少年穿梭在街上人群之中,满头大汗,奔走间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 只是...... 在某次回头之后,再看向前方,有两女一男立在那里。 “你跑什么?”小胖子气喘吁吁,扶着腰叫道。 张天生也不说话,又是向人堆里跑去。 “天生!”清静叫道,对方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这是怎么了?”清静清雅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疑惑。 “刚才他好像是看见那个戴剑冠的了,才......”赵天昊回忆道。 “戴剑冠的。”清静沉吟,“他们会不会有过什么交集?” “呵,就算是交集,也是对立的交集。”清雅冷笑一声,“现在还是赶紧追人,别让他自己跑丢了。”说罢,便扯着清静追上去。 “清静师姐,你觉得刚才那个剑冠少年,是什么来路?”在路上,清雅问道。 “你也注意到了?”清静问。 “嗯,根本看不透,太强了!”清雅点头。 “你说天生与他会起什么冲突?”清静点点头,转而问道。 清雅眯起眼来,微微一笑,道:“担心了?” 被这样打趣,清静俏脸一红,伸手轻轻推了清雅一下,严正警告:“别乱说!” “哟呵,脸都红透了,还想藏着呐?”清雅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快意笑道。 “快追人吧!”清静不想再纠缠,撅着小嘴,恶狠狠道。 按说张天生奔走极远,再加上修为境界只是初识,作为入玄的林清静很容易追上才是,但事实上并没有。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林清静觉得在普通人的世界中还是不要用这些修行者的手段才好,其实,是张天生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跑,用人群作为掩体,于是更难追了。 “我靠,这小子,跑得像兔子一样!我实在跑不动了!”小胖子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让你平时多锻炼锻炼体力,你偏偏不听!”林清雅咬牙切齿,训斥道。 “我哪想着咱作为修行者,还有这一天啊?”赵天昊委屈至极,然而这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已是极限,赶紧又弯下腰去大口呼吸,狼狈不堪。 “这......”清静为难起来。 “哎呀,不要管他,咱俩去追!”清雅一把拉起清静的胳膊向前冲,又回头警告道,“你可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着!” 望着两道倩影渐行渐远,小胖子赵天昊一时间怅然若失,心中暗暗立誓,回去以后定要勤加锻炼,绝不能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这次在清雅面前,算是丢了大人了。 当然,他并没有争过脸的时候。 突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正喘着大气,根本不想抬头,于是拍拍肩膀上的手,头也不回道:“等会等会,我歇口气!” “行。”身后人回应道。 小胖子猛地抬起头来,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 “妈呀!”像一口矮胖的缸窜起两米多高,他面色惊恐,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手指颤抖地点指着他们道,“你们不要过来啊!” 像个被地痞流氓盯上的小姑娘。 剑冠少年与小道士对视一眼,不知对方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姿态,难道自己表现得不够有诚意,不够温和吗? “呃,这位小哥。”小道士说话间还不忘往嘴里塞一口包子,“我们是好人,你不要误会!” “嗯?”小胖子愣了一下,旋即更加夸张了,手舞足蹈地叫道,“还说你们是好人!” 小道士与剑冠少年一齐吸了一口冷气,眯着眼看着那从神态到动作都极尽夸张却不知为何的小胖子。 小道士又想开口说话,却被身边剑冠少年给拦住了,向他使了个眼色。 大街上平白无故突然多出了个缸一样的小胖子在那里叫喊,无意间多多少少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小胖子正害怕地沉醉,偶尔一睁眼,却看到刺眼寒光。 于是他马上就平静了下来。 “别担心这位小哥,我们是好人的。”剑冠少年的温和声音从赵天昊背后传入他的耳中。 “是是是,我当然信啦!看你们面相就是天大的好人!”小胖子僵硬地笑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手,将那架在他脖子上那泛着刺眼寒光的剑给悄悄推远了些。 “那就好。”剑冠少年放心下来,于是收了剑,道:“我们是张天生的朋友,但是他好像对我们有点误会,所以我们是想解开这场误会来着。” “呃......朋友?” 傻子才信! 可赵天昊又不能直接这样说,那不是找死吗? “当然啦,我们先前一起相处得很愉快呢。”剑冠少年笑道。 “哦,这样啊,那......” “都是误会啦!”剑冠少年微笑着,不经意间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剑。 “哦,对对对!是误会,误会来着!”赵天昊赶紧点头承认,又转而问道,“可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追?” “因为刚才要吃包子呀。”剑冠少年说。 “有理有理。”赵天昊干笑两声,再无言以对。 ...... 街上渐渐没有多少行人,灯火也渐渐稀疏。 张天生也渐渐向某些偏僻的地方靠近了。 林清静心觉不能再这样你追我赶地靠下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趁着没有人关注她们的一瞬间,猛地加速,仅在两三个呼吸之内,便又一次站到张天生的面前。 张天生已经疲惫不堪,眼睛都不太能睁开,心力消耗实在太大! 没办法,那人的脸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恶鬼一般恐怖,他就算是死,都不可能忘记那日在某个胡同中与之相遇的场面。 虽然没有剑拔弩张,虽然没有言语冲突,但他仍旧疯狂地恐惧着。 那人太强了!强到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看出他身上的魔尊黑气,强到随时可以将自己抹杀,张天生本想着再不会与他相遇,却没想到竟在这等情况下再度碰面! 他会不会将自己魔尊转世的身份捅到台面上去,导致世人皆知?会不会当场抹杀自己? 面对着那个剑冠少年,饶是身负离渊,又有清雅清静在侧,他仍旧提不起一丝自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当时这个剑冠少年给了他多少压力。 他甚至觉得,这剑冠少年若是有心,甚至可以与大能一战! 这当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根据他自己的感受与心中魔尊的反馈得出的结果,他不得不信。 因为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相信魔尊的时候,也没有错过一次。 第三十九章 借剑 街上人群稀疏,灯火零星。 有少年蹲在墙角的阴暗角落——那是他最熟悉也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他微微发抖,又好似不能思虑。 两女子站在他的身前,面容关切,又各自蹙着眉。 “天生......”清静轻轻地呼唤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蹲在墙角的张天生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光影暗淡,却能看出他眼中的恐惧。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清雅也着急起来,问道。 沉默半晌过后,张天生轻轻开口,带着些恐惧,道:“这人......要杀我。” “为什么?”清静问。 “不为什么,他就是要杀我!”张天生激动起来,瞪大着眼,盯着林清静的眼睛。 “你不要害怕,冷静些。”林清静轻声安抚他,“那个人很强。” “不是很强,是恐怖!他只要看着我,我的腿就会发软!”张天生竟似有泪要流出来,虽说是秋天,夜里有些凉,却也不至于打起腮帮子来。 “可是他如果想要杀你,你根本活不过一个呼吸,刚刚那一个照面,你就已经死了!”林清静难得有些情绪激动,她伸出手去,轻柔地放在张天生的头顶,“你冷静些,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来帮你想办法!” 张天生低着头,不说话了,再问什么,就只会摇头。 他没有办法,他总不能将自己是魔尊转世的事情说出去,他已经很努力地隐瞒了这么久,已经很努力地活到了现在,他实在不想死! 清静与清雅对视着,饶是无奈与疑惑占据所有大脑,却仍试图去猜出一个原因来。 “可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赵天昊还在外面。”清雅蹙眉说。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张天生蜷缩在那里,与许久之前一样。 “你说的什么话!”林清静呵斥道,“你和我们一起走!”说罢,上去就拉起张天生的胳膊,要拽他走。 “我不能走!”张天生奋力甩开林清静的手,“我会死!”此时此刻,他像个傻子,只知本能地规避危险,无力而可怜。 或许以前,他一直是这般。 林清静被张天生全身的力气给甩开,一时间也愣在原地,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大的抵触。 “你把话说清楚,你现在是清净观的人,发生什么事情清净观一定会为你撑腰,但是你这样不说,我们谁都帮不了你!”林清雅当下是真的气得不行,说话语气极为暴躁。 张天生抬起头来,眼中反着远处的点点光晕,还有星光,而透出来的,却是恐惧与绝望,还有深深地疲惫。 “可就算我说出来,你们也帮不了我啊!”说这话时,他竟带着哭腔。 他太害怕了,害怕到慌不择路,害怕到不愿思考,他犹记那暴雨中的胡同里,那少年持着剑,对他轻笑着说的一句“黑气溢出来了呢”,那是何等恐怖? 就像是独自走在深山里,有一只饥饿的老虎冲着你笑,告诉你说“你的肉很香呢”。 张天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对方没有选择出手杀他,也没有选择追击,或许有些捕食者喜欢那种将猎物折磨到筋疲力尽,然后绝望地看着自己一口口被撕裂吞食的样子么? 这般想着,恐惧便如同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拍打蔓延,直至灌满整个心脏。 突然,一道矮胖的身形出现在道路尽头,他行得缓慢,却辨识度极高。 像口会跑的缸。 “赵天昊?”林清雅挑眉,“追来地倒是很快。” 张天生只是低着眉,蜷缩在那里。 小胖子走近了,只不过表情却不是很自然,类似于那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僵硬表情。 “赵师弟,怎了?”清静见状不对,关切问道。 赵天昊腿脚绷硬,越走越慢,终于行至可以看见张天生的地方,却见他咧开大嘴,似哭似笑,道:“兄弟啊,我对不住你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突然,张天生猛然惊醒,一下窜起来便又想要往阴暗的深处去。 只是前冲了两步之后,便停下了身形,僵在那里。 有声音自黑暗处传来,平静如水,温和儒雅,道:“躲雨还是要去有遮蔽的地方呢。” 这话语何其熟悉! 并且有多熟悉,就有多令张天生恐惧! 剑冠的少年从阴影处走出来,剑在他背上背着,他步履缓慢,始终带着笑。 张天生步步后退。 林清雅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呆愣在那里的赵天昊,满脸厌恶,却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现在还有要事做。 她上前一步,走到步步后退的张天生面前,对着那剑冠少年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剑冠少年止步,面不改色,说:“有人托我给张天生送点东西,本想着花舞会之后再去找你的,不过没想到在这就碰上了。” 张天生停下后退的脚步,因为清静在他的身后,抓住了他的手,他不敢回头,害怕与之对视。 若是这人在此时此刻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天下,那自己便算是真的完了,林清静的想法不说,便是清净观都不可能容他! “什么东西?”林清雅问。 “一柄剑。”剑冠少年毫不避讳。 “剑?”林清雅回头,想要问问张天生,却被后者躲避开目光,只好与清静师姐交流一下,互相点头,“拿来我看看。”清雅转身对剑冠少年说。 “不行,我答应了人家,必须亲自送到手里。”剑冠少年坚持。 张天生心如死灰,是要斩首自己的剑么? “你不能过去。”清雅道。 “那我与他说句话?”剑冠少年见这气氛实在有些冰冷,有些无奈,却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这个少年吓破了胆? 清雅皱皱眉,侧开身子,让出一个位置来,让两人能面对面。 张天生的呼吸急促了些,但他却在这种时候,提起全身的力量与那剑冠少年对视,目光不颤。 “方先生说了,你现在境界修为不太够,用离渊有些太过勉强。”这是剑冠少年的第一句话。 天下无人不知离渊是清净观三长老林临山的佩剑,却也无人知晓离渊此时已经在张天生的手中! 所有人都震惊,如遭重锤。 除了某处叼着个包子的小道士。 也就是这一瞬间,张天生紧绷的身体猛地放松下来,虽说还是有所警惕,却已经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起码,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方先生,这三个字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在他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方先生。 “然后呢?”张天生开口。 “然后便让我师父帮帮忙,于是我师傅让我给你送柄剑,当然,我刚说了,本想端阳节之后才去找你,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剑冠少年抽出背后的剑,却只离鞘一寸。 便是这一寸,已是天地冰寒,连存放在戒指中的离渊都起了不小的反应,似要与其一争高下般。 剑有鸣,便有灵,这又是一把灵剑! 剑冠少年从背后脱下剑鞘,连带着剑一起放在清雅手中,接着对张天生说:“但是一定要注意,这柄剑只能出鞘一次,但若非大能者出手,保你不死。” 场间静默! 非大能出手,保你不死? 这是何等口气?这人间有谁敢如此狂妄? 无论是清静清雅,还是作为当事人的张天生,亦或是呆立在那里的赵天昊,皆是被乱锤重击般迷茫,这是什么?刚刚不是还说这个人要杀他?为什么一上来就送剑?还是灵剑?还非大能出手保你不死? 一个个问题像是一块块石头,堆在每个人的心中。 第四十章 欲行高处 不大不小的插曲过后,又是四人上路,那剑冠少年在把那柄剑交给张天生之后,便带着小道士离去了,看他们的行进方向,似乎也是天水南岸的庆州。 张天生还没有从惊吓中彻底恢复,但总算是缓过神来,手里拿着那柄别人送来的剑,呆愣在原地。 其实最蒙圈的,还不是张天生,而是一直站在那里动都没敢动的小胖子赵天昊。 他本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以作为对方对张天生不利之后的挡箭牌,却没想到竟不是这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不过看刚才情况,张天生想来是与那剑冠少年相识的。 据说是二者之间有误会? 但得是多大的误会才能让一个人觉得对方是要来杀自己,而对方实际上是要给他送一柄几乎可以说天下无敌的剑? “咳咳。”小胖子干咳一声,“那个,兄弟啊。”他试探着叫了张天生一声。 可还不待张天生说话,一旁林清雅便开口将他的嘴堵上了:“闭嘴!” “我......”赵天昊无语,他实在是不太敢与这个拜师当天就把自己胖揍一顿的师姐呛声,但转念一想,他得解释啊!若是不解释,以后恐怕别说在张天生面前,就算是在清净观都不好待了! “我是被逼的啊!你不要怪我啊,兄弟,他们拖着我一条腿,强行给我拖到这里来的,还让我在前面走,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赵天昊掏心掏肺地与张天生解释。 可后者现在仍是一副失神状态,根本没心情搭理小胖子。 “你老实点在哪里站着,不让你动,我看你敢动?!”清雅指着赵天昊的鼻子,横眉冷对。 张天生自顾自靠着墙角坐下,一阵风吹过来,全身上下格外的凉,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看着手中的剑,他也是一头雾水,虽说知道是方天刚所为,但是他心中还是有许多个不明白。 方天刚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非大能出手保你不死”的嚣张说法,究竟什么样的人有多大底气才敢这样说?还有这剑,当然,问题的根源就在这剑,这剑太强了!仅仅出鞘一寸,甚至连天地的温度都能改变,这剑究竟含着多大的力量? 他想不通,便干脆不去想。 清静与清雅暂时确实不太想搭理赵天昊,因为在她们看来,赵天昊就是将那两个人引过来的罪魁祸首。好在那两人并不是想要杀死张天生而是只想送他一柄剑而已,但这不过是幸运,若对方真的是想要杀死张天生的人,那么现在后者毫无疑问已经死去。 所有人都感到很庆幸,庆幸之余,也有许多的震撼。 张天生刚刚初识,实力很弱,所以对于何谓强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观念,但林清静已经入玄,林清雅稍弱些却也是登堂上品,在她俩看来,张天生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应该已经超越了奇怪的范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神奇! 那柄剑,林清雅靠得近,所以看得清楚,那剑冠少年确确实实只是将剑拔出了一寸而已,并没有动用任何其他手段,那么,这剑若全部出鞘的威力就可以预见。 不说别的,单说清净观上,就没有这样的剑。 师祖林当齐的佩剑丹青在没有自断灵根之前,或许可以与之比拟一番,但现在...... 没有人知道张天生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似乎他所接触的人物个个不凡,这种等级的剑随随便便就可以借出去,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 “那个叫方先生的,究竟是谁?”清静心中暗道,毕竟那等手笔实在令人震撼,并且在天下大能之中,似乎并没有一个姓方的...... 林清静并没有选择去问张天生什么,因为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若是强自想进入别人的生活,说不定会被排斥地狼狈不堪。 但实际上,连张天生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谓方先生,也就是方天刚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或者说有什么样的实力。 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摸透,他们总共见过两次面,在那之后,他连方天刚的消息都再也没有,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是空气,这世上并不存在一般。 除了在林光衍的口中,还能打听出关于方天刚的名字,其他的地方,无论是某些人制作的战力排行,或是所谓几大先生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方天刚这个名字的存在。 可这种人,怎会籍籍无名? 现在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有一柄这样强大的剑送到自己手里,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尽心尽力? 张天生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那等层次的事情他根本没得想。 那些人想要玩死自己,简直就像是人类想要玩死蚂蚁一样简单,想当初自己是如何带上这枚戒指的?又是如何被人追杀至城外树林?最后睁开眼时,眼前又恰好是这个人的脸。 谁能确定这不是事先算计好的事情? 可自己虽说是身为魔尊转世,可也似乎不太值得这样算计,若看出苗头不对,直接过来给他杀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保护他? “呼!”张天生长舒一口气,再不愿多想了,本来就已经很疲惫,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次多余的动脑活动,都是对于大脑的一种摧残,现在的他,只想休息。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当面问方天刚所有的事情。 当然,前提是,他自己足够强大,不然仍是一只蚂蚁,那还想要探究什么真相呢? 继生存与带着离渊走遍人间之后,张天生似乎又多了一个要变强的理由。 他突然不想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总听有人说“高处不胜寒”,他并不是很能理解,但他现在,想看看真正的高处是怎样不胜寒的。 不过就算是高处不胜寒,也是以后的事情,做人做事当然要先顾好眼下,其次才能是以后的不胜寒。 张天生一手撑着膝盖,慢悠悠地站起来,随手拍了拍小胖子赵天昊的肩膀,道:“走吧,休息休息,明天再出发好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星仔灯火昏暗的街上,像是在欣赏风景。 ...... 天水南岸。 花田边。 少女仰起头来,看见有道流光,眼神一下子通明起来。 “师父,白客来了!”她回头叫道。 青年女子自花田中起身,也看向天际,那道流光。 “嗯。”青年女子收回视线,又俯身到花田中去,也不管现在已是黑夜,江边又没有一盏明灯。 半柱香时间,流光及近,然而还未到少女面前,在那流光之上就有一个人影似忍不住般跳下来,在地上踉跄两步,好在没有摔倒,损了形象。 少女愣了一瞬,然后便反应过来。 那是个小道士,面容白净俊朗,只是有些类似于娇羞的拘谨。 他快速几步跑到少女面前,笑眯眯道:“花语,好久不见啦。” “鹤平!”少女很兴奋,她笑着,合不拢嘴,道:“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来了呢!” “本来我师父是说今年有些要事不让我来了,但我是软磨硬泡,好歹是出来了,若是再不同意,我都要偷跑了!”鹤平也很兴奋,导致说话很大声,并且没有看见黑暗处那自花田中站起来的青年女子。 剑光落地,剑冠少年白客随手收剑,对那田中女子微微行礼,道:“花姨,好久不见,代家师向您问候。” “得了得了。”青年女子甩甩手,凶神恶煞道,“再叫我姨,当心我给你头拧下来!” 第四十一章 盼头 “花姨您这是何必!”剑冠少年见那青年女子凶神恶煞,赶紧装作一副求饶的样子来。 小道士听见旁边对话,才想起花姨还在,于是猛地一身冷汗,僵硬地转头到旁边去,恰好看见那正笑意盈盈行来的青年女子。 鹤平心知不妙,又不能拍拍屁股跑路,若是这回跑路了,下次再相见面前花语恐怕就难如登天了,但是若是不跑...... 对,死都不能跑! 于是鹤平只能硬挤出一脸笑容,心虚道:“嘿嘿,花姨,别来无恙呀?” 出人意料的,花姨竟然点点头,还含着吟吟笑意,回话道:“我记得上次说过,你若再靠近我家花语半步,我就卸了你的胳膊来着?” 顿时间,一股冰冷寒意袭上鹤平心头,但他好歹是有一身道行的人物,强自镇定,面不改色道:“花姨你记错了,上次你说的是将花语嫁给我来着!” 此言一出,对面少女突兀地愣了一下,面上似有红晕点点,但可惜是夜里,看不真切。 不过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看得真切的,比如某些人的怒火。 有一根藤条破土而出,缠绕在不敢躲避的小道士腰间,将他擎到空中去。 花姨步步生花,自踏来处生出一条花路。 “我是这么说的么?”花姨盯着鹤平的眼睛,目光冰寒。 少女花语焦急,赶紧上前两步,挡在小道士面前,看着自己师父道:“师父你不能欺负他!” 小道士见此一幕,心中温暖,横生一股决绝之气,大声叫道:“花语,你不要管我,你让开!” 花语回头,委屈道:“我不!” “快让开!”鹤平又叫道。 “我不!” 白客在旁,扶额叹息。 花姨满脸黑线,尴尬不已。 “你俩在这生离死别呢?”花姨忍无可忍,道。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欺负鹤平!”花语语气强硬,撅着小嘴。 花姨眼睛上下一转,眨巴两下,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你都把他捆起来了。”花语不服气。 “我不把他举起来,难道我要眼看着他踩死我的花?” 少女呆愣一瞬,赶紧转过头看向鹤平脚底,果真有一株花折倒在地,叶子都油了。 小道士鹤平也一愣,用尽最大力气低头同样见到那株花。 于是他更害怕了。 “花姨,花姨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啊花姨!”他嚎叫着,他完全知道伤害了花姨的花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再加上自己还惦记她那宝贝徒弟,那就更是罪无可赦了啊! 一时间,小道士惶恐不安,心急如焚。 可谁知...... 貌似青年的女子只是一挥手,粗壮的藤蔓就将小道士扔到别出去,只见她伸出手来,轻轻一碰那花,花便直了起来,有淡淡荧光自花姨的手间流转,那花,也很快就活了过来。 藤蔓将鹤平扔到地上之后便钻到土里消失了,后者还仍在心虚当中。 “都是大孩子了,以后不逗你玩了,自己注意些形象,男人总该沉稳点。”花姨转过身去,将那株花移植到了别处。 看起来竟是真的不准备收拾他了?鹤平一头雾水,却也很开心。 并不是开心于花姨不收拾自己了,而是开心于,花姨似乎认可了自己。 于是鹤平决定趁热打铁,道:“花姨,我与白客要去花舞会,想着带话语一起去,您看......” 青年女子转过头来,眼神冰寒,语气也冰寒:“蹬鼻子上脸?” “不是......”鹤平刚想解释,却又赶紧吞回肚子去。 “去吧!”花姨轻笑着的声音传到鹤平的耳朵里。 “花姨万岁!” ...... 庆州。 红楼间。 少女脚步轻盈,在地面上起舞,若精灵翻飞,轻盈而灵动。 只是她有些累,她已经整整半月都是从早到晚地跳舞了,而且又是这一成不变的舞蹈动作,身体的疲累是其次,主要是真的太无聊了! 这般想着,她的动作又没有做到位。 “停下!”一旁,身着绣金花红袍的艳丽女子微微蹙眉,“都这个时候了,怎这步还能错?” 少女委屈,只撅着嘴,也不说话。 “我都说了多少次,今年是你第一次作为姬伶上台跳花舞,这对你很重要你明白吗?”女子十分焦急,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师父,这太无聊了!”少女本就满心不爽,现在又被师父的情绪影响,干脆就奔溃地坐到地上,“我不练了!” “不练?你敢!”红袍艳丽女子拍桌而起,饶是这般生气,她也身若流水,愠怒的表情放在这张脸上,好似天生一对,不仅不令人觉得反感,反而更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 不小心被她碰到的那红木制的桌子却应声崩塌,化为粉末。 少女吓得一缩脖子,惊恐地翻眼看着自己的师父。 她从未见过师父发过火,饶是多大事情她都是那样心平气和,却不知为何这次...... 许是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也或许是气消了,红袍女子一拂衣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若是累了,今日就休息吧,明日早些。” 少女心虚低头,这下,又没了休息的心思和胆子了,只得再起身去,翩翩起舞。 这是作为姬伶的责任,她的师父说过。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个责任,她又不想。 ...... 太阳高高挂起,街上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渐渐开始热闹。 端阳节越来越近,所以一些卖杂食糕点的也不再等着到大集市才去卖,干脆天天出摊,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就支起摊位,天天生意都极好,直到日照当头时,人声鼎沸。 两男两女行在街上,这里是流州,对于他们这些在更北边些的州土长大的人们来到这里,自然是要听本地老土著的话。 尤其是每天都满街跑的老土著。 张天生看着街景,心中感慨,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现在的流州比去年的这时候要热闹不少,到处都是欢腾气氛。 在以往,虽能觉得热闹,却没有多少欢喜。 许是心境不同吧! 事实上张天生并不熟悉流州,但他说出去又没人信,在当时,他每天的行动范围就只有那祠堂门口的一条街而已,再远了,他一步都不想动。 他没有过多的说这些,反正他们也并不是准备在流州逗留,他们正赶往他们的目的地——庆州。 花舞会还有十来天才会开始,到时候,就是持续七日七夜的欢腾。 林清静说,每年她都会来花舞会,只可惜从来没有接到过姬伶丢出的红线,不知这次有没有那好运。 林清雅说,师姐现在是有盼头了啊! 张天生有些慌,不知道清静的盼头是什么。 赵天昊也挺慌,他想让清雅也有些盼头。 若是不急,想在流州逗留的话,他们大可以再玩个三五天,只是经过昨晚的一档子事,好像谁都知道,这流州并不是一个可以留下太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于是他们决定赶快赶路。 流州与庆州之间,隔着一道水,叫天水。 天水汹涌,且不见两岸。 在南不见北,在北不见南。 流州之南,有树林,树林之南便是天水,欲渡天水很难。 对于登堂境以下的修士来说。 登堂以上,完全可以御剑飞过去,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准确的预估,不要飞到一半真气不支掉到水中去,这种事情可时常发生。 天水之汹涌完全可以随随便便地吞没可以容纳十几人的木舟,也没有人丧心病狂地想要去做哪种买卖,那无疑是不要命了。 于是有人专门在天水之畔打造了一种船,船上刻着符箓,那是流光宗圣人的手笔,有了那种符箓,可以保证这船稳如平地行车,饶是天水再大波涛,船内也是安安稳稳。 船在很远,步行要一天左右,但作为修行者的疾行可能只要两个时辰。 第四十二章 意外 又行至熟悉的林子。 对于这个林子,张天生的印象也极其不好,当日幕幕,回首可见。 张天生有意地向当初困住他的那个大坑位置行去,但当时被人追杀至此时头脑高度紧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记得了,更别说还能记住那大坑的位置,现在他找,不过是凭着感觉想要去看看而已。 说起来,那柄被林光衍夺走的剑,还是从这里捡到的,后来好像还放出了什么东西。 只不过后来他失去意识了,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们终于找到了大坑的位置,坑已经被填上了,但张天生很坚信这就是大坑的位置,因为面前有一道不见其端的沟壑。 这里,是差点要了他命的地方。 “好深的沟壑!”清静眼见这面前一幕,她与张天生不一样,她可以看出更多东西,“这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战斗?”她皱眉环视周围许多光秃秃的树桩与歪歪扭扭的树桩。 若是一块两块也便罢了,可这竟有这般恐怖的面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这等级别的战斗,难以想象! “战斗?”张天生却看不出来,只以为是什么地震什么的引起的这种奇怪现象。 “对,都是剑砍出来的。”清静点头,“可惜被砍倒的树木都不见了,不然或许可以从切口上看出更多东西。” 张天生听罢,更是疑惑,不断挠头。 若是这样说的话,自己当时可就在这里,是怎样逃过一劫的? 他不知道,晕过去了。 “哎呀,咱谈论这些干什么?不是要去坐船吗?”一旁,小胖子道。 “你闭嘴!”林清雅冷声呵斥,毕竟先前的事情还没有翻篇。 小胖子缩缩脖子,识趣闭眼。 林清静四处转悠,观察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桩,皱眉道:“有魔气。” “魔气?”张天生挑眉,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敏感词。 “对,而且很精纯,很强大。”林清静猛地想起什么,又接着道,“两月前流州有魔尊出世,与魔尊战斗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不知不觉,张天生额头有点点冷汗渗出来,他或许知道这个所谓“魔尊”是什么东西,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走吧。”张天生有些焦急,催促道。 清静心感异样,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点点头。 向西疾行半个时辰,便是符船的所在,符船共有四艘,两艘在北,两艘在南,一趟行程要一日时间,一个往返就是一日一夜。 所幸,一行人赶上了晚上的那一趟船。 符船很大,起码能容下两三百人,这在平时是很难想象的,因为这样大的船首先制造上就有很多的麻烦,其次,在这世间,要说最大的水域,便是极东的东海,天水去处,也是东海,再往下数,就实在没有像样的大片水域。 虽说各种湖泊可能随处可见,但用得上这样大的船的,恐怕很少。 或许在许多一生都没有渡过天水的人眼中,天底下是不存在这样大的船的。 且这船不仅大,而且很高,有两三层的高度。 船中亦是别有洞天,并不是空旷的,而是一个个房间紧罗密布,像是一个大客栈,两层的空间里,起码有三十几个房间,当然,也有一些空旷的地方供人透透气什么的。 这符船虽然是圣人手笔,却与平常客船无甚不同,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只是有些贴着符箓的地方不能碰而已。 船票是小胖子买的,张天生虽然作为暴发户,有许多银子,但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况且占得还是有钱人的便宜。 赵天昊也正是心虚的时候,毕竟先前发生的事确实是自己有点不地道了,所以在清雅要求他掏钱买票时,他是一百个乐意,只要能把先前的事情翻篇,咋的都行! 端阳节将至,庆州的花舞会无疑是彼时天下最热闹的地方,而流州作为庆州的邻居,虽然隔着澎湃天水,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能阻止青年男女们追求浪漫的心思。 于是导致这符船是满满当当,倒是给船家乐得合不上嘴。 张天生几人还算是幸运,赶上了这艘船最后的几个位置,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等下一趟了。 船内吵吵闹闹,处处都是年轻人。 当然,也少有上了年纪的人在这个时候还要坐符船自找不自在,毕竟庆州花舞会是年轻人该去的地方,在这种时候,还是让年轻人们自己去挤才对。 一路对着手中的号牌,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不算大,与平日里住的客栈没什么区别,只是床位少了些,地方也小了些,但毕竟是剩下的房间,多少是可以理解的。 张天生一行人刚刚进门,便听门口船家在哪里嚷嚷:“呦,几位小真人来了!” 不知那看上去干瘦干瘦像猴子一般的船家是怎样喊出这压制全场的洪亮声音的。 几名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自船口上船,男男女女五六名。 “流光宗的。”清静眼尖,看了一眼说道。 “流光宗?”张天生毕竟刚入修行界,眼界极窄,并不知天下宗门几何。 清静看了张天生一眼,道:“你不是流州人么?怎连流光宗都不知道?” “啊?”张天生很疑惑,“这流光宗在流州很有名么?” “当然!”清静道,“流州唯一的大能静安先生,就是流光宗的宗主啊!只是......听说当时魔尊出世时,静安先生好像没有出手,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所以,现在的流光宗,似乎饱受冷眼嘲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流州,还是流光宗一家独大。”清雅在一旁,也探头探脑看了一眼,接下话茬,而后好像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接着道,“我甚至怀疑,流光宗被那些平民百姓骂得狗血喷头,背后的推手就是那些小宗门。” “别看他们也没出什么力,但是捅刀子的事,他们一个比一个愿意做。” 没人接话,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进入房间,随手关门。 却在关门的前一刻,张天生听见了一句话。 “真的,那个小子,虽然只是初识,但是他手中持着灵剑,那起码登堂的老头竟然不是对手,你说奇不奇怪?” 房门已经关上,所以张天生并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但他知道是流光宗的人说的,也就是说,若不是误会,那么就是他当日拔出离渊的那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被人看见了,还是同为修行者的人! 不过他并没有怎样着急,只是眯了眯眼,便像无事发生一样,走到窗口前,望着天水澎湃的水面。 在外面看,这艘两层的大船就在水面上上下浮动,而在船内,竟毫无感觉,与陆地上的客栈中没有两样。 张天生手指摩挲着窗框,想着怎样才能让对方不要到处乱说。 毕竟林光衍曾严肃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暴露出离渊,但先前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很快就收起不会有人发现,却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寸的点子,还是被人看见,而且听起来,这还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杀了他,以绝后患吧。”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些冰冷的东西跳出来,发出些声音。 “闭嘴。”杀人绝不会是张天生首要考虑的东西。 在当初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态出了些问题之后,认真反思,又配合上心法清静经的修炼,他现在比之前冷静太多。 第四十三章 解决问题 天色暗了,张天生还是靠在窗口,一言不发。 船家在外面四处游走吆喝,提醒船要出发。 不得不说,这符船行船时之稳当恐怕比陆路上的马车还要平稳,竟真的连一点颠簸都没有,若不是能看见窗外被破开的水浪,张天生还以为自己仍在原地。 清静与清雅二位姑娘坐在那张唯一的木板床边闲聊,张天生则站在窗边看着天水翻涌,小胖子赵天昊曾试图加入清静与清雅的谈话,却被后者一个冷眼吓到,悻悻离开,又去找张天生想要搭话,却发现人家好想在思考事情,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于是他就很无聊,也很委屈。 想想他堂堂北山老祖的孙子,在家里,平日里是呼风唤雨,虽说偶尔会被自己的两个哥哥欺负,但奈何爷爷处处向着自己。 回想起在家的那段时日,那是要啥有啥,想啥来啥,好像他才是那个北山老祖一样。 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唔,其实也算不得委屈,毕竟是他自己先办了坏事。 突然间,清静与清雅的谈话停了下来,看了看贴着床板的隔断对视一眼,又侧过去耳朵,仔细听。 张天生恰好回神,见到这一幕,便问道:“你们做什么?” “嘘。”清静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张天生觉得奇怪,也测起耳朵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一旁,小胖子讥讽道:“你省省吧,人家登堂入玄才有点能力偷听隔壁声音,你小小初识掺和什么?”说罢,小胖子自己也好奇起来,舔着脸上前两步,靠近清雅,小声问道:“隔壁干什么的?” 平常时候大大咧咧、面对小胖子十分冰冷的开朗姑娘斜眼一瞅,眼中冰寒拒人千里,道:“你怎什么都想知道?” “我......”小胖子委屈,又躲到一旁去。 此时,清静转过头来,看向张天生,眼神复杂,道:“他们在聊一个人,说这个人只是初识却用一把灵剑,有人不信,吵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张天生的手段,也都知道在之前的某段时间里,他离开了很久,隔壁之人所说的话,好像所指都是他。 张天生皱眉,心说流州真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没捞到过好! “是不是流光宗的那些人?”他问。 “是你么?”清雅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 “不知道,但有很大可能是我。”张天生说,“可能是当时不小心被看到了。” “可当初所有人都嘱咐过你,不要轻易拔出离渊!”清静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张天生说。 清静撇过脸去,侧脸有些红,或许是生气了,沉默一会,她又开口道:“行,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 说罢,她便再不看张天生一眼,别过头去。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张天生小心翼翼地问。 无人回应。 清雅在一旁也不出声,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你是不是......那个了?”张天生又问。 这一问,清雅扶额掩面,胖子捶胸顿足。 反观清静,就在那一瞬间,整个脸像是被开水烫过一般红透了。 “你想死吗?!”她愤怒地转过头来,咬着嘴唇。 黑衣的少年似是愣了一瞬,而后猛地笑出来。 “你还敢笑?”那平日里温和文静的姑娘此时竟不顾形象,跳起来要打这个开口耍流氓的家伙。 张天生向后一倒,躲开了。 场面很火热,不过还算不错。 这一男一女你追我赶了好久,还是一旁清雅实在看不下去,干咳两声,才将这两人从无我境界中拉回。 “你们怎么突然玩起来了?”清雅又无奈又觉好笑,“问题解决了?” 于是,场间又有些严肃。 张天生扭头就走。 “你去哪?”清静问。 “隔壁。” “干嘛?” “解决问题。” ......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是特意为流光宗的弟子们留下的。 有何不可?这本就是流光宗的圣人出手造出的东西,若非这船家与流光宗的这位圣人在孩提时是好友,圣人一飞冲天之时又岂有他的一口汤喝? 所以,永远为流光宗留下一间房,是圣人当初与这个船家的约定,船家也乐得。 此时,流光宗的弟子们围坐一圈,气氛热烈,就差动手打起来了。 “淑一师弟,你平日里说话就没个边际,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谁会信?” “你不信拉倒,反正是我亲眼所见!” “我的师弟啊,你难道不知道想要驾驭他人灵剑的条件有多么苛刻吗?除非剑主人主动舍弃,且还要灵剑愿意认下下一任主人,这样,才有那么一点可能,你刚才说初识用灵剑?你若说那个初识把天给撕了我还信点!” 房间中,两人面红耳赤,其他几人围在那里,在看热闹。 要说他们在争吵吧,身边师兄弟都没有劝架的意思。 说是在辩论吧,实在是面红耳赤,吵声震天。 也不知这样的人修的是什么行? 有敲门声传来。 争吵声戛然而止,两人瞬间便正襟危坐,似在悠然喝茶。 有个少女无奈笑笑,起身去开门,想着可能是船家送来了什么吃的。 却见一个黑衣的少年站在门口,面上挂着笑容。 “你是?”少女并不认识面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以为是哪位师兄的朋友。 “我有事找你们,可以进去说么?”黑衣少年温和问道。 少女迟疑一下,随后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出一个身位。 “进来吧。” 黑衣少年跨步入屋,先前争吵的两人平心静气地放下茶杯,看向门口。 “哒!”突听一声硬物落地的声音,顺着看去,竟是淑一师弟瞠目结舌,似乎一不小心将还没放稳的茶杯掉到地上。 “淑一师弟,是你的朋友?”对面人平心静气,像是忘了先前是如何面红耳赤的。 “就......就是他!”淑一师弟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门口的黑衣少年。 一打眼,不过是个初识,不知怎的能将淑一师弟惊成这个样子? “谁?”另一个师兄问。 “就那个!那个那个!”淑一语无伦次。 “师弟你今日怎了?”所有人都嘲笑般看向淑一师弟。 “他就是那个拿灵剑的人!”淑一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似是泄了一口大气,气喘吁吁。 众人一听,心中打鼓,这怎还说得有理有据的?现在还搬出个正主来? 张天生站在那里,面挂温和微笑,他这次是准备来堵住别人的嘴的,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而看了那个叫淑一的表现,他的心中已经确认。 起码,八九不离十。 “你是谁?有什么事情么?”有人开口问。 “我来替人传个话。”张天生轻声细语。 “传给谁?” “在座的各位。” 于是他们更加一头雾水了,这是什么情况? 流光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神中,知道没有人认识这个少年。 “什么话,你说。” 黑衣少年手腕一翻,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在手中,他看向淑一,轻笑道:“其实主要还是对这位兄弟说的。” 猛然间,场间似有风雪至,不知何故突然间冰寒彻骨。 有人眼尖,看见那黑衣少年手中出鞘寸许的剑,瞳孔骤缩。 “忘了这件事,否则,这把剑很快就会上到流光宗去。”从始至终,黑衣少年一直都微笑着,温和如玉。 可在冰冷中,是那杀人不见血的恐怖啊! 第四十四章 不知是谁的伤悲 时值中秋,正是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时节。 只是这天水之上的船里,却是切肤入骨的冰寒。 不光是外在的,还有内心的。 黑衣的少年终是收了剑,可这虽说宽敞却怎说也不算空旷的房间里依旧是散发着若三九天的寒气。 窗户开着,一眼望出去可以看见汹涌的天水,只是这刺骨的寒气似乎并没有从窗口跑出去。 年纪不大的青年少年们各自惊恐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黑袍少年还是那样彬彬有礼,气度温和。 “请......请问,阁下师承......?”有人提起胆子问道。 黑袍少年一瞬间收了笑容,再不似先前那样温和随意,冰冷道:“这是你该问的?” “不不不,只是随意问问,不必动火!”青年赶紧赔笑。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来找我。”黑衣少年又恢复温和的笑容。 “不送,不送......” 张天生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五六人瘫坐在地。 “怎样,我都那样说了,你们还不信!”淑一师弟率先回神,心有余悸。 这下算是无人回应了,只有人面面相觑,心头震惊。 这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是谁可以培养出这样的人? 初识,手持灵剑...... 这样的人莫说是流州,便是整个人间天下都从没听闻,究竟是谁能做到这一步? 难道...... 有人想起一件任谁都不敢想象的恐怖事情。 “难不成是哪位大能修成了大神通,涅槃重生了?” “不可能,谁有这样的能力,连太祖都不能,你是传说异话听多了么?” “那这件事情怎么解释?你可见过谁家灵剑愿意认主初识的?” “没有,但也绝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于茶桌边对坐的两人又开始面红耳赤起来。 其他人余惊未散,却很是无奈。 ...... 张天生回到房间,愣了下。 想起隔壁的宽敞,与自己这里的逼仄实在是形成鲜明对比。 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流光宗是这船的东道主,有点特殊待遇是应该的。 “回来了?”清静见张天生推门回来,显得有些诧异,“挺快的啊!” “当然,不看我是谁。”张天生仰起脖子,撇着嘴。 “解决地怎样?” “还行,估摸着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你怎么解决的?” “我把那把剑在他们面前抽出来一寸,他们自己就吓傻了。” “哈哈哈,你还挺聪明!” “那当然!” 狭小的房间里,气氛很轻松。 天黑了,张天生站在窗口,抬头向上看。 “你在看什么?”赵天昊凑过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唔......你别说,还真有些感觉。” “你如果能把嘴闭上,感觉会更好。” “那我试试。” 于是,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就趴在那本就不大的窗口向上看。 俩姑娘坐在床板上,看着他俩的背影,相视一笑。 “看,那有一条白色的云。”张天生伸出手去。 “啊,那个叫银河。” “嗯?原来还有名字的么?” “当然有,那东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心思看星星。” “嗨!星星有啥好看的,哪有吃东西安逸,我跟你说,咱家我爷爷请的那个厨子,做菜那叫一个好吃!每天必有八道菜,天天不重样!”小胖子抬着头,思绪飘得像星星那样高。 张天生转过头去,盯着小胖子的脸好一会。 “你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是嫉妒我这张帅脸?” “你这脸?” “怎的?” “看着就饿。” “哪天请你去我家吃好吃的!”赵天昊咧开嘴,拍了拍张天生的肩膀,“只是我的两个哥哥可能不太安生,而且我暂时也未必回得去。” “你家应该很有钱吧?”张天生认真地问。 “那当然!” “有钱你还烦恼?” “有钱就不能烦恼了么?” “我当初没钱的时候很烦恼,现在有钱了,就......呵呵。”张天生笑笑,“还是有烦恼。” “当然,人的烦恼是无穷尽的。” 月亮看起来很圆,但始终是缺了一个角。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且现在还没到十五。 “你说,月亮上会不会有人住?” “有啊,叫小月,后来人们叫她嫦娥仙子。” “小月?嫦娥仙子?” 小月他知道,他自己就见过许多个小月,但嫦娥仙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是创造月亮的神仙,在上面开了一大片萝卜地,养兔子。” “哈哈哈,还有这么无聊的神仙?”张天生开怀大笑。 “神仙嘛!凡人如何懂得人家乐趣?”小胖子也跟着笑。 “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天生问。 “我爷爷啊......他是一个酒葫芦,每天手里都会拎着酒,只要你看见他,他的脸永远都是红的,还满身酒气,我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我总离他很远,可每次他都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我又于心不忍,他就给我抱起来用脸蹭我。”小胖子噘噘嘴,“嗯......总体来说还是个比较和善的人吧,毕竟我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但听说他在外面脾气不太好,管他呢,不知道!” 张天生看着银河,想要细细地数出银河中究竟有多少颗星星,一边听着身边人漫不经心的言语。 “真好。”他笑起来,说。 “什么好?” “从来没有人会抱起来蹭我,更没有人因为我的疏远而不开心,我从生下来就一个人,甚至连怎样活到现在我自己都不清楚,更别提父母什么的。” “嗨,谁还没个过去了?”赵天昊大大咧咧。 身后,两个姑娘听得愣神。 一个听出了哀伤,一个听出了悲戚。 不知是谁的伤悲,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只是人生一路,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往后的路,还长着。 “你俩饿不饿?”清静站起身来,“我去找船家要点吃的。” 既然是客栈般的船,那自然就会有客栈般的待遇,吃吃喝喝是少不了的。 按理说平时的时候,船家都会安排送餐上门的服务,但是现在是在是特殊时期,整船爆满,总不能扔下后厨的事情,特意去给客人们送,于是客人们便只能自己去后边取了。 船家阅人无数,自是懂得许多人情世故,既然是您受累自己来取,那咱干脆多给些量,也不至于惹谁不开心。 船舱中有许多人,来来往往,有人拿着食物,也有人是单纯出来放放风。 清静一身入玄修为,放在这一艘船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强者了,毕竟入玄修行者那已经是修行界之凤毛麟角,何况这船上又不止修行者,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普通人。 粉裙姑娘在人群中轻盈躲闪,手里端着几大盘东西,嘴里还叼着一个大袋子,却不碰不洒。 没有人注意到她,若是有人注意到的话,恐怕会盯着她看很久。 毕竟这样漂亮的姑娘不多见,这样漂亮还这样能干的姑娘更不多见。 “哟,这位,莫不是清净观的当代大师姐林清静?” 一道声音传过来,不知怎的,听起来有些聒噪。 清静转头看过去,因为两手都端着点心水果等一些食物,嘴里还叼着一袋子的果干,所以显得很急促,也没看清那人是谁,点点头转身就走,进了房间。 那人站在原地,愣了下,张大着嘴,似乎满脸惊讶。 不一会,他也进了一个房间。 是林清静隔壁的那间。 第四十五章 斩草除根 “什么?!”一人拍案而起,万分惊讶。 “林清静在隔壁?” “是,我亲眼看见!” “那......那个人是不是也在隔壁?” “我没看见,只是刚刚在门口遇上林清静。” “那人竟是清净观的?”一人皱眉喃喃。 “听闻清净观当日开门收徒时,有一人使灵剑强杀一名入玄和两名登堂。” “这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当时有不少清净观的弟子都受了伤。” “你是说......!” “还有件事,就是清净观开门收徒时,有一人并未穿着清净观的道袍,却作为清净观的迎客,接待了许多人,且对这许多人,他自称并不是清净观中人。”那人神情愈发严肃,“当时得知此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想想,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刚才那个人!” “这......”有人恐慌,“若真是如此,那清净观之流,恐怕就要一家独大了!” 现在的清净观,虽说号称天下道门之魁首,却也只是隐隐露头而已,要硬说起来,还是有很多个门派可以与清净观分庭抗礼。 赵天昊的爷爷北山老祖所创建的北山教就是赫然一个。 但若是刚才那个以初识御灵剑的小子真的是清净观的人,那等十年之后,清净观道门之魁首便再不可动摇! 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无异于是噩耗。 “清净观究竟承了什么气运?竟接连有林当齐、林临山,还有刚才那小子出世?” “你说,这事要不要与师父说说?” “说,当然说!” “但若他说的是真的......” “你傻还是我傻?只要不捅到外界去,怎说还不行?” ...... 与隔壁那紧张氛围截然相反的房间中。 两男两女围坐在地板上,中间放着的是各种点心水果还有果干坚果什么的,虽然顶不上正餐,但好歹能打个牙祭,充充饥。 “估摸着还要有十来个时辰才能到对岸,下了船之后,赶路又要几个时辰的时间,趁现在多吃些,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饿着了。”小胖子一边不断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你就不能带些东西下船?”清雅呛道。 “哎呀,你不知道,这船上的东西呀,比平时地上卖得要贵可多了,快到一倍!咱干嘛花这冤枉钱?况且,还是咱大师姐花钱!” 一听这话,清雅猛地想起什么,对小胖子说道:“哦对,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待会你给清静师姐的花销报销一下哈!” 赵天昊抓食物的手顿了下,嘴都不动弹了,僵硬地抬起头来,道:“我没钱了。” 清雅不说话,微笑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清静也乐得看他们闹,也不说话。 张天生更是一副围观大戏的精神,抓了一大把坚果仁,往后稍了稍一点点吃起来。 “行行行,服了你们了。”小胖子在几个呼吸之后就败下阵来,又开始恶狠狠地吃起来,像是生怕吃亏,多吃一口赚一口。 “多吃点,不够再去要!”清雅又说。 “我吃饱了!”小胖子马上扔下手中抓着的一把葡萄干,站起来拍拍屁股,又去窗边看星星。 一作行云流水,似演练过许多遍。 张天生笑起来,看着窗边的小胖子,道:“你不是有钱人吗?干嘛还这么抠?” “抠?我这是抠吗?我这是节约!”小胖子转过头来,满面苦涩。 “还节约,你家就差堆个金山出来了,你还要节约?” “你懂什么?这叫饱暖思......不对,饱汉子不知......也不对,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得,你就是抠!” “这叫节约!” “抠!” “节约!” 这一幕虽然吵闹,却也令人忍俊不禁。 “好了别吵了,作为大师姐,我当然要请你们吃啦。”清静打断他们的吵闹,轻笑说。 “算了,还是我请吧。”张天生叹了口气,“毕竟我不是清净观中人。” “可你为什么不要名分?”清静问,“明明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但你偏偏不要。” 张天生想想,只是摇头。 总不能说,我是魔尊转世,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了,不想连累清净观? 或者说,说不定哪天我魔性大发,给你清净观上下屠杀个片甲不留? 不太好。 所以此时,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清静见张天生不愿说,也不逼问,轻叹一口气,开始专心吃东西。 “诶?为什么我又有点饿了?”小胖子一脸疑惑,似在喃喃自语,可那声音谁都能听到。 “别放屁。”张天生说。 “就是!”清雅在一旁附和。 笑意盈盈。 ...... “船快靠岸了!” 船舱中,有几人一直这样喊着。 张天生一直在窗口向外看,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在船家喊着船要靠岸时,并没有人有什么动作。 远远地,可以看见对面土地的线,那是天水的南岸。 上岸之后向东走,约莫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庆州之外。 庆州与流州其实是隔岸相望的,只是这个岸相隔有点远。 这是连剑气都要飞上好一会的距离。 出船舱时,一行人恰好与流光宗的人遇上了。 双方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只是互看一眼便各自离去,张天生仍旧摆着那副温和的笑容。 其实,那是因为林光衍曾教过他——这幅表情是万能的,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用,可以体现出各种不同的情绪,比如杀人之前这样笑,就一定会令人胆寒。 与人会面这样笑,就令人如沐春风。 与人闲聊这样笑,会显得很有素质。 与人约会...... 他笑不太出来,太紧张。 而现在,他这样笑,落在流光宗人的眼中,那就是自信无比,高人风范了。 流光宗与清净观虽说不算是有多熟,但各自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互相认识的。 只可惜,林清静并不太关注这个,所以她并不认识对面的人,只知道对方穿的是流光宗的衣服,仅此而已。 清雅倒是眼尖,认出几个来。 “张别客、张晏、张秋秋。”清雅小声说,“配置还算高。” “师姐,对面不是有五个人吗?还有俩呢?”小胖子问。 “还有一个不认识,那个看起来最小的,叫张淑一,别的不知道,嘴是真的很碎。” 除了清雅之外,所有人都好奇得回头看了一眼。 张天生笑了。 “就是这人看见的离渊。” 清雅面色怪异,好似有些可怜地看了看张天生,道:“那恐怕现在整个流光宗都知道这件事了。” 张天生表情扭曲,难以置信。 “我靠,不至于吧?才一夜时间。” “一夜时间已经很长了,这个人说不准能在一天之内,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流州。”清雅说。 “师姐,你的表情有些怪?”小胖子问。 “怪么?”清雅揉了揉脸。 小胖子猛地想起什么,心中如遭重锤,试探问道:“难道,你与那张淑一......” 清雅冷冷地斜了一眼赵天昊,道:“你长得不高想的可多哈?” 小胖子松了一口气,笑容灿烂,道:“不敢不敢!” “只是半年前我们去流光宗交流学习的时候,这个人带着我们走遍了整个流光宗。” “嗯?”众人难以理解这话的含义。 “在路途上,他将整个流光宗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人的糗事坏事都给我们讲了一遍。”清雅表情无奈。 回想当日,如坠话痨地狱,头上恨不能有一百个骷髅头在转圈圈。 “我靠,那不行啊,得想办法把这个小子做了!”张天生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这等人物,这等实力。 只能斩草除根而后快。 第四十六章 庆州边 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海是东海,河便是天水。 可毕竟是河,虽是汹涌些,但也不至于横渡十几个时辰? 张天生没有坐过这符船,所以不懂其中缘由。 先前并没有想过这些,是下了船之后才想到的。 听闻天水两岸,虽是极宽,却也不过一里多路罢了。 若是御剑,恐怕瞬息而至。 “呵呵。”清静听了张天生的疑惑,轻笑一声,“这是必须要的。” “为什么?” “因为天水水势太猛,符船若是直行穿过的话,有可能在行至中央的时候就被强大的水流掀翻,到时候整船人就都留在那里了。” “所以要先逆着水流走一段,然后再掉过头来再走一段,你如果仔细观察也可以发现,符船上每道符贴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 张天生听不懂,也不想多纠结,只好点点头就是。 他现在想要关注的,还是在符船还没有下来的那个叫张淑一的。 虽说不可能真的找机会悄悄做了他,但是仔细打量打量,再提醒提醒对方还是很必要。 于是张天生等人自从下了船就一直在等着,许久,才看见那五个穿着流光宗道袍的人下了船,似乎还在窃窃私语。 有人在看他们,他们自然能感应到,于是顺着感觉看过来。 汗毛倒竖。 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离去。 见这模样,想来也不太可能到处乱讲了,于是张天生放心下来。 眼前是一片树林。 虽说并不如流州之地的树林茂盛,不过也足以遮挡一大片的视线。 流光宗的人一落地,便向东疾驰,一路乘风,几个呼吸便钻入树林没了踪影。 “想来他们也不敢到处乱讲了吧?”张天生挠挠头,“要不还是追上去给他们做了?” 他是开玩笑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行,你去追,我们马上就到。”清静很配合,轻笑说。 “算了,放过他们吧。”张天生大义凛然,胸怀宽广。 “行。” ...... 庆州很大,州土上有百余万的人口。 还有五天就是端阳节,所以现在的人们大多已经聚集在了该去的地方。 庆州靠北的一座小城中,人山人海。 再不会有比这更多的人,连清净观开门收徒时,都没有这样的宏大场面。 而且在之后,场面会越来越热,直到花舞节当日,达到顶峰。 “你们说......这里这么多人聚集,那些邪教会不会趁机作乱?”张天生想起刚刚发生不久的血月教派之乱。 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许多事情根本身不由己的时候。 “不会。”清静很笃定。 “清净观收徒时人数要比这少许多,为什么清净观会有,这里没有?” “因为端阳节是太祖开天辟地的日子,饶是邪教,也要感激。” “哦。” 一行四人此时正在庆州之外,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座城墙,还有如山如海的人。 他们决定等几天再进去。 作为修行者,野外露营是很随意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们,也没有什么什么所谓风寒之类。 若随随便便就染病或是被伤害,还修的什么行? 除非有人下黑手。 周围的人还是不少,看起来都是修行者,也少有如流光宗那般穿着道袍的人,所以并分不清谁是谁。 只当是陌路人,偶尔同路罢了。 一行人并不警惕,因为附近并没有入玄境以上的修行者。 在这里,林清静就是老大。 再不济,还有林清雅。 再再不济,还有小胖子的一张万剑图。 别看他才筑基修为,但那万剑图一出,所过之处是摧枯拉朽,便是入玄也不能硬抗,只可惜准头太差,就说上次在清净观,若不是人家主动撞上去,那万剑图便是白白吸了小胖子全身的法力真气,然后放了个烟花出来。 想什么来什么。 天上掠过两道白虹。 不知是谁,但感觉得到气息很强大。 清静抬抬眼,又低下头。 “认识么?”张天生问。 “不认得,你知道我认识的人不多。”清静说。 “唔,我还以为你认得。” “我看一眼就要认得么?” “但我总感觉你的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 两人还真是针尖对麦芒。 “咳咳。” 清脆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清静猛地转眼,眼含锋芒。 姑娘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闭口不言。 一旁小胖子赵天昊大口叹气,道:“唉,兄弟啊,咱哥俩是命苦啊!一个受冷落,一个受蒙骗啊!” “啊?”张天生有些疑问。 小胖子又想说话,却倏地感觉脊背发凉,汗毛倒竖,僵硬转头,发现两道寒光直射他的天灵盖,若是视线能化成实质,他的天灵盖恐怕刺客已经被掀开了。 “干嘛啊!”他很害怕,躲到张天生身后去。 事已至此,谁能看不出这两人有事瞒着? “唉,罢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赶明个咱自己去问。”张天生也幽幽一叹,眼含悲怆。 “说就说!” 清静还来了脾气,虽然还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样子。 “那俩人是青龙剑派的,去年大张旗鼓来清净观提亲来着。” 张天生觉得有些不对,挑眉问道:“和谁提亲?” “我,我!行了吧?”清静不情不愿,说完之后便马上转头到一边去,又似乎心有不甘,想要悄悄回头,却最终没有。 “哦。”张天生有些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 林清雅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哎呀,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嘛!” 此时,矮胖如缸的赵天昊如狗熊一般贴在张天生的背上,悄悄说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啊,兄弟!要是我我可忍不了!” 那声音极尽诱惑,可惜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个死胖子你嘀咕什么呢?!”清雅登堂修为,想要偷听些毫无防备的悄悄话实在太容易了。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赵天昊直起身来,干咳两声。 张天生转头看看远处,两道白虹已经消失在天际,应该落进了城中。 对于城中百姓而言,这两人,便应该是真神仙了吧? “天生?”清静终是没忍住,转过头来。 “嗯?” “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呀。” “还没看什么,看情敌呢吧!”一旁小胖子怪笑插嘴。 “闭上你的臭嘴!”张天生叫道。 “行嘞行嘞,你看你脸都像猴子屁股一样了!”赵天昊摆摆手,一副无奈的模样。 张天生恼羞成怒,跳起来就要揍人。 “我告诉你啊,你不过是初识,我已经筑基,你可打不过我!”小胖子一边跑一边叫。 “我还打不过你,我打不死你!”张天生在后面追着。 清雅偷偷怼了怼清静使了个眼色。 清静看懂了,红着脸推了她一下。 于是两位姑娘便相对笑着。 只是因为要矜持,没有笑出声来。 ...... 人挤人几乎要挤成饼子一般的城里,两道白虹落地。 周围百姓一哄而散,远远旁观,高呼神仙啊! 只是这两人似乎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若是每次都要理睬,那可是要浪费太多的时间,人生的时间,不是这么用的。 “柳岳,刚刚那个,好像是清净观那位啊?”一人对另一人说。 “是。”柳岳回答。 “那怎不下去打个招呼?” “没必要,总会遇到的。” “也不知那个林清静有什么好,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喜欢她。” 柳岳侧目。 “别这么看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的东西就要去学,在这和我说有什么用?” 第四十七章 试探 在流州的大地上,有一个修行者的门派,叫流光宗。 据说当初取的是流州之光的意思。 只是后来所行之事,难免沦为笑柄。 但纵使是笑柄,也是许多人握不住,或是不敢握的笑柄。 有几人聚于一堂,盯着手中一封以真气传输的迷信,个个面色紧张严肃。 “难道真的没有我流光宗翻身之时了吗?”有人悲戚喊道。 “天下道门之魁首,真的要拱手让于清净观吗?这可是整个人间的气运与香火!若是能握在手里,后世千年无忧啊!” “你别吵了,能有什么办法?先有林当齐,后有林临山,如今又出了个不知名的小子,你能如何?你能杀死哪个?” “但有传闻说,林当齐在旬州血祸时战死了,林临山也变成残废。如今这个小子出世,会不会是清净观一直压在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有人瞪大眼睛,冷静不下来。 “你是没见过林当齐的剑,还是没听过林临山的名?一夜之间全都倒下?你觉得这是不是天要灭清净观,你觉得这个小子是不是也活不久?” “说不定整个清净观的气运都在他的身上?” “清净观紫莲一日不谢,太祖像一日不倒,怎会将气运全都背负到一个少年身上?况且,这个少年似乎并没有自诩为清净观人,他与清净观或许没什么关系。” “林清静林清雅确认无疑,说还有一个矮胖矮胖的小子......我并未见过,但听闻北山老祖死后,他的孙子便独自向清静观方向去了,按照林当齐与北山老祖的交情,那小子说不定真的是北山老祖的孙子。” “不要胡乱猜测!” “可凡事总要往坏了想!” 一群人面红耳赤,场面乱成一锅粥。 “信件中还提到了一柄剑。” 一人开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样的剑,世间几把?” 仍是沉默。 “林当齐有一把,可以林当齐的性子,能养出那种遍体寒气的剑么?南国春池李净安有一把,可他的剑,凭什么送给一个毛头小子用?就算他自己愿意,他的剑恐怕也不愿意!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拿出这样的剑来?” 还是沉默。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 是啊,这天下在明面上的,可数的剑就这么几把,然而这世上隐居之高人不知几何,那剑实在是找不出来历! “北境幽陵以南,有一座天山,天上上有个天山剑派......听说天山上弟子各个精通御剑,随随便便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且他们的师父,更是神鬼莫测,况且又常年居于冰天雪地之中,若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养出那种剑!” “不可能。”有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开口了。 他一开口,所有人便都看向他。 因为他是流光宗的宗主。 “天山上的人,我见过,他的剑,别说是那个初识的小子,就算是我,恐怕都难以驾驭。” 宗主向来高傲,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恐怕对方是真的有高深莫测之实力,于是他们就都闭嘴,等着宗主继续讲。 “我曾亲眼见他出剑,其境界远超所谓圣人大能,饶是我,都不敢有任何挑战他的想法,当时,他的对手是个僧人,可这个僧人连第二剑都没挡下来。” “后来我在极西蝉林遇到了他,败了。” 一语出,四座皆惊,面面皆是惊恐。 自家宗主什么实力谁都清楚,别的不说,光是这人间已知大能中,足以排进前列,虽说大能之间强弱难分,但底蕴深厚的,无论如何也会强上一分。 就这样,还是打不过蝉林的僧人? 蝉林的僧人曾被天山的剑客一剑挑翻了? “难道说......”众人惶恐,“是百里?!” 流光宗主摇头,道:“看不出,不过与其说是百里,倒不如说是三尺。” “何解?” “只要剑在他的手中,他就是无敌的。”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评价已经不能说是太高,是已经高到恐怖! “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是不可能到别人手中的。”流光宗主说。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强者无敌的依仗,绝不可能随意离手。 这当然是正常的。 “大家也大可不必去想这些。”流光宗主倒是很平静,“一个初识的小子而已,饶是有那种等级的灵剑又如何?也只是只小蚂蚁。” “宗主,您是说......”有人惊讶,猜到了什么。 “去试试,到时候该杀杀。” “怎么试?” “张玄,你去一趟,具体事由,我与你说。” “是。” 随后,流光宗主站起身来,竟轻轻笑着。 人们想象不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宗主还能有心思笑。 但他就是在笑。 “端阳节啦,好好过个节吧!” ...... 少年躺在树上,树叶很厚,荫蔽下连星星点点的阳光都照不进来。 中秋时节,树叶还没开始落。 但是他有些焦躁,因为下面是并排躺着的两个姑娘。 如果他一不小心睡着了,一翻身,掉下去了,说不定就砸中谁了。 两个一起砸到也说不定。 人二位姑娘倒也是放心,在经过张天生的友善提醒下,她俩中间多了一柄立起来的剑。 虽然带着剑鞘,但想想从树上掉到这柄剑上...... 太恐怖! 小胖子赵天昊被远远地赶到旁边的树下,虽然委屈,却不得不照做。 张天生在思索。 思索昨日见过的那两人,不知道是哪个向林清静提亲的。 他一个都没看清,那白虹宛若实质,而且飞得太快。 但他很有压力,想起人家年纪轻轻已是可以熟练御剑飞天的入玄修行者,自己却还只是初识而已。 哪怕自己现在登堂都好,起码还有御剑飞天的能力...... 如果现在与那两人遇上了可怎办?打又打不过,跑还跑不掉。 而且恐怕就算是祭出离渊,都不太可能与入玄一战。 以初识战登堂,跨过一个大境界,已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几岁小孩跨过十几岁的年纪,直接挑战二十几岁那样恐怖。 一柄灵剑之威,竟足以弥补天堑! 但也到此为止了。 入玄之下,都是凡人,入玄之上,才是神仙。 越想越郁闷,于是便只能摇摇头,不再想了。 想想当初小乞丐,短短几月竟成了凡人眼中的神仙,还是极度有钱的神仙,实在是颇为感慨。 张天生叹息一声。 发现想要说点什么文辞却说不出来。 只能想到......苟日的人生啊! 这是他们兄弟间经常在破败祠堂中扯嗓子喊的话,现在也没人喊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喊。 张天生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好像变得很淡,思念很淡、痛苦也很淡。 只有当受到很大冲击的时候,才会有短暂的情绪波动,平时间,只会一直平静。 这是清静经的作用吧? 当初方天刚让他来拿清静经,说不定就是因为清静经的这个功效。 只要情绪很平淡,那么只要自己有心压制,不让魔尊蛊惑了心,怎样都不会被夺舍吧? 他不知道,只是猜测。 悄悄低头看看。 文静与开朗的两个姑娘的脸并排放着,各自带着惬意笑容。 真好啊。 清静突然睁开眼,还是笑意盈盈。 “你看什么?” 入玄境界啊,神识通玄,太敏锐! “没看什么。”张天生赶紧躺回去,心跳却不自觉快了些。 这人都十八岁了,怎还会变样子? 怎越来越好看了? 想着,张天生又不自觉笑起来。 “还笑,你笑什么?”下方又传来姑娘的声音。 “笑你好看呀!” “哟,嘴可甜。” “那是!” 第四十八章 抽奖送福利 几日时间很快就过去。 庆州已然轰轰烈烈,不止庆州,整个人间都是轰轰烈烈的。 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四处都是欢天喜地。 这片天地的生辰,普天同庆。 可这片天地知不知道呢? 或许本来是一体的,然后被人硬生生砍一刀,也疼吧? 这是张天生无聊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无聊想法。 而其实这个节日真正纪念的,还是传说中化作天地梁柱的太祖,太白。 毕竟分开天地混沌,那是无量的功德造化。 才是白天,人间已然一副沸腾景象。 等到了晚上,便不是沸腾,而是要喷发! 四处都会有相应的晚会庆典,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长明。 “也不知道太祖能看见不。”小胖子嘟囔道。 “无论能不能看见,这总是仍生活在人间的人们的一点心意。”清静温文尔雅,轻声道。 “心意?还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开天辟地,是哪年哪月,退一万步,那时还会有其他活着的人?” “够了!”清雅在一旁喝道,“不信归不信,但总要尊重!” 小胖子确实不信,但也不想反驳,于是缩了缩脖子。 人潮中,两男两女并肩而行。 这是很困难的,因为迎着的,是浩瀚的人潮。 ...... 有一种舞,它每年只会出现一次。 有一个人,每年也只会露脸一次。 舞因人生,人因舞存。 传说那舞起时,会带起晚霞,在姬伶抬起手的一瞬间,会有流动的火灼烧一切。 彼时,人们会狂欢,亦会起舞。 等到舞蹈结束,那火也便熄灭了,烧光的,是那一年人间的灾厄与荒劫。 “花舞会快开始了。”清静看着天边的晚霞说。 周围的人也渐渐静了,眼看着面前那接近十米的高台。 再有一会,会有一个姑娘踏在上面,摘下天边的火红披在身上,然后起舞。 那舞牵动人们的心弦啊! 张天生也抬头,却是担心在这样高的地方,若是那姑娘掉下来,岂不是要摔惨了? “来了!”有人高呼。 像是有一根线,提着所有人的脑袋向上看。 远见是一团火红,似从九天之上采火而下。 火红落在十米的高台上,发如墨染,身着红袍,红袍上隐隐有金丝反光,好像是日辉的余韵。 “姬伶!”有人高呼。 于是全场都高呼起来,却始终再也听不清一点字句。 姬伶带着面具,静立着。 “奇怪......”清雅喃喃。 虽说人声鼎沸,但清雅的声音还是准确地被张天生捕捉到。 “什么?”他反问。 “今年的姬伶好像与去年的不一样了,身材小了不少。” “啊?不会吧?” “真的,我眼见着去年的姬伶,举止间绝不是这样,要大气许多。” “可能是经历了什么,所以换了姿态吧?毕竟带着面具,谁也看不出来。” 清静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大日完全沉没,却留下一大片烧得正旺的云。 姬伶就在此时抬起手来。 花舞,开始了,这座人间最热闹的庆典,开场了。 火红的霞披在十米高台上的带着面具的姬伶身上,随着她的舞动,带出片片流影。 有歌声起,空灵流转,似天人轻歌。 传闻东海有鲛人,极善歌,想必也难过如此。 歌曰: 人间有千万种悲伤,亦有难寻的迷茫 但总会有歌在唱,有歌在唱 人人都要奔忙啊,都仓皇 却停步来,赏花舞一场,舞一场 生有离人抬忘泪眼,灭有哀魂不染红妆 却惜身边人来,莫惆怅,莫惆怅 天边有火啊,手边有香 莫追天边火去,惹手边泪眼愁肠。 ...... 空灵婉转的歌,配上片片流影的红光,那一步步都踏在少年少女们的心上啊! 男男女女们各自看着手边的人,有泪眼婆娑,也有甜蜜相视。 但总归是一片甜味。 张天生不敢转头,生怕被发现,而余光中,只看见身边的姑娘一直抬头看着。 难为她是唯一一个单纯抱着欣赏舞蹈的态度来的? 啊,那确实是人间至美的舞蹈,优美而生动,抬手间真似摘下天边流火。 但不知怎的,总会有些憋闷呀! “你说,这纪念太祖的日子,搞这些男女之情的花舞会,是不是不太合适?”张天生没话找话,道。 “男女之情爱本就是天下头等的美事,若是太祖他老人家真的能看见,想必此时也笑得嘴都合不拢。”清雅很开心,不过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高台上的身影。 “是吗,美好吗......”张天生低语,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 配上台上的曼妙,好像还真有些那么回事。 一旁,小胖子上蹿下跳。 林清雅冷着脸,一把将他拍到远处去,道:“一边蹦跶去,别耽误我看美人!” “这种时候,不是男女之间互相看的时候吗?”小胖子很委屈。 当然,也很不要脸。 “看你?”清雅大小眼,看看赵天昊,“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了我?我不就胖了点矮了点吗?我差什么?” “腰粗屁股大,圆脸没下巴,叽叽喳喳,还跳来跳去。” 小胖子一下蔫了,站到一旁去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清雅!”清静出声提醒。 “没事。”清雅偷偷笑了笑。 “听说一会姬伶会扔下许多红线,抢到红线的两个人会终成眷属哦!” 小胖子突然抬头,眼睛亮起来。 清雅还是在同清静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十米高台上的火红跳舞。 晚霞似已烧尽了,那高台上的身影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红袍扬起一朵巨大的花。 这是最后一片晚霞,也是最后的一朵花。 落了,今夜的庆典便开始了。 狐狸面具的身影拖着极长的红袍走到舞台边缘,抱手站在那里。 张天生越来越害怕,总觉得她随时会掉下来,毕竟正在自己头顶,若是她掉下来的话,说不定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了。 这般想着,他轻轻后退两步。 “万众期待,端阳佳节。” 便是这一句话出来,整个周边都热切起来,但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个人喧哗,只是目光火热地看着这个红袍的身影。 那声音似百灵般透彻啊,莫不是真的仙子下凡? “吾等纪念太祖,也愿太祖圣灵,能佑世人平安。” “诸般此类话语想必诸位年年都听已经烦了,我也便不多废话,只说一件事。” “今年,是我作为姬伶登台的第一年。” 空灵的声音传遍四方。 一瞬间的寂静。 而后是山呼海啸。 那恐怖的声浪震得饶是清静都有些头昏脑涨。 开始有人涨红了脸,在那里活动身体,看向姬伶的眼神中,满是欲望。 “不过还是希望诸位安全第一,切莫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若真有那样好得,也不会有今天的花舞会。” 当然不会有人冷静下来。 眼前的,可是这人间中最不可思议的,最难以想象且是最重大的福利! “这......是怎么了?”张天生惊恐地看着周围,不知所措。 清静也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张天生说:“这是花舞会的传统,从古时就有了,当老一代姬伶隐退,新一代姬伶出世时,当年的花舞会就会不同。” “怎么不同?” “扔红绳的阶段,会多送些东西。” “什么?” “姬伶自己。” “什么姬伶自己?抽奖送东西么?” “这是传统。”清静轻声说,“到时候,姬伶就会站在那个高台上,手中拿着一根红绳,一动不动,然后让所有人去抢,谁抢到,姬伶就与谁走。” 张天生震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心动么?” “不心动不心动!” “你眼睛能不能看着我?” “啊......我看着你啊?” 第四十九章 人世间的欲望 那火红的人儿就在那里啊。 那轻灵的人儿。 戴着面具的、天上的仙子,就站在那里啊! “你也不要想得太过美好。”林清静说,“没有那么多好事的,就是有也轮不到你头上!” “呃......你看看你,突然这么激动做什么?”张天生摆摆手,讪笑道。 “我是让你死了这心,因为历史上若是真的有姬伶被带走,你也见不到今日的姬伶了。”清静随手推开一旁被人流挤过来的路人,“哦对,姬伶这个名号,好像从五千年前便有了。” “我靠,这么恐怖!”张天生吃惊不已。 “当然。”清静觉得冷水浇得差不多了,应该倒些冰块,又继续说,“当然,你若是想也可以这样试试。” “嗯?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我也没阻止过你啊?”清静眨巴眨巴眼睛。 “那你吓唬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吓唬你了?” “那你把剑收一收行不行?” “啊?哦!”剑入鞘,清静的笑容却还在,“其实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你大可以想一想姬伶可是这天底下最令人好奇的姑娘。” “当然,好不好奇先不说,你就看人家这身段,这仪态,这声音......你难道就不想入非非吗?”清静眯着眼睛,诱惑地笑着。 “不想。” “骗谁?” “除了你谁都不想。” “谁教你的?” “心里话。” “太师祖教的?” “咳咳,不是!” “你看我眼睛说。” “我不看,我紧张,你知道的。” “行吧。”清静见对方强硬得很,也就不再逗他,继续道,“你不想入非非,总有别人想入非非,你别看现在都不声不响,等到一会,天上就是神仙打架,圣人满天飞,就是入玄,恐怕都不敢露面!” “像这些凡人,知道好歹的,也就远远地跑了,若真有些不知死活的,入圣境界看他一眼他都要吓死!” 清静说完,静静地看着张天生。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影射什么?”张天生问。 “没有哇。”清静答。 可是她笑意盈盈啊,好看得很。 台上。 姬伶等着人群鼎沸的高潮过去,又开口说话。 “等到我扔完了红绳,想要抢到我身上红绳的,可以留下,但我必须再次提醒各位,量力而行!” “到时我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诸位来抢便是。” “下面......” 姬伶解开了红袍的怀口,袍子里面,是许多根红绳,按照比例来说,恐怕人手一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当然,这不过是为了给青年男女们一个美好的祈盼而已,总不可能是真的红绳一出就将两个人锁在一起。 火一样的大袍兜着满场的目光扬出少说有百万根的红线。 却不知道这样小的袍子中是怎样藏下那样厚而多的绳子。 这漫天的红雨,恐怕可以织出几千几万件那样大的袍子了。 红线乘着风,轻轻地在空中飘散开。 像是盛世的烟花。 “真好看啊!”张天生感叹,“只可惜一会就要被打乱了。” “好的东西总不会被留住的,我甚至已经看见了一会那可怜姑娘的惨相。” “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姑娘?” 张天生的眼中竟流出悲悯,虽没有什么表情,却在茫茫然间落下一颗泪来。 清静吓得迷茫,不知道这人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只好看一眼高台上的姑娘又看一眼那只流下一颗泪的张天生。 一旁林清雅同样看见了流泪的张天生。 想起上次他流泪,也是这样不明不白。 姬伶的红袍褪去,只剩一身传统的纱裙,看上去轻便不少,只不过少了先前那高贵若天仙的气质,却多了些人情味。 红丝依旧挂在半空,不见落下。 男男女女们翘首以盼。 更有人目光如火啊,盯着那高台上的戴着面具的姑娘。 “我看到她的眼泪了。” 清静歪着头,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她不愿这样,她想离开。” “可你没办法带她离开,只有抢到红绳的人才能。” “我要试试。” “然后呢?” “然后让她远走高飞,再不要出现在人间面前。” “可你抢不到。” “我说了,我试试。” 没有人见过这样坚决的少年,他的眼睛自红色的烟花炸裂开时,便再没有离开过。 身边姑娘歪头看着他,她认识这个眼神啊。 哀伤、可怜、悲戚。 却独独没有那些同样抬头仰望人的欲望。 ...... “你的宿命,便是在花舞会上,找到一个可以将你带走的人,若不能,就只能如我一般,永世在那高台之上,供人观赏玩乐。” 这是她的师父对她说的话。 那一刻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向师父的手臂。 一颗红点刺目惹眼。 她自己也有一颗,犹记当时的疼痛,却不知其深意。 最初。 女童被一个青年姑娘从某个人贩子的手里买来,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知来时的路,也便没了归途。 好在这个阿姨不是坏人,给她饭吃。 “这人世间啊,多是欲望,情爱、金钱、权势,你会见到太多的欲望,你会恶心、会呕吐。” 在她长大些之后的某天,作为她师父的青年女子在拉着她的手,用一根在她的手臂上刺下一个红色的点。 “若不能摒弃欲望,我们便只能如此,万般不由己!” 她看见师父的眼中有泪流出,伸手去擦,却被躲开。 “欲望不止是坏的,却也有好的,你要分辨。” “可我不想跳一辈子舞。”还是女童的她说。 “那便更要努力,如果很快将这一生的舞跳完,你便再也不用跳了。” “如果我不能呢?” 青年女子再不说话,绝望摇头。 那时的她,尚不知其中滋味,只觉得奇怪。 想起来,师父已经十几年没有变模样了,连容貌都未改。 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本名,只记得自己叫姬伶的少女麻木地站着。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绝望。 红色之下,满是脏兮兮啊! 在她眼中,那漫天的红色好像已经不是红线,而是血淋淋。 她开始反胃,佝偻下身子。 一瞬间,她又抬起眼来。 那是谁?为什么要哭? 他在......看我吗? 他的眼睛为什么满是悲伤?为什么会有痛苦? 不知不觉,她觉得不那么反胃了,隔着面具与那个少年对视着。 少年不知道她在看他。 没有关系,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面具下的她,开心地笑起来,她很喜欢笑,却在很多时候都笑不出来。 红雨终于铺天盖地地落下,男男女女们也抢得欢脱。 有人抢到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到身边人手腕上。 有人抢到之后,与身边人含笑对望。 还有人抢到之后,不顾身边人的默然强行拉着离去。 亦有人紧紧相拥,不去管漫天的红线。 那少年还在站着啊?怎么还不抢?那么多红线,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一根的呀? 唔,果然伸手了。 少女心中流过一丝伤感。 红线入手,张天生转身递给身边姑娘,笑道:“听说你往年都抢不到,今年给你抢一根。” 清静看着对方手中一根红绳,也笑起来。 “你不知道要系到手上才算抢到的么?” 张天生笑得更大了,像一朵向日葵。 “伸手。” 清静伸出手去,眼见着红绳就要系上去。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没完了是不?!”一声怒吼自身边不远处传来。 张天生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去。 只见矮小胖子被人群挤得抬不起头来,怒而祭出自己的万剑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