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中急电 一九/\九年六月二十九日上午。 “戛”,“戛---戛---” 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一声声地钻进了秋莎的耳膜,打破了她酣甜的梦乡。 躺在女生院宿舍楼上的她,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往寝室里一望,寝室空无一人,侧耳谛听,整个宿舍整栋女生楼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运动场和食堂传来一丁点零星的声响。 所有迹象表明,同学们收拾行李,闹闹嚷嚷几天后,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这所专科师范学校,度暑假去了,剩下了如今的空洞和寂寥。 在这难得的空闲里,秋莎有一种彻底放松的快意,她伸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秋莎就读于棠洲县城外,离城区十公里远的泸龙山山脉脚下的育江师范专科学校。 校园的一面是一汪一望无涯的湖水。校园的另一面是高耸而逶迤的泸龙山,学校顺着泸龙山山脚的少部分山脉走势,以二十亩大小的巨大连片运动场为圆心,沿着山脚延伸出了四条轴线的建筑线。整个校园形成了依山傍水的巨大K字型状的建筑群。 几缕光线从秋莎枕着的东边窗户处漏进来,擦着床边的草绿色的铁寰子,斜落在一长排半旧的课桌上,雪亮的阳光里,尘埃上下浮沉着,清晰地呈现出舞动的渣滓。 一排斑驳的桌子上,摆放着大家的大圆镜、化妆盒、饭盒之类的生活必须用品。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表,十点整。 一阵饥饿感向她袭来,秋莎翻身起了床,从盒子里取出最后一张薄薄的长方形塑料片饭票。 因为母亲没在家,她得待到周末,需要再买五斤饭票。 从箱底拿出最后一张粮票,她掏出身上的钱算了一下,买了饭票,就剩下回家的路费了。 带上饭盒,秋莎反身关上木制宿舍门,轻快地往楼下走去。 秋莎穿着白底红花的短袖上衣,着黑色的确良长裤,脚蹬黑色的塑料单根凉鞋,步履轻盈地踩在灰色的水泥过道上。 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跟着感觉走,请抓住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秋莎哼着歌曲,欢快地迈着步子,向食堂奔去。 路过楼下传达室,“秋莎,秋莎,你在楼上寝室里唢,正好我要找你呢。”辅导员辜老师从传达室追出来,右手伸出来,向她挥着,急切地喊住了秋莎, “有事吗,辜老师?”秋莎停住脚步一看,是辜老师在喊她。 秋莎扑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疑问微笑着问道。 辜老师的头发刚烫了个新发型,有股淡淡的发油香味。她是个未婚女老师,丰满而美丽。 “哦,这样的,刚刚我接了个你家里的电话。”辜老师说,“喊你赶紧回家,家里有什么急事。” 秋莎心里咯噔地紧了下,问“谁打来的呢?” “谁打的,我还纳闷,正打算要盘问,电话里说是你大姐。”辜老师眼里充满关切。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秋莎还想从只言片语中估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事。”辜老师见秋莎脸色发白,温存地扯抻了秋莎肩头上起了皱褶的衣裳。“别急,吃了午饭回去,也合适。” 秋莎点了点头,转身朝食堂走去。 秋莎再无心欣赏夏天路上的景致,急匆匆在食堂窗口打好饭,一路快走返回宿舍。 秋莎回到宿舍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一张脸因为太阳的照射而红扑扑的。 她坐在床缘边刨饭边琢磨,家里有急事?秋莎小声地念叨着,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地跳了了起来,父亲年老了,又患了十来年的重病,是病情加重了吗,还是......大哥因为修水库而摔断了腿,医治无效,躺在床上多年……阿妈也患有疾病,在城里照看叔父的小儿子,难道她的病也突发加重?一天到晚忙于做农活的大姐,有幼小的侄儿侄女,无人照看,他们出事了吗? 会是哪个出了事呢?胡思乱想中,她囫囵吞枣地刨完了饭。收拾起东西,就归心似箭地往校园外走去。 走出校外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一辆车经过,只好徒步而行。待两个多小时后,她终于搭乘上了一辆路过的客车,向家里赶去。 第一章 家中急电 一九/\九年六月二十九日上午。 “戛”,“戛---戛---” 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一声声地钻进了秋莎的耳膜,打破了她酣甜的梦乡。 躺在女生院宿舍楼上的她,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往寝室里一望,寝室空无一人,侧耳谛听,整个宿舍整栋女生楼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运动场和食堂传来零星的声响。 所有迹象表明,同学们收拾行李,闹闹嚷嚷几天后,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这所专科师范学校,度暑假去了,剩下了如今的空洞和寂寥。 在这难得的空闲里,秋莎有一种彻底放松的快意,她伸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秋莎就读于棠洲县城外,离城区十公里远的泸龙山山脉脚下的育江师范专科学校。 校园的一面是一汪一望无涯的湖水。校园的另一面是高耸逶迤的泸龙山,学校顺着泸龙山山脚的少部分山脉走势,以十亩大小的巨大连片运动场为圆心,沿着山脚延伸出了四条轴线的建筑线。整个校园形成了依山傍水的巨大K字型状的建筑群。 几缕光线从秋莎枕着的东边窗户处漏进来,擦着床边的草绿色的铁环子,斜落在一长排半旧的课桌上,雪亮的阳光里,尘埃上下浮沉着,清晰地呈现出舞动的渣滓。 一排斑驳的桌子上,摆放着大家的大圆镜、化妆盒、饭盒之类的生活必须用品。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表,十点整。 一阵饥饿感向她袭来,秋莎翻身起了床,从盒子里取出最后一张薄薄的长方形塑料片饭票。 因为母亲没在家,她得待到周末,需要再买五斤饭票。 从箱底拿出最后一张粮票,她掏出身上的钱算了一下,买了饭票,就剩下回家的路费了。 带上饭盒,秋莎反身关上木制宿舍门,轻快地往楼下走去。 秋莎穿着白底红花的短袖上衣,着黑色的确良长裤,脚蹬黑色的塑料单根凉鞋,步履轻盈地踩在灰色的水泥过道上。 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跟着感觉走,请抓住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秋莎哼着歌曲,欢快地迈着步子,向食堂奔去。 路过楼下传达室,“秋莎,秋莎,你在楼上寝室里唢,正好我要找你呢。”辅导员辜老师从传达室追出来,右手伸出来,向她挥着,急切地喊住了秋莎, “有事吗,辜老师?”秋莎停住脚步一看,是辜老师在喊她。 秋莎扑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疑问微笑着问道。 辜老师的头发刚烫了个新发型,有股淡淡的发油香味。她是个未婚女老师,丰满而美丽。 “哦,这样的,刚刚我接了个你家里的电话。”辜老师说,“喊你赶紧回家,家里有什么急事。” 秋莎心里咯噔地紧了下,问“谁打来的呢?” “谁打的,我还纳闷,正打算要盘问,电话里的人说是你大姐。”辜老师眼里充满关切。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秋莎还想从只言片语中估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事。”辜老师见秋莎脸色发白,温存地扯抻了秋莎肩头上起了皱褶的衣裳。“别急,吃了午饭回去,也合适。” 秋莎点了点头,转身朝食堂走去。 秋莎再无心欣赏夏天路上的景致,急匆匆在食堂窗口打好饭,一路快走返回宿舍。 秋莎回到宿舍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一张脸因为太阳的照射而红扑扑的。 她坐在床缘边刨饭边琢磨,家里有急事?秋莎小声地念叨着,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父亲年老了,又患了十来年的重病,是病情加重了吗,还是......大哥因为修水库而摔断了腿,医治无效,躺在床上多年……阿妈也患有疾病,在城里照看叔父的小儿子,难道她的病也突发加重?一天到晚忙于做农活的大姐,有幼小的侄儿侄女,无人照看,他们出事了吗? 会是哪个出了事呢?胡思乱想中,她囫囵吞枣地刨完了饭。收拾起东西,就归心似箭地往校园外走去。 走出校外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一辆车经过,只好徒步而行。待两个多小时后,她终于搭乘上了一辆路过的客车,向家里赶去。 第二章 意外变故 秋莎乘坐着公共汽车在老庙子镇的三岔马路下了车,穿过街上的一条巷道,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爬上一个缓坡,回到了家中的院坝里。 天色昏暗,院坝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四周茂密慈竹,像一道天然的绿色围墙。在院坝的南北两侧,相对蓬起的两笼翠竹间各穿过一条小径,像两道耸立的小门,迎接着回归的亲人。 站在院子里,秋莎看见木门上挂着一把醒目的铜锁。 哥哥一直都躺在床上,怎么现在锁上门了,哥哥呢?阿爸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秋莎按捺住不安,几步跨上石梯,弯腰伸手进门槛边门缝的门墩上,掏出一把程亮的长条形铜质钥匙。 秋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打开了大门,屋里光线有些黑,她急于见到哥哥,边喊“哥哥”,边摸进里间的厨房,在灶头边划燃了摸在手里的火柴,一朵火苗渐渐弥漫开来,暗黑退到周边,就着火花,点燃了灶头角落的油灯。 秋莎端起油灯穿过堂屋,来到哥哥住的昏暗的屋子,床上空荡荡的,篾编垫子被裹了起来,放在墙角,铺床的谷草都被收走了。哥哥没在家。难道他出远门医治去了? 阿爸也不在家,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她怀着疑问转身回到堂屋,锁上门。朝不远处大姐家跑去。大姐家在场尾。 屋外面起着风,夹杂着密集的雨滴,小径丛生的杂草,“唰唰唰”地划过她的脚背,转过阴暗的街角,跑过一段蜿蜒小路,远处堰塘边模糊矮小的瓦屋就是大姐的家。 路边小店里,隐约透出了微弱的灯火。从公路到大姐家还有一截下坡路,是一条烂泥小路。 当秋莎一身水淋淋地站在大姐家堂屋的时候,大姐正在幽暗的灶屋里煮饭,一盏油灯在柴草烟熏中摇晃着。 “大姐,你们通知我回来,家里出事了吗?”秋莎边朝大姐走去边着急地一口气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头发打湿了吧,喝碗冷水吧。”大姐秋葵沙哑着嗓音说,弯腰从石头水缸里舀了大半碗井水,递给秋莎,顺手摸了摸秋莎的头发,“喝了凉水就不感冒了。” 她低下头,用火钳拨了灶膛里的柴火,没有正视秋莎,又迅速地背过脸。 秋莎隐隐看见大姐的不自然,不知她在竭力隐瞒什么,接过那只粗瓷碗,憋住气,“咕隆咕隆”地喝了下去。 屋子里除了刚才单调的“咕隆咕隆”声,就留下竹竿燃烧的“噼噼啪啪”声。 “阿爸和哥哥呢?我怎么在家里没找到他们?”秋莎接着问。 大姐秋葵忙着塞进一小把麦草,灶膛里“哄”地一声燃了起来,一股热气冲了出来,一团黑色的扬尘从屋顶的瓦片上,飘飘荡荡地掉下来,经过灶当门的一团火光,晃晃悠悠地落进到灶门前的灰槽里,四周被突然间照亮,透过映照在秋葵脸膛上的火光,秋莎看见了大姐不易察觉的泪痕,屋子里特别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哥哥和阿爸呢,大姐?”秋莎忍不住再次大声地追问道。 “莎妹,你还记得你哥哥是怎么受的伤吗?你知道是谁逼着你受伤的哥哥出工的吗?” “嗯,当然记得。当年修水库回来的路上,哥哥摔折了腿,队里负责人不让请假,说派不出工来顶,要他带着伤继续出工,致使哥哥病情恶化。” “你哥哥就是这个原因死了,他已经被他们害死了!”秋葵恨恨地咬着牙说,声音悲切。 “哥哥死了?你,你,你说哥哥死了呀?!”秋莎楞住了,喉咙没咽下一半的口水像一块硬帮帮的石头哽住了,半晌才缓过气来, “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你不通知我?!”她显得很意外和生气。 “叔父考虑着你要参加期末考试,怕影响你,所以没通知你。” “为什么都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秋莎无法接受,“他、他埋在哪里的?” “在、在对面坡上的柏树湾......” “我,我......” 秋葵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就见秋莎转身朝漆黑的门外跑去...... 远处山坡上传来了悲苍的歌声,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人在暗地里唱着一首古老的山歌: 呜—— 午时太阳正当中, 正好薅秧肚中空, 正好跑马缰绳断, 正好射箭弦又松。 呜—— 好像一条受了伤的马,孤独地徘徊在漆黑而空旷的野外,低声地嘶叫着,音调特别的凄凉扎心....... 雨还在暗黑中忧愁地下着,秋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对面的柏树湾,漆黑的夜里,她走了两圈也找不到哥哥的新坟。 却见大姐提着马灯赶了过来,带着她到了哥哥坟前,新起的坟山矮小,紧挨着附近的老坟山。泥土显得松散,坟头残留着未燃尽的纸钱,盛过白酒的酒杯半陷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歪斜的碗里边洒出了一些饭粒,和泥土裹在一起,一截未燃尽的烛孤独地立在泥巴里,已经破烂的花圈插在坟头。 这幅场景,秋莎怎么也无法与青春阳光的哥哥,那个天天吹凑着最动听曲子的哥哥联系起来。一股悲情向她袭击而来。她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她暗暗起誓一定要写一本书来告慰他在天的英灵。 第三章 赶出家门 第二天晌午,秋莎起床后,跑回哥哥的屋子,翻遍了大木柜子上堆放的发黄旧书籍:《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唐诗三百首》等。 希望在里面找到哥哥为她留下的只言片语,一种生离死别的留言,但是翻遍了所有的书页都没有找到。 掉了不少石灰的泥巴墙上,粘贴着一幅对联:“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旁边挂着一管笛子,凄苦而悲凉。秋莎想起生病的时候,哥哥就坐在她对面,轻轻地吹响笛子,那双细长的眼睛,露出无边的悲悯之情。那舔犊的兄妹之情,总让秋莎不忍割舍。 秋莎又跑到坡上的自留地里,瞭望天边遥远的彩云,期望着那些漂浮不定的云缝里,随时会飘洒下哥哥吹出的笛声,因为哥哥以前的笛声就是从他嘴里飘到云端上的。 老屋连着供销社的墙已经垮塌了,成了危房,秋莎一人不敢住在老家里。阿爸搬到大姐家里。阿妈仍然在叔父家,姐哥远在外地工作,秋莎想留在大姐家既可以陪伴父亲,又可以帮助大姐,因为大姐家缺少人手,洗衣做饭扫地,照看两个小侄子。 可是由于秋莎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难免出现小失误。 日子就这样往前赶,无奈、平淡而哀伤。 苍老多病的父亲住在大姐家,每天忍受着病魔的折磨,还不得不修正一直作为老屋一家之主的脾气,不时忍耐着可能出现的意想不到的小小误会和摩擦。 一天上午下了场雨,下午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莎带着小侄子到街后的山顶上,讲起了古老的传说。 两个小东西高兴地缠着听故事。秋莎饶有兴致,忘记了时间的悄悄流淌。直到孩子们说饿了,她才想起早该回家煮饭了,大姐这段时间在忙着签订柑橘收购合同。今天早上大姐还高兴地说,现今经济搞活了,个体户可以收购柑橘,今晚要和火石村农户预先签订今年收购广柑的合同,不能耽误了吃晚饭的时间。秋莎牵着两个侄子的手往大姐家赶去。 点燃煤炭灶,淘米下锅。 抓了把谷草点燃,麻利地塞进左边的柴灶,边洗菜,边烧火。锅烧烫后,倒进油盐,倒进土豆片,锅铲翻转,倒下少量的水,等着烧熟烧耙了。 甑子下的水“噗噗噗”的响着,竹叶锅盖周围热气缭绕,锅盖边沿滴下的水蒸气连成了一条条线。 大姐和父亲陆续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跨进了家门,秋莎站在灶门口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步赶到灶前,揭开锅盖,把土豆铲到大瓷碗里。一股土豆香气扑鼻而来。 摆上碗筷,端上菜,秋莎看见大家都坐上了桌,唯独不见大姐,她跑进房圈喊大姐吃饭,却见大姐正穿着背心找干净的衣裳来换,一脸的怒容,显然找了好半天了,床边地上,堆着一滩被汗水打湿的汗衫和外套。 秋莎这才想起早上桶里泡了一桶脏衣裳,其中有两件是大姐的,她就这三件像样的衣裳,晚上签合同需要穿干净的衣裳了。 秋莎连忙对大姐怯怯地说:“姐,我把你的衣裳泡在桶里了,忘记了洗衣裳,将就我的衣裳穿吧?” “穿你的?!”大姐转过脸,撇着厚嘴,质问:“你没事干为什么不洗衣裳?!” “我,我......” “我们全家人都忙着干活,你一个人闲着,就知道偷懒!!” 秋葵赌气地捡起地上的湿衣裳,揪了揪汗水,使劲抖了两下,湿衣裳的汗珠飞溅而起,有几滴飞到了秋莎的鼻翼和上嘴唇上,她不敢揩去,害怕遭来大姐更大的讽刺,毕竟是自己没把家务事做巴适,而大姐多数时候是慈爱的。 “秋葵、秋莎,饭冷啰,还不来?”父亲隔着墙壁在门外喊。 “来了。”秋莎连忙为自己解了围,走出了房圈门,坐在桌边低头吃饭,有点心神不宁。 风风火火的大姐秋葵也赶到桌边,她看了眼闹钟,发觉和农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端起饭碗,往嘴里刨了口饭,边咀嚼边夹了一筷子土豆片,“哇——”的一声,一口饭还没吞下,就把刚送进嘴里的土豆和着白米饭吐了出来。 小心翼翼吃饭的秋莎,怯怯地望着大姐,秋葵正向她瞪着一双杏眼,眼睛里燃烧着一朵朵压抑不住的怒火,此时见秋莎望着她,就用筷头指着秋莎,“你呀,你,你存心的,秋莎!”秋葵生气地将碗筷往桌上一顿,“明明晓得我今天和农户约好了签合同,柑橘站也等着合同拨款给我,你连炒个菜都炒不耙?给我使绊子。阿爸,你看莎妹制造了多少麻烦事嘛!?” “秋葵,将就着吃吧,你妹妹烧菜还没有经验,土豆咸了些,又没烧耙,以后慢慢学嘛。”父亲和颜悦色地解释着。 “秋莎,你大事做不来,小事也做不好,你还有什么用哦?我没法吃了!”秋葵大声地数落着秋莎。 秋莎惭愧得不敢回答,低头望着自己的饭碗。 “咳咳咳,咳”父亲咳嗽起来,好像一股气堵住了他的喉头,让他非常难受。 “秋莎,你整天像条猪样好吃懒做,什么事都推卸责任,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秋葵一数落起妹妹来就没完没了,因为她仗着自己在家里做事多贡献大,当然也对妹妹做事不用心粗心大意很不满,自己为这个家累得像个旋转的陀螺样,而回到家里连一件干净的衣裳都找不到,她心里当然有气。另外作为家庭子女中的老大,经历的磨难多,生存压力过大,经济拮据造成她性格乖戾,口无遮拦。 “你不要总对妹妹挑刺嘛。”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父亲,用责怪的眼光望了眼秋葵。 秋葵对于父母平时袒护妹妹就有点怨气,而且妹妹比自己得到更多接受教育的机会,生活得无忧无虑,天天耽于幻想,此时又见父亲劝慰自己,却误以为他袒护妹妹,不禁一股怒火从心中蹿出来。 “滚,滚,滚,秋莎,你给我滚出去!你个没用的猪,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啦!”秋葵拉起坐在桌边的妹妹,一把把她推出了大门,大声向她嚷道:“你一辈子都不准踏进我的家门!滚出去!滚远点!!” 秋莎懵懵懂懂地被推出出门的瞬间,向后望了一眼,秋葵满眼的狂乱愤怒,让秋莎感到无比的绝望无比的寒心。 第四章 黑夜出走 夜幕已经降临了。 秋莎被大姐赶出来,刚跨到公路上,一辆机动三轮车师傅在暗夜里窥探到眼前这个孤身女子,正在无精打采地行走在路边。就带着恶意,悄悄地开着三轮车向她滑了过来,轮胎刚擦过她的脚尖,她惊慌地叫了声,手臂在空中晃了一圈,身子差点摔倒,但她极力把身子稳在了路边,心里慌乱。 坐在车里的师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中撇开了厚嘴,不怀好意地笑了,慢慢地将三轮车滑过去,停在路边石砖房的阴影去了。 打开国门,改革开放快十年了,城市和场镇到处充斥着海外暴力录像带和黄色录像带,这些从乡村出来的农民,除了一心赚钱,把空余时间都消磨在录像厅台球室里,偏僻的乡村经常出现强奸和流血案件。这个师傅像一只捕蝉的黄雀随时等候着落网的猎物。 秋莎毫无目的地徘徊在老家周围的杂草丛生的坝子里,很想住到老屋里,但惨淡的月光下,两条野狗从垮塌的墙壁处跑了出来,垮塌的墙壁旁,有的墙体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她无可奈何地绕到街上。 远远地,秋莎发现刚才那辆机动三轮正打开了车灯,车头处射出了两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前方凌乱的街景。 她琢磨着:自食其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至少能维护自尊。可是怎么才能自食其力呢?在这个贫穷的乡坝里,是不能实现这个小小愿望的。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里:离开这个失去依靠的地方,走出去也许能自食其力啦。 此时一种失去自尊的屈辱,一种被大姐无端蔑视的懊恼,一种与生俱来依赖于亲人的情感,已经变成一种无可忍耐的屈辱感,像牢牢笼罩着整个镇子的黑暗,憋得她无法喘息,憋得她失去理智,为此她顾不上恐惧,顾不上危险,一心想冲破这个屈辱的牢笼。 车子发动机“轰隆隆”地抖动了起来。 仿佛有个自尊的声音在对秋莎说:上车!上车!出发!出发!尽管她也不明白自己将要走向何方?前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尽管未来一片迷茫。 看来车辆即将出发了,再犹豫片刻,可能会失去最后出发的勇气和机会,她飞奔着冲到了陌生师傅的三轮车旁,下定了决心,拉住车帮跳了起来,跨进了车里。 师傅坐在暗影中,从反光镜里看清了一切,冷笑着,咕噜了声:“我回城喔—!” 秋莎赌气地回应着“你到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仿佛即使去扑死,她也要维护那个自尊。 弱小的三轮车在强大的黑暗中启动了,激烈地抖动着,颠簸着,在铺就的石子路面上弹跳着,“嘭”地一声跳起来,又“哗”地一声摔下去,载着从未进入光怪陆离世界的秋莎,向着更深更无边的黑夜驶去...... 第五章 平民区长 秋莎的叔父秋岳躬在棠洲县城的石江区任副区长。 他是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因为受到他母亲成分影响,没能被北京大学录取,而被西北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秋岳躬是个爱阅读善思考的人,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抱着《三国演义》《红楼梦》阅读,大学期间,特别钟爱美术文学哲学,最崇拜歌德,为此研究了国内外大量的文学书籍。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命运让他回到了老家的县委办公室工作。 三年前,二十五岁的他,被调到石江区任副区长,成为小县城最年青的干部,秋莎当年还只是棠洲中学一中的一名高中生。 一九八九年的棠洲县正处改革开放的初期。农业生产力原始不发达,交通不便,经济滞后,工业除了三个传统的央企国企外,非常落后,全县生产总值收入十一万元,城市居民年均收入三千多元,农民年均收入五百元左右。 岳躬成为石江区副区长后,有幸参加了县委县政府对棠洲县各项事业深入改革的摸索探讨,并参与了对棠洲各项建设事业的规划商榷。他意识到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 岳躬的妻子樊芬芳是一位中学教师。秋莎周末有时过来,叔父总嘱咐她,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多学知识,国家建设正需要一批有学之士的建设者。 工作到深夜的他,走出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遥望着满天的星星。经夜风一吹,他突然意识到一场风起云涌的改革浪潮正席卷而来。 随着改革步伐的加快,改革工作的深入,县委工作任务的加重,县委党政办公室的三名工作人员已经远远不能胜任整个县里繁杂的工作任务了。县高官们也常常加班到深夜。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是他们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休息过周末了。 县委孙书记抬起疲惫的双眼,从一摞文件上的一盒烟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秋岳躬,那个在他身边工作了三年,如今在石江区又工作了两年多的年轻大学生。论文字功底,论思辨能力,论政治眼光,确实是再无二选。 嗯,先征求下大家的意见。他叫秘书通知相关的人员十分钟后到他办公室集中。 十分钟后,三个副书记,一个办公室主任来到了孙书记办公室,秘书正想给他们倒茶,他们都举了举着手中的茶杯,拒绝了。 “我们就长话短说哈,自从八七年以来,县委的工作担子越来越重,而办公室工作人员太少,几乎每个周末都让你们加班,我都不忍心。我就在思考哈,干脆我们办公室再增加一个人,你们看有什么意见没有?”书记开门见山地说。 “好呀,这样好!”一个副书记高兴地说,年纪已经五十来岁,身体弱,整天都咳咳亢亢的,但是每周末都和大家一起加班。 “我也同意。”另一个副书记也接口说。 “这是个好主意,只是要选个文字功底好,有能力的人哦。”第三个副书记也发表了意见。 “我听你们的。”办公室主任说。 “我推荐一个人选,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孙书记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其实,这个人你们并不陌生。”孙书记扫了大家一眼,“秋岳躬。” “哦” “要得,要得,他责任心强。” “听说他在石江区还搞了些大动作哎。” “原来是他嗦,不过当地人说,他有些操之过急。是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哦” 见大家这么说,孙书记一下子来了兴趣,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不如到实地去走一趟,我们就到他工作的桃花湖去了解了解下他工作的情况。” “可以” “不错。” 大家来到院坝里,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大家一起上了车,师傅启动引擎,车辆向城外的桃花湖驶去。 第六章 一路惊心 半夜,秋莎被火车尖利的吼声惊醒。 昏暗的灯光下,秋莎正侧身躺在火车站候车厅角落长椅上。她翻了个身,再也睡不着觉了。 大厅里的木质长椅上,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二十来个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打盹,等着乘上火车远行;有的仰躺在椅子上睡觉,天亮就出去打小工。飞在空中的长脚蚊乘机在这些短暂停留的人身上饱餐一顿。 躺在这里过夜的人们,大都是既节约了旅馆费,又不用害怕遇上歹徒。伴随着煤炭烟子和柴油烟长大的乡坝人,闻着路过的绿皮火车里飘出来的煤炭烟味,在此歇息,熟悉的味道给人一种家的味道,火车站仿佛是大家暂且安全的窝。 自从农村土地承包制以来,一代年青的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下广州到深圳,在老辈人羡慕的眼光下,当上了新工人。火车站是唯一一个启动他们淘金梦的地方。火车票相当抢手。 秋莎昨晚一路惊险地随着机动三轮车的师傅,来到了县城——棠城。 昨夜三轮车刚拐进山沟,秋莎正担心身无分文,无法付车费给师傅。 师傅突然发出一阵淫笑:“嘿嘿,小妹,天黑了寂寞吧,要哥哥陪一夜吗?” 秋莎一听,就知道遇到了一个色狼,她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这深山老林,自己势单力薄,怎么办呢?她着急地想。 过了一会,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回道:“大哥,你别着急,陪嘛,到了城里,我们好商量,找个地方嘛。” “好好好,小妹真体贴人,这荒山野岭的,热得人心慌。不方便。”师傅吞了吞口水,踩了一脚油门,三轮车跑得更快了,颠簸得更厉害了。 秋莎急切盘算着,到了城里怎么办呢?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就到了城郊,师傅情绪高涨,边开车边与秋莎套近乎:“小妹,你是干哪一行的。” 秋莎说,“你看呢?” “看你那样子,”他转过头来望了眼坐在暗黑里的秋莎,傻乎乎地说,“哎呀,我脑壳长得笨,不好猜。嘿嘿!” “这样吧,我呢一个人住在火车站,呆会把我送到那里,你就知道了,我那里凉快着唉!” “太好了!”师傅用汗湿的大手在方向盘上击了一拳。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火车站。师傅停稳车,一路随着秋莎穿过一个坝子,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旁边一个铁路警察正站在候车厅门口望着过往的行人,秋莎站在警察身边,指着候车厅说:“大哥,走吧,我就住在这里。” “不,不不,我”他停住脚,急忙摆着手,怯怯地望着警察,央求着秋莎,“哎—哎—把车费给我吧,我不跟你走了。” 秋莎说:“给钱啊,我还没告你耍流氓呢,要不,我们就跟着这个警察走一趟吧?” “要不得,要不得,我走了。”师傅只得怏怏地转过身,快步地溜走了。 秋莎走进候车厅,找了个靠着角落的地方,坐下,此时秋莎彻底放下不安的心。她本来可以找叔父帮助,也可以找男同学帮助,那个男同学正在热烈地追求着她,但是自尊心受了强烈伤害的她赌气地决定,不向任何人伸手,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生存。 她担忧着明天的饭钱,天亮后该找什么事做呢,能找到事做吗?这些都是些不可预知的现实,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她安慰着自己,在夜深雾重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黎明时候,秋莎被一拨进来等车的人弄醒。大厅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他们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很兴奋。 秋莎起身在椅子上坐了会,走到后门外的公共厕所,扭开水龙头,接了几捧水,粗粗的洗了一把脸,喝了些冷水,又返身回到候车大厅,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点填饱肚子的事来做。 这时她看见墙角一堵肮脏的墙面下,静静地放着一把长柄扫帚和一个篾编凿基。她拿起扫帚,沿着诺大的候车厅打扫起来。她想自己主动找事做,打扫大厅,火车站总要管一天的三顿饭,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大厅外,无数只蝉躲在高高的树桠上拖着长长的腔调,叫个不停,到处充满着声声的烦躁和不安。 不一会,秋莎就累得满头大汗,如注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衫,有人已经拿着白净诱人的馒头,端着白米稀饭从她的身旁走过,白面馒头飘过来一股诱人的香味,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更加起劲地扫起地来。 突然一个高大肥胖的妇女,怒气冲冲地冲过来,粗鲁地夺过秋莎手里的扫帚,鄙视地说:“你是哪个?!哪个喊你来干的?!“ “我自己来的呀。” “耶~,你胆子还大呐。想抢我的饭碗,也不看看对象,滚,滚滚出去!”那个妇女拿起扫帚把秋莎赶出了火车站。 秋莎站在候车厅外路旁的黄角树下愣了好久,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此时有个摆烟摊摊的好心老人走过来说,这位妇女在这里做扫地工,已经有两年了,别人拖着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你如果要打小工,可以到外面的饭馆试试运气。 秋莎这才打起精神,抬脚朝火车站外的饭馆走去。 她抬头一望,火车站外是一条铺了碎石路面的公路,一辆小汽车刚刚穿过公路,车屁股扬起一路的灰尘,秋莎也笼罩在这铺天盖地的灰尘里,她连忙用手捂住了嘴鼻,等灰尘散去,她才看清公路两边各有一排低矮的简易房子。这是附近农民近几年搭建的临时饭馆。 临公路的东面,紧挨着一个个的门面,每个门面前都摆着一个大型蜂窝煤炉子,炉子上安放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盛着一大锅白嫩嫩的豆花,俗称活水豆花或者碱水豆花。 活水豆花,是本地最常见的一道菜,但加工流程多,做工手艺精细,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待人接物的一道佳肴。 拴着围腰的老板们,站在半路上招揽过往的顾客,他们不停地扯着嗓子吆喝着。 空气里偶尔飘过一丝蜂窝煤刺鼻的气味和盐白菜诱人的酸味。秋莎走过去,想碰碰运气。 第七章 打工遭遇 第一家老板是个壮汉,很远都能听到他的洪亮的吆喝声:“豆花饭喔,豆花饭喔,一块钱管吃饱啰~~” 另一家也传来了吆喝声:“便宜了~便宜了~辣椒拌豆花~~” 第三家“便宜啰,便宜啰,烧白芽菜勒!” 喊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一拨刚下火车走出车站的旅客,经过这里,纷纷走进去打了碟满满的辣椒着料,坐在桌前,舒舒服服地吃了起来。 站在第一家门口,秋莎正想给老板开口,央求打个小工,可是从站台里出来的乘客正在和老板交涉早餐。她不得不走到第二家,这家老板以为秋莎来用餐的,非常殷勤地迎了上去,但一听说是来打工的,就露出一张冷脸,摆了摆手,拒绝了她。 秋莎走到第三家,那里已经有四个人在小餐桌前忙碌,于是她转身到了公路西面的第一家门面。 这里一对年轻夫妻模样的老板,里面有三桌人正在就餐。有一桌人刚吃完饭想要离去,正焦急地等着结账,男老板在炒菜,有两桌人已经等不及了。 女老板边说“就来,就来。”一边忙不叠地舀着豆花,两口子都忙得手脚不停,满头大汗,根本腾不出手来结账,而顾客一位地催促。 秋莎想,如果直接去要求他们打工不得体,于是走到女老板跟前,接过她手中的那碗滚烫的豆花,对女老板说:“你去结账吧,我帮你送过去。” 秋莎接过豆花碗,把两碗豆花放在顾客桌上,转身去收拾刚离去的饭桌。接着又把泡在绿色塑料桶里的一大堆碗筷清洗干净,女老板先很吃惊,接着又惊喜,她一直想找个人来帮忙打个下手都没有如愿,今天主动来了个学生模样的人,看她干活的麻利样子,从心里接受了她。直到十点过,饭馆才歇息下来。 女老板舀了两碗豆花,三碗饭,对秋莎说:“小妹,过来吃点东西吧。” 秋莎干完了手里的活,腼腆地坐在桌边,把自己打小工的想法给她说了,男老板从灶台边走过来,扯下衣袖上的袖套。 “好呀,我们这里正需要帮手。”男老板用征求的眼睛望着女老板。女老板接着往下说:“就是,你来了,我还可以照顾下儿子。但是要给你说清楚喔,小店小本经营,利润薄,工资低,工作不轻松,你吃得消吗?” “我从农村来,哪有苦都能吃,哪有吃不消的,只要给一碗饭吃就是了。”秋莎回答说。 老板留下了秋莎。女老板姓张,秋莎叫她张姐,男老板姓刘,秋莎就叫他刘哥。秋莎每天晚上仍然住在火车站候车厅。天一亮就赶到饭馆工作。 从那天开始,老板见秋莎勤劳肯干吃苦耐劳,每天都和老板他们劳累到深夜。 一天晚上,秋莎和老板他们迎接了最后一批顾客后,已经是深夜两点,所有饭馆都关闭了大门,不远处的火车站也安息下来,没有一点喧闹声了。 按理,秋莎每晚工作到八点就可以收工,早上七点可以来店里代替张姐,她就可以回家照看儿子上学,但今晚秋莎没有按时下班,而是陪着张姐,细心的张姐发现秋莎的双眼因为连续熬夜而布满了血丝,仍然咬着牙,洗菜,磨豆花,准备第二天的食物。 老板他们关上饭馆门时,张姐喊住了她,“秋莎,别个饭馆发放工资,一般都是工作满一个月后才发放,我们对你就不这样啦,破例提前发放你半个月的工资。姑娘家手头要留点现钱才对。” 秋莎觉得受之愧,但是她手头确实需要钱,红着脸接过了老板娘手里的十八元钱,嘴里说了声“谢谢!”,然后毕恭毕敬地向张姐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身向火车站走去。老板娘望着秋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行道树斑驳的阴影中,心里产生了一股怜惜之情。 第二天,老板娘来到饭店,对秋莎说:“从今晚起,你就住在饭店里吧,一个大姑娘,天天抛头露面的住在火车站,不方便!” 秋莎非常感激老板,天下的善良人占多数。这样她每晚上就睡在更安全的地方了。 有天晚上,老板的岳母第二天要办八十大寿酒席,他们早早地回了家。秋莎由于那天晚上一点多钟接待了三拨顾客,关门睡觉的时候,秋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她没有在狭小的房间里打地铺,疲倦地和衣睡在了拼拢的长板凳上,睡得太沉,做着一个激烈的梦。 一阵“呯呯梆梆”的敲门声把秋莎震醒,她睁开眼,往外一望,发现天露曙色,以为乘客来吃早饭,嘴里嘟咙着“吃饭还早着呢,我们还没营业呢。” 可是饭馆的门大开着,围了一圈人,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用怀疑的眼光望着她,有的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她。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身,走到门口,秋莎伸出头一看,有人问道:“看看看,你地上的米是怎么回事?一直洒到你们店里来了?” 秋莎低头一看,从店里的地上洒了一条线的大米,一直延续到不远处的公路上,她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啦?遭偷盗了吗?” “看看,遭强盗偷盗了,你还呼呼的睡得着觉呢。”旁边饭馆的老板,把手插在裤袋里,在说话。 秋莎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她无比惊讶,环视一看,饭馆里狼藉一片:地上散落着丢弃的空编织口袋。她走到米袋前,伸手一模,前天老板他们才买回来的二十袋大米,不翼而飞,往日里挂在墙壁铁钉上的干辣椒袋,干花椒袋,姜袋蒜袋都不见啦,地上一路洒落着米粒,想来哪个米袋在被搬运中漏下的大米。 另一个人说道:“她还不知道呐,是不是和那些强盗联手的内鬼唷?” “现在的世道,人心难测喔。”有人摇着头感叹着。 “快点报案啊。”有人提示说。 这景象让她又气愤又自责:老板娘这么信任地把饭馆交给我,让我居住,让为守店,可是这大半夜被盗窃了,自己都不知道,我辜负了张姐他们的一片心意。 秋莎一步跨出饭馆门,“我去报警。”就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她想一定要给警察说清楚,在这里发生的事,而且,自己确实和那些盗贼没有联系。 派出所在客运车站旁,走过一公里的公路,在闹市区的街边是个新建的派出所。 作为整个城市的核心交通地段的街道,已经非常拥挤繁忙,车水马龙,发往各大城市和各个乡镇的长途公共汽车,急切地要通过这个繁忙路段,接连不断地尖声鸣叫着,“滴滴”“叭叭”声,人力三轮车“当当”声,自行车的“叮叮”声,混合在一起,汽车“呜呜”地碾过大街,这些车辆往来不断,行人匆忙,十米以内的上空漂浮着滚滚的尘埃。 秋莎走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好上班了,她向上班民警报了警,位于火车站旁的饭馆半夜遭到盗窃。 秋莎按照警察的要求填写了报警资料,并且把资料交给警察后,却犯了难,老板娘肯定要求她赔偿。一无所有的她,怎么赔偿呢?而且老板极可能怀疑是秋莎偷了饭馆,留下来那就百口莫辩啊。 秋莎走出派出所内心非常沉重,第一次出来打工就遇见这种糟糕的状况,给她继续打工予以了一回重大的打击,她无脸面对一直视自己为家人的老板他们。 她折回派出所,给老板娘写了张便条: 张姐,昨晚饭馆遭遇盗窃,都是我的责任,你们对我这么好,而我没有照看好饭馆,我无颜以对。我现在写下一张三百元的欠条为证,来日,我定来偿还于你。 下面落下了秋莎的姓名和年月日。并烦请警察转交给她。 秋莎正站在派出所门口,心情复杂思绪混乱,惹了个大祸,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翻来覆去地想,留在城里显然不再现实。 以往她多么向往城市,并赋予城市各种绚丽的美丽光环。而在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城市在她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城市不过是地球上筑起来的一个个巨大的蚂蜂窝,由欲望和阴谋编织而成,密布着的洞穴里盛满着陷阱、陌生和不可见的未来。 她思念起自己的家乡来,虽然贫穷,但纯朴安全。她决定离开匆忙来过的怪异地方。 第八章 落水事件 在县委孙书记带队去桃花湖的路上,因为石江区书记带招商团外出了,孙书记秘书给石江区区长打了个电话,转达了大家要去桃花湖的信息。 当他们一行人到达桃花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 石江区长作了简单的安排,站在湖边等着孙书记一行人,这是个精明能干的区长,约四十岁,个子不高。一见他们,区长就热情地给大家一一握手,招呼大家上了一辆靠在湖边的大型游轮,游轮外壳被刷了层朱红色的油漆。远远望去,置身在青山绿水中的游轮,别有一番风味。 清灰色的甲板上,安放了一张方桌,桌面上放了一篮子橙子,一罐酒,七个小酒杯,四周摆放着几把竹藤椅子。 大家坐定后,望着一罐酒有些疑惑。 孙书记先发了话:“区长,你是要把大家灌醉吗?” “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不管今天你们来做什么,但是我还是要先拿出我们的看家本领噢。请大家品尝一款新酒,是我们石江区自己请教授研发的茶酒。” “茶酒?”大家都有些惊愕,但这个新发明激发了大家的兴致,大家以前都知道茶叶用来泡开水,难道又出了一种新花样,茶叶能用来烤酒吗? “茶酒?我还是第一回听说,茶和酒还能酿造出茶酒。”另一个书记来了兴趣,问道。 “这样吧,不急,不急,先坐下,听我慢慢给大家道来。” 区长说。 他给每个人发了个橘黄色的橙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惊叹:“这橙子太大了嘛”“是从蟠桃会上带回来的吗?”“最小的橙子都有八两重吧。” “你在给我们打什么哑语哦。”孙书记沉不住气了,问道。 “你们难得来我们石江,既然来了,我当然要把我们的看家本事拿出来吧。”区长说,“你们先尝尝口味,感觉感觉下吧。” 每个人拿起自己面前的小刀剥开了橙子,一股异香冲鼻而出,剥开橙皮,只觉皮薄瓤密汁甜。 剥了一瓣入口,汁多味纯,又约带淡淡的酸味。大家边品尝边赞不绝口。 “我就说你们石江哈,有这么好的秘密武器,怎么一直藏着掖着呢?”有人不满地说。 “哎,不好意思,10月底,这不才获得了重庆市优质果品奖吗,正要给县里汇报呢。”区长说。 “那是好事呀。”孙书记高兴地说。把手中最后一瓣橙子放进了嘴里,“还有吗?”他伸出手向区长讨要。 “不急,不急,等我给大家汇报了,再发哈。”区长故弄玄虚。 区长又给大家倒了一小杯酒,“尝尝,都尝尝哈。” “大家都知道花生下酒,猪头肉下酒,到你们石江就怪了哈,橙子下酒。”大家都嘟哝起来。“嗯,橙子下酒。” “你在给我们下什么套哦。快给我们讲讲来历嘛。呆会我们还要谈正事呢。”书记们都有些着急了。 “什么正事嘛?”区长说。 “我们还是不告诉你。”办公室主任也开着玩笑学区长的样子,神秘十足地说。 “好,好,那我先告诉你们嘛。”区长慢慢地向大家说, “其实刚才大家品尝的橙子是78-1,秋岳躬给它取的书名叫梨橙,说它的口味和形状像梨子。大学生真会取名字哈,形象!” 他接着说,“这个梨橙是我们棠洲县果树站站长王麒麟发现的,用了三年的时间培育而成,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推广。自从秋岳躬来到石江区,发现一直以种植橙子著称的石江区,不仅产量年年下降,而且受溃疡病毒的传染,每年都在亏损,让果农坎掉,另外再种植其它水果,果农又心痛,不愿意。还是秋岳躬善于思考,亲自去求助西南农业大学的专家教授,他们才告诉他,棠洲有一款橙子能够取代老品种。秋岳躬大胆地引导三个村的农民大面积嫁接种植,今年获得了高产,远销俄罗斯等外国的订单供不应求呐!” “那茶酒又是怎么回事呢?”书记喝了口茶酒,只觉味道纯和,清爽。完全与其它酒的腻口刺激有天壤之别。 “嗯,这种茶酒说来,又是秋岳躬努力的结果,说实在的,当时我也不赞同,毕竟传统的酒都有着几千年的酿造历史,怎么说改良就改良了呢。秋岳躬有股犟劲,他说我们棠洲是茶叶大县,一旦研发成功,我们就能就地取材。我们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他邀请了第三军医大的专家来这里研发,结果拿到重庆农产品展销会上参赛还获了创意奖的一等奖。正要向国家申报专利呢!” 书记满意地说:“不错,这个大学生还有些点子。”他习惯性地端起酒杯要喝,突然放下杯子,伸出大手对区长说:“橙子呢,不,梨橙呢?我们还要吃呢。” 区长抠了下头,歉意地说:“差点忘记了,小刘师傅,快把那筐梨橙拿过来。” “你们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还是个好地方呢。”有人感叹着说。 “看看这桃花湖,就像是上天给你们的一块宝地,现在做成了旅游开发地,生意也红火哈。”另外一个书记不无羡慕地说。 “说到这里,还是要感谢秋岳躬。”区长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虽然以前这个库区仅仅是用来灌溉农田的,要么供大家钓鱼,游泳。但没有经济效益。秋岳躬一来,就着手把它开发成一片天然的旅游嬉戏地。游玩吃住连成一体。吸引了不少的外地游客。” 孙书记心里很宽慰,看来当初把他派到石江的决定是明智的,短短两年多,石江的经济产业及干部职工们的干劲都得到了全面的提升。他开口说:“其实呀,我们今天来主要想了解秋岳躬的工作情况。从你刚才的介绍中,我们已经知道了......” 有几艘红色的游艇急速地冲过他们眼前的湖面,发出急促的“呜——”“呜——”声,另外有一艘大游轮也跟着划过,对面岸上有人急呼:“有游客落水了。” “淹死人啦!” “快救人呀!” 区长的师傅跑过来说:“不好了,有游客落水了。” 孙书记他们立即中断了刚才的谈话,有个书记连忙插嘴说:“哎,我就说秋岳躬爱出风头哈。”其实关于办公室进入的事,他是有私心的,因为他给另外一个乡的副乡长承诺了的。 “赶快组织人来救人!”书记对区长下命说。 这一落水把秋岳躬推上了风口浪尖。 第九章 突发车祸 傍晚时分,秋莎狼狈地回到乡下老家老庙子镇。她一下车门,就听见有人在念叨: “身儿花绿,走路弯曲,洞里进出,开口恶毒,无足怪物,吞鸡咽鼠”。 寻着声望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独自经过车身,嘴里念念有词。音量不大,但足以让秋莎听清楚。 秋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老太婆个头不高,衣着古怪,一件阴单布盘扣上衣,脚穿一双花布鞋。如此打扮,要是放在十年前,没什么奇怪的,刚被淘汰的服饰,偶尔也会出现在偏远的山村的老人身上。 秋莎很纳闷,老人念的谜语到底是祸还是福呢?但由于朗朗上口,她很快记住了那几句话:“身儿花绿,走路弯曲,洞里进出,开口恶毒,无足怪物,吞鸡咽鼠”。她想也许这是个疯老婆子,没什么足以让自己多怪,就没多想了。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把故乡的云彩浸染得绚丽多彩,故乡的山水此时是如此的亲切可人。 秋莎朝新街走去,望着漫天的落霞和落霞里古老的街景,心里有些惆怅。 场子北边有一座状如游龙的山脉,龙头上立着一座建于明代乾隆年间的庙宇,闻名百里,十里八乡的人们,来到这里求神拜佛,香火旺盛,老庙子由此而得名,八十年代初人们又重建了寺庙,寺庙里依然香火缭绕,香客不绝。 秋莎望了眼露出山尖庙宇的飞檐庙阁,慢步来到新街。新街是改革开放时,人们沿着老街尾巴修建而形成的。 新修建的楼房,就地取材,将青石头打成方砖,用水泥一排排往上砌。这种方式已经突破了以往泥土谷草筑泥巴墙的技术,也不同于解放初期的串架蔑竹墙,所以整个新街里的人家,比如谢家靠做糕点富裕起来,刘家靠开理发店富裕起来,黄家靠开旅馆而富裕起来,潘家靠做糖果富裕起来的。他们首先盯准了从镇上街道延续的主公路,陆续在道路两侧建起了一幢幢独立的小楼房。 近十年的时间里,另外的人家也像排队样,沿着镇公路两边楼房的空隙处修起了青石楼房。新街道两侧的楼房与主公路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栽上了稀稀落落的桉树。夕阳正照在东边的房顶上。 秋莎犹豫着到哪里去应付一晚呢,到同学那里吗,还是到亲戚哪里去?因为她心里还没有消除大姐给她的伤害。她不想见到父亲,生怕为难他。 突然,一个十来岁男孩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秋莎正觉得惊愕,一个妇女匆匆追过身边,手里抓着一根竹竿,嘴里一路咒骂着:“把书念到猪屁股去了!让你考个零圈圈!!”肥大的屁股呈圆周晃动,步履笨拙,摇摇摆摆。 跑到前面拐角处,逃跑的孩子被自己黄布胶鞋散落的鞋带拌了一跤,妇女趁机猛跑两步,抓住男孩,挥舞着手中的竹竿,“噼噼啪啪”打下去,孩子“哇哇哇”大声嚎叫,立即引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秋莎听到这位妇女的声音有些耳熟,走过去细看。 那个妇女双耳戴了两个硕大的金耳环,一溜烫卷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秋莎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到跟前去再一看,原来正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姐,急忙喊道:“大表姐,有你这样教育儿子的吗?”伸手拉住她扬起的手臂。 表姐正在气头上,生气地说:“全家人都忙着里里外外的做活路,挣钱供他读书,他喊累得很!最后英语考试竟然抱个鸭蛋回来,你说气人不嘛?!” 男孩一见母亲被人拉住,趁机站起来,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当母亲的还想去追,秋莎拦住她大声说:“你能把孩子打得成天才吗!” 表姐这才从愤怒中平静过来,看清身边的人,“噢,原来是秋莎表妹呀!”表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气昏了头了。秋莎,你好久回来的嘛?” “刚刚才回来。”秋莎顿了下,讽刺着表姐说:“你看你,把孩子都教育到大街上来了。你还好意思哈!?” “哎呀,刚才碰着小刚的老师,听说他英语考了个零分,我完全被气疯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教育啊。”秋莎眼含笑意地嗔怪表姐。 “那用什么办法嘛,我的大学生哎?!一想起这事,我就伤脑筋。”表姐拧紧了眉头,露出一脸的苦相。“哦~我想起了,”表姐脸上的苦相转为笑脸,说:“你不是在念大学英语吗?我还走哪里找老师嘛。你回来得好!正好给他补习一下英语。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家。” 秋莎的这个表姐,是个快言快语的人,没多少文化,但很会经营生意,人很精明,家里开了个小商店,表姐哥是建筑队里的建筑工人。她家才修了幢石磚楼房,除了孩子上学,没有什么经济负担。所以表姐最担心的是儿子的学习成绩。这也是天下所有母亲对孩子的最大期盼。 秋莎在表姐的央求下,跟在表姐身后,亦步亦趋步行来到离镇上一公里外的表姐家里。 这是一幢在公路边的三层楼房。一楼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宽敞的商店,客厅一角堆放着汽水香槟啤酒和其它一些货物。二楼是卧室,三楼是一间空房合露台。 看着表姐家的巨大变化,秋莎不禁想起镇上这几年来的发展变化。 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来,小镇的商业在一夜之间就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一到赶场天,新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塞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就连街边过道和小胡同都摆满了各色商品,电视机收录机电风扇电子表,自行车摩托车儿童车,塑料桶塑料盆塑料鞋,花色齐全的衣帽鞋袜,饮料啤酒红酒咖啡等货物,一拥而上,一应俱全,让人目不暇接,一个过路人要从中间穿行都是很困难的。 通俗歌曲和港台流行音乐像一场场仓促的暴雨稀里哗啦地冲刷着街道,高分贝的音响震耳欲聋,几乎掩盖了人们交易的喧哗声。 一向寂寞冷落的街道变得热闹非凡,许多经商的人都在生意场中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而表姐也在全民经商的运动中发了财。 而老街原有的供销社、百货商店、油盐酱醋店和杂货店却失去了昔日的繁华,渐渐萧条下来。宁静的老街成为历史的见证。在新街浮躁的繁华取代下,在时代追逐瞬间快感的袭击下,流传了上千年的传统农耕文化和传统手工艺受到史无前例的挑战和威胁。 秋莎她们一到表姐家,表姐就给秋莎启开了两瓶橘红色的香槟,要她喝了解渴。秋莎边喝着香槟,边观察着房间,客厅正前方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二十一英吋的彩色电视机。在乡村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高档奢侈的商品。 表姐很得意地扭开电视机,电视里正播放着香港武打电视剧《霍元甲》,刀枪打斗,一屋都闹热起来了。表姐被里面的剧情吸引,滔滔不绝地讲述电视剧的惊险剧情。 小刚悄悄回到家中,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的啤酒箱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节目,比手画脚地跟着剧情又吼又叫。 秋莎一点也不喜欢这类武打电视剧。她看着小刚跟着电视剧的场面激动,脑海里思考着,近年来的武打片色情片,跟着电视机走进中国的千家万户,千千万万正在成长的孩子们天天观看这类电视剧,他们今后会长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不免担忧起来。 第二天,秋莎就开始对表侄儿的英语补习了。 第三天,秋莎正在表姐楼上给小刚补习英语,她从音标开始纠正乡下老师错误的发音,然后教了首简单的英语歌曲。 表姐匆匆地带回来几个半大的孩子,她穿着红色高跟鞋蹬蹬蹬地爬上楼梯,喘着粗气对秋莎说: “秋莎啊,你补习一个是补,补习两个也是补,为什么不多补习几个呢?看吧,今天早上我上街割猪肉,碰见小刚同学的妈妈,她们听说我找了你给小刚补习英语,都央求着送孩子来补习补习。你就辛苦点,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你就按人头收费,亏不了你的。” 秋莎一想,这是好事,既有收入又打发了暑假时间,便接纳了表姐的建议。 有一天,表姐一早到县城进货去了,秋莎正在给孩子们补习英语,半下午时天气忽变,雷鸣电闪,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等到补习完毕,孩子们该回家时,雨还没停,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停不了,秋莎就穿着表姐的雨衣,给孩子们裹好塑料布,骑着表姐的自行车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送回家。 送孩子们回家的路上,是一条土公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路面溜滑难行。 当秋莎送走大部分孩子,蹬着自行车往表姐家赶的路上时,觉得有一种轻松和快乐徜徉在心里:只剩最后的一个孩子了,只要再跑一趟,孩子们就都安全地抵达家里了。 秋莎小心地绕过公路上一个被货车碾成树桩样大的窟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秋莎转过头看,身后驶来一辆大货车,满当当的一车煤炭,车顶上面垒着老高的煤炭,紧紧地跟着她,越来越近了。 车子像喘着粗气的病人,身负重担,沉重笨拙。 路面逼仄,没有让车的地方,停下来让它又心中害怕,秋莎决定快蹬,赶到这个庞然大物的前头去…… 在快速蹬车之时,秋莎转头估算了下车辆离她的距离,货车已经歪斜着无法控制地向她急速冲过来,像一只猛兽,咆哮着,大有吞噬一切的情状,秋莎心里一惊,双手一软,车头拐向道边,人随着自行车倒下公路的坡坎下...... 第十章 熟人提亲 货车眼看就要撵上秋莎了,在最后瞬间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车后甩下一串惊慌失色的吼叫...... 秋莎被表姐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秋莎左手臂骨折,需要在医院住院治疗半个月。 英语培训班中途夭折。 秋莎睡在医院病床上,反思着自己“自食其力”的经过。自从离开大姐和父亲后,自己一事无成,去城里打小工,遭遇盗窃,害得自己再也不敢与老板见面,回来办英语补习班,不仅没赚到足够的钱,还给表姐增添了麻烦。自己摔伤后,秋莎私下里央求表姐不要告诉自己的家人。 大姐的话很有预见性,自己做一件事就糟糕透一件事,难道我真的是一事无成一无事处了吗?自己的力量是不是太弱小了,仅凭一己之力,难道就那么寸步难行吗! 这两次教训让秋莎意识到,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的想法是否太幼稚了。 躺在病床上,秋莎抱着自己学英语用的小型收录机,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着潘美辰的歌: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才不会害怕......“ 她听得泪水涟涟…… 母亲已经从表姐那里得知秋莎摔伤的事,专程抽空到医院来安慰秋莎,告诉她,出院后,可以暂时住在自己的朋友周二孃家,她已经给周二嬢说妥了。 半个月很快过去。 出院时天已经快黑了,秋莎又跑回老家的院子里去,见坝子里长满了野草,老房子的一面老墙垮塌下来,整个院子显得荒凉。 秋莎转身,抬腿朝街上走去,她要去找周二孃。 刚转过那口老堰塘,秋莎发现油房前的阴影里,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正在费力地提着一桶水,等她走近一看,发现正是母亲的好朋友周二嬢,从小秋莎就爱黏着二孃,二孃也喜欢秋莎,两家的关系很好。 秋莎快步走过去,大声喊道:“二嬢,来,我帮你提水。” 周二嬢借助路灯仔细打量了下秋莎,认出了她,轻松地说:“好呀!秋莎啊,你放假了?” “嗯,放假了。” “快大学毕业了吧?” “明年。” 不知周二孃欢不欢迎自己去住在她家,秋莎试探着问:“二嬢,我没有地方住,在你那里住段日子要得不?” “那天你母亲回来给我说了这事,好呀,好呀。我无儿无女,有你做伴,好勒!我巴心不得有人来和我作伴呢。住多久都成。” “二嬢,那我天天给你提水哈。” “哎,多孝顺的姑娘啊,成成成!我做梦都想哎!” 秋莎提着水桶,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就来到一栋采光很弱的三层石砖楼前,这是缝纫社新修的房子,周二孃就住在这幢楼的二楼上, 爬上两道楼梯,来到周二孃家,一个五十平米的房间,靠墙一张大木床,屋中间放着一张老式方桌,临窗的地上有一个笨重的蜂窝煤炉子,铁皮外壳上布满了粗大的铁锈颗粒,地板上堆了十几个蜂窝煤粑。炉子上一个水壶正冒着热气。尽管敞着门窗,但房间里还是有一股刺鼻的二氧化碳气味。 房子中央挂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光线暗淡,过了一会,秋莎才看到床边还坐着两个妇女。 二嬢看着秋莎有些疑惑,连忙给秋莎介绍:“她们是娘儿俩,是邻乡的桂莲和她的婆子妈。桂莲是来这里治病的。” 秋莎顺口问二人:“你们住在哪个医院?” 桂莲母亲说:“就、就、就在场头的那家医院里。”脸色不自然,有点惊慌。 桂莲反应快点,说:“在区中心医院,离这里近。” 秋莎见她脸色红润,身体丰润,比自己还健康,她的样子和精神状态怎么都不像一个病人,她害的是一种什么病呢? 秋莎好奇的问:“桂莲姐,你害了什么病呀?” 桂莲正想开口,她母亲用手肘碰了她一下,一口接过去:“医院也确定不了,还没查出来。”然后把话题扯到其它方面去了。 住下几天后,秋莎发现两人并没有到医院去,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而桂莲的肚子大得不成比列,联想到桂莲天天念叨着自己只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乡下有些人正在到处躲二胎,于是猜想,桂莲是不是到这里来躲二胎来了。计划生育政策规定一对夫妻只能生育一个孩子,如果超生会被罚款。农村家庭普遍重男轻女,头胎生了女儿后,有些人家会让媳妇找出各种借口跑到外地去躲着生第二胎孩子。 十天后的一个夜晚,四人坐在大床上聊天,桂莲看了她婆子妈几眼,突然提起话头说: “二孃,我有个小叔子是小学的体育老师,勤快能干,人又长得高高大大,帅气得很哟。” 婆子妈接着说:“对头,我这个师范毕业的儿子硬是争气,不但忙于学校工作,一到农忙,还回家帮着栽秧打谷,样样农活都肯做耶。” 二孃瞟了眼秋莎,一口接过话头:“这样的啊,要是哪个女人嫁给他,那才有享不完的福哦。” “对了,二孃,如果碰着合适的姑娘,别忘了介绍给他做女朋友哈。”桂莲瞟了眼秋莎。 “那是自然的事。这么勤快的青年打着灯笼火把都不好找。”二孃也瞟了一眼秋莎说。 “二孃,您老定要放在心上哦。”桂莲的婆子妈再次重复道。 原来,她们婆媳和秋莎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秋莎老实质朴,桂莲想给自己教书的小叔子找个媳妇,她思忖着如果小叔子找个农村媳妇,还要和她分家产,所以她就打起主意央求二嬢给秋莎当红娘,嫁给自己的小叔子。 坐在秋莎旁边的二孃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着秋莎,问:“秋莎,你处男朋友没有?” “呃,呃......”秋莎窘迫得满脸发烫,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桂莲两婆媳屏住呼吸,暗中仔细观察着秋莎。 秋莎从几个人的态度中看出一些苗头,感到不好意思,翻身下了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上厕所去了,你们摆嘛。” 虽然秋莎没有表态,但是那天夜里,秋莎久久不能入睡,一个英俊青年的模糊形象,在她心田里激起了一点涟漪。虽然她羞于谈这个话题,但生活漂泊不定的她,多么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稳定的家呀。 第十一章 半夜超生 初秋的一个夜晚。 一声晦涩的婴儿啼哭,轻轻地回荡在一间空旷破败的废弃酒厂厂房里,昏暗的油灯下,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着,他们压低了嗓门说话,手忙脚乱地忙碌着,一个妇女刚为一个产妇接生下一个女婴。 外面风骤雨大,淹没了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娃儿看起来不健康,最好住院观察几天。但是又害怕被发现。哎!”刚给孩子接生的妇女是个体型高大的接生员,是乡卫生院的妇产医生。 因为给桂莲接生超生的婴儿,大家偷偷躲在这个废弃多年的乡镇企业酒厂里来,离街道很远的荒坡上。医生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对产妇的家人说。 “哎,又是个女娃儿!”女婴的父亲,名叫漆鲁的男人叹气说,“为了超生这个娃,避免家产被没收,三个月前,我同家里分了家,没要家里的铁匠铺子打米房和修车厂,而是留给了家里三个未成家的兄弟。”漆鲁沙哑着嗓子说,声音里满是失望和疲惫,这个女婴的出生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快乐。 “有道理!十天前,街村彭二娃超生,不仅肥猪被牵了,连房子都被扒了。”旁边一个妇女接口说。 另一个人说:“坡上五队的队长因为超生了个儿子,被撤了职,儿子三岁的时候,掉进水塘里淹死了,空欢喜一场!” “我来接生也是违反政策的,”妇产医生说:“还是早点离开,如果被抓住了要被开除公职。”又对漆鲁说:“你明天到医院来,我给娃儿开点药。”说完就匆匆离去,其它人也陆续跟着走了。 人们走散后,就剩下桂莲两口子,他们沉默着,满脸倦容。 雨水溅落在灰黑色的瓦片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嗒嗒嗒”声。 婴儿呼吸困难地睡在桂莲的怀里。桂莲怀这娃,害怕被发现,担惊受怕,饱一顿,饿一顿,东躲西藏,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孩子的正常发育。 桂莲歉疚地望着丈夫,心想,本来指望着躲个儿子,没想到送子观音给又送来了个女儿,公婆能接受吗?邻居会嘲笑吗?丈夫能不埋怨吗?东躲西藏、分家,分财产、找接生员、找接生地点,所有事情都办妥了,结果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又生了个女儿。“老天爷啷个这么不睁眼啰!”桂莲长叹一口气。 “嚓、嚓、啪-—啪—”房顶椽子传来断裂的响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漆鲁抬头看去,一股夹杂着雨水的风,迎面向他们扑来,东面墙角的房梁断裂,那片屋顶瞬间垮塌,一溜瓦顺着断裂的屋盖陷落下来,大雨瓢泼似地向着桂莲他们泼来。桂莲上方的屋顶也在摇晃中,雨水飘到了她身上,漆鲁连忙抱起娘儿俩冲了出去,桂莲身上顿时被雨淋着了。 桂莲体弱身虚,立马打喷嚏流眼泪咳嗽起来。 漆鲁本想守住超生女儿的秘密,在外面躲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带悄悄着她们娘儿俩回家,看来,环境险恶,不先安顿好娘儿俩定会闹出人命的。 漆鲁是个铁匠,又学了修车手艺,虽然有一身本事,在街坊中的口碑很好,但现在又生了个女儿,这给了他一个重大打击。一笔超生罚款,还有超生二胎的不光彩名誉,这都正等着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去面对。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娘儿俩平安送回家。 在一处能避风雨的屋檐下,漆鲁让媳妇坐在溅不到雨水的地方,把孩子递到她怀里,说:“我们回去吧,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借一万块钱交罚款,东躲西藏,万一你出个意外,我会要疯掉的。”他急急忙忙地收起铺盖卷,把零散的被单衣物裹在一起,外面再裹上一层透明的塑料胶纸。他铁青的脸皮绷紧了,粗糙的大手因为压力所致的紧张而导致手指间歇性的痉挛。 两人冒雨走了一阵,来到漆鲁放旧摩托的地方,漆鲁把桂莲扶上摩托车,漆鲁将脚尖伸向轮胎下一踢,摩托车支架“啪”的一声弹了起来,他双手擒住车把手,翻身上了摩托,发动引擎,摩托车一头冲进了黑暗的雨雾中。 第十二章 连夜追款 一进入初秋,整个棠州都笼罩在云山雾海里,大地像个多情而又多愁善感的人,愁眉不展,苦脸兮兮。 很快,漆家老大超生了一个丫头的消息不胫而走。 漆家的小院里,不知来了多少拨人,乡里、村里、组里,还有邻居和亲戚,都是婴儿的啼哭声引来的,她一回到家,哭声就变得异常的坚韧和洪亮。 经不起更大压力的漆家老大,早就想借一笔巨款来解脱无休无止的纠缠,但他的老父亲—一个农具厂的厂长,一个老铁匠自认为自己与乡长关系很铁,以为托托关系,找找人就能解决这些烦心事,能给家里省几个就省吧。这样,一场持久的拖延战就在漆家与乡镇府之间拉开了序幕。 找关系送礼请客喝酒,三个月下来事情毫无进展,而且乡镇府还发出通知,要把漆鲁作为一个超生的典型,从重处罚。 四处托人无果后,漆鲁等待着罚款。 漆鲁的兄弟漆澈是个小学教师,看到一家人焦头烂额,忙着一团,就自告奋勇地找乡里的领导说说情讲讲道理。 这天下午,他走乡副书记那间狭小拥挤的办公室,对着迷惑不解的副书记作了个自我介绍:“周书记,我是漆鲁的兄弟漆澈,是斑竹林小学的教师。我,我想……”。 副书记打量了一下漆澈,又从脚下打量到头顶,没等他说完话,带着疑问的眼神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为你大哥来的吧?有人违反国家超生政策,你一个人民老师不去批评谴责他,竟来帮他说情,你配当一个人民教师吗?” 领导几句话就把漆澈问得哑口无言,漆澈搓了搓那双无处放置的大手,“唉,我的意思是能少点吗?” “罚款少点?”副书记站了起来,在屋角提起水瓶给水杯加满了开水,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大大地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地放下水杯,看了眼这个黑瘦青年,说:“那你怎么不叫你哥哥少生一个呢?”。 “嗯----,嗯,这,这个不好说。”黑瘦青年有些尴尬,“我,我还是先回去。”副书记没有搭理他,这个青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漆澈扫兴地想:我一个小小的中心小学老师,有什么资格来找乡领导讨人情,何况这是自家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再找人说情呢?我今天怎么啦,真是鬼迷了心窍。 追缴罚款的队伍已经到家来过两次,漆鲁像打游击一样,多次都从后门逃脱了。 罚款队今天就如何堵住漏洞这个问题,叫上罚款队成员开了个讨论会,后来进行了详细的研究部署,经过仔细商量决定,这回再也不能无功而返了,通知大家先在村主任家集合,等到半夜去突袭漆家那个农家小院。 执法队由计生办主任,副主任和乡里的其它办公室成员组成,再邀约了村委会主任及组长,组成了一支十来个人的队伍向漆鲁家里进发。 执法队把人员分成三组,五个人守在大门周围,五个人守住后门,两人守住窗口,剩下的人便从坝子向前门走去敲门。 半夜了,半轮月亮悬挂在空中,天空一片深蓝,星星如镶嵌在蓝色绒毯中的金子发出晶亮的光芒,寒冷的夜风呼呼地吹拂着树丛和竹叶,大地一片安宁。 当前后门两组人员藏好身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 屋檐下的狗听到响动,“汪汪汪“地狂叫起来,已经睡下的漆鲁急忙拉亮电灯,悄悄拉开窗帘一条缝,几个黑影正向他的家门口靠过来,他心中暗暗叫苦:狗日的,这回改变战术了嗦,我不相信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 “砰砰砰“,来人猛烈地敲着门,大声喊道:“开门,开门。” 漆鲁看桂莲已经醒了,摸索着正从床上爬起来,急促地对她说:“计生办来人啦!你抱着娃儿快点从后门跑出去。“ 桂莲急忙穿好衣服,漆鲁把婴儿塞进她怀里,帮她提上鞋跟,急促地说:“你先出去躲一下,我应付过了他们就来找你。“一边不紧不慢地对着门口喊:“半夜三更的,哪个?敲啥子嘛?!“ 桂莲打开后门的时候,漆鲁也打开了前门,守候在前后门的人同时围上来堵住了出口。漆鲁没想到后门也被堵上了。 计生办主任是个女同志,她的眼睛像青蛙眼样向外凸出,紧紧瞪着漆鲁,步步向前走来:“前几回让你们跑掉了,今天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副主任说:“我们要见你一面好难啰!!“ 主任很严厉地问:“你说,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该怎么办?“ 漆鲁有点赖皮地问:“你们无非要钱个嘛?多少?“ “钱是小事,关键你要从中转变那些落后陈腐的观点,并不是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嘛。“副主任开始做思想工作。 “大道理哪个都会说。“漆鲁反辱相机地回敬。 “不给你说这么多,你先到乡里去了再说,至于该罚好多,还要看你的态度。“ “我没得钱。“漆鲁开始耍横了。 “没得钱,呃……“计生办主任见过无数种耍赖皮的样子,所以对付这种人,有的是办法,她的凸眼睛转动着,思考着对策。 有个队员说:“主任,他的猪圈里有一条肥猪。“ 主任眼睛一亮:“要得。猪儿可以抵部分罚款。” “就这样,那大家去吆猪。“大家嚷嚷着,场面有点混乱。 几个个子高大的人朝猪圈处走去,漆鲁突然抓起一把杀猪刀,一步跨到猪圈门口,大吼一声,用刀尖指着他们:“你们敢?哪个过来,我就宰了谁!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完鼓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来者不善的人。 场面出现了暂时的僵局。 “哇---”孩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桂莲摸着婴儿额头,连忙说:“求求你们,孩子发烧了,我要带她去医院!” “去医院吗?”计生主任围着她转了一圈,鼓着眼睛盯着她,“恐怕不是去医院吧?” “说不定是想找理由逃跑吧?”有人猜测。 “鬼注意多得很啰。” 桂莲见走不脱,就坐在屋角的梯坎上,把**塞进婴儿的嘴里。 生产组长是漆鲁的同学,是个机灵的年轻人,他站出来说:“如果娃儿真的病了,那就先给娃儿看病,等孩子病愈后再说,相信漆鲁也不会再跑了。“转过身子对着漆鲁喊:“你不会再跑了吧,漆鲁?“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漆鲁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不跑了。” “你就是跑,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脱庙。”计生主任说。 “我还往哪里跑嘛?我跑了,我的一家人怎么办呢?”漆鲁气呼呼地说。 组长走到漆鲁身边,递了只纸烟给漆鲁,小声对他说:“来,抽支烟。”漆鲁接过烟,气鼓气涨地说:“你们再啷个也要给我们留条生路噻。”把香烟插进耳朵背后,“我不是不交罚款。” 组长又给在场的男人发了烟,“来来来,大家都抽支烟,烟不好,将就点哈。” 大家掏出打火机相互点火,吐着烟圈议论着纸烟的味道。 “这个烟比翡翠好抽。” “不,不,还是黄葛树好抽。” 好像都忘记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组长拉起漆鲁的一只手:“走,漆鲁,我们摆下龙门阵。”他们来到了屋外的竹林下。 “噗”的一声,组长打燃了火机,一朵火花划亮了屋外的黑暗。火光照亮了组长手里的烟盒,是一包黄金叶,漆鲁把烟放到鼻子下,贪婪地闻一下,羡慕地说:“耶,你龟儿还吃黄金叶呐,我才吃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 组长说:“你龟儿吃得起经济烟都不错了,别个还在吃叶子烟的嘛。”他把火花递到漆鲁嘴边,漆鲁缩起颈子,用双手挡住风,组长趁机拿下他手里的杀猪刀:“这个太碍事了嘛。” 漆鲁点然了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过一阵才吐出了憋在胸中的浓烟。似乎刚才的紧张在这一口烟雾中得到了疏散。 组长也点燃了嘴里的烟,灭掉打火机,四周又成了一片漆黑。 “哎,这事整得我都头疼。”组长被纸烟呛了下,“空空空”地咳嗽起来,两股烟雾从鼻孔里冒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烟的气味。“如果和他们闹得太僵,我啷个好帮你说话嘛?我们两个调个位置来想,你又该啷个对待我的事呢?”组长在黑暗中抛出问题,像是要得到漆鲁的点拨。 “老同学,我不是故意给你添堵,你晓得的,姑娘家能下田栽秧打谷吗?唉……”漆鲁叹口气,走两步,蹲在屋檐下猛吸两口烟,不开腔了。 “凡事都得有个度噻,我的个先人板板。”组长着急地说,有些生气了,“你违反了政策得嘛,就该遭到处罚,逃跑躲藏都是不得行的。” “你以为我愿意哈!”漆鲁反问道,一股懊恼之情控制了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不愿意理会老同学。 组长走到他背后,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他的脊背,这个亲热的动作,把漆鲁拉回到童年和少年的友谊中,一直以来,他们两人间有误会和闹意见的时候,老同学就会用这些细小的动作来乞求对方的和解,这都成了他们不成文的规定动作了。 漆鲁一肚子的气渐渐消了些。 组长见他不发牢骚了,说:“不过我们反过来想哈,反正都要交罚款,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你说是吧?“ “当然啰,本来,我也不想抵赖,只是手头紧,一时半会凑不足哇。“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等他们把肥猪牵去,抵一些债,以后少交点,反正都那么回事,你还犟啥呢?“ “唉,我不是犟,而是刚才他们的阵势激怒了我。“漆鲁用指拇抖掉了一截烟灰,接着说“本来,这条肥猪我是喂来过年的。这下子我还拿啥子来过年呢?“ “如果他们空手而归,那就更整不好。我也不好在中间帮你哇。“ 想了一阵,漆鲁终于松口说:“这样说还差不多,我答应你嘛。“漆鲁气呼呼地咕哝着,不服气地鼓起眼睛瞪了眼屋里的干部们。 “那好”组长说,“明天你就到到乡里去把结扎手术做了。“ “其实我也不想再躲娃儿了,真伤脑筋,天天提心吊胆的。“漆鲁感叹着说:“但是话说在前头哈,罚款费你要给我降下来哦。” “我尽力吧。你知道这罚款费又不是我定的。”组长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光。 第十三章 两人相见 已经出了月子的桂莲,突然想起了秋莎,自己托周二孃当红娘的事究竟进展怎样了呢? 趁着赶场,桂莲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周二嬢街上。 周二孃买了几个茄子回到楼下,听见有人远远地向她喊道:“二孃,二孃!” 二孃从人群中看见了桂莲:“哎呀,是桂莲啊。”上下打量着产后的桂莲,“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桂莲亲热地拉住二孃的手,红着脸,低声说:“生了。” “生了个啥?”二孃接着问, “女娃。”桂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 “没啥,没啥,招商银行呐。好呀!”二孃连忙转换话题。 “哎,上次和我们同住的秋莎姑娘呢?”桂莲说, “哦,你弄么久没回话,我还以为你们改主意啦。”二孃说, “那就在明天,让他们两人见面吧,明天是周末,秋莎要回来。” “那就说定啦哈。”桂莲加重语气地说,同时把一篮子鸡蛋递到二孃手上:“你看,没有啥子东西给你,只有自己的鸡生的蛋。” “哎呀,看你每回都弄么客气!”二孃接过鸡蛋,“走,到家里吃饭!” “不了,我要赶着回去给娃娃喂奶呢。”桂莲已经转身走了。 当晚秋莎回来又住在了周二孃家,周二嬢约她明天吃午饭。 第二天是个阴天。 中午时分,秋莎站在二孃楼下的石梯坎上等候二孃,二孃半个小时前说有事先下了楼,约好了在石梯子等侯,再一起到乡政府的伙食团吃饭,因为她们在那里搭伙。 周二嬢的干女儿在镇伙食团煮饭,二嬢单人独户的不好煮饭,干女儿就要求二嬢在食堂搭伙食。平常秋莎回来一个人煮饭也不方便,于是就和她一起都在食堂搭伙食。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三岔马路边,秋莎望着三岔路口,发现周二孃正从公共汽车处向自己走过来。 公交车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黑皮汽包,随着汽车启停而晃来荡去,公交车轰鸣着在她身后慢慢起步,一团灰尘凌空而起,呛得周围的人不停的咳嗽,扬起的灰尘把周二孃和周围的人都裹了进去,让她的影子显得模糊而渺小。 等到灰尘落下来,秋莎看见,周二孃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挑而黑瘦的青年,他们边交谈着边向她走来。 青年身穿一件半旧的中山装,左肩上挂了个细长带子的黄布包,拱着脊背,肩胛骨突得高高的,步履显得不很协调。 他们走近时,秋莎看了那位青年一眼,见他瘦脸上颧骨高耸,脖子上的颈椎骨一粒一粒凸出在外边,眼仁外的眼白如冰块样僵硬,透着丝丝冷漠。 两人走到秋莎面前,秋莎看清青年穿的那双塑料拖鞋上早已裹满了漆黑的尘埃,步行的样子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看见等候的秋莎,周二孃说:“走,今天中午我请客,请你们两位吃午饭。”二孃又笑眯眯地介绍说:“这是斑竹林乡的漆澈,小学老师。”她指着秋莎说:“这是大学生秋莎姑娘。” 漆澈伸出手,羞涩地向秋莎一笑,模糊而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你好”。 周二嬢带着他们朝镇政府食堂走去。 跟在他们后面的秋莎,虽然觉得青年冷漠机械,但她的心脏却无来由地“砰砰”乱跳,想起了之前桂莲她们给她提起的当体育教师的小叔子,看来这个青年可能就是那个体育老师了。 一丝不安隐隐袭上她的心头,我就配和这样的青年处对象吗?我会和他结婚吗?和这样的人能过一辈子的日子吗?在一起会幸福吗? 当秋莎还犹豫不决的想着心事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一截尘土飞扬的土公路,穿过镇政府的电影院广场,来到了镇政府伙食团。 周二孃很快喊来了饭菜,大家围着方桌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秋莎几乎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敢说一句话,当眼神偶尔一碰到他的眼睛,就慌张地躲避开。 漆澈一边不时偷偷打量秋莎,一边和周二孃交谈着他们共同的朋友,有问有答,有说有笑。饭厅里有人陆陆续续的走来走去,不断有人来吃饭,他们大声地喧哗着,很嘈杂。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秋莎心中很乱,饭菜吃在嘴里感觉不出什么味道。 第十四章 家人见面 不久,漆澈第一次正式邀请秋莎到他家里去耍。 漆澈家在离老庙子镇十五公里外的一个小乡场上,叫斑竹林乡。 上午,周二嬢带着秋莎乘坐公共汽车去到斑竹林乡的小乡场,来到漆澈家,(是他父亲的铁厂,他的家在一个村子里)。 漆澈的母亲正在厨房煮饭,煤炭灶火燃得很旺,她拴着一匹蓝布围腰,正在刮洗一块老腊肉,双手沾满了漆黑的油污,见二孃他们到来,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腊肉,满面笑容地来握住秋莎的手,“稀罕,稀罕,快坐吧。”招呼二孃她们坐下。 桂莲背了一背筐菜进屋,见二孃她们来了,亲热地喊道:“二孃,秋莎,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盼了好久啦。”放下背筐,拉住二孃的手说:“二孃,这一背筐菜,都是我种的,今天一定多带些回去哈。自己种的,没下化肥。” 见秋莎含笑望着她,便拉着秋莎的手说:“秋莎,见到我的兄弟啦?怎么样?做我的兄弟媳妇哈!” 秋莎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哎呀,你们就忙着煮饭吧,不用陪我们了。”二孃见站在煤炭堆边的漆澈,使着眼色喊道:“漆澈,带秋莎出去玩嘛!” 漆澈这才醒悟过来:“噢,”他望着秋莎,用征求的眼光说:“走吧,我们出去吧。” 走到街上,漆澈也不知道朝哪里走,二孃在他身后追着喊:“带秋莎到街上转一下吧。” “走吧,我们到街上去吧。”漆澈小声地说。秋莎点了点头。 秋莎是第一次来斑竹林乡,不知道这个街道有多大,街景究竟怎样?不过,第一次和漆澈在街上走,她觉得很别扭,好像全街上的人们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虽然一起逛街,一个走在街道的右边,一个走在街道的左边。 街上不时有人给漆澈打招呼。 漆澈带着秋莎去街上逛了一圈,一刻钟不到,整个场镇就被逛完了。 有一条独独的石板街,沿着一个缓坡山势而筑,破旧的串架房屋随着一级级的石梯子的起伏而耸立绵延在两侧,铁厂在老街外面的公路边。这里缺山少水,是个非常闭塞落后偏僻的乡。街道平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野外的沟壑稻田呈龟背式。 两人逛了街回到漆澈家,漆澈的大哥漆鲁宰杀了一只鸡母,他父亲又割肉打酒,一家人非常热情地准备了一个上午的好饭好菜,招待了周二孃和秋莎,秋莎觉得漆澈一家非常亲切,随和,有股浓浓的家的味道。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漆澈母亲不停地给秋莎夹菜,“多吃点,你看你好瘦哦。” “对,学校大锅饭,没营养。”二孃插话说。 “这个鸡是自己喂的,真香!”桂莲也说,同时给秋莎舀了勺鸡汤。 弄得秋莎很不好意思,二孃不停地给他们两个年青人开玩笑。 饭后已是半下午了,想着还有几十里路要赶,秋莎向一家人道谢,要急忙赶回学校。 漆澈和他母亲在送周二孃和秋莎去车站的时候,把秋莎带到乡里唯一的一家门市里,在玻璃柜台和挂在墙壁边的衣裳看来看去。 “哎,服务员,把那件衣服取下来看看。”漆澈母亲指着挂着的红衣服说。 秋莎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服务员过去取衣服的时候,他们嘀咕地说着什么。 服务员走过来拉着秋莎,量了她的衣服尺寸,在秋莎还没弄清就里前,漆澈悄悄给她买了一件乳黄色的衬衫,衬衫领口上有着漂亮的小圆领。 漆澈的母亲把衬衫递给秋莎,秋莎一张白静的脸,涨得通红,秋莎想如果收下别人的东西,很俗气,她坚决拒绝收礼。 二孃见状,连忙走过来劝说:“这是个风俗,如果你拒绝了,那就表示你反对与漆澈来往接触了。”漆澈母亲趁机把那件用透明的塑料口袋密封好的衬衫塞进了秋莎背包里。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漆澈母亲给秋莎提出,要到秋莎家里与她家人见面。 其实秋莎对漆澈感情一般,既无好感,也无恶意,但是她给母亲说了这件事,把来家里的时间定在了周末。 上午,母亲从城里赶回来把老屋收拾了一下。秋莎买了一只猪蹄子回来炖。 漆澈来到秋莎家里,没主动和秋莎母亲打招呼,秋莎的母亲本来对漆澈长相看不上眼,又嫌他是个中师生,听说他家里读书人少,打心眼里不赞成这门亲事,所以,整个见面的过程和吃饭期间都显得很沉闷。秋莎的父亲根本就不来见漆澈一面。 饭后,秋莎送二孃和漆澈出门。 走到院坝的竹林下,二孃把秋莎拉到一边,对秋莎小声说,“你要买件礼物送给漆澈哟”。 “要送礼吗?”这下难住了秋莎,她站在竹林下犹豫着,说实在话,漆澈没有哪一点能打动她。 “这是个风俗嘛。哎,我建议应付下吧,随便买样东西,比如衣服,裤子,鞋子都可以。”见秋莎犹豫,二孃赶紧提出建议。 秋莎只得免强送他们在三岔马路的车站旁,那里刚新开张了家个体服装店。秋莎先进了店,二孃带着漆澈跟进了店里,给服装店老板提供了漆澈的身高胖瘦。秋莎买了条时下流行的黄军裤,交给了周二孃。 周二孃把这条黄军裤递给了漆澈。 折腾一番后,好半晌,秋莎才回到家里。 母亲见秋莎回来,大声说:“丫头,你们的事干不起,你看他第一回到家里来,你就给他吃猪蹄子,这个预兆不吉利,猪蹄子预示着有第三者要把你们踢开的。” “阿妈,你太迷信了!都哪个年代啰。”秋莎不以为然地笑着说。 秋莎对这个青年实在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实让她不得不低头。虽然她怀念那个给予她无数个美好憧憬的家园,夜晚父亲坐在桌边裹着叶子烟,母亲在灶头上忙碌,姐姐挑着大捆高粱杆回来,而摔断了腿的哥哥一定坐在他床头,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看那些页面发黄的古书。虽然这一切都值得留恋,但嫁人是女人的必由之路啊。 竹林中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鸣叫着,下午的太阳从房屋的西面斜射来,透过竹逢。 暖洋洋的阳光下,秋莎思忖着。 本来自己有个温馨的家,可是,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切都变了。温暖的家在哪里?头无半匹瓦,脚无半片地,秋莎该怎么办?病重的父亲已无能力照顾她,哥哥离世已没有人保护她,大姐断然拒绝她进入家门,抛弃了她。她常常徘徊在老屋周围,那熟悉的家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到处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 这些令人头痛的事天天折磨着她,围绕在她心头。而这个男青年并不是她心仪的对象。学校有几个男同学向她传达爱意,秋莎不会选择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参加工作,不能解决她的生存困难。住在周二孃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十五章 两人相会 秋天的夜晚,斑竹林场镇的街口,公路边的铁匠铺里,一盏昏暗的电灯下,两米高的灰色铁炉稳稳地矗立在三个墙的角落,三个铁匠师傅正在三个铁炉下打农具,火红的炉膛里映出的火光把整个铺子照得红彤彤的。 漆澈的父亲忙完了自己的活路,往炉膛里倒了一撮箕煤灰,用火铲刨平,一层厚厚的煤灰严严实实地铺在了炭火上,这样火势能保留到第二天,用火钩刨松煤灰,火势就能迅速恢复成熊熊的火焰。 一股青烟从煤灰上袅袅升起,怪味弥漫起来,因为前后敞开的大门,被冬风一吹,很快就消散了。 漆父光着上身收拾起打好的锄头,“哐”的一声,把它丟进了成品堆里。他从铺满碳灰的门后取下一张汗巾,反背起两手,从脊背处拉起这条长布巾,上下扯动,擦去背心的汗水,一边对着一间狭小低矮的屋子喊: “漆澈,到年关了,明天赶场,记住把一年的欠账收完哦。” “好勒。”坐在一根长木椅上的漆澈转过头,对着他父亲回应着。 铁匠铺的一面有间狭小的屋子,里面相向坐着两个靑年——漆澈和秋莎。 今天是周末,秋莎是漆撤邀请过来耍的。 他们一个坐在一张长条木椅上,一个坐在对面的床沿上。 第一次同一个男人单独坐在一间屋子里,秋莎尴尬难受,尽管昏暗的灯模糊了视线,但她脸儿烫得如炭火,心跳如爆竹,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语无伦次,连自已都觉得不知所云。但是她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这种尴尬把她折磨得痛苦。 漆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世界如此寂静,寂静得只顷听到屋外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锻铁声,一把把农具正在被铁匠锻打出来了。 拘谨了好久的漆澈最后终于开了口,“我摆个笑话给你听哈,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笑话。“ “你说嘛。“秋莎觉得自己心脏跳得老高,撞痛了胸脯,她低头小声回答着,没敢抬头望他。 “我从小在父亲的农具厂打杂帮忙,生煤火,劈材,挑水,淬火、煮饭。除了栽秧打谷农忙季节,更多的时候,逢赶场天就坐在农具厂门口的农具摊前,帮着出售镰刀锄头据镰铧等等。 “唉,你不晓得,那些贫困吝啬的农民有多难得对付。他们总是对摆在门板上琳琅满目的农具,挑剔出各种毛病:要么刀口钝了,要么铁含量少了,要么不耐用,等等,反正怎么少得了钱就怎么歪着扯。” 漆澈说:“我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只被展示在门板上的小猪,被人群围在中间,挑肥捡瘦,评头论足,甚至凌辱。自己还得陪着他们露出笑脸。刚到发育期的时候,因为年关了,自己讨不回一个青年农妇购置农具而拖欠的钱,还被父亲打了几巴掌,把鼻血和牙齿血都揍出来了。” 漆撤吐一口唾沫,继续说:“那年,我去一个妇女家讨帐,走到农妇那个村,看到一个妇女正在坝子下的油菜田里割猪草,把一个肥屁股撅得老高,露出了红内裤。听见我问路,她抬起一张狭小的脸巴,露出了尖下巴,我一看不打紧,原来我要找的人就是她,她也即刻认出了我。 我正开口讨要欠账,她却起身背起背篼,朝坡上走去,边走边唱着山歌: 大山木叶烂成堆 只因小郎不会吹 几时吹得木叶叫 只用木叶不用媒 我心想她要逃跑,紧跟着她撵。她不时停下来,转身斜眼瞟着我。继续唱着: 高坡上种荞哪用灰 哥妹相爱哪用媒 用得灰来荞要倒 用得媒来惹是非 直到我追了那个妇女五里山路,那个妇女见甩不脱我,只得停下来,四周静寂,荒无人烟。她怪笑了下,对我说:‘小伙子,想吃奶奶青菜吗,要不我煮给你吃。’ 我老实地说:‘我不是来吃奶奶青菜的,我是来讨账的,你还差我们两把镰刀的钱呢。’‘哎唷__,放心吧,我就是卖身也要把钱给你。’可是她那古怪的表情,把我吓了一大跳。” 漆澈对秋莎谈了自己的困惑,出售农具有种天然的说不清的侮辱感或者一种抗逆的情绪。 所以,当他父亲——那个老铁匠一旦吩咐他收钱的时候,他是既害怕又尴尬,种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一一涌上心头。 此时,他的对面坐着的秋莎,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子,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但相当的亲切、质朴,长相端庄,眉目间透出一股书卷气,两根漆黑的小辫子搭在肩上,额头上留在一溜齐眉的留海。漆撤几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这样沉静,虽然长相平淡,但是对漆澈来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说完这些话,外面又传来枯燥而干憋的锻铁声,“叮当“,“叮当“,“叮当“…… 漆撤难受地站起来,走到临窗的一张脏兮兮的长条桌前,上面置放着一台崭新大型收录机。 他一边按下放音键,一边说:“这台收录机是我用一个月的工资来购买的。“ 接着他打开了墙壁上的一台小型黑白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香港武打电影片《大地双英》。他征求秋莎的意见:“你想看电视吗,还是想听音乐?” 收录机里播放着一首扣人心弦的歌曲:“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依然怎样地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 这首歌一播放出来,立即就吸引了秋莎,秋莎情不自禁地起身,走到电视旁,关掉了收录机上方墙上嘈杂的电视机,凝神静气地倾听那首歌,接着重放第二遍,重放第三遍。 不经意间,漆澈发现秋莎眼睛里冒出一种晶亮的东西,又迅速地滚落了下来。 心里暗暗发笑,无非是首歌嘛,哪来这么多愁善感? 他怎么能理解秋莎吃了上顿愁下顿,捉襟见肘,举步维艰,漂浮不定的心境呢?那像溪流样缓缓流淌的旋律和像春风样暖和的歌声,深深地摄住了秋莎的心。她觉得能收留她的漆澈,仿佛在向受伤的她倾诉着款款深情,带给她一个安稳的栖息的窝,并在默默中承诺着《明天更美好》的诺言。 秋莎分明从漆澈的母亲和这首歌里依稀找到了家的依赖和家的温暖。 夜晚秋莎和漆澈的母亲睡在一张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秋莎从漆澈的谈话中,既感到脸红心跳,又感到漆澈谈吐的粗俗。联想着漆澈给秋莎写过的信,他直接谈到两人的相识和接触,再三强调两人的陌生和接触的尴尬。秋莎既感觉不到他的关心,也感觉不到他对将来的打算。秋莎见信后,心头像压着一坨沉重的石头,非常的难受。 秋莎虽然没有恋爱的经历,但是,叔父那帮同学一到家里来,就谈论中国改革的国家大事,谈自己的抱负,畅谈自己在这个历史变革时期的理想。秋莎大学里正在追求她的同学,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要了解她生活的困难,给她讨论《安娜.卡列林娜》和《名利场》中的人物。 漆澈的表现给秋莎带来隐隐的不安和深深的不快,然而秋莎替漆澈找理由,虽然他不善于表达,可能因为他见识少,或者与秋莎接触的时间短,不熟悉。只要漆澈这个人长得高大,模样过得去,经济稳定,在今后共同的日子里,秋莎可以帮助他改变那些幼稚的想法,开启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理想的追求。就是他的拱背,她也有信心给他纠正过来。 秋莎非常自信地想! 第十六章 雍长的谈判 一会,秋岳躬骑自行车匆匆从石江区的一个村子赶到了桃花湖,人们围在农民发现落水的岸边,几组人员一直在打捞落水者…… 目睹的农妇站在自家承包地里,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比划着,激动地对周围的人们说,“我正在承包地里整理庄稼,无意中看见两个穿着咖啡色风衣的男女,架着一艘小船在湖里游玩,看样子好像还在热恋中,身上没有穿救生衣。” 她说,“年轻人谈恋爱嘛,没有多问,也不敢多看。一心想把庄稼整理完了,回家好看香港电视剧。可是我站起来歇息的时候,却不见了两个年轻人,小船呢,正斜扣在湖里。我就大声喊‘有人落水了。救人呀!’”。 当晚学校清理到中文系的一个大三女生一宿未归,同寝室的人说这个女生刚工作的男友来了,说要去划船。基本确定,应该是这两个年青人落水了,立即通知了他们家里人。 落水的女生是育江师范专科学校的女生,男朋友大学毕业后,刚在成都社科院工作一年。他们是午饭后到桃花岛,架了一膄小船来湖里泛舟的。 事故发生后,打捞异常的艰难,因为水下地形复杂,一个多周也没有打捞成功。秋岳躬请来了朝天门的水鬼(长江第一打捞队),可是一个多周过去也没有打捞起来。半个月后,当地农民用土办法才把他们打捞上来。 桃花湖一度闹热,男女双方家长,男方工作单位,育江师范学校,都把矛盾集中在了桃花湖游览管理处,石江区政府的分管领导就是秋岳躬,石江区党委政府决定,让他代表管理处和水库及石江区政府参加谈判。 由四个单位组成的四个谈判队伍展开了二十来天的轮番座谈。他们就责任经费赔偿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谈判条件极为苛刻,进展速度极为艰难。 一天上午,岳躬他们正在湖水的轮船上谈判,大家争论得面红耳赤,水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小张坐着快艇来,找到秋岳躬,要他接电话,说:“秋区长,你大嫂打来两次电话找你,因为樊芬芳老师被学校派到外地培训去了,你儿子感冒患了急性脑膜炎,要你回去帮着医治。” 岳躬沉吟了会,回话说:“小张,麻烦你转话给我大嫂吧,叫她直接送医院吧,我脱不了身,医生知道怎么治病的。我放心我大嫂,也放心医院的医生。” 第二天下午,谈判队继续谈判,当秋岳躬从激烈的谈判桌上,抬起头时,发现一艘红色快艇靠在轮船边,而小张正默默地站在船里,岳躬走过去看看,是否有人找他。 小张已泪流满面,满脸的悲戚,秋岳躬心里一沉,但是他仍然平静地说:“小张,有事?” “……”小张耷拉着脑袋,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 “唉---”秋岳躬叹了口气。 “可是,本来就没事的,就是谈判谈判!”小张突然气愤地吼道,接着低下了头,无比沉重地说:“让您儿子失去了活生生的生命,您的儿子因为抢救太晚了,……怪我,都怪我,我怎么都不及时的跑到医院去呢?”他一次次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致使快艇猛烈地摇晃起来。 秋岳躬只觉得照在脸上的太阳光像一颗颗金色的子弹,每一粒都射向了眼睛,脑袋顿时嗡嗡作响,脸色发白,身子晃了两下。 “秋区长,秋区长,您……”小张急切地喊道,伸出手想来扶他。 岳躬摇晃着撑住了船边的柱子,颤抖着手,掏出纸巾,慢慢地擦掉了泪水。说“这,这,……不怪你。” 沉默了好一阵,他才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小张说:“你,你不要声张,我还要接着谈判。谈完后,我们回城,我得去最后看一眼我的儿子。” 第三天,在水库管理处的办公室里,又一轮座谈会正在进行着,对方提出了多条苛刻的赔偿条款,谈判到了激烈的高潮,场面激烈紧张。 面对强大的阵容,秋岳躬喝了口茶,说:“这条船不是桃花湖游览管理处的,而是库区农民的。大家可以看看我们打捞出来的船。”他边说,边把打捞起来的小船的相片分发给了在座的人手中。 “他们在桃花岛散步时,发现漂在岛边的小船而上去的。这些都有证人证据。桃花湖游轮管理处的轮船都是编了号码,而且统一了朱红色的外漆颜色,这条游轮既没有刷上朱红色的外漆,又没有编号码。” 正在大家吃惊和失望之际,秋岳躬又说了句让大家吃惊的话,他抽了抽眼镜,说: “不过,话说回来,死者为大,而且鉴于男方家庭困难,桃花湖游览管理处愿意给出一定的金额进行赔偿。” 话音一落,全场爆发出久久的掌声。大家为这次经历了长时间的谈判,而获得圆满的解决方案而满意,同时为秋岳躬能站在除了责任外,从人性的角度来解决问题而惊讶。 半个月后,秋岳躬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村子里回到石江区公所办公室,已经是晚上九点整了,值班人员给他送来了一个文件,他扯出来一看,是一份关于他的调令。 望着这份调令,他跌坐在办公室的木椅上,百感交集,他想到了来石江区的三年的经历,也想到了儿子可爱的笑脸。 他取下眼镜,用力将大手从鼻腔处推到眼角,仿佛要把一股无法把握的从天而下的压力向上推开。手指触到了两滴滚烫的泪水,先是一惊,尔后非常利索地擦掉了,再也不见一丝泪痕。 岳躬想起了高中的获奖作文《粉笔的风格》,当时棠洲一中的陈启翠老师鼓励他投稿,尔后发表到了《四川日报》。 陈老师毕业于燕京大学,失去了家庭,却把积攒的微薄工资用来设置班里学科奖,激励学生,而岳躬就是其中获益最大的。陈老师做到了舍小我而成就大我。 我呢?我失去了侄儿,失去了儿子,却无比的痛苦。 谁不想活下去呀?生命多么珍贵啊,而他们的生命之花还来不及绽放,就已经凋谢了。 他沉浸在自我责备的痛苦世界里,不能自拔。 望着办公桌上的地球仪,他用手指一弹,地球仪转了小半圈,长江边的棠洲,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伸出拇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片热土,他心潮无由地彭拜起来,多么壮丽的河山啊,可是人们还是被生活的浪涛一次次地摔打在岩石上呢? 究竟还有多少个像侄儿和儿子样的人啊,还有多少个像大哥样贫穷的人啊。 学成归来的他一直有个文学梦,可今天失去亲人的打击,彻底粉粹了他幻想的小天地,逼迫他痛下决心,只有冲在改革浪潮的最前端,才不能被生活痛苦的刀剑击倒。 岳躬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了会眼睛,慢慢回复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他又担心起桌面上的东西——调令,那个盖着鲜红印章的调令: 石江区委区府: 滋秋岳躬在贵区工作三年期间,成绩显著,特调他到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希望贵区党委政府协助县委工作!协调完善手续。此函 敬礼 棠洲县委办公室 一九八九年十月十八日 岳躬心里起伏着,开启石江的工作才刚开了个头。自己一旦离开石江后,以前思考好的关于石江发展的规划今后又将如何实施呢? “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响了,他站起身走到屋角的电话边,拿起话筒:“喂,喂,你好!” “我是你大哥啊。今天我都给你打了两回电话啦,可是你不在,我试着又打,你还果真在嘞。” “哦,是大哥啊?” “还在加班啊,要注意身体哦。看嘛,你总是忙工作,结果你儿子都走了。唉,你大嫂不懂,都怪她。看看,提起来又让你伤心了。” 沉默,“大哥,这,不怪大嫂,这是……这是他的命吧。”岳躬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不过他从来都不愿意让大哥发现他脆弱的一面,因为大哥已经够苦的了。虽然心在滴血,但在家里他必须更坚强,必须表现得更快乐。很快他控制了情绪,装着轻快地问道:“大哥,另外有事啊?” “哎呀,我好几个月都不见秋莎了,我拖着个老毛病,哪儿都不敢去,没用了,没用啰。” “喔,你是担心秋莎啊,”岳躬明白大哥的心情。 “听说她耍了个男朋友,我不知道情况啊,看你……” “你说她恋爱了。”岳躬脸上瞬间露出了笑意,“好呀,这丫头长大了嘛。” “但是她还没有出社会呀,咳咳咳……” 岳躬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啊,好吧,周末我找秋莎聊聊哈。我身体好得很,比你方便。嗯,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哈!” “那就这样哈。”喘过气来的岳躬大哥挂了电话,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习惯了把苦留在自己的心里头。 放下电话,岳躬这才关上办公室的门,朝寝室走去…… 第十七章 县委报到 周末,秋岳躬本来准备回家找秋莎谈心,可是县委办公室不断打电话来催促他报到上任,因为县委办公室人员少,工作任务重,调令下来三天都不见岳躬的回音,县委办公室逼着岳躬急急地赶往县委报到。 县委孙书记是山东过来的南下干部,他亲自接他到自己办公室,递了杯热茶给岳躬: “回来就好了,出去锻炼了三年,感觉怎么样嘛?”说话带着隆重的山东口音。 “孙书记,谁能瞒过您的天眼啊。”他恭敬地站在孙书记身边,喝了口茶,“三年也没干出个什么,只是体会很深,一个字——穷。” “好嘛,有体会呀,有体会就是好样的!”孙书记坐在椅子上,用手示意着他,“累着了吧,坐下谈呗。”他抬起头凝视着岳躬被晒黑了的脸膛,岳躬的下巴上刚长出的密密的胡茬,不仅想到,哎,这个二十八岁的小子已经脱去了文雅的书生味和隆重的学生腔,眼神明亮犀利了,整个人显得更成熟老成了,看来这种锻炼起到了奇妙的效果,只是身体太瘦削了。 “说吧,在区乡当过副区长,又在全县首次开发了桃花湖景区,回来当个办公室副主任,主要负责资料的形成,包括上传下达的文件报告函调等事物,应该没有问题吧。” “孙书记,先要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不过,我觉得哈,任职做管理人员,是一门科学,也一门学问,我还是一个学徒,不敢在您老面前搬门弄斧。而且在县城工作,情况更复杂,我心里还没啥底呢。” “你就大胆的干嘛!现在国家正是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嘛。未来终究会把担子交在你们年轻而又有文化有学识的人的肩上。” “其实石江的一些计划我都没来得及完成呐,” “那没什么,你到这里来,是为全县人民做事,石江区也是棠洲县的一个区嘛,你也没有抛弃他们,对吧。”孙书记打断他的话说。 “我还是……” “耶--”孙书记的手臂在眼前一挥,用激励的眼神望着岳躬,“不要有顾虑嘛,你在石江已经小试了牛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嘛。” “嗯,领导这么支持我的工作,我服从组织安排,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哈。”岳躬谦卑地对孙书记说。 他起身给孙书记告辞,孙书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放开手脚。” “哎---等等。”岳躬刚要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孙书记的喊声。 岳躬转过身,只见孙书记向他招手,岳躬返身来到孙书记身边。 “这样的,省里通知各区县明天到省里开会,上报各地旅游开发的方案。时间很急呀,呆会我们班子要集中讨论各位提出的方案,你参加下嘛。”孙书记望着岳躬说。 “我,孙书记,我还不够资格嘛。”岳躬谦恭地笑着说。 “没关系,多听多记,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孙书记用期待的眼神对他说,“不过,你在石江开发的桃花湖旅游景区很成功嘛。你最有资格发言嘛。”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快了,还有二十多分钟了。在三楼小会议室。” “好,我学习学习吧。” 半个小时后,在三楼会议室里,孙书记和分管建委旅游的石副书记,县委办公室正副主任,城乡建设局局长,旅游科科长,及县委办公室相关科室负责人都静静地坐在这里。 孙书记和石副书记坐在上方,面对着大家。其它的人员坐在一排排长凳上,面前的条形桌上,摆放着他们的笔记本和钢笔。 按照石副书记主持会议的程序,在场人员正在依次发表自己对棠洲县旅游开发的方案,气氛显得严肃。 大多数人几乎都说出了棠洲县的最大困境:没有名人,没有名山,没有名川,新创景区花钱大,回收周期长。而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县财政资金短缺。 石副书记发表了对棠洲旅游开发的意见:“同仁们,其实,大家都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对于棠洲的开发困难重重。这是要逼牯牛下崽呀。 到目前为止,整个棠洲县就只有桃花湖这个景区,我们要做的,第一就是加大它的宣传力度,不仅让棠洲人知道她,还要让全省人知道她,让全国人也知道她。 第二,在桃花湖现有的旅游开发上大做文章。比如依托大学校园的优势,打造出一系列特色度假村,特色餐饮,特色休闲娱乐。 第三,加大这段公路的升级改造,城区到桃花湖的公路进行加宽等升级改建,方便大家去休闲娱乐。” 孙书记听完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说:“石书记的方案很好,建委要协调落实好石书记的建议,尽快升级改造好这段公路。”他停了下,眼光碰着了秋岳躬,“哎,岳躬,谈谈你的意见呢,你才回来,来不及形成文字资料,就随便谈吧。” 秋岳躬想了下:“其实,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我才回来。” “大胆说吧,没事。”孙书记再次鼓励,“明天我们要上报给省里,今天要形成棠洲县的旅游开发方案。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吧,我可以站起来说吗?”他问道,手里拿着一根长尺。在会议室另外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棠洲县的地图。 “当然可以。”孙书记说。 岳躬走到地图那里说:“我是这样想的哈,我们棠洲现有资源是,一江一湖四座山。一湖就是桃花湖,石书记已经阐释得很好了,我就不说了,当然下来还有文章可做。” 他用手中的长尺在地图上比划着,“看我们的一江,就是指长江,她流经我们的两个老镇,而这里都曾经建过县衙,大有开发价值。” 长尺一挥,落在了四座山上,“离我们城区最近的当属诸葛亮命名的稷山,和最贫穷的泸龙山,远的是石笋山和阴山。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源。”他停了下,“如果一齐开发出来,肯定不行,存在资金人力等方方面面的压力。我的设想是,旅游开发做出三个方案,远景规划,中景规划和近景规划。。。。。。” 孙书记这下不仅高兴,而且有些惊讶,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深怕漏掉一个字。 其它的人各种表情都有,石副书记在小声嘀咕:“又在出风头啦。” 岳躬继续说:“开发可以分步骤进行,先重点开发稷山和泸龙山,一江的两个老镇先进行保护性的建设。”他见石副书记撇着嘴。 孙书记的秘书冯冰走到孙书记身边说,需要孙书记接个省里的电话。 孙书记双手一击,说:“秋岳躬的意见太有创意啦!完全打开了我们的思路。这样吧,秋岳躬呆会到我办公室接着谈,另外你们把资料交给他。岳躬,你就把今天的意见形成文字,我明天一早拿到省里参会,会议暂起结束。 岳躬说,“我说得太多了,不足之处,请大家多指教。” 经过秋岳躬的努力,县委县府都同意了举办第一届菊展的建议。为了举办成功,秋岳躬又一头扎进了筹办棠洲县的首届菊展的工作中,完全忘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忘记了家事。 直到菊展开幕式后,岳躬才赶回老家,他以为可以给秋莎聊聊关于恋爱的事情,可是秋莎到漆澈那里去了。 第十八章 一语惊人 初冬时节,漆家农家小院唯一的一颗桂花树,在即将面临的萧杀寒冬里,绽放着最后的美丽,给这个小院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芳香。房前屋后的竹林一片翠绿,成群的鸟儿在里面跳跃着歌唱着。 漆家的堂屋里,坐了一大桌人吃饭,因为处罚结果出来了,大家叹着气,一筹莫展。 漆澈的父亲喝了口烧酒,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们就不必费这么多周折了。” “看嘛,过年猪儿都被牵了,罚款不仅没减轻,倒转来还加重了,真倒霉!”漆鲁舀了半碗汤,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所以,一开始我就说去借一万元交了多省事。” “怪就怪才来的那个什么古书记,他新官上任嘛,说:‘我一来,你们就带头违反政策超生,你们不是合起伙来给我一个下马威吗?我不重罚你,今后怎么压得住邪?!’”他学着古书记的口气说,叹了口气,端起碗喝了口酒,在菜碗里找了一个泡辣椒扔进嘴里,边嚼边恨恨地说。 “你不是与乡长关系好,要他帮到说情嘛。”漆鲁包着一嘴巴饭,边嚼边问。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就惹起一肚皮的气,就是乡长和你的那位同学找古书记求情,古书记觉得他们都拿了好处费,火冒三丈地加重了处罚,不然怎么会把罚款费加到两万呢?!”漆父白了眼漆鲁。 “而且农作物加工厂被取缔了,收缴给乡镇企业承办,古书记的老婆没有工作,由她来负责乡办农作物加工厂。书记说私人办打米房磨面房,只会阻碍集体经济的发展,损害集体利益。你们家本来就违反超生政策,所以更不能承办农作物加工厂。”漆父气得直喘粗气说。 “计生办已经通知我,一周之内交完罚款。我还要四处借款,两万元啊!好久才还得清帐哦!”漆鲁愁得有气无力地吊起两只脚,想把整个身子吊在高高的长条凳上。 漆澈母亲端了盆菜汤放在饭桌中间,听见他们唠叨罚款的事,一屁股坐下来,默默地端起自己的一碗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头便梗住了,长满雀斑的小脸如丝瓜布样,皱纹沟壑满面。 漆澈也和大家一起围着坐在桌边吃饭,本来少言寡语的他,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漆澈联想到为了给大哥求情,一个月前到乡政府去求乡副书记的情景,漆澈像个等待着判刑的犯人样,手脚无处地站立在副书记办公桌前,低三下四地求副书记少发点款,可是副书记轻蔑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久,在中心小学教了两年书的他,被调到了最偏远的村小,看来求情不成,结果还受到了牵连。 心情沮丧的他,在酒馆里喝醉了酒,跑到学校办公室,找到校长吵了一架,如果不喝醉酒,他是没有勇气去找校长理论的。 “金校长,我在中心小学上课好好的,为什么把我调到最偏远的村小去?”漆澈看到校长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就质问道,满身酒气。 “你们中师同一届毕业的两个老师都调到村小去,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校长伏在办公桌上忙着在备课本上写着什么,因为马上要开每周例行的教师大会了,在写发言稿,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为什么只调我们这一届老师呢?” “因为你们需要锻炼嘛。” “那其它届怎么就不锻炼呢?”漆澈个子高,居高临下地质问校长,他认为校长的理由很牵强。 “你怎么知道其它届毕业生没有下村小锻炼呢?”校长不耐烦啦,想作为才出来工作的年青人,怎么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老校长说话呢?况且还酒后来找我。 “我分配到这里两年,从来没有看见他们到村小去。” “你还知道自己只教了两年的书哈?”校长瞥了眼他,放下钢笔,眼睛一鼓,望着漆澈,“哎,漆澈,是不是我们学校校长办公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通过你的同意呢?”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到村小去。”漆澈赌气地说,在他的心目中,校长明明就是欺负他嘛。 “你敢?!”校长本来事多,说话没有多少耐心,“如果你不去,我们就扣工资,还要开除你的公职。”校长突然站起来,提高了嗓门。 “你作为校长,对我们教师没有一视同仁,你还要开除我的公职?!凭什么?凭什么?”漆澈跨前一步抓起校长的备课本就撕,几下就撕毁了。 老师们听见吵闹声,一忽拉的跑了进来围观,校长气急败坏地嚷道,“像你这样的人做老师,简直是败坏师德!” “你隐私舞弊,还诬赖我败坏师德。”漆澈大声的嚷道,“我今天就是对你这样的人不客气。你还要扣我的工资,开除我的公职哒嘛?”他借着酒劲,边说,边向老校长冲去,有几个人拉住了他。 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他们跑了过来,拦住了漆澈…… 而因为这场闹剧,导致那天例行一周一次的教师大会也取消了,漆澈和他的同届同学也被调整到村小。 真是祸不单行啊,他感叹着,近来发生在他家里的三件撞南墙的事,都深深地触动了漆澈的灵魂,使他从平时的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以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中心小学教一辈子的书,可是已经办不到了。他暗中决定,要改变家庭和自己的困境,只得另寻出路。 沉默想心事的漆澈坐在桌边,刨完饭粒,放下碗筷。 突然他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保娘,我想还是和秋莎结婚。” “啷个弄个说呢?” 漆鲁嘴快,插话说,“哈哈,还不是因为秋莎的叔父是县里的官噻,就是县里的头头嘛。” 漆澈本来还想对母亲说点什么,听大哥说的话,就连忙收住了话头,默默地从母亲身边走开了。 漆鲁咬牙切齿地说:“要得,有她叔父帮忙,没人再敢来欺负我们一家人了。” 一家人见沉默寡言的漆澈终于说出一句一鸣惊人的话,非常吃惊,都用异样的眼光好奇地望着他,好像他身上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减少了他固有的呆迟和笨拙印象。 第十九章 失踪失约 周末,秋莎到城里叔父家的母亲那里去看母亲。 午饭后,秋莎俩母女一同在街上散步,街上人流如潮,车来车往。 她们慢步来到街边的一个报刊亭,报刊亭上挂满了丰富多彩的报刊杂志,小小的报刊亭里,摆着《知音》《伴侣》《读者文摘》等杂志,画面非常精美。 秋莎被深深地吸引了。她对母亲说:“阿妈,等我会,我去选几本杂志。”转身就跑到报刊亭去了。 站在街边的母亲,一边望着人来人往的人流,一边等着秋莎,“姨妈,你在这里有事?” 秋莎母亲听见有人打招呼,转过身一看,原来是表侄一家人。 “陈平啊,我在等秋莎,她跑到报刊亭买杂志去了。你们一家出来散步啊?” “我们带着女儿去看电影。”表哥说,表嫂也高兴地与姨妈拉起家常来,母亲连忙对着报刊亭喊:“秋莎,你表哥他们在这里,快过来见见。” 秋莎正好买了本《辽宁青年》,走出来,笑吟吟地站在母亲身边,“表哥表嫂好!”。 表哥对表嫂介绍秋莎说:“秋莎表妹是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哦。” 表嫂很感兴趣地说:“那好呀,周末来给我们田田补习补习英语啊,女儿小学四年级了,让她早点学习英语。” “对呀,择日不如撞日,那明天就来吧。”表哥说。 秋莎点头:“嗯,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回学校,既然田田要补习英语,那我就留下来。英语需要培养兴趣,关键培养她的英语兴趣。” “那明天我们在家里等你哦。”表嫂热情地邀请道。 第二天,秋莎来到表哥家正式给田田补习英语。 秋莎打算从英语儿歌,英语故事和英语游戏给她玩起,后来再慢慢进入到教音标,单词,她很快对英语产生兴趣了。 田田很乖巧,很快就喜欢秋莎了。 秋莎离开时,表嫂送秋莎出来的路上,看着青春曼妙的秋莎,说:“秋莎,哎,处对象了吗?” “我,我……”秋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思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复杂问题。 “害羞啊?我给你介绍一个,他是我的一个亲戚,很优秀的小伙子哦。以前我给你大姐她们说过这事,你看什么时候见面?”表嫂一口接过去,热心地说。 秋莎刚想张口,表嫂又说:“那就定在下周吧,你本来就要来给田田补课,正好见个面哈。” “我,我……”秋莎本来想给表嫂说“我考虑一下。“但是话还没出口,公交车来了,嘈杂的人们淹没了她细小的回声,表嫂已经把车费付了,师傅催促着大家快点,秋莎被表嫂一把推上了车。 在摇晃不定的车上,秋莎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和漆澈接触好几个月了,他的态度一直不怎么明朗,没有主动说过什么,感觉不到是恋人的关系。 秋莎想,他是害羞呢,还是不愿意呢?反正两人关系没有确定,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接触下,多了解一个人没有坏处。可是她又犯了难,这样算不算背叛漆澈呢?她犹豫地想,不过离表嫂说的“见面”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再仔细斟酌下。 周四的下午,秋莎刚放学回到寝室,女生院的生活老师在楼下喊秋莎接电话,拿起话筒,秋莎听见母亲说:“秋莎,表嫂很关心你唉,表嫂说的事,放在心上哦,时间定在星期天上午,十点整,你到表嫂说的北山吧。” 虽然秋莎还没做出决定,但既然母亲她们都知道了,那无论如何也要去与对方见个面。 周六,夜里八点,秋莎正在图书馆做作业。漆澈骑着自行车穿过寒风凛冽的山路,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秋莎学校。 秋莎吃惊地望着他,他黑着一张脸,一句话没说,拉着秋莎朝校园后面的山坡上走。 因为寒冷,荒山野地里没有一个学生溜达,一望无崖的空旷里,只有刺骨的寒风,非常僻静。秋莎站在原野里,一片茫然,不知道他把她拉都这里要做什么。 看清四周无人,漆澈一屁股坐在一个石包上,“呜呜呜”地哭起来,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 站在旁边的秋莎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秋莎见状不停地问: “你怎么啦?” “生病了吗?” “你家里出事了吗?” 可是他就是不开腔,一个劲的哭泣。秋莎没见过这种场面,走到他身边安慰他,帮他擦眼泪,抚摸他的一缕缕黑发。 一个小时过去后,漆澈哭够了,哽咽着:“我太想你啦。”一把拉住秋莎的手,“我特别想你,特别想见到你!” “所以忍不住就哭了?”秋莎不喜欢别人捏着自己的手,况且两人的关系没确定,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拉着手,很尴尬,她使劲地抽出自己的手。 秋莎暗暗纳闷:和漆澈接触几个月来,从来就没有见他像这样伤心哭鼻子啊,今天怎么说就特别想她了呢? “哦,突然跑过来,就是为了想我,就是为了哭鼻子啊?”秋莎继续问。她认为这不符合逻辑,漆澈的感情在突然间跳转得太快了。 “不是,我……”漆澈嗫嚅着说。 “可能不是什么?不是这样的吧?“秋莎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露出一丝严肃。 她终于摆脱了他紧捏着的手,走开两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就是为了表达,表达一下嘛。“漆澈声调中透出一点怯懦。 “骑老长的自行车过来,二十多公里哦。就为了说句话,嗯?“秋莎怪笑着,觉得他没说老实话。 “唉——”漆澈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秋莎抓住这声叹息,探究原因。 “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哦?”秋莎再次问道。 “你,你,你不是明天要和别人见面吗?“他见扯不圆这个谎,也躲不过秋莎猎狗样的鼻子,急得一口气说明了来意。 “好嘛,原来是担心我和别人好了。一个城里的亲戚和我约好了,要我明天和人家见面的。我还得去,因为已经答应了。“秋莎知道漆澈晓得这事了,毫不犹豫地对他说了事情的经过,而且坚持赴约的决定。 “那我怎么办?“漆澈无奈地问道。 “你没有给我承诺过什么呀。我为什么不去呀?“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不去呢?“漆澈着急地问。 “你自己想呀,你是男人,我又不是男人“秋莎反问,不过她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件事,并且不顾路途遥远地赶了过来,不禁问:“你听哪个说的?” “棠州就这么大个堂子,哪样能瞒天过海呢?至于怎么知道的,我不告诉你。“他卖了个关子又接着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样你才不去和那个人见面呢?“他伸手去拉秋莎的手,秋莎敏捷地闪开了。 “我们打个商量,明天我还是要去一趟。“秋莎语气缓和地说。 “为什么?“ “完成任务呗。“秋莎轻松地说 “我爱你还不够?“他接着说,“那我现在求婚,“他单膝跪下,对着秋莎:“秋莎,嫁给我吧。“ 秋莎不理他,因为她承诺的事不能食言。 二十多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夜色越来越浓,校园内图书馆都息了灯了,天气越来越寒冷,漆澈在揩鼻子,接着又“呜呜”地哭泣起来了。 秋莎一看见男人哭,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痛哭,一个年青漂亮的男人流泪,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而且跪得太久,天寒地冻的,露气重,那不病一场都得睡两天。 “你起来吧,别着凉了。”秋莎善意地劝着。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漆澈拉着她的手。 “你不是强人所难吗?!”秋莎已经陷入矛盾之中:一边是亲自答应母亲的事,一边又是固执央求,迫于情面。“我该怎么办呢?” “我就去应付下嘛。”现在是秋莎求漆澈了,声音里充满惆怅。 “不行,那我永远也不起来啦!”他坚定地说。 秋莎犹豫了好一会。 无可奈何地说,“要得,那,我不去了。你起来吧。但是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我好吗?“ “我保证!如果对不起秋莎,我天打五雷轰!“漆澈语气里充满了快乐。 没有恋爱经历的秋莎,感动地扶起他,拍掉粘到膝头上的泥土和草屑,漆澈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一股温暖覆盖着秋莎的全身,她也抱住漆澈厚重的身子,娇怪地说:“哪用得着发这么大的毒誓啊?!” 第二天中午,表嫂在约定的地点——北山公园一等再等,另一个年轻人跟在她身旁。 直到下午他们也一直没见着秋莎的影子。 表嫂着急地打电话给秋莎母亲和大姐。 秋莎母亲在岳躬家里的客厅,电话一响,她接过客厅的座机电话话筒:“哎,怎么样?什么,你说什么?秋莎没来,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人?那她疯到哪儿去了?太气人啦!” 叔父正跨进客厅门,听见秋莎母亲断断续续的回话。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关切地问道“嫂子,你在说谁啦?谁走丢了吗?” “哎,你说秋莎这个人吧,……”母亲把秋莎约定和表嫂亲戚见面的事给叔父说了一遍。 “这个事有点奇怪哈,你说秋莎都答应了的,好歹都应该去一趟嘛。”母亲埋怨着说。 “如果秋莎有想法,那也应该给表嫂回个电话,免得大家着急呀。是秋莎出事了呢,还是秋莎爽约呢?如果是爽约,秋莎就言而无信,那对她今后的人格发展不利。做事不着调啊,我得亲自过问一下。上次大哥给我谈了秋莎恋爱的事,看来我真得抽时间找她谈谈了。” 叔父决定找秋莎谈话。 第二十章 痛苦的抉择 春节过后,新学期又开始了,秋莎正在在棠洲县一中实习。 下午上完了一堂课,秋莎就完成了今天的实习任务。她昨晚决定了,利用这空闲时间,要去和漆澈分手,半个月前秋莎已经给漆澈的去信中提出了分手的事,但还有一些东西,比如那件乳黄色的衬衫,按照本地风俗得当面退还给他。 棠洲一中距离漆澈的小学校有三十里地,此时没有公交车可乘,秋莎决定步行而去。 整个春节她经历了最为激烈的思想斗争,走在乡村小道上,她回忆着春节期间亲人们对待她恋爱这件事的态度。 叔父一直想找秋莎谈心。在一个难得空闲的周末,他叫秋莎到他家里去吃夜饭。 吃过夜饭,叔娘和秋莎母亲忙着收拾碗筷,叔父坐饭桌边,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支烟,问秋莎:“秋莎长大了,听说谈恋爱了。” 秋莎低下头不语。 “你接触的这个人怎么样呢?” 秋莎还是不好意思回答。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叔父吐出了一口烟,一团团的轻烟,低低地打着旋。 秋莎本来点头想说自己受到的委屈和居无定所的状态,然后才和这个老师谈恋爱的。可是她马上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工作不久的叔父家庭经济也很拮据,加上他才经受了失去儿子的打击。如果自己说出来,岂不更增添了叔父的心里负担吗?于是她打定主意,不敞开自己的心扉,不说心里话。 客厅里,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百事可乐的广告,一排美女正在那里随着音乐舞蹈,音量突然增大,叔父起身把音量调小,说:“作为一个学生谈恋爱有许多弊端,你知道吗?”,停了停,他又说:“秋莎,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上。以后出了社会,你就再也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学习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没有稳定的工作,谈情说爱都是纸上谈兵,得不偿失。” 可是秋莎脑海里浮现出漆澈痛哭的模样,对漆澈产生的怜悯心,使她误以为的爱情,在她的心田里产生了迷幻的感觉,所以秋莎对叔父的劝告产生了抵触情绪。尽管叔父对她劝说了半天,她却再也听不进去什么了,而且一直闭口不言。 叔父开始生气了:“秋莎,我给你说了半天,你是怎么想的嘛?” “叔父,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和漆澈在一起,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也没有耽误学习。相反,你对我和漆澈的事情,是不是过度紧张呢?像是在批评我一样?”秋莎一开口就带着敌对的不满情绪。 “秋莎,我是长辈,主要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是这样的吗?”秋莎过激地说,“今天,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来教育我的嘛,你以为我不知道哈!” 叔父突然感觉到几个月不见,秋莎怎么对亲人的规劝似而不见,而且变得有些陌生。 叔父还是压抑着自己,问秋莎:“秋莎,上周末,你答应了表嫂,去和他们见面,你怎么食言呢?我们今天就讨论下,关于言而有信的问题,好吗?” 秋莎冲口而出:“因为我答应了漆澈的请求,所以我就不去赴约了。” 叔父喝了口茶,问:“你和漆澈确定了恋爱关系了?那怎么都不征求下你家里人的意见呢?先不谈这个问题嘛,就谈言而有信嘛。” “我的理由是言而有信,对漆澈言而有信。”秋莎重复着。 “既然你要遵守言而有信,那么之前你答应母亲和你表嫂赴约的事,又怎么体现出言而有信呢?”叔父用犀利的眼光望着秋莎。 “正,正,正是因为我要对漆澈言而有信,所以我才没有对某些人言而有信嘛。”秋莎心里没底。 “既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那每件事都要履行约定。”叔父坐在饭桌边把快燃完的烟头杵灭,又点燃了一支烟,说。 “可是我是为了实现我对一方的言而有信啊。”秋莎狡辩着。 “秋莎,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如果他知道你有约定,就不会帮助你狡辩和破坏言而有信的信誉。”叔父吸着烟说,似乎在字斟句酌,措辞尽量不要刺伤秋莎那颗脆弱而又极端需要自尊的心。 “如果某些人为了某种利益或者某种目的,让你违反做人的底线,对已经许诺的人言而无信,那这个人的人品是有严重的问题的。你一定要谨慎!” 秋莎脑海里出现了严寒的黑夜里,漆澈跪在她脚边,向她承诺的情景。这个秘密的承诺是多么的神圣啊,怎么能说是人品有问题呢? “谨慎!你无非就是嫌弃别个漆澈文凭底,嫌弃他出身在乡坝罢了。”秋莎不耐烦地大声说。她觉得自己爱恋的人不存在任何污点和任何的缺点,即使有一些不足,也非常可爱,更不能成为其它人贬低他的理由。 叔父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侄女,自己想着各种办法保护的侄女,给予无微不至关爱的侄女,怎么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变得不近人情,鬼迷心窍。而且她在工作不稳定,思想不成熟的境况下,竟然悄悄地背着一大家人确定了恋爱关系,过来人提醒她,她还无端抵触,这无论如何给予家人重大的打击。 叔娘见岳躬气得脸色发白,走过来说:“哎呀,岳躬,你怎么这么着急嘛,秋莎的事不着急这两天嘛,慢慢来嘛。”她拉起岳躬:“你也火气大,走走,去休息了,你不是明天还要布置一个会场吗?”叔娘劝着叔父进卧室休息去了。 叔娘倒了杯开水给秋莎,坐在秋莎身旁耐着性子给秋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提醒她:“秋莎,我知道,你向往着美好的爱情,可是真正的爱情是需要时间的考验的,需要克服盲目的冲动的。你想啊,关键时候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吧,把机会让给你,把选择让给你,把公平让给你,让你对人对己都言而有信。” 叔娘的劝慰让秋莎清醒了一些:是啊,当初秋莎到城里去赴约,仅仅是不想食言,而漆澈却固执地要求她不能去,而且还以背叛爱情相胁迫,致使秋莎与表嫂他们相约的事失信。秋莎去一趟,他就那么害怕,那么心虚,那么不放心。漆澈真的那么爱自己吗,还是怕失去什么呢? 秋莎的心里很难受,反复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因为被秋葵赶出家门,秋莎很想证明自己的独立和自食其力,加上对未来家庭的急切憧憬,这些想法都让她很矛盾,而漆澈的眼泪也让她柔弱的心无法分辨。 秋莎是家里最小的幺妹,从小不仅受到阿爸阿妈叔父的关爱,也得到哥哥姐姐的过度保护,所以不管她长多大,都被他们看得无足轻重,并且对她的选择和决定都要指手画脚,剥夺了她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如今长大了的秋莎有些厌恶了。 可是一想起叔父和叔娘的话,她又重新审视起漆澈的言行来。 走过一截大路,秋莎来到一片低洼,夕阳从西边的山坡上斜射过来,不远的田野里,一只只白鹤飞飞停停。秋莎又想起了和父亲在柑橘林里的一场对话。 开学前,橙子橘子树陆续开出像雪片样密集的花朵,得給橙子上第一道肥了。 父亲和秋莎正在柑橘承包地里,给柑橘林施肥。 上过老学的父亲,边施肥边和秋莎促膝交谈:“秋莎啊,你这个丫头,简单,厚道,有点文化,可是大事来了的时候,还得靠家人啊。” 他们放下一筐磷肥,父亲望着坡下的豁口,浓浓的雾气被沟底的一道河湾划开,雾气的一半顺着河流流走,而另一半则留在了山岗。 秋莎在橘子树根的旁边,挖个条形的坑,再和父亲一起把箢篼里的肥料埋进坑里。 父亲喘着气,对秋莎说:“我晓得你想的啥子,长大了,不要哪个管了,可是婚姻是件大事,不能当儿戏办,搞得不好,你是要吃亏的。”父亲劝慰着。 一望无际的橘子林里,有的橘子花开得正旺,一股股橘子花香随风飘散芬芳扑鼻,金黄色的蜜蜂绕着花儿飞,络绎不绝,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秋莎见父亲喘气的样子,像是累着了,抢过他手里的箢篼,说:“阿爸,你歇会,我来干。” 父亲扶着腰杆,站在一颗碗口粗的橘子树边说:“哎,这人啦,也和橘子树样,会老的!”他抽了口烟,“秋莎,我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啦,帮不了你啥子,很多事都要靠你自己,走路要小心的,慢慢走,一步一步踩踏实,千万不能埋起脑壳往前撞。” “我晓得,阿爸,我要让您二回享福,等我工作了,您就不再承包这橘子林了。我用工资养您。”秋莎激动地说。 “秋莎,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还没有踏入社会,没有受到生活的夹磨,你哪里知晓人心险恶,世道艰难啊?”父亲顿了顿,又说:“你叔父最关心你,而你还顶撞他,那是不对的,找个时间去给叔父道个歉哈。” “我知道了,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当面给他说。您放心吧,阿爸。”秋莎边施肥边说。 秋莎意识到:亲人们都在劝阻,难道我真的错了?唉,反正,自己年青,谈婚论嫁的事放在以后再谈。 想到这里,秋莎已经走到通往漆澈小学的大公路上来了,远远望去,隐隐约约能望见矗立在山坡上的学校了,她继续往斑竹林小学赶去。 第二十一章 分道扬镳 秋莎想着心事,走过了三十多里的山路,赶到了斑竹林学校。 从老旧的石头门走进去,校园里很安静,石头教室外只有很少的几个老师,看来已经放学好一会了。 一个矮小的女老师微笑着点头向她打着招呼:“秋莎,你找漆澈哈?” “噢,胡老师,你看见他了吗?” “这几天听同事们说,他把五副扑克牌都撕成了碎片,一到晚上就邀约几个男同事去喝酒,然后天天蒙头大睡。可能还在宿舍睡觉哦。”胡老师对她说,旁边又走来了一个男老师,“嗯,不知漆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总是闷闷不乐,愁眉不展的样子。” “撕扑克,醉酒,睡大觉”秋莎脑袋发胀,莫不是收到我的那封分手的信造成的吧?! 校门口一排临街的二层楼的石砖房子,学校大门从它一楼的中间穿过。而漆澈的宿舍就在二楼上。 秋莎踏着陈旧的木楼梯,一级级向上爬去,陈旧的木板发出“嘁嘁喳喳”的叫声。 秋莎心里忐忑不安:难道他把我当成了一个过河拆桥的人了?三个月后我就毕业了,只要工作了,就不愁生活来源了。她犹豫着,咬着牙,按捺住“砰砰”跳动的心,敲响了漆澈那扇破损的木门。 没有动静,秋莎转过身,站在二楼的廊道粗大的木柱子处,向下张望,黄沙铺就的操场边,一幢教室旁,一个水泥乒乓台边,站了几个男男女女的老师,他们正伸长脖子向她打望。 秋莎不觉脸红起来,退到门边,用指关节扣着木门,“砰砰砰”,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没有刷漆的门板上露出桉树的年轮纹路,略带点黄色,凹下去的纹路里,填满了漆黑的尘土。 房里没有一点回音。漆澈不在,但是这些东西该放在哪里呢?如果东西交不脱,该怎么办啊?她着急地想。 破旧的木门留了道大大的缝隙,顺着门缝一推,门“咕嘎”一声推开了门。 漆澈正胡乱地躺在床上,脚边堆了一大堆脏衣服,地板上全是碎纸片,条形课桌上,放了几个空酒瓶,一个粗碗里剩下一口烧酒,秋莎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在屋里?”秋莎说着,站在了屋角。 听见秋莎的声音,漆澈连忙朝墙壁翻了个身,憋住不开腔。 “漆澈,你睡着了吗?”秋莎底气不足地喊了声。 “……”漆澈赌气地沉默着。 “那,那我走了。”秋莎放下手里的布包,转身要走。 “不忙,我有话要问你。”漆澈突然冒出一句话。 “啥?”秋莎站住了。 漆澈翻身下了床,头发乱七八糟的,很凌乱。 “你、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漆澈满眼的疑问和疲惫。 “我还不想处理个人问题,毕竟自己各方面都不独立嘛。”秋莎找理由搪塞。“天要黑了,我还要回实习学校,就不耽搁了。”秋莎拉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步垮了出去,逃避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等等,让我最后一回送你。”漆澈在门里说。 秋莎一阵小跑到了楼下,这时,漆澈锁上了门,肩上挂了个黄布包,朝着她走了下来。 秋莎难为情,仿佛他们彼此都很陌生:都要分手了,还要他送吗? “你,吃饭了吗?” “来不及了,我还要赶回实习学校。” “那我送你吧?” “不用。”秋莎拒绝地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怎么敢要求他送她回去呢?如果他坚持要送她的话,那将很奇怪呢? 但是她又很矛盾,如果他不送,回去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走三十里的山路,长时间经过荒山野岭,行吗? 无奈,她没有拒绝他的护送,天还未黑尽,他们沿着公路往前走,漆澈在公路的左边,秋莎在公路的右边,没有一句对话,唯有秋莎凉鞋踩在石子路上的轻微的摩擦声,漆澈偶尔不小心踢飞的一颗石子的“嗑嗑嗑”的滚动声。 夕阳西坠,西边的云朵被染成了玫瑰色,映照着西边的苍穹,鸟群在暮色苍笼中,匆匆向自己的鸟窝飞去。远处的田野里升腾起薄薄的云雾,农家院子青砖砌成再糊了层黄泥巴的烟囱上飘荡出袅袅的炊烟。农人扛着锄头往家里赶去。 从背后的山坡上传来一个收工回家的女人的歌声: 送郎啊___ 送郎送到豇豆林呢, 摸到豇豆诉苦情呢, 要学豇豆成双对呢, 莫学那茄子打单身呢。 他们已走完了一段公路,行走在田间小路上,一前一后的走。 秋莎很歉疚,在这种难堪的心境下,漆澈还能送她,于是她无话找话,聊到了一九八二年,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如果不是七年前,农村土地的下放,今天很多人还吃不饱肚子呢。”“看看现在的农民多舍死的干活,就是天黑了,也要多挖两锄头。” 路过农户门口时,秋莎发现屋檐下吊起了许多大头菜白萝卜青菜,大头菜被从中间剖开,挂在房檐下的一根篾票上,晾晒两个月,晾干水分,用白酒和盐巴将这些卷曲的菜彻底的揉搓,装坛,这样储藏的菜能够到放到第二年。 “你家做风萝卜大头菜了吗?”秋莎问 “我母亲每年都做两大坛来吃。” “我喜欢吃你母亲做的盐菜!” “我知道,那天我回母亲那里带了瓶盐白菜,一会你带回去吃吧。” “那怎么好呢?” 秋莎感到他们哪里是在分手,分明是在散步嘛。其实以前从来就没有出去走走,今天一男一女走在田间小路上,他们就像在耍朋友。 秋莎几天前给漆澈准备的话,不时涌在喉头:“虽然我们成不了夫妻,但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啊。”但是,一想到他沮丧地睡在宿舍里,痛苦的样子,就不忍心说出口。 一直摸黑走到一中大门口,她还是没有把分手的话说出口。 在一中校园大门口的那条由黄沙和石子铺就的大路上,漆澈将这瓶盐白菜递给了秋莎,说,“给,就这瓶盐白菜。” 秋莎伸出手去接的时候,漆澈把瓶子停在了他们之间的空隙中,漆澈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这种菜是用什么菜做的吗?”秋莎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不解地说:“青菜啊。” “是什么青菜?” “青菜就是青菜嘛。” “不对,是奶奶青菜。”漆澈说的时候,将手指压在了秋莎捏在瓶子的手指上,秋莎像触电样,连忙缩回手,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因为平时,她最不愿意提这些字眼。漆澈却把瓶子硬塞进了秋莎的手里。 秋莎将手中瓶子举起来一摔,生气地吼了一声:“下流!” 秋莎委屈极了,一段没有开始的恋爱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十二章 黑夜迷路 午后下起的小雨,像烟像雾,遮挡着远远近近的山峦。夜色渐渐落下了黑色的帷幕,快要遮掩住天边唯一的一溜灰暗。 月黑风高,一个少女摸黑跋涉在积满水坑的泥泞大道上,这是一条两山夹持的深沟中的土公路,两边奇峰突兀,悬崖高耸。农民集资正在修建土公路,已经挖了半边道出来。 早上,秋莎和同学们相约,在毕业前,一起到深山里采摘桂圆。虽然小雨不断,但这阻拦不了他们的行程。 他们乘坐一辆长安车,来到离校园六十公里以外的燕窝山,当大家嘻嘻哈哈地把桂圆过了秤,搬到长安车上,准备返程时,秋莎突然想起刚才看见的崖边挂满枝头的桂圆,她可舍不得那枝桂圆,几乎吊弯了树干,便跑回去,爬上树去摘。 站在树杈上,秋莎扬起双手去摘头顶的桂圆,用力拉住一枝结满果实的枝桠,把枝桠一点点朝身边拽,眼看就到自己面前了,左手突然抖了一下,枝干随着惯性重重地弹了回去,右手逮着枝桠的秋莎被带到半空中,枝干“咔嚓”一声断裂,她被重重摔下了崖壁,尽管她大声呼叫同学,可是离得太远的同学们,听不到她的喊声,也根本不知道秋莎掉到了山崖下,反而启动长安车出发了。 车辆的轰隆启动声传了下来,“糟糕了,同学们返程了。”她又急又恨,顺着崖壁爬到一米多,就滑了下去,试了几次都不行,表皮的青苔弄湿了她的衣裤。 细雨还在下着,秋莎狼狈地想,只得自己想办法回去了,再着急也是没用的。 一阵溪水淙淙的流动声从田坎处传来,沿着水声,秋莎找到了隐藏在荒草中的小溪,洗净了双手,用干枯的树枝刮掉粘在鞋帮上的泥块,喝了几口溪水,她费劲的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该如何找一条路回去呢? 透过烟雾迷蒙的小雨,秋莎抬头四处打量,惊喜地发现半坡中有一户人家,房屋后一个老农戴着顶草帽正在地里挖着什么。 秋莎站起来走到山坡下,期盼地向老农打听: “老乡--打听下,这是哪里?到育江师范学校怎么走?” “这是大河乡。”老农听见喊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说。 “那到育江师范学校怎么走?”秋莎担忧地问。 “育江师范啊?”老农吃惊地问,“远着呢,”他望了望烟雾迷蒙的远山,“你要走出这个山旮旯,得好一阵才走得出去哦,还要沿着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走。”老农扯着嗓子喊道,用手给她指了条路,“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走,胆子还大呢!” “哎呀,同学们都把车开走了,我只得一个人走了。” 翻过一匹坡,一条公路出现在秋莎眼前,一直延伸到更远的山坳里,暮色渐渐四合,她既害怕又着急,跟着公路猛赶,一会跑,一会走,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不管怎么样,也没有追上同学们。 小雨越来越稠密了,她又饿又急。 这条公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周围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小雨不断,弄湿了她的衣裳,连续追赶了两个小时的她,累得皮裂嘴歪,口干舌燥,寒冷弄得她心乱如麻。 望不到尽头的恐惧,像洪水样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身处夹谷,怪石林立的山谷上,大风过处,草木发出阴森的匍匐声,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多少次,她提起脚步,只觉得那双脚沉重得像千斤重,使得她无法迈动。多少次,周遭诡异多变的黑影,吓得她呼吸困难。 前不能进,后不能退。 遥远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秋莎机警地侧耳细听。 “噗……”远处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很压抑,一种机器遇到阻力时发出的隐约的抖颤声,“噗……噗……”又传来了震动声,好像停顿了下,接着一道雪亮的灯光晃了下,迅速地消失在暗夜里,让人捉摸不定,但湿润的山谷真切地展现在她眼前。 至少这是人的声音,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她心中一阵狂喜,就是遇上賊也比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无边的恐惧里强,她想,膝盖的颤抖立马消失,她抖擞了精神,意识也由模糊转向了清晰。 “呜……突突突”“呜……突突突”,两次连续的响声,让秋莎在意识深处确定了它是由一辆摩托车发出的,一辆从秋莎身后由远及近的摩托车。 从模糊沙哑的声音上判断,这是一辆性能极差的摩托车。渐渐地,一束灯光像一条长长的手臂伸了过来。 即使是一辆破车,也会带来安全的希望,她想。 她不顾一切地疾步走到大道中央,张开双臂,使劲喊叫。 骑车人全神贯注,非常小心地驾驭着摩托,就像驾驭着一条玩劣不堪脾气暴躁的牯牛,使尽全身力气要驯服它。 当摩托绕过一个水坑的时候,骑手突然看见大道上站在一个红衣女子,摩托车一时刹不稳,发出急切的“突突——”声,后车轮翘得老高,整个车身险些随着摩托车的惯性翻了过来。骑车人连忙用身子将车尾压住,可是它还是不住的喘着粗气,像快发火的公狗,把声音压在了喉咙以下的胸腔里。 骑车人停稳车,双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使劲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瞧:这是人还是鬼?深山里突然冒出个妖精? “师傅,搭个车吧,我迷路了。”女子等他停稳了车,低下眉眼,开口轻声说道。 当他弄清站在面前的是人,而不是鬼的时候,有些生气,恼恨地瞪了眼她,但很快掩饰住了内心的紧张,“有你这样吓人的吗?” “不是,我怕你瞧不见嘛,就……” “胆够大的嘛!哪里来的?” “育江师专的,我和同学们摘桂圆走散了,掉队了。”她怯怯地望着他,等着他恩赐地答应。 沉默着,只听见摩托车水箱里沸腾的水渐渐平息下来的悉索声。 “上车吧!”骑车人把摩托车往后退了退,把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后一甩,不耐烦地吼了声。因为戴着头盔,他说出的话翁生翁气的,不很真切。 摩托车最近两年才进入农村家庭,她从来没有骑过,她摸索着爬上了摩托车,短小的座椅使她只得紧紧贴着他厚实的背部,双手由于没有抓拿,只得犹疑不定的抱住他壮实的腰杆,这使她产生一种的矛盾和难堪心理:该不该抱呢?不抱,很危险,抱住又有失姑娘的体统。 摩托车怒吼着冲了出去,雨丝更猛烈地刮到秋莎脸上,寒意袭来,她全身颤抖了一下。 崎岖山路颠簸得秋莎的身子和骑手的身子反复碰撞和摩擦,这给了她温暖安全的感觉,特别在这夜黑人静的时刻。 路途很长,路面崎岖,骑手一直高度集中精力驾车,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快到秋莎学校的时候,骑车人终于说话了:“你叔父最近到我们学校考察了干部,我见到了他。” 秋莎心里暗暗吃惊,他怎么认识我叔父呢? 叔父在石江区任过副区长,目前在棠洲县县委工作,平常很少回来,每年过年时才回一次老家,和亲朋好友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镇上值班的人员和在县里工作的几个老乡有时也会“碰巧”参加,这给闹热的聚会增加了许多欢乐的气氛,按道理说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他—一个骑摩托车的陌生人,既不是政府工作人员,又没有到我家来过,他怎么知道我叔父? 秋莎感到很纳闷,舌头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问道:“你,你,你到底是谁哟?” “我嘛,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关键的地点和关键的人的面前。大家都在说一句话吗: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就遇到了正确的那个人。”那个穿着雨衣的人自豪地说。 听着这话,秋莎在脑海里迅速地回忆着这语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慢慢琢磨着:这语气似曾相识,既陌生,又熟悉,可是她还是想不起在哪里与他打过交道。 他们来到学校大门外,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她跳下了摩托车,车上的人也翻身下来,站定在秋莎面前,他缓缓地取下雨衣和头盔。 细雨仍飘飘洒洒地下个不停,透过漂浮的雨丝,借着路灯的亮光,秋莎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这个骑车人不是别人,正是漆澈。半年不见,他像换了个人样,瘦削的下巴已经长成椭圆形,脸上的肤色变得白净了,一脸的眉清目秀,目光中含着害羞的笑意。 “天呀,原来是你!”秋莎差点跳起来。 漆澈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性,虽然反应略显迟钝,但恰恰给人一种质本憨厚的印象。漆澈解释说,去年和她接触的时候,正是他回家收割了稻谷,又患了拉肚子的毛病,所以面黄肌瘦,无精打采。 第二十三章 再续前缘 分手不久,秋莎在师专收到了漆澈的来信,他在信中说,“我们谁也摆脱不掉命运的安排,是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的一场别开生面的恋爱,一场秘密的爱情,况且像决堤的洪水来势汹汹。 对于秋莎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恋爱,恋爱像一股潮水样席卷而来。她完全被上天安排的巧遇征服了,而且被他变得英俊的模样迷住了心窍。虽然从他偶尔往来的信里,从信件的字里行间,感到一丝冷漠僵硬,但她暗中发誓,用自己的温度焐热那颗深藏于灵魂深处的冷漠和粗粝。 叔父在知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但他仍然耐着性子,以道理和亲情打动秋莎,他提醒秋莎:“你这不是爱情,只是一种盲目的冲动。” 秋莎的大姐秋葵,给了她几次下马威,说:“别把情欲当爱情!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姑娘,反而被所谓的爱情的幌子糟蹋了。你以为只有你才懂爱情,才敢追求爱情吗?” 秋葵比秋莎大六岁,没有多读书,但智商比秋莎强,心算能力强。大姐倒卖药材赚的钱,才供上秋莎多读了几年书。但是这次她坚守固执,继续与有着巨大变化的漆澈交往。 离毕业还有两个周,一天下午,漆澈乘车从城里回斑竹林学校,途中要路过秋莎学校。 公共汽车一到秋莎学校,漆澈改变了回单位的主意,他想约秋莎出来吃饭。 校园外是一排建在湖光水色中的特色酒馆,主要经营桃花湖里的系列鱼类,其中一种烹煮法是桃花湖的人自己喷调出来的,加入湖边的鱼腥草野菜,整个鱼味喷香诱人,喷煮的时辰和用料也很讲究,色香味美,所以叫桃花湖鱼。十里八乡的人都慕名而来。 他们找了个清净的饭馆,饭馆临窗的一面是一汪浩淼无边的湖水,太阳在湖面上撒下一片片绚丽的金光。他们站在床边望着湖水聊天,欣赏着无涯的湖光水色,沉浸在初恋的甜蜜时光之中。 饭厅里进来了个食客,四十来岁,看打扮是从外地来的。 果然他一坐下,朝饭厅里扫了眼,给擦饭桌的老板交待了菜品,然后从烟合里抽出一只烟,递给漆澈,说:“兄弟,来一支。”他朝漆澈走了过来。 漆澈接过烟,友好地说:“头回来桃花湖哈?” 来者“噗”地打燃火机,给漆澈点上,说:“我从成都赶过来,慕名而来,就为了来看这里的旅游开发。” “原来墙内开花墙外香。”漆澈吸了口烟,兴奋起来。 “最关建的是,能在一个落后的农业区,新兴的旅游产业经济,居然扭转了财政赤字,成为本区主要经济来源。少见!” “很有意思,我还第一次听说。”漆澈吐了口烟说。 “这湖水面积多大呢?”来者望了眼远处的湖水,一辆红色游艇呼啸而过,而一些脚蹬小船在湖面上,划划停停,他转换了话题。 “桃花湖全长八公里,湖面面积一千五百亩。” “那旅游是哪年开发的呢?” “好像是一九八六年,”漆澈沉思了会又肯定地说“对,就是八六年。” 饭馆老板端了盆热气腾腾的鱼,放在漆澈饭桌上。 对方又问:“是哪个人开发这个湖区的呢?很有先见性,也有开拓性。” 漆澈灭了烟火,拿起筷子夹了块鱼头给秋莎,说: “对,是石江区的一个大学生区长,是他开发的。” 秋莎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说的谁了,原来叔父这么有本事!桃花湖旅游景区是他开发的,难怪去年中秋节,叔父回老家过节,他房间的电灯亮了一宿。第二天,她帮叔父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一本厚厚的草稿签,当时她扫了眼,是关于桃花湖改造升级的方案。她这才恍然大悟。如今这里游人如织,景色如画,都是叔父夜以继日工作,花费了打量心血的结晶。 饭后,漆澈带着秋莎朝堤坝下新建的水上世界走去。他边走边给秋莎解释:“秋莎,如今从城里到桃花湖的路面已经加宽了,路面改造升级,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是啊,好像是去年十一月开始动工的。”秋莎说 “沿途的环境才漂亮哦,进行了绿化改造,道路两边都开满了鲜花,给人如梦如幻的感觉。”漆澈继续说。 “才建的水上世界你去过吗?那才好玩呢!可是我每次都只能站在堤坝上观看。”秋莎说。 “我就是想带你去体验体验呢。”漆澈兴奋地笑着说。 今年夏季来得早,刚进入六月,大家就感到太阳的毒辣。水上世界热闹非凡,吸引了远远近近的城里人。一到五点过,这里便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漆澈带着秋莎购买了门票和游泳衣,秋莎还在女更衣室换游泳衣,不断地听着水上世界传来一阵阵惊喜的叫声,声声刺激着大家亢奋的情绪,一换好,娃儿大人都飞快地往那里跑去。 秋莎换好泳衣走出来,见漆澈已经等在了更衣室外,她第一次在露出太多的肌肤,羞得脸通红。 漆澈见秋莎穿得这么露的泳衣,发现秋莎的大腿白皙而修长,先是一惊,继而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说:“走吧。” 秋莎边走边观看着不远的神奇的水上世界,远望去,那环绕的水渠,仿佛一条深蓝的绸带,沿着地势的高低铺展开去。最近的一个水池由四个水池连成一体,水池的上方建筑了五彩缤纷的水上游乐园:真空造浪,水上滑梯,大小型水寨,儿童戏水滩,等等。让第一次到这里的秋莎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每个地方都有很多人嬉戏游玩,包括大人和孩子,一派欢快的景象! 漆澈拉了下秋莎的手说,“冲浪开始了,快!” 秋莎缩回了自己的的手,想自己还从来没有穿得这么暴露,更不能随便让人拉手。 冲浪的音乐奏了起来,很多人急冲冲地往冲浪池跑,她跟着漆澈跳进了冲浪池,很多人都跳了进去,等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 不一会,池水激荡起来,一浪超过一浪,越来越高,浪花哗地一声抛起来,浪花被跑得几米高,接着又像雪花样飞溅而起,忽然洋洋洒洒地落下,人们再次尖叫,大声地笑着,体验着浪花给人带来的全新体验。 漆澈围在秋莎身边,跟着人们高兴地吼叫起来。 冲浪一结束,漆澈让秋莎坐在池边,自己游到深水区,扎猛子,拼命地游来游去,逗得秋莎不停地笑。 接着漆澈带着秋莎体验了水上滑梯,大型水寨。 从水上世界出来,天色已晚,漆澈带着秋莎散步于湖畔。 月亮象一条银鳞斑斓的鱼在树梢头闪了一下。 湖边,生长着一排排高矮不一的柳树和杂木,远处漏过来的灯光,被薄雾笼罩着,显得朦胧而模糊,正如他们两人或明或朗,或痴或甜的心境。 秋莎和漆澈虽然并肩而行,但是一个在路的左边,一个在路的右边,中间隔着三米宽的距离。 宽阔的湖面升腾起层层迷离的雾霭,一只水鸭受到脚步声的惊吓,“嘎”的叫了声,慌忙跳进湖里。 秋莎从来没有与一个男人近距离地在一起,心里惴惴不安。漆澈无话找话地说,一个多小时下来,他们都怀着一种羞涩而又夹杂着一股令人陶醉的心绪。 当他们沿着弯曲的小径,绕到秋莎的女生院楼下的石梯前,漆澈站定,深情地望着秋莎,秋莎害羞地低下头,两只手捏着衣裳角角,站在女生院拐角的路灯阴影里,他正想拉拉她的手,女生院门里突然跑出两个闹嚷嚷的女生,漆澈只好打直身子,改口说,“秋莎,暑假我带你去重庆耍,你愿意吗?”秋莎激动得声音发抖:“真的吗?”因为她从来没有去过重庆,重庆是她梦想中遥远的一个大都市啊。 第二十四章 走向重庆 时隔半个月多,棠洲进入了三伏天,酷热难当。 在漆澈家的农家小院,他们家的坝子里,还晒着少量金黄色的稻谷,坝子下的田埂上,一个个草把子像小矮人样稳稳地排列在田埂上,接受着太阳多情的热量。 三天前收割了的早稻,经过几天暴晒,多数都干燥装了仓,余下坝子里湿气未干的稻谷,正在晾晒,入夜又能装仓了。 从繁忙的农活中轻松过来的一家人,夜饭后,正坐在坝子里歇凉,母亲递给漆澈五十块钱,“漆澈,家里农活忙完了,你们也正是假期,我和你阿爸商量了,同意你带着秋莎去重庆耍一趟,反正你们上班还早嘛。” 平常漆澈都把工资交给了家里,需要用钱的时候,才会向母亲说明。秋莎也坐在漆澈身边,拿着一把蒲扇扇着凉风。 “阿妈,如果家里缺钱,我说就不去了,秋莎也不会在意的。是吗,秋莎?”他望着身边的秋莎,等着她回答。 秋莎不知怎么回答,虽然很想到重庆去玩一趟,但是又碍于情面。 漆澈母亲接过话头说,“哎呀,这五十块钱还是出得起,给你。”她把五十元一张的人民币面钞塞给了漆澈。 秋莎从小听父亲讲过重庆,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她无比憧憬和向往着梦中的远方——重庆。 曙色初露,漆澈怀揣五十块钱,带着秋莎从他老家出发,他的老家在棠洲县的南部。 他们一跨出村口,东方的云峰里,露出了太阳半张羞答答的小脸,早起的鸟儿竹林里清脆的鸣叫,潺潺的溪水在田沟流淌,田野里稻穗飘香。 漆澈伸手想牵着秋莎的手儿,可秋莎躲开了,他们就隔着三米宽的距离,踩着挂满露珠的草地行走着,秋莎压抑住狂乱的心绪,满怀期待,这一定是人生中一趟幸福之旅。 漆澈说,“我带着你去坐轮船乘火车。” 秋莎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坐过火车乘过轮船。 他们兴奋地步行二十多分钟之后,在村外的三叉路口,搭上一辆客车辗转达到长江边的松溉码头。 秋莎抬头往江面一望:江面开阔,江水滔滔。两只轮船行驶在混黄的水面上,码头边停靠着三艘货轮,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上上下下地搬运着大箱的东西。 码头上冷冷清清,一个老船工正拿着手锤在补修船帮,漆澈走过去,“大叔,客轮啥时候到哦?“ 老船工停下手中的活计,挺直腰杆,看了他们一眼,“客轮呵,戴客轮船已经停开两年了。“ “那这附近有火车站吗?“ “火车站只有柏林才有啊。“ “有客车去那里吗?“ “只有到棠洲县城去转哦。“ “原来这样啊。“漆澈和秋莎都吃了一惊,本来柏林在棠洲县的东南端,如果坐客车进城,又从县城坐火车过去,那不绕了一大圈吗? “谢谢大叔。“秋莎礼貌地向大叔道谢着。 这里没有火车站,达到火车站没有客车,他们只得步行达到柏林火车站。 这时的太阳快到中天,阳光直射而下,天气异常炎热,因为秋莎第一次和相恋的人一起,觉得很新鲜,没有把炎热放在心上。 田野里在收割稻谷,有的田野露出干涸的泥土,暴晒着谷草,谷草升腾起一股草香味。 他们走过了一截石板路,爬过两座山,就到达了一条铁路上,这条铁路是随着山势起伏蜿蜒,伸向远方。 铁轨沿着荒山野岭而建,周围一派荒凉,铁轨和石子上坑凹不平,行走艰难,枯燥而闷热,汗水让他们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秋莎口干舌燥,见不到一户人家,漆澈说:“秋莎,坡脚下有水田,我们到山坡下去喝水。”漆澈见秋莎的脸都晒得肿了起来。 他们跑到坡下,一股清凉的溪水正从山坡的杂草中流下来,漆澈并拢双手,接了几捧水给秋莎喝,“真凉快!”秋莎脆声声地嚷着,一股凉风习习地吹拂而来,她张开两臂,闭着眼睛,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大滴水珠洒落在她的脸蛋上,她不禁打了个冷禁,漆澈站在小溪边,捧了一掬水正向她迎头洒来。 “哎呀,漆澈,我生气了哈。“她躲着水滴喊道,”暴热天突然被凉水淋湿的话,会得疾病,不能沾冷水。”她举起双手遮挡着水滴。 “我没听说过。”漆澈见秋莎果真生气了,才认真地说,“那我不洒水了,走吧,晚了,连火车也赶不上。” 他贴着秋莎走,呼吸的气息喷到了秋莎的颈窝里,秋莎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爬到陡坡处,秋莎的脚直打滑,漆澈急忙爬上去,拉着秋莎的手往上拉,秋莎感到那只被他捏着的手,像触电样,心里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涟漪。 漆澈把她拉上来后,仍不放,只觉得秋莎的手无比的温热柔软,好像有股磁力把它们粘在了一起。 一个挑水的农民从竹林中走出来,秋莎惊慌地抽出了手,跟着漆澈向坡上的铁轨走去。 十二点过,他们终于赶到了柏林火车站,可是秋莎又热又饿。 “呆会我们在火车上吃饭哈,秋莎。”漆澈给走累了的秋莎解释说。秋莎想火车上的饭菜肯定非常可口。 柏林火车站,是一个只有一排房子的慢车小站,在长长远远的铁轨中显得无比的孤独和寂寥。 漆澈在窗口购买了几块钱的火车票,一会,火车吐着浓浓的黑烟,慢腾腾地停在了站上,站上只有他们两人上车。 上火车一看,满载着旅客,他们只好将就挤着坐在一起,漆澈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意无意地把大腿紧挨着秋莎,她一直想挪开自己的腿,因为太拥挤了,一直白费力气,她心跳加速,不知所措。 中午见餐车过来,漆澈花了三块钱买了两份盒饭和一瓶汽水,他见第一天没到重庆就花了十块钱,就忍住口渴,坚决不喝一口汽水,而秋莎以为他不口渴。 而第一回赶上火车的秋莎非常好奇,窗外远处连绵的群山和近处的田野从窗外不断的涌来,又不断的一晃而过。就像放电影样,给予了秋莎无尽的快乐和无比的新鲜感。 坐在恋人身边,秋莎感到无比的甜蜜和快乐。 傍晚时分,漆澈他们乘坐的火车达到重庆菜园坝的火车站,他们随着如织的人流,走出了火车站,外面街道宽阔,车来车往,人声如沸。。。。。。 第二十五章 重庆旅游 漆澈他们一出火车站,天慢慢地黑下来,街道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一大群人围着出火车站的人叫嚷着:“旅馆,旅馆,我们那里有便宜旅馆。” “走,到我那里住旅馆。” “住旅馆,住旅馆啦!” 有的生意人甚至拉住旅客到他的小面馆吃面。秋莎看见有的旅客吓得直倒退,有个旅客对身边的漆澈说:“小心点啰,被拉去的要被宰喔。”他用手做了个砍刀宰下去的手势。 秋莎他们立即警觉起来,小心地拒绝着那些热情拉住他们的生意人。秋莎害怕地拉着漆澈的手,一点也不敢松手,生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不小心就走丢了,或者被逮进陷阱里了。 走出人堆,漆澈他们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大街,寻找合适的旅馆。 低矮的房屋显得破旧,随着起伏的坡地而建,有的地方还搭着棚屋,大街上陈旧的路面上,布着拳头大小的坑洼。 漆澈叫秋莎在街边等着,跑进了临街的一家旅馆,秋莎看着他在吧台与那个妇女交谈了几句就出来了,对秋莎说: “唉,那家旅馆太贵了,我们另外找一家。” 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几个举着牛皮纸板的妇女正向他们走来,纸板上潦草地写着“春风旅馆”“友谊宾馆”的字样。 漆澈与其中一个举着纸板的妇女交涉了会,转头朝秋莎喊:“秋莎,我们就住这家旅馆。” 秋莎跟着他们一起走去了。原来这个旅馆在很偏远的地方,那夜,他们不知走了多长的路才到达旅馆里住下,旅馆很简陋,一张简易木床一个洗脸架洗脸盆,走廊尽头有个公共厕所。 夜晚,漆澈拉着秋莎在他房间的窗口坐着,闻到了从秋莎身上飘过来的青春气味,紧紧地攥着秋莎的手,直到捏出汗水。 第二天,漆澈早早用昨天火车上的空汽水瓶子,灌满了温开水,小心地装在随身的黄布包里。 他来到秋莎房间门口,伸出手,敲响了房门,“咕嘎”,秋莎打开了房门,伸出脑袋:“今天走哪里?” “你想走哪里嘛?” “客随主便喔。” “那我带那你到鹅岭公园和沙坪坝去游玩吧。” 出门时买了份重庆地图,一路上漆澈除了拉秋莎的手,就是特别的节约,坐了回过江缆车,中午他给秋莎要了一碗小面,向小面老板要了碗活汤,就着自带的榨菜喝了下去。 下午他们参观了重庆大学和重庆师范学院。 可是路上的车费门票和晚上的住宿费又花费了十元钱。 秋莎不知道钱的情况,还以为他不喜欢吃面呢。 第三天,漆澈想到花钱少的地方去,他们走路来到了市中区的解放碑,漆澈指着道路交汇处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对秋莎说:“看啦,这就是解放碑!” “解放碑?”秋莎喃喃地说,“噢,这就是解放碑呀。哎,解放碑的来历,你知道吗?”她想了解解放碑更多的历史知识。 漆澈摇了摇头,“可能是解放的时候修建的吧。” “嗯,我看的资料是,原来是抗战胜利纪功碑,解放时才题词的‘人民纪念碑’。” “那是哪年兴建的呢?”漆澈疑惑地问道。 “兴建于1940年孙中山逝世纪念日。” 秋莎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仔细地观看着矗立于眼前的纪念碑,上尖下方,高约二十多米,气势宏大。 突然,碑体顶端的钟声从他们耳边腾空而起,越过解放碑,越过江面,回荡在四周的山峦之间,雄浑而悠远。 接着他们沿着解放碑来到了朝天门。 站在高楼处,往远处一望,夕阳下,嘉陵江与长江相汇,如一条藏青色的飘带沉浸于浑黄色的洪流中,江水涛涛,逶迤东去。 第四天,漆澈他们漫步在大街上,高墙上一张鲜艳的电影海报映入了他们的眼帘,他们驻足而望:一对恋人并排而坐,英俊的小伙子眺望着远方,美丽的女孩回眸而看,满含着深情。 空白处一行红字草书:“庐山恋”。 秋莎惊讶地叫了起来,虽然她知道这部电影名噪一时,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观看。 “想看吗?”漆澈转头望着秋莎,问道。 “废话。”秋莎不满地说。 电影院就在前面不远处,漆澈去买了两张票,两人走进电影院,并排坐一起,漆澈一直把左手放在秋莎的右腿上,秋莎想挪又挪不开,可是她又担心被人发现,心脏咚咚直跳,身子僵硬地坐着不敢动弹。 看了电影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漆澈买了一份凉粉给秋莎吃,他坚持吃一袋自带的榨菜。 饭后他们沿着大街闲逛,路过新华书店,秋莎拉住漆澈走了进去,因为一直以来她念叨着要到重庆新华书店买一本小说——《悲惨世界》,棠洲县城书店没有这本书。 漆澈面露难色,但他们都已经跨进了店内,一本《悲惨世界》的精装本,正在书店一楼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秋莎拿着它,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紧紧地捏在手里仅有的二十块钱了。 见秋莎特别喜爱这本书,漆澈忍了忍,跑到缴款处悄悄地买了一本。这时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十几块钱了。 太阳已经西下,漆澈看了眼戴在手上的机械手表,已经四点多了,如果在重庆再住一宿的话,回家连路费都不够了。 他愁着脸走到秋莎身边,用征求的目光说:“秋莎,我们回家去吧。“秋莎恋恋不舍地放下书,点了点头。 跨出书店,漆澈递了本书到她怀中,秋莎翻过来一看:《悲惨世界》,惊叫了起来,愉快地起身同他一起向车站走去。 一辆面包车正在启动,上面挤满了人,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漆澈为了赶时间抓着秋莎的手,跳了上去。 面包车在拥挤不堪的街道里七拐八弯,一路不停地摇摇晃晃地行驶着,他们向身边一个妇女打听:“这辆车是到菜园坝车站吗?“ 她说点头说,“走那里路过“。 车子过了一站,下了十来个人,他们在最后一排找了两个座位,因为连日的奔波,疲惫向他们袭击而来,依偎着睡着了。 等秋莎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大渡口了,车上只有几个人,师傅高声喊着,“下车了!下车啦!到站了!“ 他们付了五块车费,下车一看,傻了眼,因为他们朝与家的方向背道而驰而行,到了大渡口区,是一个离重庆更远的一个县城,是一个离棠洲县城更遥远的地方。 他们不得不找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乘面包车回到重庆菜园坝。 漆澈询问了售票员回棠洲的费用,再数了数手中的几块钱,眉头皱成了一堆,他羞于把自己的困境告诉秋莎,可是总得回去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秋莎见他长时间愣在售票处,走过去问他:“火车快开了,怎么还不买票呢?” “我、我,……“ “还没玩够,不想回去吗?“ “不,不是。“漆澈犹豫着。 秋莎拿起漆澈手,辦开他的紧捏的手指,数了数钱,发现连回棠洲的钱都还差二块钱,于是说,“我们买张到柏林的票,还是从那里走路回家吧。“ “走路,你坚持得了吗?“漆澈怀疑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歉意。 秋莎见他难受,安慰他的点着头。这样他们坐上了回柏林的火车。他们口渴时就喝从旅馆灌的冷开水。 到柏林火车站,他们已身无分文,只得沿着出发的路程,饿着肚子,步行回家。走到河埂的时候,秋莎因为双脚肿胀和饥饿,不能行走了,漆澈只得饿着肚子背着她,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趟不尽人意的旅行,因为缺金少银,因为不明路线,游玩的目的不明,致使路途多次受堵。整个旅途下来秋莎又加深了对漆澈的了解,老实本分,是个质本的青年,虽然没多少主见,对艺术没有特别的兴趣,不爱思考问题。同时秋莎虽然觉得漆澈做事缺少计划性,缺少前瞻性,但是他们正在相恋中,就不足为奇。反过来,她又替他想,他是第一次出门,缺少经验,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秋莎想今后和他在一起,虽然不会产生思想的火花,但过日子还是过得去。 第二十六章 秋莎工作 从热切地盼望着毕业,到热切地盼望着工作,秋莎都总想早点结束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天天用心计算着那些快要到来的工作的日子。 可是这些日子像专门要与秋莎作对,拖拖踏踏,如漫长而难熬的光阴老人,一寸寸地在宽广无比的地球上度着迟缓的步子,由着性子四处逗留嬉戏、打着哈欠。 五月过了,六月过了,七月过了,八月过了,九月过了,秋莎还没有工作的一点消息,而她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到了工作岗位。 熬过国庆节过后,秋莎终于盼到了去仓食镇中任英语教师的通知,这个迟到了几个月的通知,在国庆节后姗姗来迟。在秋莎都盼望了无数次,失望过无数次的时候,在盼着朝阳升起,又失望地望着夕阳西沉。她终于拿到了这张可以自食其力的通知单。 临行前,父亲将自己仅有的十元钱放在秋莎手上,非常郑重地对她说:“丫头,到了工作单位,踏踏实实地做事,不要给工作单位讲条件,你年青,有的是力气,多出点,用了还会有的。” 秋莎捏着带着父亲体温的人民币,揣摩着父亲分别时的嘱托,含着泪点了点头,然后提着塞满了衣物和生活用品的粉红色塑料桶,背着一个布包,乘车去了漆澈的学校。 她默默盘算着,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给年老体衰的父亲买一样卤牛肉,她从小就听父亲唠叨过,卤牛肉的香味,因为生活拮据,致使他几十年都没有再尝一口卤牛肉。 和漆澈感情的事就这样维持着。秋莎在学生时代对爱情的憧憬:穿着一双深红色皮鞋,着一袭雪白的婚纱,陪着自己跳探戈舞的绅士走上婚礼的红地毯,已经被现实摔得粉碎,因为绅士不仅有渊博的学识,有厚实的涵养,而且举止儒雅。 而漆澈仅仅有一副俊俏的面孔,学识涵养都不尽如人意。她以前对爱情的梦想,只是对白马王子奢侈的憧憬。因为人毕竟首先考虑的是生存,没有物质基础,什么都是空谈。 转了两趟公共汽车,秋莎和漆澈第一回赶到叫仓食的乡镇,已是午后一点钟。 漆澈扛着秋莎放假前存放在城里亲戚的大头木箱,里面全是跟随秋莎多年的书籍,秋莎背着一个布包,提着一塑料桶的东西,走过狭窄而悠长的石板街道,炙热的阳光无遮无挡地直射下来,他们又饿又渴,汗流浃背。 “喂,大叔,打听下仓食学校在哪里?” 秋莎对着商店里的大叔询问到学校的去路。 “跟着这条街道往前走,到南面转个拐,再走。”阴影里的大爷说。 “那谢谢啦!” 石板街太长了,他们走了二十多分钟,还不见拐弯处,这时漆澈放下箱子,跑到一个医院门口去问,“请问,到仓食学校怎么走。” 那个人热心地站在门口,指着前面的街道说:“就跟着左面的街道走,就到了。” 他们来不及歇息一下,扛起东西又往前赶,直到走完了街道,在场尾找到了背辟的学校,一个守门的老头说,“这里是小学,初中学校已经从小学搬迁出去,在离街道有六里路程的村子上。”停了停,那人又说,从学校的背后的一条小路出去,再沿着一条土公路走,就到了。 秋莎此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她饥肠辘辘,漆澈扛着大头木箱子,已经汗流浃背。可是他们仍然走上了一条荒僻的小径上,炽热的太阳像要把他们身上的水分吸干。 走完小径,一条粗糙的土公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咬着牙接着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仓食镇中学。 学校置身于周围的青山绿水中,几年前用红砖和水泥砖混建起的校园,进门是一块一千多平米的操场,紧挨校门口是垂直的两排教师宿舍,分别位于校门的左右方。另外两排教室与办公室形成一个正方形。 走过操场,沿着二十来步石梯拾级而上,兀自耸立着一幢四层楼的砖混教学楼,后面是低矮的伙食团。紧挨着办公室后面是一个厕所。 学校已经上课了,秋莎找到了校长,报了道。 学校让秋莎任初中一年级的英语教师,安排秋莎住到操场坝边的教师宿舍房里。 操场坝里垫了层厚厚的黄沙,像铺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黄沙坑里积成了小水凼,水色浑黄。 在操场坝边,有一排青瓦红砖的教师宿舍,秋莎和一个女老师同住一套青瓦红砖的教师宿舍。这套房子有一间带窗的屋子和两间无窗的屋子,中间和小屋子都是聋子屋,秋莎住在中间,紧挨着小黑屋。 屋子中央挂着一盏十五瓦的电灯,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铺了棕垫的旧木床,紧挨着一张旧课桌,两条长木凳,加上秋莎带来的木箱子和塑料水桶,这就是秋莎全部的家档了。 不过,对秋莎来说,她己经很满足了。她终于有了一个稳定的窝,一个真正属于自己,能遮风敝雨的地方,一个能装下自己的世界,能安慰自己灵魂的空间。 放下大箱书,铺上棉被和床单,套上被盖和枕头,用高梁扫帚仔细打扫了地面,扯了把金灿灿的野菊花,插在捡来的灌头瓶里,整个房间显得生气勃勃。 收拾完整,漆澈第一次拥抱了秋莎,他用脸试探着秋莎,秋莎却将脸紧紧地埋在了他的怀里。 漆澈当天返回了他的学校。 晚上八点,秋莎拿出课本,正准备备课,可是寝室里的电灯突然熄灭了,同寝室冉老师的灯也熄灭了,整个学校一片漆黑。 “冉老师,怎么没电了?”秋莎着急地向同室老师打听。 “学校夜晚八点钟停电,第二天上午八点来电,天天都是这样的,我听说,学校和供电所的关系没摇通,”过一会她又强调说,“仅仅听说哈。不过你得准备长期抗战的准备哦。我们老师每天只能在煤油灯下备课和批改作业。” “原来这样啊。”秋莎不无遗憾地回应着,思考着明天得上街买煤油和煤油灯。 经过多年的风雨漂泊,秋莎以为从此开始过上安宁的生活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第二十七章 痛失亲人 在寝室外的走廊里安放着一张矮凳,每天下班后,秋莎都坐那里,无聊地发呆,血红的阳光,从高高的教学楼上慢慢西移,糊了层白石灰的楼房外表,石灰粉剥落得厉害,已经变得斑驳。 她仍然在思念着老屋,,那个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这么长久地离开过,滋养她成长,给以她无数个梦幻的地方,思恋老屋里的亲人——大哥和父亲,他们一个在阴间,一个在阳间。思念旧日的温暖片段和一起消磨的旧时光。 每天夜晚,秋莎在新寝室里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关于老屋里过去的梦和正在发生的梦,她常常因为紧张的梦境而惊出一身大汗,她害怕黑暗,害怕做梦,而一个甩不掉的梦魇一直缠绕着她,令醒来的她非常不安。 漆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秋莎和漆澈的关系也不会发展得如此的快。 秋莎静静地等候着月底的工资,对于第一个月的工资,怎么花,怎么用,她早就在心里计划好了,首先要孝敬父母,其余的留给自己做生活费。 上班后的第十天,躺在床上的秋莎,正被一夜做着的怪异梦境所纠缠折磨,父亲大哥大姐在老家,在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什么事,争吵着,非常激烈。。。。。。 “嘭嘭嘭”,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惊醒了秋莎的梦,外间的冉老师起床,穿上外衣,连忙起身打开了木头门。 “喂,谁呀?” “我,学校的。”来人急切地问,“秋莎,秋莎起来了吗?” “还没起床吧。”冉老师一看是刘副校长,回答道。 “什么事?”秋莎来不及擦掉额头上被梦境惊吓出的冷汗,翻身爬起了床,发现天色已明,她披上一件外套,胡乱地蹬着一双拖鞋,朝门口走来。 学校的刘副校长正站在门外,朝着里间喊: “秋莎,你父亲得了急病,你家里来了电话,叫你赶快回家。”校长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 “那我只好请假噢,刘校长。”秋莎心里一惊,急忙说。 “没事,你就先回家吧。”刘校长安慰地说。 秋莎收拾好行李,急冲冲地走出了六里地,冲到了那个叫扯谎坝的车站。 这个车站,与坡地上的乡场相连,斜坡的的左侧是一个镇卫生院和零星的商店,光秃秃的公路边,栽着大拇指般细小的桉树。 公路边有两家小餐馆和一家脏乱的小商店,一辆汽车一晃而过,尘土扬起一仗高,农田里的庄稼都扑满了铺天盖地的黑灰,可怜的小桉树差点被卷起的一股黑灰刮断。 路边站着几个稀稀落落的人,看来他们也在等着乘车,手里提着红绿两色的塑料袋,里面塞着鼓鼓涨涨的东西。 他们伸长脖子朝车辆来往的方向张望,着急地等待着公共汽车。 不多久,一辆满身粘着灰尘的公共汽车快速地驶了过来,车上下了十几个乘客,大家跟着上了车,秋莎也蹬上了公共汽车。 坐在车上,她又想起了昨晚的梦境,那个出现在脑子里的怪梦:一家人都纠缠着一个老问题,都要弄明白,每个人都很急躁。 “不对呀,如果父亲只是得了急病,那应该在医院啊,而不是在家里,难道……?” 一个石破天惊的预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是个不吉祥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联系昨晚怪异的梦境,秋莎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势态的严重,她不敢多想,可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她,还是不愿意多想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 秋莎一路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老家那个熟悉的场镇。一样光秃秃的三叉公路边,新近添加了两家石头房子,僵硬地立在那里。 她下了车,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云,灰蒙蒙的街头,灰蒙蒙的家园。 跑一截场镇,拐过一口堰塘,穿过一截竹林,爬上坝子的石梯,秋莎跨进老家的石门槛,堂屋里,父亲已经躺在木门板上,门板下燃着一盏长明灯,旁边燃着一注香烛,地上燃过了一大堆钱纸,他那被病魔折磨二十来年的身躯已经萎缩了,像被秋风刮下来的一片叶子,干枯得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水分。他那被岁月风风雨雨摧残了的那把老骨头已经被挤干了骨水,干枯了,站立不起了。他的身子如此轻巧得没有分量,没有一点生气地躺着,像一个深入梦乡的人,正沉沉地做着酣甜的梦。 生命是如此的不堪重负! 母亲站在老屋的饭桌边沉默着,她费力地克制着悲痛,颤抖着手,拿起剪刀给父亲裁剪最后的一套礼服,密密地缝制好它,父亲将要穿着她亲手缝制的最后的礼服远走天涯之路,带着人间的气味,带着亲人的温暖,独自行走在遥远的冰冷的鬼门关。 姑妈在坝子里忙着招呼着来宾们,脸色悲戚,声音已经嘶哑。 院坝里锣鼓在敲打,唢呐在吹奏,秋天的树叶随着秋风,盘旋着,瞬间又潇潇而下。 秋莎跪倒在父亲跟前,她不明白,父亲真的要弃她而去,不再讲述那些流传了千年的古老的故事了,也不想再给自己的外孙重复讲述那些他经历过的老故事了?! 父亲的失去,是秋莎精神上又一次重大的打击,她失去的不仅是家园、哥哥,小兄弟,又失去了一直依恋着的老父亲。这种心灵上的折磨像一把看不见的带着无数齿轮的钢制刀片,无声地割在她的心尖上。 秋莎需要一个家,太需要一个家了,那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还有一个孩子,如果可能的话。也许新家的建立多少能冲淡她对老家的眷恋,更能忘却失去父亲失去亲人而造成的种种心灵伤害。 失去父亲的秋莎,觉得漆澈就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了,他一定会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担当起家里男人的责任,像父亲和哥哥样呵护着她,关爱着她,愈合她内心的伤痛,帮助她度过难关。她赋予了漆澈这个未来的丈夫一个美好的形象。 第二十八章 办结婚证 一九九一年元旦,秋莎到漆澈这里来度假,漆澈学校的一些年青同事陆陆续续结婚,办喜事,漆澈带着秋莎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一天晚上,他们喝了喜酒回到宿舍,漆澈很兴奋,拥抱着秋莎,边吻着她的脸蛋,边动情地说:“秋莎,今晚别走哈。” 秋莎说:“为啥呀?” “留下来吧。”漆澈用手抚弄着她的头发。 “留下来?” “是呀,陪我呀。”漆澈柔情蜜意地说。 “你想得美呢。”秋莎嘟起嘴,拒绝他说。 “干吗呢?”漆澈问。 “我才不干呢。”秋莎害羞地说,躲开了他的嘴唇。 “是不是没有结婚嘛?”漆澈试探着问,“我知道你的顾虑,结婚手续嘛,那是迟早的事了。” “呸!”秋莎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生气地说:“哪个说的?这可不行。”她严肃地搬开了他搂着她的胳膊,站在窗口。 “反正都那么回事,你何必认真?”他伸手想再捧着秋莎的脸,秋莎又躲开了他。 漆澈偏偏倒倒地赶过去,这下把秋莎逼到了屋角,他抓住她,把脸凑了过去:“这下你跑不掉了。” 秋莎满脸涨得通红,双手护着自己:“别这样嘛。” “我们很快就成为夫妻了,你还不乐意吗?”他使劲抱住秋莎,让她无法动弹,秋莎很反感。 “我生气了,漆澈,我有我的底线,”秋莎不高兴地说,“没结婚,我不会同意的”。 秋莎的这一说,把漆澈吓了一大跳,把他头脑里的醉意吓跑了一大半,宿舍里空气尴尬,大家都沉默着。 “好好好,我依你嘛。”他松开了紧箍着秋莎的大手,先打破僵局说:“好吧,明天嘛,那我们明天,去办结婚手续。” 秋莎想起那天叔娘说,家里见自己坚持,已经同意了秋莎的这门婚事。叔娘还问秋莎好久办婚事?于是就点头同意漆澈的请求了。 第二天,漆澈他们乘车来到秋莎上班的乡镇办结婚证,他们先游览了仓食镇新建的蓄水池,还围着场镇转了一圈,后来,他们一起到了镇政府。 镇政府的大门大大的敞开着,可是里面空无一人,他们跨入门里的走廊,暗黑的走廊里面,一排排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也没有动静。他们返身来到门口,向守门人打听,一个咳咳抗抗的老头,坐在半明半黑的屋子里,头都懒得伸出来,说:“办不到事哦,今天不上班。” 此时漆澈才反应过来,“秋莎,你看我好笨喔,今天是元旦假期哒嘛,扯不到结婚证的。” 他们在石板街上往秋莎学校走,漆澈与秋莎并排而行,街道两边是玲琅满目的商店,每个商店都在自家门口摆个摊,上面堆满了货物。 漆澈说:“秋莎,明天你去把结婚证扯了吧。” “我一个人?”秋莎反问道:“那怎么要得呢?” “哎,别这么机械嘛,你去试试吧。反正都那么回事,哪用得着一成不变呢?再说,我明天要上课,没有时间跑过来,你不去,结婚证总是办不下来啊。”漆澈很轻描淡写地说。 秋莎思忖一想,如果为了办一个证,叫他过来转两趟车,既花车费钱,又耽误学生的课程,实在不划算。 当天下午,漆澈就乘公共汽车回学校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趁学校没有课,秋莎来到了乡政府。她小心翼翼地打听了民政办的位置,然后朝民政办走去。 走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户,秋莎发现一个明亮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女子正埋头写着什么,晃眼看背影有点熟悉。 从门口跨进以后,埋头写字的女人抬起了头,秋莎一看,发现办结婚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高中的同学,又是闺蜜的石琴。 她们几乎同时尖叫了起来, “原来是你呀。” “是呀,好久不见啦!”她们立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闹起来了。 石琴是城郊长大的孩子,她父亲是个小学教师,启蒙教育得早,从年龄上来比较,她比秋莎小五岁,是七零后。思想和打扮一直都很前卫。个头不高,但天生一付金嗓子,是学校文艺队的高音“歌手”。 石琴连忙给她倒了杯开水,两人又回忆起高中生活,热烈地聊了起来。 石琴告诉秋莎:“自己在这个乡镇已经工作两年了,还不想成家。”谈完自己的事,她急忙问秋莎:“你呢?在哪里工作?有男朋友了吗?” 秋莎咬住嘴唇,暗暗发笑。 “怎么不开腔啊?”石琴着急地问。 “嗯,我呢,刚刚工作。”秋莎一双清澈的大眼扑闪着晶亮的光,含着一丝羞涩,她坐在独凳上,两支脚交叉在一起,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搓了起来。 “在哪里上班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和我一样在乡政府吗?” “怎么会呢?我是个师范生嘛。” “哦,原来在这个乡镇,三年前听说你考上了师专,那肯定在这里的中学啦?” “算你娃的智商有进步,确实在这里的中学。”秋莎点头笑语。 “好呀,那我们以后有个伴了。” “那今天你是来看我的,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啊?”石琴的脸因为兴奋,现出了两朵红晕。 秋莎抿着嘴,笑而不答。 “哦,明白了,你是来扯结婚证的?不是来看我的吧?”她把凳子朝秋莎拉近了些,急切地问“快快交代,男朋友是谁?”石琴翘着食指认真地指着秋莎的眼睛说。 “猜呀。” “我怎么猜得到,你做事经常都让我跟不上节奏。说说你的状况吧。”石琴站起来,站到她身后抱住她,伸手到她的腋下,——抓痒痒。秋莎忍不住“嘎嘎”地笑出了声,“举白旗啦?”石琴问。 “好,好,好,我交代哈。”秋莎忍不住笑着说。 她向石琴说明了和漆澈的关系,并说明今天的来意。 “快,快,快把相片给我看看,如果不帅的话,休想过我这关。”石琴愣起眼睛,武断地说,并且一本正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秋莎只得掏出相片——那张他们的结婚照,相片上的漆澈有着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庞。 “人嘛,还过得去。不过比起你的才智,我想还差一截哦,连我们班的男生都比不上你。” “有这么夸张吗?你这是在奉承我的呢,我的大小姐!” “喜糖呢?”石琴伸出手来,向秋莎张开了手掌。 “我还真忘记了这事。我马上去买哈。” “那怎么成?我要漆澈买的哟。”石琴瞟了眼秋莎,“啊,还没成一家人就什么事都替他代办了,那以后他才不会心疼你呢!你可要担心点,现代版的陈世美多着噢,你可别成为他的秦香莲,牺牲了还没有找到冤大头。到时别忘记了我没提醒你的。” “不会吧,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有自己的追求。我不拍。”秋莎得意地说。 “话还是别说得这么决断,陈世美起步都是装得很弱势的,很可怜的。只是没有在衣襟上注明陈世美罢了。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出现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注意到就是了。”秋莎羞涩地说。 望着傻乎乎的秋莎,石琴郑重地说:“你一定中了琼瑶爱情小说的毒啦,拿仪器测测,中到什么程度啦。” “哎呀,与你交流怎么那么啰嗦呀?你是不是对来办结婚证的每个人都要刨根问底的审问啊?” “还是跟原来一个样,书呆子,可惜呀,只把聪明才智都用到书本上了,现实是残酷化的唷,书本是理想化的。” 石琴盯着秋莎的眼睛感叹着,不过,一会她又自言自语起来:“我不知道漆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又给你什么样的承诺,破天荒地让你独自一人来扯结婚证,反正就凭这一点,我觉得他不可靠。一点不庄重,一点没有仪式感。” “哎呀,几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啦?我看你们就患了官僚主义的毛病,什么事都要达到条件限制。啰嗦!”秋莎不耐烦地说。 “看你的样子可怜,今天还是把结婚证扯给你。按理,我是违反政策规定的,你也知道,扯结婚证必须要男女双方同时到场,签字才能生效。你一个人来不是为难我吗?不扯给你呢,我对不起我们六年的同学情,扯给你呢,我又不按国家规定办事。”她严肃地望着秋莎,心里权衡着得失利弊。秋莎也不知道怎么办。 “哎,算了吧,今天为了你,我就违反一次纪律哈。”石琴边说边办起了秋莎的结婚手续。不一会,她就交给秋莎两个红色封面的结婚证。 “以后不能后悔啰,被套起了哈。”石琴嘻嘻地笑着说。 秋莎拿起结婚证说了声“谢谢老同学!”就返身跨出门口, “哎哎哎,秋莎,喜糖呢?喜糖——”石琴在背后追着喊,“等漆澈来买给你——”秋莎边说边跑。 第二十九章 秋莎结婚 严冬时节,北风呼啸,万物萧瑟,冰冷的雨滴不时飘落而下,像飘飞着的僵硬而冰冷的瓢虫躯体。 一条乡村小道上,两个穿着厚厚棉衣的青年,正一前一后的走着,女青年在脖子处围了条红色线子围巾,小道在竹林处拐了个弯,漆澈和秋莎跨出家门,正要送秋莎回家。 “秋莎,结婚证都扯了,婚期定在哪天?给你阿妈说了吗?”男青年问道 “我去说吗?”秋莎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盯着他,带着几分疑问。 “我家里,就我回去说,你家里当然就该你去说哦。”漆澈一本正经地说。 “结婚的事,按道理该你去给我阿妈说嘛,这是你在娶人家的女儿嘛。”秋莎有些不高兴,却又像自言自语,“肯定你不敢,你一定怕什么?说出来。” “我,我,我。。。。。。”剩余的半截话被漆澈吞了下去,脸上露出一种难为的窘迫样。 “因为你家里反对,我、我不敢去说。”他鼓足勇气说成了一句话。 “唉,反不反对,你都该去找他们一趟啊。我才是……”突然她想起了石琴的话,眼眸里露出深深的担忧:今天我没有收取一分钱的彩礼,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处处把他该做的事都做了,他今后记得到吗,他今后会感激吗?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遇到负心郎的中标率会是我秋莎?!唉,自己一片拳拳的赤忱之心,就是石头也会感动,何况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呢? 因为家里态度不是很明朗,如果让他去找我家里人提婚期的事肯定会为难他,他也有难处啊。 秋莎心里也没底,她给叔父写了封信,征求他的意见,自己和漆澈结婚的时间定在哪一天? 一段时间过去,也不见叔父回信,秋莎借故来到城里母亲处。 叔娘正巧在家,叔娘说:“秋莎,你叔父那天给我商量说,你们的婚期定在哪一天?我们和你母亲商量了,就定在正月初四嘛,我们都有时间。你看怎么样?” “我们就等着你们确定结婚日子呢。”秋莎说。 “那你们另外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没有。”秋莎含羞地说,临走之前秋莎对叔娘说:“叔娘,我和漆澈特地邀请你们都参加,你们可要回来呦。” “当然,我们会回赶来的。这既是你的喜事,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大事嘛。”叔娘高兴地说。 初三的晚上,在大姐家里,秋莎点燃了香烛,倒了杯酒,跪倒在饭桌前。 “阿爸,我明天要出嫁了。今晚给您倒上酒,感谢您给了我生命,把我养育成人,您老多喝两杯哈。” 秋莎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老人去世以后,如果儿女要婚娶,就得在家里摆上一桌酒菜,点燃香烛,告知他们,自己将要成家。 话还未说完,秋莎的泪水就连成了线,不断地涌下来。她想起了儿时,父亲总是把她放在自己的肩头,“骑马马肩啰,骑马马肩啰。”沿着坝子跑,穿过竹林,秋莎“咯咯咯”地笑着,无忧无虑地挥舞着双手,吓跑了枝桠上歇息的小鸟。当初父女俩都享受着天伦之乐,而现在,当我出嫁的时候,父亲连一口酒都没有机会喝上。 人们都说结婚是幸福的,可自己幸福得起来吗?没有儿时想象的那么浪漫,也没有少年期盼的那么有情调,无非就是择个日子,走个形式罢了。 叔父一直在忙着申办棠洲县撤县建市的准备工作,难得回一趟家。可是,秋莎想起了在元旦前,叔父趁黑赶回了家,坐在屋檐下和秋莎交谈的话。 “即将和你一起生活的男人,陪伴你度过未来日子的男人,能接过你父亲手里的接力棒,承当起男人的责任吗?能给你呵护,给你安全,给你一片旖旎的风光吗?在你病痛、贫穷时,在你年老色衰,满脸皱纹,霜染发丝时;在你遇到过不了的坎和挫折时;在你迷失了自己而失误时,他能像父亲和哥哥样以一颗宽容仁慈之心,对待你吗?能像父亲和哥哥样为你点拨迷津吗?能像父亲和哥哥样激荡起你生活的斗志吗?爱情是什么?是受伤时的倚靠,是困难时的力量,是孤独时的温暖,是失败时的安慰。而不是现在无家可归,失魂落魄时的避难所,也不是痛苦迷离时暂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秋莎静静的听着,心里反复掂量着这些话的份量:秋莎啊,这个丈夫是你自己挑的,这个婚姻是你自己要的,秋莎啊,是好是坏,你都得扛着。家里人已经仁至义尽了,难怪俗话说女人的婚姻就是一场赌博,一场没有保险的赌博。秋莎心里觉得很空,没有一点把握。 “秋莎,对方是否有这些基本的婚姻文化素养,他具有建立家庭的能力和本事吗?你未来的丈夫,他心智成熟了吗?他能替你分担些什么,能你化解些什么呢?我还是很担忧。因为你是我们家真正的宝贝女儿哦。“叔父继续说。 有时秋莎又被漆澈的英俊迷住了心窍,恋爱的甜蜜感紧紧的萦绕在她的心头。 正月初四,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漆澈穿了套崭新的西装,搭了一截公共汽车来到秋莎老家的场镇上。 来到秋莎家,秋莎正在家里四处寻找母亲和大姐,因为她早上起床后没有看到她们,一问邻居,原来场镇上一户人家打理扯,她们一早就去解决纠纷了。 穿上鲜红的毛衣,换上一套深绿色的呢子套服,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一下,秋莎等着向阿妈和大姐告别,等了老半天,快中午了,也不见她们回来。 漆澈催促道:“秋莎,我们先走吧,她们迟点过来也要得。“ “那样不好吧?”秋莎反问道。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他们都要过来。” “结婚告别仪式还是需要的。”秋莎沉思着说。 “现在这个社会还需要什么仪式喔?哼,你也太书生气了吧。”漆澈嘲笑着说。 秋莎因为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以为社会上的人都改变了结婚礼仪,像漆澈说的那样随随便便就可以结婚了,没有人在乎老套的仪式。正想到这里,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了公路边上。 漆澈站在门外,望着那些上上下下的人,催促道:“走,秋莎,快,快点,到斑竹林的公交车都没有了,到张家的公交车只有这一班了,我们坐一截车,还得走路回去呢,看嘛,车子马上要走了。” 秋莎慌忙取下挂在门后的黄布包跑了出来,可是她又跑了回去,给母亲和大姐留了张字条,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个家,一股心酸的泪迷糊了她的双眼,这个陪同她二十多年的家,母亲,大姐,曾经抚育了她,陪同她哭过笑过,而今要和她们道别了,以后的路要她独自面对,独自承担了。 虽然怨过,恨过,也爱过,高兴过,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她仍然显得诚惶诚恐,一种对未来不能把控的担忧和莫名的害怕突然袭上了心头。而临别的时候,母亲和大姐一定有话要对她说,此时却一直没有见到她们,她内心空洞茫然。 漆澈见她呆呆立在门口,跑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布包,拉着她匆匆地挤上了那辆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上,坐满了人,很拥挤,过道上塞满了背篼箩筐和货物。 他们站在过道里,紧紧挨着一起,秋莎把脸贴在漆澈的后背上,漆澈用力拉住座椅靠背,车辆在崎岖的乡村公路上猛烈的颠簸着,他们随着一摇一晃的车子摇晃起伏,可是谁也不知道,这辆车上还站着一位新娘和一位新郎。 秋莎甜蜜地想我们憧憬已久的新家庭的生活正在她眼前开始了…… 第三十章 结婚波折 一个小时后,秋莎和漆澈乘坐的公共汽车到达斑竹林一个必经的三叉路口,公交车停了下来,他们两下了车。从这个路口到达漆澈的村子还要步行四十分钟,因为再也没有公共汽车去那里,他们只得步行。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让远远近近的田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给人一种不确切的模糊感,仿佛都在梦幻中。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回娘屋的红衣女人正唱着一首缠绵的山歌: 送郎送到了海椒林呢, 摸着海椒诉苦情呢, 要学海椒红到老哎, 莫学那花椒漆黑心呢 送郎送到了竹林里呢, 摸到了竹叶诉苦情呢, 要学竹林常青翠哎, 莫学那芭蕉一个春呢。 …… 他们一前一后地行走在湿漉漉的公路上,头发和衣裳都粘上了亮晶晶的细雨,像在上面洒了层细碎的白糖,手指一碰,就破碎了。 行走在烟雨迷蒙中,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们踩在被雨水淋软的路面上,都无话可说,沉默着,各怀心事。 漆澈想,昨天夜饭后,堂屋里,漆澈的大哥坐在饭桌边抽烟,漆澈正坐在矮凳上洗脚,大哥半开玩笑地说:“澈娃,如果你有本事的话,用不着花一分钱,明天就把你媳妇娶回家噻?” 漆澈边走边想,要不是昨晚大哥的提醒,我今天还占不到这个便宜——漆澈在为自己耍了个农民式的狡诈花招而得意着:看看我,玩了个空手道,连一颗糖都没有送,一分钱也没有花费,就把个大姑娘接回了家。谁说娶媳妇花钱啊?!只有憨包才犯愁。今晚我就能吃青菜了,用不着煮。 漆澈像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步子走得自信而神气。 沉湎于雨雾中的秋莎,总觉得这个婚嫁得怪怪的,好像欠缺点什么,但她又闹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漆澈没有送秋莎从来就没有提过的彩礼吗?她摇头否定了。 还是漆澈接我走的时候,没有与我母亲和大姐告别呢?对,就是这个问题,漆澈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做到,显得很不厚道。究竟是漆澈不懂礼节吗,还是他故意吝啬呢,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把我家里人放在眼里呢? 这些忧虑使秋莎心里很不舒坦,又非常纠结,以及和由此产生的恼怒情绪交织在一起。 走完宽敞的公路,就是一条逼窄的羊肠土路,它蜿蜒地通向漆澈的村子。他们踏上这条蜿蜒的黄泥巴小道,路边竹林里一群鸡正在躲雨,路面坑凹不平的,刚被雨水打湿,行走很艰难,一脚踩上去鞋底就被牢牢地粘住,每跨一步都得用劲提起脚后跟。 漆澈继续得意地想他的心事,同事们都说结婚要费了不少口舌,花费不少钱财:扯结婚证得出一笔钱,给女方购买衣服鞋子首饰之类的东西,结婚的时候要置办三件套,还得给老丈人家,送些烟酒茶之类的东西,当然大方的还得拿出一笔像样的彩礼。而我没花一分钱,秋莎跟着我就来了,看来这个秋莎不仅笨,而且不谙世事,居然从来不向我索要一分钱,连结婚彩礼都不晓得索要。 想到这里,漆澈从心眼里瞧不起眼前的秋莎,此时他脑中冒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停下脚步,在小径上站定,板着面孔,干咳了两声,轻蔑地望着往前慢行的秋莎,比他个头矮小了一截的秋莎:“哎,秋莎,你回去吧,我们不结婚了。” 心头憋闷的秋莎,听见漆澈开口说的话,大吃了一惊,转过头问:“啥,你说啥?不结婚啦?“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不结婚了,你回去吧。”漆澈呆板而认真地重复着,同时嘴角的肌肉微微地抽动着,似笑非笑。 秋莎很快从他脸上读懂了他的意思,不过她很生气,就认真地回答:“好呀,你来娶我,对我家里人既没礼性,又没诚性,你晓不晓得,我家里一直都反对我们的婚事,是我鬼迷心窍跟着你跑的,我正想回家呢。”她转过身往回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使劲地撞了一下他下垂的胳膊,一直往前走,一步也不迟疑。 漆澈没想到她还能当真,“哈哈哈”地笑起来:“我给你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哈?” 秋莎不理会他,赌气地继续往回走。 “嗨——站住哦,站到。”漆澈大声喊着。“秋莎,你当真了嗦?” “当真了,因为我太给你节约,你会不长记性的。太替你着想,你认为我是憨包。我看你脑袋里就装着钱。”秋莎想起了石琴的忠告,气呼呼地说。 “哎__我给你开玩笑的嘛。”漆澈惊慌地跑过来,鞋跟溅起一滩泥浆,飞到他的裤腿上,他顾不上干净,拉住秋莎的胳膊,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开玩笑?!”秋莎使劲地挖了他一眼,“你知道吗?和你结婚,我才是与你开玩笑的!我在给你开个大玩笑,拿我一生的幸福在给你开玩笑!” 他拉住她不放,生怕一放手,秋莎媳妇就跑掉了,再也拉不回来,那他回家去就得遭人嘲笑。 “你脑袋本来就缺根玄嘛,等你脑袋长齐全了,你再来娶我吧。”秋莎倔犟地说,同时甩了甩他的手,没甩脱,他的大手像一把钳子样牢固。 “那怎么成?我家里煮起饭菜了,五桌饭菜呢,等着你们吃呢。”漆澈着急地强调说。 “那你就请你们客人慢慢享用几天吧。”秋莎坚持要回去。 “我道歉,我给你道歉嘛。”漆澈可怜巴巴地说,“刚才确实开玩笑,你就原谅我嘛。” 雨幕中他们僵持着,都各不相让。雨点大了起来,掉在刚吐芽的麦苗豆叶上,发出“沙沙”声。他们俩的头发和衣服都被久淋的雨水打湿了。 “我,我们结婚太仓促了,还是冷静下再说吧。”秋莎用低沉的语调说。 “秋莎,你原谅我一回吧,我后悔了。”他望着固执的秋莎,毫无办法,原来秋莎发起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犟脾气。 “要不,我给你跪下吧?”漆澈露出无奈的眼神,说。秋莎心里还在生气,高傲地抬着头,没有理会他,“扑通”一声,漆澈果真跪了下去。 大半天的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秋莎抬眼向远处望去,远山近水都笼罩在团团水雾之中,始终见不到真面目:虚无缥缈,小山,农舍,人,好像在梦境中。 慢慢的,秋莎又可怜起他来,渐渐消了些气,语气缓慢地问:“唉,漆澈,你真心想结婚吗?” “当,当然想,秋莎,我发誓,如果不是真心的,我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发这么大的毒誓啊?”秋莎说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一扭,说“如果你能够回答我的几个问题,那我今天就跟你走。” “要得,要得。”漆澈见秋莎有点回心转意,急切地点头答应着,连吞口水都差点咽着了。 “第一,我脾气怪,坚持原则,做人做事都较真,你能包容我吗?” “能,能能。” “第二,我年龄比你大,我们扯结婚证的时候才发现的,以前周二嬢隐瞒了我们俩的年龄。按理我不同意,不愿嫁给一个弟弟,因为我会比你老得快,又不漂亮,到时你一定会嫌弃我的?” “怎么会呢?我保证不嫌弃你,如果嫌弃你,我不得好死!秋莎,你想想,我比你高大壮实,你个子比我矮小,你才是我的妹妹呢,以后我就叫你幺妹哈。” “第三,我要生两个娃,你同意吗?” “当,当然,当然同意。”漆澈忙不迭地保证着,“但是政策不允许呀,可能还要被开除工作哦。” “不同意哈,那我就不嫁了,回家啰。”秋莎转身又提起了脚步。 “不慌嘛,我不是担心被开除公职嘛。唉——唉,我同意,同意嘛!”漆澈紧紧地拉着她的一只胳膊,抢着说。 “别担心,对于罚款和开除公职,我自有办法。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只问你同不同意?”秋莎坚持着问道。 “同意,我同意。”他举起一只手作宣誓状。 “第四,虽然我没有要求你给结婚彩礼,购买家电家具,也没有购买昂贵的金银首饰,但是,我坚持以前我提出的要求:我们到城里的相馆,穿上婚纱和礼服,照两张婚纱照。” “这个建议我当然举手同意。”漆澈爽快地答应道。 “还有一点,我家里人都不支持这门亲事。我想结婚以后,我包揽所有家务,支持你先读进修大学,成就自己的事业。我们一起打拼,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要得不?” “当然,当然要得!我听你的。”漆澈老实地说,他为自己刚才仅仅想到的占有小小的便宜自鸣得意而惭愧,比起秋莎,他自己的想法太狭隘太自私了。他心里暗暗配服:这个秋莎真不是一般女人,听她说出的那番话,就让自己无比的汗颜,我还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也没有规划过将来的事业和家庭。 秋莎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披上洁白的婚纱,没有穿上红色的高跟皮鞋,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冲天的鞭炮,没有火红的地毯,更没有一部三摇的花轿,没有家电没有家具。一切与以前幻想中的浓彩重墨的结婚仪式背道而驰。 第三十一章 婚后生活 结婚的头天,秋莎他们在漆澈学校唯一的一间卧室里,布置了新房: 房间大小约二十平方米,仅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两张课桌,一张旧课桌既当做灶台,又当作饭桌,另一张旧课桌既当做梳妆台,又当做写字台。 陈旧的玻璃窗上木门上贴了个大红“喜”字。 老旧的简易木床上,铺着一对红色枕头和大红的被盖。 窗户上已经挂上了一副粉色图案的窗帘,窗台上插着随季节而变化的野花,冬天是茶花,春天是红叶李,夏天是栀子花,秋天是桂花。 整个房间显得朴实温馨,洋溢着新婚的气息。 婚后的他们,都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 漆澈不断地增添着小家具,比如一个袖珍型的小电锅,一个煤油炉子,三套碗筷,油盐酱醋。 最值得骄傲的家具,是一年前漆澈购买的收录机,每天七点整,他们坐在床边,依偎在一起,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通过它,他们俩了解了国家发生的大事和颁布的各种政策法令,以及国际形势的变化。 秋莎一扫脸上的忧郁,变得热情开朗,脸色红润,身材丰腴,一头浓密的头发变得更加乌黑发亮。 秋莎通过爱漆澈,委身于这个男人,她突然间找到了依靠,再没有寄人篱下的憋屈感和紧张感,而且像获得了新生和自由,一片新天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一到赶场天,秋莎会从市场上买回一个大圆镜,一包针线盒,一把剪刀,买回半斤李子,一把蔬菜,十个鸡蛋。 周末他们一起在煤油炉子上烹煮菜肴,一个人择菜,另一个人炒菜,用少量的肉变着花样做出喷香的味道,小电锅里煮的焖锅饭炸出锅巴,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响。有时他们也会为一道新菜的做法而讨论。 饭后,他们一定在夕阳里,手牵手从宽大的操场上,慢步到校园外阡陌纵横的庄稼地里,旷野里的微风轻拂着他们的头发,衣角被撩了起来。 从表面上看,她对漆澈有着极强的依赖性,实际上,她或许在用力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身心艰难前行。 因为秋莎偶尔的黯然神伤,让她想起阿爸的身世,和她对他老人家承诺的让他享福的情景,可是当她能独立生活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是阴阳两隔,这是她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和伤痛。 另外秋莎隐隐担心的是,漆澈为人忠厚老实,然而,在他内心的深处,也隐藏着自私和冷漠,这与他贫寒的的家庭和亲人的影响不无关系。 还有一个原因是,秋莎他们不得不面临的现实,是贫穷和两地分居。 秋莎在离家九十里以外的乡镇学校教书,漆澈在他家乡的小学教书。而且交通非常不便,如果到对方那里去,都要经过县城转车,班次少,路途遥远,很不方便,来回跑一趟需要十多元钱。秋莎一个月的收入有七十多元,漆澈的工资每月有八十多元,因为没在一起,秋莎从来就没有张口问过他的工资,但秋莎的工资几乎都花费在来往的交通工具上,剩下的工资要用做生活费,和相应的人情客往。 一天傍晚,秋莎正在漆澈宿舍里度周末,窗外漂起了丝丝细雨,她拉亮电灯,把用小电锅煮熟的饭菜摆在床边的课桌上,等着漆澈回来吃晚饭。 课桌上摆着一盘肉丝炒窝笋,一盆南瓜汤。 门被推开,漆澈抱着一大摞书,用肩头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进了屋,秋莎接过他手里的书一看,全是自考的书籍。 秋莎好奇的问:“你买的?” “啊。”他边洗手边回答,“我要参加自考,你都有大学生文凭,而我还只有中师生文凭,和你在一起差距太大了。我要赶上你嘛。” “好事啊,只要你有这种冲劲,就一定行。”秋莎鼓励他说。 “我已经报了名了。”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秋莎走近他,从背后搂住他腰杆,撒娇地说:“嗯,我男人会比我更有出息。” 她倒了杯开水,递到漆澈手里:“鼓励下哈!继续发扬!” 接着两人坐下吃饭。秋莎夹了一筷子肉放在漆澈碗里:“自考是一件很费神的事,需要营养,你多吃些肉,增加蛋白质。” “还是你多吃点。”漆澈给秋莎夹了一夹肉。 “漆澈,你要参加自考,那周末就不用到我的学校来陪我了,因为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自学。另外你的工资就留下来自己用吧,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漆澈感激地望着秋莎,内心无比的兴慰:我的妻子真是善解人意啊。 秋莎问:“哎,自考哪年开始的呢?” “一九八一年一月嘛,当年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的报告和《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试行办法》,批准建立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制度,主要有专科、本科等学历层次,与普通高等院校的学历层次水平的要求一致。” “那太好了。”秋莎喝了口菜荡。 “是啊,自一九七六年恢复高考以来,我们国家陆续颁布了许多成人高等教育法。到目前为止,学习专业知识的途径很多,比如夜大,电大,函授,自考等等。只要想获得知识,国家都会满足你。”漆澈刨了口饭接着说,“我们学校多数老师都是中师生,他们都不甘心被时代的列车甩下,利用工作之余,通过各种途径充实自己。” “那你们学校参加自考的人多吗?”秋莎问着。 “多得很,年青老师们几乎都报了名。” 难怪这么有劲头,看来大家都不想浪费青春年华。 一到春秋两季考试的时候,整个棠洲县城的街头,会出现一大奇观,棠洲县上万的中师生中专生,纷纷涌进城头,报名参加汉语、英语,数学、物理专业的函授自学考试,人流如潮,人声鼎沸,餐馆旅馆生意火爆,考生的餐饮住宿都非常困难。 只有中等师范毕业文凭的漆澈,在未来知识型爆炸的社会里将会受到淘汰,自身也缺乏竞争力,而秋莎是专科毕业,秋莎决定帮助漆澈,鼓励他加入了自考大学的大军,自己包揽了家务。春去秋来,秋莎节衣缩食,忍受着孤独寂寞,一人承担着家务杂事。 第三十二章 意外惊喜 一九九一年三月的周末,惊蛰已过,四野已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蝶飞凤舞。 漆澈在仓食与秋莎度了周末,星期天下午,漆澈和秋莎分手要回学校去了,他们正走在仓食车站的简便公路上,农人在田野里忙着春耕。 他们都恋恋不舍,一个月才相见一回,短暂的相见尤为珍贵。 在车站,当公交车来的时候,漆澈将要跨上车前,秋莎把两个煮熟的鸡蛋装进了漆澈的衣袋里。漆澈又掏出来,但是被秋莎制止住了,她满含柔情地望着他:“你要参加自考,需要增加营养。” 晚上,在仓食学校的宿舍里,秋莎正在那间小黑屋里洗澡,昏暗的油灯火苗飘来飘去,热水的蒸汽在她身边袅袅而起,她用手指揉搓着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紧致光滑的腹部,小巧紧绷的身体。浓密的长发闪着黑油油的光。那双光结的小腿亮出它结实的曲线美,以前学校里,同宿舍的同学总是献慕她的一双美腿。 简陋而潮湿的小屋子里,秋莎最享受的就是洗澡了。 烧上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倒进小屋中央的木盆里,把自己浸入水中,泡到全身发热出汗的时候,一身的疲惫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冼浴完毕,秋莎慢慢穿着上衣服,低头的瞬间,她看见,平滑的小腹隆了起来,她走到油灯旁,就着在热蒸汽飘荡中的一朵闪烁的灯火,用手掌轻轻揣摩起来,肚子还沉甸甸的,很实沉。 秋莎脑袋灵光一闪,心脏不由得“呯呯”地狂跳起来:怀孕了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惊出了她一身冷汗,她一下子跌坐在不远的木凳上。细细地思索着近几个月来身体反应,二月份因为感冒,吃了感冒药……三月份因为吃了打回虫的药……这个月……她恍然大悟——都停经,一定怀孕了。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一个奇迹是不是悄然来临。 “小天使,上苍送来了小天使?”她又惊又喜,喜极而泣。是啊,如果这是上天馈赠送给她的礼物,况且是在她失去了两个亲人以后,老天给她送来了一个小天使作为补尝。 夜晚,她躺在床上,用手掌一遍遍地抚摸着肚子,彻夜难眠——这个神秘的小生命,在她不知不觉中,悄然来到了她的腹中。这是多么惊奇而兴奋的事啊。 但是秋莎又是那么的害怕,因为他或者她的匆忙来临,让秋莎措手不及,她还没有做好迎接他或者她的准备,不管是物质的,还是心理的。 第二天一早,她赶到镇医院,妇科医生检查了一番后,站在秋莎身旁,对躺在床上的她说,这个孩子很大哦。 “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孩子怎么会很大呢?”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吃得太多了吧。”医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医生,我吃了感冒药,还吃了打回虫的药,对胎儿发育有影响吗?” “肯定有影响嘛,你可以考虑不要,我们能做手术,我们每天都做掉很多胎儿呢,手术很成功呢。”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呆板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像一只老虎在炫耀自己一口能吃掉八只兔子样轻松。秋莎突然觉得眼前的白大褂象个杀人凶手样,面目可憎。 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害怕起来,为了多收几个钱,医生怎么能起了杀戮之心呢?竟然想伤害我肚子里的小生命,要知道,胎儿可是我的命根子,是我身上的一团血肉之躯啊,怎么能见刀见血呢?她总觉得这个医院没有安什么好心,说不定有什么目的。 “唔,不急。我还是回去和我家丈夫商量下哈再回答你。”秋莎撒了个谎,生气而粗鲁地回了句,急忙逃离出了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医院。 她急切地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捎给漆澈,似乎一刻也等不了了。 在去漆澈学校的路上,她路过老家的医院,她认识这个医院的妇产医生。妇产医生王医生仔细地摸了摸秋莎肚子,又做了检查,说,“这孩子很大哦,估计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啦?天呀,胎儿竟然在我肚子里陪了我三个月了。”秋莎无比惊喜地说,“可是我吃了感冒药的呀,对胎儿的身体有影响吗?” “药吃得不多,不会有影响。现在的人谁又忌讳到这么多哦。一般都没事。”医生宽慰地说。 检查一结束,秋莎急切地把这个好消息及时地告诉漆澈。 秋莎想乘一截车,就徒步而行。 三十里路程上,车辆极少,她等了一个小时才赶上了一辆到张家乡的公共汽车,到游兰凹的三叉路口下了车。 她边下车边想,这里离漆澈学校还有二十里路程,等不及乘下一辆公共汽车了,就举步沿着土公路朝漆澈的学校走去。 天色转暗,但路边水田的秧苗长势喜人,农人已经开始育苗栽秧了,在春天的旷野里,形成了一幅幅美妙的画卷。 远远近近起伏的山峦上,油菜地开出一遍金黄,像给大地点缀了一片片艳丽图案。草木葳蕤,燕子含泥筑窝,鸟群从秋莎头顶的上空呢喃着,盘旋而去。水草边一丛丛的芦苇长出了嫩绿的细枝,粉红的桃花正在溪边的桃树上怒放。 在满怀的喜悦中,她又担忧起来,如果怀的孩子是个女儿,漆澈和他家里会怎么想呢?她大嫂因为头胎是个女儿,家里不满意,超生了个女儿,不仅不满意,而且还惹了个祸。 秋莎如果再生个女儿,漆澈又会怎么想呢,他家里人又会是什么态度呢?怪她吗?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征求漆澈他们家的意见,毕竟,是儿是女,不是她一个人能把控的。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她终于到了漆澈斑竹林的学校。 要不要这个孩子,成了漆澈一家讨论的问题。一派认为,现在不具备要孩子的条件,主张不要这个孩子,一派认为难得有个孩子,要这个孩子。 第三十三章 拍婚纱照 关于要不要肚子里孩子的问题,让漆澈他们家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漆澈还是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交丢给了秋莎。 秋莎坚定地对漆澈说:“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不管胎儿是儿是女。反正我还会生第二个孩子的。” 秋莎一个人在仓食中学任教,既无经济后盾,又无亲朋好友,更无人照顾,天天思念着去世的父亲,这种无尽的追思弄得她筋疲力尽,愁云满腹。 秋莎也思念漆澈,在难挨的夜晚,她多么希望漆澈就陪在她身边,因为秋莎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呆过,她一生最害怕的就是无尽的孤独和漫漫的长夜。 孕期强烈的反应让秋莎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夜不能寐。 她多么希望漆澈伴随在她左右,替她排忧解难。可是连和漆澈见个面都困难,有时想,只要看一眼都会给点安慰,哪怕是漆澈的一张照片呢。 照片,唔,对了,结婚时,漆澈许诺和她照一张婚纱照,婚后秋莎总是满怀希望地问漆澈:“漆澈,我们好久去照结婚照哦?” 漆澈总是面无表情地说:“照相,哎呀,照相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只能白白的花费钱财,秋莎你怎么不做点实际点的事情呢?” 秋莎说:“我觉得一生一次的结婚照,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不仅记录了他们相亲相爱的过程,而且让子孙后代都能见证他们曾经的爱恋。当我们老了的时候,当我们回首当年,翻看老照片,一定还回忆起曾经的幸福和甜蜜。” 秋莎想,虽然我结婚的时候,没有像一般的姑娘样提出更高的要求,但这张照片她无论如何要照,绝不给漆澈让步。 “哎,漆澈,胎儿在肚子里都有三个多月了,对照相的事,你怎么还不见动静呢”周末在一起的时候,秋莎就催促漆澈。 分别后,秋莎写信提醒他,叫他准备照相哦,她已经把照相的日期定在了下星期天。 星期天,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秋莎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从仓食坐公共汽车赶到了棠洲县城的木货街,街面沿着猴跳河而建,整条街的店面里,主要经营木制家具,如背篓竹筐扫帚楼梯等等。 街中有一段高高的石梯,沿着石梯而上,坡顶就是县文化馆,石梯左手边的一家临街门面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红色楷书写着的“幸福相馆”的招牌,门外墙上的玻璃框里,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相片,有老人的,有刚满月的婴儿照,有全家照,也有身着洁白的婚纱的结婚照,也有单人工作照,有在北京天安门前的出差照,有风景区的风景照,琳琅满目。 秋莎一边慢慢地欣赏着那些新老照片,感叹着那些美丽的艺术照,一边等着漆澈的到来,几天前,秋莎接到漆澈的来信,他答应从斑竹林学校乘车赶来。 快到中午了,可是秋莎还是不见漆澈的踪迹,难道他出车祸了吗? 最近经常听说,城里三个大型客运车队因为解体了,长途公共汽车和货运汽车都实行承包制,承包人之间相互抢客,互不相让,不禁大打出手,而且发生碾压人或者超车、摔盘子而造成的惨案,是不是漆澈又遇到了这种糟糕的情况呢? 天气干燥,半天没有沾水的秋莎非常口渴,她走到街边的凉水摊边,问:“多少钱一杯?” “一角。”摆摊人说。 秋莎摸了摸衣袋里的四块五角钱,心里缺在计算着:照相需要五块钱,吃饭需要钱,回学校需要路费。 喝一杯凉水花去一角钱。 她叹了口气,忍了忍慢慢走回相馆,秋莎忍不住看了一眼街边商店,店面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饮料:百氏可乐,汽水,橘子水。 舌头都干燥得打不转了,她艰难地挪开紧贴在上面的眼光,克制住自己,紧紧地捏住衣袋里的钱。 结婚几个月来,她忍受着饥渴节衣缩食,为的是今天这唯一的一张永恒的结婚照。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贪嘴而破坏了这个美好的心愿,这是个一生一次的,向往已久的机会呀。 在相馆外来回张望了许久,秋莎也不见漆澈,难道他又要食言吗?几次催促照相,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他舍得花这笔钱吗? 秋莎认为那是艺术,可他却认为是浪费,他说啊,一张照片能成为艺术吗?这还当不着一块麦耙,至少,它还能填饱肚子。 在这难熬的时光里,她想起叔父和石琴的话来,将这些话一一对照漆澈,秋莎忽然意识到,漆澈是在应付自己。 看啊,才刚结婚,就不尊重人了,联想起结婚时他的表现,对秋莎家里人的态度。 首先漆澈不尊重秋莎的母亲,结婚之前,漆澈自己不亲自登门向她母亲提请结婚的大事,共同商量相关的细节。结婚的时候,连一包糖都舍不得馈赠给为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媳妇的岳母,在带走秋莎的时候,竟然没有给自己的岳母她们道个别,说声谢谢。 秋莎继续想,自从和漆澈认识以来,自己是不是太顾及漆澈了,比如顾及漆澈的脸皮薄,包揽了他一个新郎该承当的所有事;顾及漆澈经济拮据,免去所有的结婚礼物和信物;顾及漆澈……反正把一个男人该承当的事全部都承当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漆澈出现在了相馆门口,紧绷着一张脸,脸色铁青,眼睛鼓起来,很不情愿。 秋莎忍住心中的失望和不悦,上前抓住他的大手,转身就往门里拉:“终于来了,我都等了好一阵了,走,快点,相馆老板快要下班了,我们抓紧照吧。” “有什么好照的嘛,结婚都这么久了。”漆澈愠怒地低吼了一声,站定在原处,手钳制在身边,稳住身子,将挪开脚步的秋莎带了回来,“以后有钱了再照嘛。”他气冲冲地说。 秋莎拽住他的手,迎着他的眼睛,说:“走嘛,都中午了。”见漆澈满脸的不高兴,秋莎生气了: “照婚纱相可是你结婚时就答应了的,看看都推到胎儿在肚子里四个月了,现在还不照,以后再照出来都没有这个味道了。” 漆澈本来还想说两句什么话,传来里屋相馆老板招呼他们的声音“进来换婚纱吧,你们两位?”满脸的和颜悦色。 他们俩随即停止了争执,跨进去,到里间换婚纱装了。 “咔嚓”“咔嚓”老板按动了相机的快门,两张结婚照就定格在了相框里,身着洁白婚纱的秋莎,端坐在一张白色椅子上,手里抱着一个橘红色的玩具小狗,浓密而黑油油的留海从婚纱批巾里露了出来,一张青春的脸上少有了笑容。紧挨在她后面的是站立的漆澈,他身着一套白色的西装,脖颈上打着一个红色的领结,领结又僵又硬,像生硬地割着他的喉结,紧绷着一张僵硬的脸皮。 照完像,漆澈带着秋莎往城墙边走,他边走边说:“走我们去吃豆花饭,一块钱一人,饭随便吃。” 城墙边是解放前老棠洲县城遗留下来的两条老街,分为城墙上和城墙下两层,城墙下是全城的铁匠铺,城墙上是全城最闹热的杂货铺。 漆澈他们还在街口就听见嗡嗡的嘈杂声,踏进街道,只见满街的繁忙景象,豆花馆的饭桌从里面摆到街面上来,满街都挤满了吃饭的人,跑趟的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花,累得汗流满面。 他们好不容易看准了一张小饭桌,等他们放下碗,就挤过去,先坐了下来,要了两碗豆花来吃。 肚子吃饱了,漆澈看看时间还早,带着秋莎逛了县城最热闹的服装市场---下街子和金三角。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秋莎眼前一晃,她跟着追了几步,在一个服装店里,追上了秋莎眼里的一个妇女,金黄的披肩头发,微微卷曲,“张姐,张姐。”秋莎喊道。 那个叫张姐的妇女,站在了店门口,上下打量着秋莎,愣了会,很快笑逐颜开地说:“呀,秋莎,是你呀。” “嗯,好久都没见到你们啦。” “是呀,都快两年啦,都结婚了吧。”张姐指着秋莎的隆起的肚子。 “是啊,我都工作了。” “快里面坐,来,小心点。”张姐热情地把秋莎让进了店里,这时漆澈也跟了进来。 秋莎连忙介绍:“张姐,这是我的丈夫漆澈。” “来来来,小伙子里面坐。” “张姐都怪不好意思,我那次从你饭馆里不辞而别……”秋莎难受地低下头说。 “快别说了,我们不怪你。” “我还要赔偿你的钱呐。”秋莎说。 一个精干的生意人走进店里,打扮得很时尚,穿着一条牛仔裤,秋莎仔细一看,他就是张姐的丈夫,“刘哥,你还记得到我吗?” 张姐说:“这是当年在我们饭馆里打工的秋莎,这是她老公。” “噢,想起你了,你后来到哪里去了,我们不知道你的住处,也没有电话号码,我们还担心你呢。”刘哥说。 “她还说要赔偿我们的钱呢。看她说到哪里去了。”张姐说:“我们绝对不要你赔偿的。” “在哪里工作啊?”刘哥问。 “哦,我在仓食学校教书,他在斑竹林学校。”秋莎说,“不过等我们经济好起来了我再赔偿你哈。” “谁要你赔偿哦,看我们的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张姐说“秋莎,给你说实话哈,我们一年要赚三万多呢。” “你就别提赔偿的事啦,以后你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找我们,我们是姐妹嘛。”张姐快言快语地说。 秋莎暗想,我们一年的工资才一千多元,相比而言,还是做生意好。 “你们以前在开饭馆的哒嘛,怎么来开服装店呢。”秋莎迷惑地问。 “你不知道,我们棠洲县,除了本地人外,还有央企和国企的人,他们加起来都有四万多人,而他们的月工资已经有两百多元啦,所以每到周末,服装生意很好,我们就改行了。”张姐说。 “你刘哥经常到杭州和广州的海陆丰去进货,除了有化纤布,太空服,还有从国外过来的旧货。”张姐高兴地说。 秋莎这才注意到店面左边的一排服装,颜色陈旧,但样式非常独特,难怪旧货也会受到大家的青睐。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地走到店里来,在成衣前选来选去。漆澈还要到书店买书,就和秋莎一起向张姐告辞了。 第三十四章 成都旅游 署假来临,身体笨重的秋莎回到漆澈学校度署假。 一天晚上,漆澈回到寝室高兴的告诉秋莎:“寝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不告诉你。”漆澈神秘地走到窗边专注地欣赏着盛开的栀子花。 “咦——骗人的,本来就没有消息嘛。”秋莎故意刺激他。 “骗你是小狗。不过让你猜猜。”漆澈转过身,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说。 “你获得教学奖啦?” “不是。”漆澈摇头。 “你给我们的孩子买玩具啦?” “不是。”漆澈继续否定。 “你自考完了,取得大学文凭啦?” “不是不是。” “那我猜不着啦。”秋莎继续准备夜饭。 “告诉你吧,不过,”漆澈习惯性地把脸伸了过来,“先完成我们的程序。” 秋莎心领神会地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这样的,我们学校要在这个假期,组织老师们到都江堰一带旅游,可以带家属。我们一起去旅游。” “真的吗?”秋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做梦都想去成都!” 出游的头天晚上,秋莎躺在漆澈身边,沉浸在幸福的憧憬里。明天她就要随着漆澈到成都去旅游了,这个暑假过得一定有滋有味。 虽然结婚时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但只要能和漆澈在一起,哪怕天天吃菜咽康,也是满足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去游览传说中的都江堰和青城山。这将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暑假了。她期盼着幸福和快乐就在自己的眼前,瞧,做个梦就到站了。 天不见亮,一辆半旧的客运车停在了狭窄的街头,大家称它为车站,学校离车站步行八分钟就到了。 当秋莎和漆澈上车以后,车上已经闹腾开了,车内一辆昏黄的车灯,照着大家欣喜的脸庞。这所远离城郊的偏远小学校的教师,绝大多数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考进中师毕业后返回老家的教师。 从来没有机会走出过山村,乘过火车,做过飞机,去过遥远的大城市,更别说去过什么大山名川。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家兴奋了好几天。 反正这次出游是包车,只要你交了五十元钱的人头费,该带的老爹老妈,孙孙崽崽,都能带上。 车辆由两位熟练的师傅驾驶,这样他们在疲倦的时候,可以轮换着开车。 东方鱼肚白亮出来时,车辆已经越过了不平坦的乡间公路,行驶在了平稳的省道上了。车辆一启动,就熄了灯,大家轻松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养神,倾听着车外黎明前轻微的风声和轮胎碾过省道公路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唦唦声,像极了一根柔软的毛刷,轻轻地扫过大家浮躁的心灵,又如一个老人轻轻拍着婴儿脊背时发出的安抚慰藉的声音。多数人在这寂静车里沉沉地睡着了。 车辆到达的第一站停在了青城山,虽然是大热天,但这里时时送来清凉的微风,置身于高大挺拔的大山前,秋莎第一次被它的肃穆庄严震撼,它的巍峨气势震摄了秋莎的心灵,一种神秘的幽静笼罩着大山。 漆澈下车就把包裹交给秋莎,说:“呆会你和学校其它的妇女一起走吧,我要赶上学校那些同事。”就忙着要去追赶他们。 秋莎想到自己和这些妇女并不熟识,而且自己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比其它孕妇的大,医生说是羊水超标,盐巴吃多了。于是对漆澈:“我还是和你一起走吧。” 漆澈极不情愿地等着秋莎拖着沉甸甸的身子,慢慢走过来,不过他没有因此减缓脚步,而是不停地催促秋莎快点快点,迈着大步往前追赶他的伙伴们——几个单身汉,他就拍掉在了他们的后面。 秋莎挺着个大肚子,急急地跟上他的脚步,爬坡上坎,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漆澈只顾赶路,秋莎一路上都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沿途的风景,更不能歇息一下喝杯水解渴。 后面赶上来的教师说:“漆澈,你老婆好厉害呢,挺着个大肚子,步履如飞,我们学校好几个孕妇行走了一截坡,就流鼻血,血压增高,心跳加快,她们都不爬上来了。” 漆澈一笑说:“哪有这么娇气哦。”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赶,秋莎不得硬着头皮,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以便不被漆澈甩下,跟上漆澈的脚步。 漆澈他们终于在山顶赶上了走得最快的单身汉们,他们上了山又迅速地下山,秋莎和漆澈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全路程。 漆澈和他的伙伴——一个单身汉漆富贵,高兴地拿出傻瓜相机,做着OK的时髦手势,满面笑容,叫别人给他们拍照。 而秋莎坐在路边石头上,脸色发青,忍受着肚子的阵阵疼痛,一股股酸水不断地冒出喉头。她不明白漆澈为什么非要把她单独丢下,而且一路上追随着漆富贵?难道在他心里只有和漆富贵他们才有快乐,才有共同语言。 晚上,秋莎几乎无法合眼,她惶恐地担忧着,接下来的日子,漆澈会不会又是这样追赶他的漆富贵,而不管她笨重的身体和虚弱的体质。 几天下来,漆澈都混在那群单身汉人堆里,谈笑着,排着他们的肩膀拍照,和他们一起爬最险峻的山峰。 漆澈有他的一套想法,女人除了睡觉在一起,就没有必要相处在一起,如果大白天和媳妇呆在一起,就是愚蠢耻辱荒谬的,而且会遭到男人们的耻笑。 而秋莎则和那些毫无关系也不熟识的老师家属一起走。忍受着陌生和身体强烈反应和心灵的极端孤独。她闹不明白,漆澈的生活中如果没有她这个负累,也许过得更快乐更随心吧,他永远不需要了解秋莎的实际需要和真实的想法,不需要懂得身怀胎儿需要照顾的具体情况。她想以前真是把他想象得太高大太完美了,也不懂他一直追逐的是那些瞬间的快乐和男人们的一起嘻哈打笑。 整个旅程就在这种沉闷的而且不欢而散的气氛中结束了。 秋莎思考过,漆澈现在就害怕被人耻笑而不顾惜秋莎,是不是非常自私,而且只把秋莎当作一个家庭工具而已呢。不过,后来秋莎安慰自己,漆澈才结婚,还不懂得心痛人,也许以后时间长了,有生活经历了,他就会体量她,承当起一个男人在家里的责任和主导角色了。 第三十五章 朦胧的希望 九月的一个周末,在棠洲县城汽车站,嘈杂的汽车鸣笛声中,人群川流不息。秋莎怀着个大肚子,在灰尘满天飞舞中吃力地行走着。 刚送漆澈上了回斑竹林的长途汽车,她心里空落落的,一股股清口水接连不断地从肠胃里冒出来,心头发慌,头冒虚汗。她幻想着,要是能吃上一口肉该多美呀! 结婚以来,她一直都有把一分钱瓣成两半来用的习惯,她对自己也非常苛刻,即使怀了孩子,她仍然要把钱充分利用起来,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口上,因为微博的工资除了要保证漆澈顺利通过自学的考试外,就是要积攒点钱来给孩子买些线子来织衣服,当然生孩子还得准备点住院费。 长期刻意对高蛋白质肉类的克制,导致她再怎么努力也已经无法忍受荤腥对她的引诱,即使她找出千般理由来克制自己,也无计于事。 一块香喷喷的肉就固执地停在她的脑际,怎么也赶不跑,她硬生生地咽回一口唾液。 一个卤肉摊突然掠进秋莎眼帘,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显得脏兮兮的,可是秋莎顾不了卫生和环保,几步冲过去,摊位上只剩下半只卤兔子,秋莎价格都不问就买下了那半只卤兔肉。 抓一块兔肉塞进嘴里,秋莎感到整个世界是如此的灿烂,如此的奢侈和美丽,一个个幸福光环围绕在她的周围。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想起了老人们常说的话:有身孕的女人如果吃了兔子肉,孩子就会患兔唇。 由于秋莎长久克制自己肉食,导致秋莎馋得不行了,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来抵挡长久以来对肉香的诱惑,即使遭遇危险,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抓起兔肉,连着骨头咀嚼,把每一块嚼得碎的骨头都嚼烂,然后稀里哗啦狼吞虎咽地咽进了肚子。 刚吞完兔肉,秋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秋莎,你在这里做啥呀?” 秋莎抬起眼睛,看见一个青年正站在他的面前,他个头不高,戴着付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几张报纸,一对秀气的眼睛和蔼地望着她。 “林老师,原来是你呀。”秋莎惊讶的同时,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她为自己落魄和尴尬的样子而难受,因为这个青年是他的高中老师,也是她叔父的同学,以前经常和叔父一起到她家里串门,他们经常在饭桌上讨论国家大事,同时也畅谈自己的理想。 “我,我,我刚才送了老公回斑竹林学校。”秋莎窘迫地回答。 “都结婚了,看宝宝快出生了吧?”林老师亲切地问。 “嗯,快了。林老师还在棠洲一中吗?”秋莎问道。 “不,我已经调到棠洲报社了。这不,刚到松溉做了采访回来,上次还写了篇你叔父曾经工作的石江的报道,被重庆日报头版报道呢。” “棠洲都成立报社啦?”秋莎惊奇地问。 “是呀,一九九0年成立的。我手里有几张报纸,给你看吧。”林老师把自己手中的报纸递给了秋莎。 “看吧,秋莎,看副刊上有我写的诗。”林老师继续说,“我记得你高中就喜爱文学,投点稿子来吧。” “等我空了的时候再写吧。”秋莎搪塞着。 “我回去还要赶写稿子,就先走了。”林老师转身喊住了一辆三轮车,离去了。 秋莎心里吃惊不少,以前林老师一到家里来谈论最多的就是诗歌,看他现在都到报社工作了,好羡慕他呀,能生活在自己追逐梦想的路上。 这仿佛是黑暗的海面上闪烁在远方的一个灯塔,朦胧中,给秋莎困苦的生活带来了一个希望的启示,只要在生活的洪荒中不被世俗淹没,坚持自己的追求,梦想就会越来越近。 一个快收摊的小贩还在卖剩下的苹果,箩筐里的苹果都是些烂苹果,经过小贩的挖削,剩下的都是没有腐烂的部分,价格也比好苹果便宜。 不是吃了苹果胎儿皮肤好吗?怀孕以来,从来没有尝过苹果味道的秋莎,掏出衣袋里仅剩的现金数了数,一块五角钱,她犹豫了一下?不过为了孩子,还是奢侈一下吧,秋莎想着,咬了咬牙,从微薄的生活费里买了一元钱的苹果,余下五角钱做车费。用塑料袋包裹好苹果,坐上公共汽车,一路小心地提着苹果回到了学校。 还有一个月胎儿就要出生了,秋莎周身浮肿,腿脚无力,行走非常困难。 一个周后的一天,秋莎乘车回到斑竹林场镇,下车时正好碰见了漆澈的母亲,她背着一背篼的杂物,要乘车回老家。 “妈,你到哪里去” 漆撤母亲一见是秋莎,说“你回来了,我正要回去呐。” 她走过来拉住秋莎的手,流着眼泪述说:“秋莎,我这一个月来,脑壳痛,眼睛花,腿脚无力,刚刚在药店输了水出来,你大嫂昨天买了太阳神口服液来看我,医生也说我要多喝太阳神。” 秋莎知道太阳神是时下全国最流行的高级保健补品,只听说过,还没有见过,而斑竹林的这条街上只有一家药店在出售。 听她这么一说,秋莎顿时感到很歉疚,不仅没有像大嫂样去看望她,而且碰见漆母也是双手空空,于是连忙说:“妈,呆会我去给你买太阳神。” 话一出口,她却犯了难,自己笨重的身体都浮肿了,还不知什么原因,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哪来钱去给她买太阳神哦?不过,人不能失信,就是借也要借钱给她买太阳神。 回到漆澈宿舍,秋莎给他讲述了自己腿脚无力,全身浮肿的情况,可是他却不知所措,茫然无解地望着秋莎。 秋莎提出找医生,经过检查,医生说秋莎缺少营养,建议买猪排骨炖苦藠来吃。 漆澈买了一斤排骨和一斤苦藠,准备炖苦藠排骨汤给秋莎喝。秋莎对漆澈说回老家炖排骨苦藠汤吧,同时秋莎偷偷在同学处借了些钱在药店购买了一盒太阳神。 漆澈不解地望着她,问:“为什么要回老家去炖呢“ 秋莎说:“你母亲不是在输水吗?我们回家去炖汤,大家一起喝嘛。“ 回到漆澈母亲家,漆澈从秋莎的包裹里发现一盒太阳神,举起来扬了扬,问:“买这个干吗?“眼里充满责备。 秋莎神秘地笑着说:“呆会,你就知道了。“ 漆澈母亲高兴地迎了上来,秋莎把那盒太阳神递到了他母亲手里:“妈,这是我们给你买的太阳神。” “哎呀,你们真是孝顺的娃儿呀。” 漆澈心里老大不高兴:秋莎怎么给他母亲买礼物呢?现在钱这么紧张?给母亲买东西怎么都不和他商量呢? 秋莎把他拉出门外,悄悄把那天下车碰见母亲的情况给他说了,这时,他才改变了一点难看的脸色。 第三十六章 新生命的诞生 一九九一年十月的一天,时令已至初秋,阳光温和地洒在大地上,洁白的栀子花吐露着花苞,桂花即将吐蕊,蝴蝶蹁跹。 秋莎怀着即害怕又欣喜的心情,呆在重庆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妇科病房里。 因为婴儿已经超过预产期一个多周,秋莎和漆澈来到了这里。 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空铺,秋莎办理了入院手续,她住的这个妇科病房,共有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是待产的,其它都是患有妇科疾病的人,而漆澈住在叔父家里。 近些天来,秋莎吃不下东西,叔父特别给秋莎买了些巧克力,她才不至于饥饿,可是肚子的疼痛,由几天前的四个小时一下,变为一个小时一次了,到晚上五点过,疼痛更密集了,病房里一个中年妇女很热心的说:“可能阵痛发作了。你赶紧走动,走动了,娃儿才生得快。” “大姐,病房太窄了,走不开呀。”秋莎痛得脸色都变了形,声音也嘶哑了起来。 “顺着外面的走廊走动呀。”大姐着急地说。 秋莎拖着沉甸甸的身子,走到办公室给在叔父家弄饭的漆澈打了电话,接着又给主治医生拨通了电话,医生说:“不着急,还早嘞。” 走出办公室,秋莎沿着妇科走廊反复地走,可每挪动一步,肚子的疼痛就加深一次,疼痛如一根针,每一针都扎进了秋莎的体内,每走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痛,同时伴着恶心呕吐,发热出汗,腿脚发软。 没想到要成为母亲要忍受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啊,而她所见到的母亲们,从来都是慈祥温和的。但是她感到身体正被活生生地撕裂开。 一位路过的护士发现她脸色苍白,大声对秋莎喊:“16床的,你快要生产了吧,给主治医生说了吗?” “我已经给她打了电话了。”秋莎有气无力地说。 “谁叫你在阵痛发作时出来走的,再走的话,孩子的脐带就会缠住他的脖子,孩子会没命的,你也很危险。赶紧回到病床上躺着,朝右躺,我马上去产房做准备。”护士说完匆匆走了几步,她发现秋莎双手扑在墙角上,站立不稳了,“我先扶你回病房吧。”护士走过来搀扶着秋莎向病房走去。 七点过,漆澈吃了晚饭赶了过来,秋莎疼痛难忍,大声叫唤,医生和护士立即把她推进了产房。 夜晚九点过,经过生死搏斗的秋莎,终于诞下一个女婴。 迎来了他们家庭的新生婴儿。 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哇哇”大哭,哭声高吭洪亮,一这响亮的哭声回荡在产房,同时也回荡在秋莎喜悦的心房。 秋莎在这个声音里体会到了一种福音和希望。生生不息的生命,在九月的天空下有着多么神奇而玄妙之处啊。父亲就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去世的,而今在同一天,上苍又在幂幂之中,把亲人送回到她的身边。 这也意味着未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意味着一个完整的新家庭开始诞生了。 接连几天护士都把婴儿抱到秋莎床上来说:“让妈妈瞧瞧。”一股栀子花香飘进了房间。 看着婴儿粉色的小脸蛋,秋莎无比的欣慰,她的脸上荡漾着母亲的笑靥。漆澈享受着初为父亲的喜悦中,他忙不迭地跑上跑下,帮着弄饭洗衣抱孩子,把常抽的烟也戒掉了。 秋莎仍然在心里默默发誓:今后要主动承当起抚养女儿的义务,支持漆澈事业的发展。 开始三天秋莎总是闷闷不乐,因为没有一滴奶水,她也还不知道怎样给孩子喂奶,而她不好意思启口,虽然母亲大姐还有漆澈都在旁边,但是母亲和大姐却没有向秋莎提示。 婴儿出生三天后,秋莎的一个女同学来看她,这位同学已经当了半年多的母亲了。 女同学问:“哎,秋莎,你是顺产吗?” “顺产啊。” “还顺利哈?” “折腾了几个小时。” “我还是顺产,不过现在好多人喜欢剖腹产,这样孩子不受痛苦。”同学说。 “我不赞成,因为我们世世代代的人都是自然生产。哎,我就是奇怪哈,孩子出生这么多天了,怎么没有奶水呀?”秋莎担忧地问。 “是不是哦?你怎么会没有奶水呢?”同学起身走到秋莎身边,“我看看。”她伸出手捏了捏秋莎的**,“哎呀,你看你的**都涨得像坨石包样,还说没有奶水。” 秋莎一听摸了下,果然**硬帮帮的,还阵阵发痛。 “是不是奶水涨回了哟?如果涨回了,你娃儿喝西北风呀。”同学嗔怪着说,“漆澈,快去把娃儿抱来喂一下”。 漆澈去到婴儿房,很快把娃儿抱了过来,可是娃儿吸不出奶水,娃儿哇哇大哭,而秋莎的胸部一直胀痛。 同学又说,“快叫漆澈买吸奶器回来吸,这里的护士不负责任,没说叫你喂喂娃儿呀。”同学接着说。 吸奶器猛吸了两天后,也没有什么奶水,原来奶水已经被涨回了,剩余的一点奶水也只够娃儿晚上吃。 可是这没有影响秋莎对家庭的规划。 秋莎在心里慢慢地酝酿着:一个幸福家庭的宏大计划在她心里形成。丈夫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管理者,孩子成为一个睿智的学者。 为此,她得在没有一点经济基础的条件下,在微博的工作收入中,节衣缩食;为此,她宁愿放弃自己最喜爱的文学,牺牲自己的事业,包揽所有家务,做好后勤工作。 在她心目中,这是再神圣不过的事业了! 一个周后,秋莎出院,和漆澈一起回到了斑竹林小学,在漆澈唯一的那间寝室里,虽然房间狭小拥挤,没有家具,但她感到心里暖融融的,毕竟这是自己的家呀。 漆澈每天忙碌地煮饭洗尿片哄娃儿入睡,他也沉浸在初做父亲的幸福之中。 女儿在他们精心的照料下,渐渐成长起来,虽然他们仍然入不敷出,日子艰难而贫困。 第三十七章 紧急情况 旅游开发谈论会后,秋岳躬回了趟自己的办公室放下笔记本,又来到了孙书记的办公室。 孙书记接完了省委打来的电话,刚坐下,见秋岳躬过来,他很高兴地对秋岳躬说:“岳躬,来来来,快坐下,接着你刚才提出的旅游开发方案讲。” “孙书记,我说的仅仅是自己的想法哈,可能和其它人的意见不同吧。”岳躬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哎呀,你看你就怕有人议论,要干事,总是要被人议论,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干吧,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孙书记对岳躬的小心翼翼不耐烦了。 “我是这样想的,变棠洲旅游景区的‘无’为‘有’,变‘有’为‘秀’。稷山和泸龙山作为基础性和久远性的景区来打造,长江的两个镇作为中期景区来打造,而桃花湖作为近期的景区来打造。” 孙书记秘书给他端来了茶水,岳躬喝了一口,接着说:“目前先打造桃花湖……” 孙书记一直兴致勃勃地听着,直到中午下班。 岳躬临离开的时候,孙书记又说:“岳躬,刚才我接到省委的电话,省委要求我们将旅游开发的方案的上报去,当面给省委汇报,届时省委还邀请了全国知名的旅游专家来进行点评呢。你要多花心血,为我们这些农业大县争口气哈。” “我努力争取,孙书记!”岳躬信心百倍地大声说。 几天后孙书记从省城回到棠洲县,给大家带回个好消息,棠洲县的旅游开发方案获得了旅游专家的一致好评——见解独到,步骤详实,方案细致。 孙书记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提拔秋岳躬任建委负责人,主抓旅游开发。 可是为了落实中央进一步改革的政策,大力推行产权制度改革,对国有企业以承包租赁、出售等形式实行国有民营,城镇企业推行劳动合同制,打破“大锅饭”的传统观点,是企业生产增添活力;农业进一步完善农村双层经营承包体制,深化农村改革,发挥市场机制在配置农村资源中的基础作用,加大对农业的投入。这一系列工作都离不开秋岳躬,孙书记决定继续吧秋岳躬留在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这样他能代表县委了解处理全方位的工作,对他的锻炼会更全面,也更有助于他的成长。 一混又是两年多过去了,岳躬仍然在办公室里任副主任。 一九九二年五月的一天,天气晴朗,新县委大院里,三角梅、铁杆海棠正在盛开,如今的县委于两年前搬迁到了胜利路,整个城区因为县委的搬迁而扩展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在县委的一个会议室里,窗明几净,和煦的阳光洒进了玻璃窗里,一场特殊的常委会正在进行。 坐在上首的孙书记显得有些严肃,其它的领导也正襟危坐。听得见一两声压低的咳嗽声,没有人抽烟,大家都带了笔记本。 “我今天先要宣布的一个喜讯!”孙书记高兴地说:“我们棠洲根据城市的发展和社会的需要,上报给省委省政府的撤县建市的报告,已经被批复了下来。” 参加常委会的领导们脸上都绽放出喜悦的笑意,有的人大大地舒了口气,大家小声议论着:“好呀。” “我们的城市会发展得更快了。” “好事!” 孙书记接着说:“棠洲县即将撤县建市,这是棠洲人民向往已久的大事。对于棠洲人来说,这既是一次历史性的机遇,又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省委要求一些硬件指标要达到,同时一些软件也要跟上。所谓的硬件呢,就是基础建设要见得着,比如国家级的客运站,火力发电厂,城市道路改造达标,城市公园的建设和绿化面积等等。软件就是财政收入经济建设及老百姓的民生问题。”他抽了口烟,眉头紧皱地说:“改革快十年了,虽然我们在原有的基础上,取得了一些进步。 但是,不容乐观的是,城区的‘金融三乱’和‘农村的三金’负面影响很大呀,而民营企业都是些项目小档次低,而破产国有企业职工生活存在着住房和就业的矛盾,农民收入才只有747元,城镇居民收入才只有3100元。 但总的来说,经济在发展,人们的生活得到改善,。这些成绩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啊,要知道一年多以来,大家都在为整个棠洲的经济建设献计出力,你们功不可没啊。”他扫了眼全场,又开口说:“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今天我们要召开一个人事讨论会。撤县建市后,我们各项工作将开启,规格要求会更高,多数人的领导岗位要进行调整和明确,这样才能有利于各项工作的开展。” 两年多以来,孙书记仍然牵挂着岳躬,把秋岳躬放在哪个位置才能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他说:“说实在的,秋岳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把他放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位置上,但是因为我有私心,一直让他屈居在副主任的位置上。撤县建市以后,给他加点担子,让他任办公室主任。你们有意见吗?” 石副书记说:“其实哪个位置都可以干事嘛!秋岳躬毕竟年轻嘛,多锻炼对他更有利于他的经验的积累,孙书记用不着愧疚。我有个建议,岳躬就是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也可以参与县委的多部门工作,比如建委的旅游规划管理中来嘛。” 其它一些常委也纷纷发言,他们肯定了秋岳躬多年来的工作成绩,同时也提出了对他要及早培养的意见,多数人建议要根据中共中央的人才提拔的文件,应该大胆启用德才兼备的秋岳躬,毕竟在县委一班人中,本科文凭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秋岳躬毕业于全国重点大学的高才生了。 孙书记望了眼大家,“综合大家的意见,秋岳躬经过九年的锻炼,成绩是显而易见的,给他加担子,更有利于对他综合素质的历练。就让他任办公室主任吧。” 虽然有人不满意,但是毕竟是少数。 “那我们就讨论下农业局局长的人选吧。”孙书记接着说…… 明天是棠洲城最具历史意义的一天,棠洲撤县建市,人们将在体育场举行隆重的棠洲市成立庆祝大会。 两年以来,棠洲人为了迎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马不停蹄,日夜奋战,各行各业都加快了建设的步伐,以奋发图强的姿态,参与到这一宏大的行动中来。 国家级客运中心已经建成,候车厅宽大明亮,气势宏伟,成为省级十佳客运站,全年发送省际班车二十余万次,年发送旅客200多万人次。 大型火力发电厂已经建成,利用棠洲县丰富的煤炭资源,不仅本地用电得到保证,还有多余的电量输出外地,支援国家的建设。 棠洲日报成立了,城区道路得到改善,使一直以“灰城”著称的城市道路得到改善。 而破产中国企人员的就业和住房安置也正在得到落实,如通用机械厂的人员全都落实进了火力发电厂。 在“三金”混乱的局面查出一些行贿受贿等违法案件。 受县委的委托,秋岳躬为了完成撤县建市的申报材料,不仅督促各项建设的推进,而且做了大量的调查,处理随时出现的问题,收集了大量的资料。 直到九月十九号夜里十二点过,秋岳躬才完成了县委办公室的准备工作,关上办公室的电灯,走出办公楼大门,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会场已经布置好了,明天十点整,棠洲市成立庆祝大会就宣布开幕了。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日,天上飘着乌云,末夏已经到来,今年的秋天来得早。 早上六点钟,秋岳躬就起了床,他得赶到会场去再检查一遍,看看哪个环节或者哪个细节还需要更改和调整,同时九点整,他还得到省级公里口去迎接省城领导。 还有一刻钟到七点,秋岳躬喝了半瓶矿泉水,此时他才意识到还没有吃早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很多细节还需要落实,而就在刚才孙书记都要他再调整一个议程,吃早饭已经来不及了,他想。 从体育场到办公室步行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看了眼手表,上了个出租车。 不一会到了办公室,他走进打印室,给打字员交代了更改程序的内容,让她打印一份出来,经他审核,打字员立刻打印了一摞资料出来,秋岳躬吩咐她立刻送到会场。 此时已是七点过五分。 “嘟——”“嘟——”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响起,办公室其它工作人员都到体育场准备开幕式去了,岳躬拿起话筒:“喂,哪里?” “县委应急办吗?我们是泸龙山村委的,这里发生了群发事件,通往省城的道路被群众拦断了,车子堵了几十辆,连客运汽车都无法通行。”男子在电话里慌张的说,话筒里传来了闹闹嚷嚷的人声,夹杂着“滴滴叭叭”的汽车鸣笛声。 “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在早上七点开始的。你们赶紧派人来处理嘛。现场很混乱。”男子非常急迫地说。 第三十八章 撤县建市 秋岳躬继续与通话中的男子说话:“你们村主任呢?” “我就是。” “那你们村委的人员都在现场吗?”岳躬问道。 “在,我们都在这里,” “你们先维持秩序,做好安抚工作,叫你们村书记守在电话前,有情况随时联系。” 秋岳躬一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十分,离开幕时间仅有两个多小时了,而离省委领导到达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小时。 派到棠洲来参加庆祝大会的领导是省政府的常务高官,他不仅代表省委省政府来宣布棠洲市的成立,而且还肩负着检查和考察棠洲县的软硬件项目的落实情况的,如果一会被群众拦在路上,其后果不堪设想。 秋岳躬立马打电话向孙书记请示,孙书记要他立即赶往现场,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妥善解决这件突发事件,劝返群众,疏通道路是第一要务。 秋岳躬考虑到,办公室其它工作人员在忙着维持今天的秩序和参加现场的工作,而仅有的几辆车也非常紧张,他们得到现场随时听后派遣,于是在不打乱原计划的情况下,自己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泸龙山。 在去的路上,岳躬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事引发了今天的群发事件呢? 泸龙山急性群发事件处理不好,省委领导可以当场一票否决,这将直接影响到棠洲县今后的发展,特别是影响此时棠洲正在争取的高速路口建设项目,如果这样的话,不仅一年多以前努力的心血会白费,而且正在争取的其它发展项目也会被搁下,棠洲这个农业大县与世界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说不定这一搁下,会让棠洲县落后于其它县市十年的距离。 这与县委常委一班人所制定的预期目标差之毫厘,最后就会失之千里。 想到这里,他不仅倒抽了口冷气。 他掏出大哥大立即联系了泸龙山的申书记,了解事态发生的原因。 村委申书记说,“我刚才向多位人员了解到,是因为客运中心留下的后遗症,有个自称是啤酒有限公司的胡老板,两年前以自己在客运中心的股份做抵押贷款,在泸龙山征用了两个社的地皮,创办啤酒厂。当时就给村民签订了合同:村民搬迁出去,暂时自己找住处,承诺一年后的今天,修建还产房。谁知两年过去了,房子没建好,胡老板却隐身藏起来了,人们再也找不到那个胡老板了。” “这样,你先做好解释工作,我二十分钟后到达。” “嘟----”电话响起,是公安局局长打来的电话: “喂,岳躬啊,刚才我听县委说泸龙山有农民闹事,我本来想派公安局防暴队的干警来,但是今天要撤县建市,局里人手少,大家要维持现场的秩序,我特地从乡镇派出所给你派来了十个警员……” “谢局长,先不忙,我下去了解了情况再说。” “如果压不下来,会危及到你的生命安全……” “我知道怎么处理。”岳躬打断了局长的话。 过了代家店,公路上塞满了去往省城的各种车辆,驾驶员们相互打听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非常着急。 秋岳躬沿着公路左侧一路向前,赶到了出事地点,公路中摆放着二十来张塑料凳子,二十来个人坐在上面大声嚷嚷着,群情激奋,不少村民围在他们周围看热闹。而省城过来的车辆也给堵塞在了公路那边。 路中间的农民在喊:“还我们的房子。” “要么赔偿我们的房子钱呀。” “我们在外面流浪两年多了,受够了。” 村委申书记正在人群中劝解,突然听到车辆的“咕嘎声”,他抬头发现了秋岳躬,以前开会的时候见过秋岳躬,申书记连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伸出手热情地握住了秋岳躬的大手,连声说:“对不起了,秋主任,我没有做好工作。我再给你汇报下原因。” “是因为胡老板还产房的事吗?”秋岳躬开门见山地问。 “是呀,还产房到现在也没有修建,胡老板也不见了。”申书记感叹着说。 “我知道个大概了。大家有什么诉求吗?”秋岳躬问道。 “他们说要见到县委的人才说。走,我先带你过去。” 申书记带着秋岳躬来到了他们身边,向他们介绍说:“大家听我说,这是县委县府派来了解情况的秋主任……”村书记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们就像炸开了花的爆竹,叽里呱啦地谈开了:“领导来了就好。” “看嘛,我们被骗了……” “我拖儿带女地流浪了两年,到现在都没有住处。” “你要帮我们解决解决……” “找个宽敞的地方,我好了解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秋岳躬望着大家,建议道。 群众说: “那不行。我们一转移地方,就没有人来解决了。” “就在这里谈。” “坚决别上当。”有个村民警觉地说。 “你们先让开道,秋主任不会食言的。我了解他的为人。”村主任也劝慰着大家。 “不干,不干。” “还想给我们耍心眼。” “不管哪个主任,只要处理得不合理,我们还要去找县长。” “对,我们去找县长找书记。今天要他们给我们一个答复。” 群众的情绪又出现了极大的波折。 秋岳躬看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离高官到这里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多小时了。逐渐逼近的时间不容他做出更多的选择,必须当机立断。 “这样吧,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我想看看你们和胡老板签订的合同。” 两个农民把合同递给了岳躬,岳躬看了一遍,这件事与村委们所介绍的情况一致。 “我想了解下你们的诉求。” “我们要住房。” “我们要赔偿。” 秋岳躬听完以后,说:“我的意见是,我回去马上联系公安局追查胡老板下落,同时冻结他的财产,用他的财产来抵尝你们的损失,。。。。。。” “不干,不干,如果他没有财产,或者没抓到他,那我们还是得不到赔偿。” 秋岳躬思考了一分钟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嘛,这样吧,我先给县长请示一下。”他拿起大哥大走出人群,给县长拨通了电话…… 两分钟后,秋岳躬又回到人群中。 “我已经把我的处理方案给领导请示了,也将你们的诉求向领导反应了。如果没找到老板,或者老板没有财力来赔偿你们,那我们政府来给你们修建还产房。” “是不是喔?”有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信他的话,我看他就是想骗我们让开道!” “空口无凭,如果你们不相信,那就选出三个代表,让这三个代表和我一起到城里去和县长签个协议嘛。”岳躬真诚而主动提出建议说。 群众犹豫了会,再悄悄地商议了阵,选出了三个人。 “要得,我们就派三个人去吧。”村书记和村主任都劝解着说。 大家这才陆陆续续慢慢地离开了公路。 秋岳躬带着这三个人上了刚才的出租车,他一看时间:八点三十分,赶回去,正好能接到高官。 早上八点多,秋莎乘坐早班车来到棠洲县城叔父那里,她是为着漆澈的调动而进城的。 来到叔父家,母亲正忙着给叔娘的儿子喂饭,这是秋莎最小的兄弟,仅有一岁,叫秋实。 秋莎问阿妈:“阿妈,叔娘他们都上班去了?” “是啊,叔娘他们都忙,周末才能空闲一点。” 从大街上传来了阵阵锣鼓声,悠扬的歌声从体育场传了过来。 “阿妈,今天棠洲很闹热,我来的路上看到沿街都悬挂着彩旗,路过体育场的时候,很多氢气球悬在半空中。” “我听你叔父说,今天是棠洲撤县建市的大庆日子呢。”阿妈自豪地说。 “那肯定在体育场举行,我们去看看吧。” “好呀,带着秋实去看看热闹。”阿妈说。 两人带上孩子,边说边走上了街。 “棠洲成立了市,以后就更热闹了。” “好是好,可是把你叔父累惨了,这一年来,天天都在加班,他的身体非常单薄,前两天还输了水的。”母亲抱着小兄弟秋实,兄弟被沿途的景象逗高兴了,“好,到了到了,我们都到体育场去看看吧。” 体育场里鼓声喧天,人群聚集,热闹非凡。 主席台上方的墙檐上贴着一张红布横幅:“庆祝棠洲市成立大会”主席幕台的中央高挂着耀眼的国徽,两旁插着五面红旗,主席台外的两边彩旗飘飘。 市长正在宣布:“棠洲市成立大会现在开始!” 鼓声一片,鞭炮齐鸣。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刹时齐飞,飘上了体育场上空。接着舞龙队,腰鼓队,秧歌队,莲枪队纷纷登场表演,把个棠洲城渲染得热闹非凡。 表演过后,人们举行了盛大的游行活动。 由国营企业和各个部门驾驶的一列列彩车相继驶过,各个部门组成的人群方队欢天喜地的游行着,他们载歌载舞,热烈地祝贺着棠洲市的成立。 秋莎她们随着欢庆的人群而行,被眼前的欢乐气氛所感染,她们为棠洲的进步而骄傲,为棠洲市的成立而自豪着。 棠洲撤县建市,城区面积向西得以扩大了,以前的昌洲镇人民政府分蘖为三个办事处:胜利路办事处,中山路办事处和南大街办事处。 晚上,当秋莎她们吃夜饭的时候才见到叔父,叔父脸色苍白,倦容满面,但是他一见到秋莎却很高兴,关心地问秋莎:“秋莎,你们俩工作怎么样?” “还好,漆澈很努力,通过自修考试,已经取得了大学文凭了。” “孩子还好嘛?” “叔父,一说到孩子,我就是担心,我们学校离镇上很远,附近又没有幼儿园,如果漆澈不调进城里,孩子以后上学会非常困难。所以想请叔父帮个忙,让漆澈先进城,这样对孩子成长有利。” 叔娘接话说:“哎,岳躬,那天我们散步的时候,不是有个国营单位的领导找你推荐个具有中文专业的人才吗,漆澈正好是这个专业嘛。” 叔父没搭理叔娘,沉思了会,问秋莎:“漆澈对你和孩子怎么样呢?” “漆澈这个人不错,质本老实,大小家务事都爱做,在学校任体育教研组长,很受领导器重,他们给漆澈的评价是非常务实。”秋莎不停地介绍着漆澈的优点。 “秋莎,你看,漆澈是这么着实的青年,你可不要耍脾气,不要使小性子哈。”母亲也帮着漆澈说。 叔父吃了半碗饭就回自己卧室去了。 叔娘向秋莎解释说,:“秋莎,你不要见怪哈,你叔父太累了,少言寡语,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而是没有力气说话。唉,他自从到石江区工作就传染上了肝病,周末也从不休息,天天夜里加班,导致他的身体非常虚弱。明天一早又要住院了。”叔娘说完,夹了块猪肉给秋莎:“孩子都一岁多了吧?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吗?” “叔娘,”秋莎欲言又止的样子。 “秋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们是一家人,你有啥就都说出来吧?”叔娘关切地问。 思忖一阵,秋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叔娘,主要是我们两人两地分居,孩子又小,工资都贡献给公交车了,所以我想……” “想啥子嘛,两人分居对孩子肯定不好,对孩子成长很不利。你们可以申请调在一起呀。”叔娘出主意说。 “真的呀!那我就给校长他们打报告,你给叔父讲一下哟。”秋莎这才喜笑颜开。 “秋莎,你如果有不懂的,就多向叔娘他们询问哈。”母亲插嘴说。 “要得。” “如果有困难,你得给我们说哈。”叔娘慈爱地说。 第三十九章 一九九三年秋,秋莎调回老家的棠洲一中学校,漆澈也调到了棠洲一中带摔跤队。 棠洲第一中学坐落在棠洲圣水河畔的一座山坡上,抗战时,乡绅把抗战学者转移到这里,将古庙改成了学堂,圣水河畔从此有了朗朗读书声。 山丘东部是向下的缓坡,西北面毗接深壑,北面陡峭险峻,沟里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一年四季溪水潺潺,鸟飞鹤舞,荷花飘香。当地人都奉龙为神,有神的地方即为圣,当地人传说山下有龙,把绕山而过的小河叫做圣水河。一九七六年在修建上游水库时,挖掘出一条王者龙化石,它穿越亿万年,来到圣水河底,成为亚洲保存最完整的大型肉食龙化石。 有一定影响力的棠洲摔跤队,在漆澈认真负责的带领下,队员迅速壮大,摔跤技能不断提高。多年来,在一年一度的重庆市级比赛中,他带领的棠洲摔跤队年年获得重庆市摔跤队一等奖,在省级比赛乃至国家级比赛中,夺冠人数逐年飙升,给国家摔跤队输送了人才,棠洲摔跤队获得极大的赞誉,为棠洲人争得了名誉。 漆澈本人被市政府评为先进个人,平时喜爱画画文笔也不错的漆澈,被破格调到地产集团工作。 临离开棠洲一中的前一晚,秋莎特地弄了一桌菜肴,请几个老师同事好友来庆祝庆祝。 除了学校的同事好友何凯旋夫妇孟前程夫妇,还有报社的林森老师和石琴,石琴已经从仓食镇政府借调到棠洲市报社工作,也成了一名记者。 教师节期间,报社需要采访一个教师的先进事迹,有人推荐了棠洲一中的陈启翠老师,他是秋岳躬和林森的老师,同时也是秋莎的老师。而今天林森老师和石琴他们就是来采访陈老师的。 在饭桌上,漆澈问:“秋莎,今晚怎么陈老师没有来呢?你没邀请他吗?”漆澈边往酒杯里倒酒,边问秋莎。 秋莎端了盆浑水粑,放在已经摆满了各种菜肴的饭桌上,“我去邀请了陈老师的,因为他的学生林老师都来了,我当然要请他噻。他正在生病,以后再来。” 大家在漆澈一家热情的接待下,都纷纷举起筷子,吃菜,喝酒,品尝着秋莎做的家常味道。 林老师说:“今晚陈老师没来有点遗憾哈,如果陈老师来了,我可以敬他一杯酒,想起当年我和秋莎叔父求学时候的艰难,如果不是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想方设法地给奖赏给我们,我们可能完不成学业,更别说进入大学深造。” “你们相当于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如今都成家立业了,回来看望过陈老师吗?”童姗姗问道。 林老师说,“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同学都回来看望了他的,后来有的同学在节假日也回来陪陪他。当然和他联系得最紧密的还是秋莎的叔父秋岳躬。” 秋莎接着说:“是啊,每次他们来看望陈老师,陈老师都会不失时机地鼓励他的学生,特别是我叔父和林老师。陈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是:国家正是百废待兴的时期,你们的学识和智慧都有了用武之地。”秋莎学着陈老师的腔调,表演给大家看。 看着秋莎滑稽的模样,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林老师的脸色凝重起来:“唉,陈老师好是好,可他依然住在简陋的房间里,已经默默无闻地资助了六十多名学生,让他们完成了学业,多数学生都步入了大学的殿堂。” 石琴一口接过话茬,“在一九九二年秋季,陈老师还用平生积攒的钱创办了‘奖学基金’,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接受他的资助。” “我们要多敬敬今晚的主角漆澈哟,他明天就要到新的工作单位报到了。”何凯旋提议到。 “好,漆澈,你调到新单位,不要忘记我们啦。” “和我喝一个,加深加深印象!” “不忙噢,我先和他干一杯。” “不,我有个建议哈,他能到新岗位,离不开秋莎叔父的引荐,也离不开秋莎对他工作的支持,让他先给秋莎喝一杯。”石琴提议。 “要得。” “同意!”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林老师给漆澈两口倒了两杯酒,递到他们手里,说:“你们两口能齐心协力地干事业,同心同德的建设小家庭,应该喝一杯。” “不,该漆澈敬秋莎一酒!”石琴走到漆澈身后,怂恿着他,“好,喝,喝就喝吧!”已经有点醉意的漆澈端起酒杯走到秋莎面前,“为你的付出,我敬你!” “喝交杯酒哦!”何凯旋妻子童姗姗强烈地要求道。 大家一起闹起来,“交杯酒!交杯酒!” 漆澈非常主动地挽起秋莎的手臂,喝了起来,秋莎羞涩地喝着酒,一张脸绯红,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喝过交杯酒。 当夜在漆澈家的饭桌上,酒量少的人都离开了饭桌,来到客厅里看电视聊天,漆澈和几个男老师还在饭桌上继续喝酒,秋莎在厨房收拾,石琴走进了厨房。 石琴的一头披肩长发,微微呈现出波浪卷,深红色的薄羊毛衫,套着一条牛仔裤,更加突出凹凸有致的丰满体型,有过几年的工作经历后,石琴依然面容姣好,体态苗条,步履轻盈,整个人都充满着一股青春的女性气息。 望着打扮时髦,热情满怀的石琴,秋莎停下手中的活,忍不住悄悄问道:“喂,心爱的在哪里?有目标了吗?” “嗨,慌啥?”石琴不以为然地摇了下头,眯着眼睛,“我相信缘分。”她抬头望了眼阳台外的潺潺溪流, “不过,有了丈夫也风光不到哪里去,”石琴转过头,“哼,看你一脸的沧桑,就知道你被生活的琐碎拖累着,也好,就是个个副其实的大妈。” “沧桑?我觉得生活得很有奔头呢。”秋莎一脸幸福的样子,“自从有了家人,我就有个稳定的窝。我愿意为家人奉献力量,贡献热情。我呀,生活的目标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自己的劳动能得到家人的需要和认可,就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和需要感,同时也找到了生存的价值。” “我看你最大的功劳是把漆澈的拱背打抻了,呵呵呵。”石琴笑着说,丁香站在旁边矜持地笑着,她是孟前程的妻子,她美丽得很干净,也很安静。 “我几年来见到漆澈的脊背都是拱起的,够老土的。怎么今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肯定是你的功劳哦。” 这一说把秋莎逗笑了。 “对,我都亲眼看见秋莎怎么纠正他的拱背的。”姗姗走过来,接着说。 “功劳算不上,不过这四年来,为了他的拱背,我常常提醒他,捶打他,你肯定再看不出他拱背的老土原样啦。”秋莎蛮有成就感地感叹着。 “妈妈,我要尿尿。”秋莎的小女儿栀子站在十八英寸的电视边叫喊,她已经两岁多了,一双稚嫩的眼睛望着石琴。 “小东西,别指望我,你石阿姨是弄不来的。哎呦——秋莎,你快去吧,幸福来了。我才不稀罕你这套幸福呢。”石琴讽刺地对秋莎说。 秋莎只得擦掉手上的水珠,跑过去照顾女儿。 回来的时候,石琴又坐到漆澈他们的酒桌边,他们都喝红了脸膛,高声地划拳猜指。 秋莎洗了手返回到酒桌边,看见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就跑到厨房,煮了一盆南瓜汤。 无聊的石琴跑了过来,“女儿快三岁了吧?” “呃,都上得幼儿园了” “是啊,我看城里除了红星幼儿园,还有一个私立幼儿园,条件很好哦。” “我们娃儿以后读书还是问题,一中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没有幼儿园和全日制小学。”秋莎叹息着说。 “你这么多社会关系,可以想办法呀。”石琴提示说。 当大家离去时,女儿栀子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秋莎放下入睡的女儿,与漆澈并肩坐在阳台的竹椅子上。 月明星疏,凉风习习,茂密的树枝在晚风下摇曳,发出簌簌的轻微声响,月亮停在了校园的树梢上,像一个女人明亮的脸盘,带着温和的笑意,悄悄地观望着在她银辉下的一对年青人儿,偷听他们诉说的衷肠。 漆澈无比兴奋地拉起秋莎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对着她发誓:“秋莎,明天我就要到城里工作去了。说实在的,我还得要谢谢你。” 一只猫头鹰发出一声叫声,打断了他的谈话。蛐蛐躲在地下的草虫里使劲地吹奏起来。 “看你这双手,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了,裂开的皮肤,还有些割人呢。”他抚摸着她的手掌,她的一个指头还因为晚上切肉,被锋利的刀锋,划破了皮,正贴着创口贴。 “没有你的付出,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一定要对得起你。任何人我都可以负,唯有你我不能负。因为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你包揽了所有家务,帮助我通过了汉语言本科自考专业的专科学习,顺利地取得了文凭。你每天都督促我锻炼身体,把我的弓背纠正了过来,看,挺得溜抻!”漆澈精神地挺了挺自己的脊背。 秋莎缓缓地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抚摸了他的脊背,一股暖意流淌在她心底:她的努力和艰辛付出没有白费。 “我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人,你憨包啊,哪还说谢不谢,负不负的。古话说得好:夫贵妻荣嘛。”秋莎甜蜜地笑着说。他们在月圆之夜相互拥抱。 几年的时间,漆撤已经非常自信地站在棠洲一中那些拥有高文凭的老师面前发言了。也很有底气地与秋莎的大姐和叔父他们平起平坐的喝酒交谈了。得到了秋莎家人从来没有过的喜爱,简直超过了对秋莎的挚爱。 不久,漆澈升任地产集团办公室主任。 第四十章 恩师病逝 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四日,天阴沉沉的,绵密的小雨下个不停,学校老教师吴老师感觉不对,陈老师两天没来食堂打饭了,他知道陈老师除了坚持阅读外,都在学校食堂吃饭。 想到这,吴老师心里怪慌,他来不及吃午饭,向陈老师的单身宿舍走去,路过操场坝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冯校长,“冯校长,陈老师天天都来食堂吃饭,可是,这两天都不见他,我有点担心呢,他是不是病倒啦?” “是吗?这两天我忙学校的事,没有注意到他,走,我们两去看看他。” 陈老师的宿舍在办公楼二楼的走廊尽头,校长他们来到办公楼二楼,往他宿舍一望,木门紧闭着,冯校长第一时间冲过去,敲响了木门,可是里面没有回声,吴老师心里一沉:“糟糕,难道他……” 旁边办公室是后勤处,门还开着,“快到后勤处拿把楔子来!”校长一面给吴老师说,一边给医务室的刘医生打了电话,刘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他们打开门一看。 陈老师躺在床上,已经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校长,他有半昏迷的现象,可能发生过脑出血,”刘医生边检查陈老师,边给校长汇报说。 “赶紧送市医院抢救!”校长说,很快,他们找来了一辆车,这辆车把陈老师载向了城里…… 两天后是十月十六日,是棠洲一中最痛苦的日子,学生们敬重的陈老师,那个呕心沥血的陈老师,经医院抢救无效,他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整个一中陷于悲哀之中。 秋莎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过了,学校只带回了陈老师的骨灰盒。 尽管陈老师去世前提出,不要惊动学生,但在校的学生们都自发地三三两两地为陈老师守灵。 那天晚上秋莎和学生们自发地守护在陈老师的灵堂里,其间,秋莎到学校办公室给叔父打了个电话,秋莎家里没有安装电话,因为一般人安装一部电话需要交纳一万多元,而大哥大也需要两、三万多元才能购置一个。政府部分人员由单位配置大哥大和BP机,但这些都是公共物资,单位要做详细的登记。 “嘟——嘟——”叔父接通了电话,“喂,哪位呀?” “叔父,我是,秋莎。”秋莎心情沉重地说:“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叔父心里一沉,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呀,秋莎?” “陈老师在棠洲市人民医院病逝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秋岳躬急着问。 “今天上午。” 电话里良久都没有声音,过了好一阵,“那他什么时候开追悼会呢?” “陈老师病逝前提出了几个要求:一,不搞追悼会,二把平时积攒的工资近万元人民币,在学校设立‘贫困学生基金奖’,三,把他的骨灰撒在圣水河里。”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秋莎才听到话筒里传来叔父哽咽的声音:“我在成都出差,明天一早赶回来。” “陈老师的告别仪式在明天上午进行。”秋莎补充说。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小鸟一早就站在古树参天的枝桠上啁啾鸣叫,缕缕金色的阳光从东边斜照过来,一窝金黄的野菊傲然绽放在河边高高的崖壁上,秋风抚来,金灿灿的花朵热烈地舞动起来,菊香弥漫。 陈老师告别仪式正在小礼堂里进行,礼堂里播放着阵阵哀乐,同学们自发地聚集在礼堂里,为陈老师送行,他们心情沉痛,脸色肃穆。 礼堂讲台的旁边,安放着两张并拢的条桌,陈老师的骨灰盒放在条桌上,旁边摆放着他生前的相片,陈老师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深情地注视着师生们,隐隐含着不舍和担忧。 九点正,礼堂里已经站满了自发前来的师生们,有的学生还在不断地涌进来,有的见站不下了,就自觉地排在礼堂外,他们都默不做声,生怕自己不小心的声音打碎了陈老师酣睡的梦境。一个共同的心声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渴望最后再看一眼陈老师。 九点半,神情哀动的校长迈着沉重的步履来到陈老师遗像前,面对着挤满了礼堂的师生,开始了他的告别仪式: “同学们,老师们,你们能来送别陈老师,我代表学校,代表陈老师给你们鞠躬了。”他略白的头发露出了岁月的沧桑,“老师们,同学们,陈老师在临终的时候提出了两个要求。”大家的好奇心被校长的谈话吸引住了。 他们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着校长的讲话,“一个是,将剩余的工资设立为贫困优秀学生基金奖。另一个是将自己的骨灰撒在圣水河里。” 师生们惊讶不已,有的唏嘘着,有的开始掉泪,有的哭出了声。 校长继续说道,“虽然陈启翠老师孤身一人,虽然他无儿无女,虽然他把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学生,虽然陈老师就像秋岳躬无声的粉笔样,但是今天,能有你们的参加而骄傲和自豪,我和你们就是他永远的儿女,永远的亲人!……” 校长哽咽着,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一下子扑倒在陈老师的骨灰盒上,失声痛哭起来,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他们纷纷朝陈老师的骨灰盒涌过去,都想抚摸一下陈老师的骨灰盒,把自己的一份爱从手上传递给他,在大家的印象之中,陈老师太缺少关爱了。 老师们急忙来维持程序。 副校长站出来对大家说:”不急,不急,”一边拉起校长,说:“我们就要送陈老师到圣水河去了,大家不急。”副校长转身对冯校长说:“冯校长,你不要悲伤过度,您先把陈老师的骨灰盒端起来,然后让同学们排着队,让他们依次送陈老师到河边,让同学们最后抱抱陈老师吧。” 有老师拉起了冯校长,劝慰着他说:“今天千万要克制,冯校长,这么多师生在现场,不然师生们的次序会乱,情绪也无法得到控制。” 冯校长这才控制着悲伤,端起了陈老师的骨灰盒,老师们一个地接过去,再传到门外排着队的学生们手中。 每个人接过陈老师的骨灰盒,都紧紧地拥抱着,不忍心传出来,抱着骨灰盒,仿佛就拥抱住了陈老师本人。 一阵喇叭声传来,一辆面包车急刹在了河边,秋岳躬林森及另外的同学钻出了车门,此时,他们看见陈老师的骨灰盒已经传到最后一个学生手里了,来人跟着学生排在了队列的后面,他们依次接过陈老师。 秋岳躬排在了最后一位,他小心地接过陈老师骨灰盒,紧紧地把他拥抱在心窝里,秋莎站在送行的队伍里,只有她体会到叔父的深情:陈老师这个缺少亲人拥抱,缺少人间关爱的老师,叔父多想再多些给予他啊,那些藏在眼神里的丝丝人间温暖,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些些体贴宽慰,他们都能减少陈老师一生灵魂的孤独啊。 在冯校长i的催促下,秋岳躬才恋恋不舍地把陈老师的骨灰盒递给了他,秋阳已经爬了上来,静静地照射在清澈而幽深的河面上。 校长捧起骨灰轻轻地撒在河面上,河水无声,默默地流淌着,灰白的骨灰粉随着流水,向着长江滚滚流去,一去不复回。 大家目送着陈老师随水远去,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陈老师一路走好!” 秋莎转过泪眼,猛然发现崖壁上那窝阳光下的菊花,多像陈老师的笑靥。 几个月后,三十多个受到过陈老师资助的学生再聚在棠洲一中,用陈老师的衣冠和钢笔书籍,在校园的后山上,为他建了一座面向圣水河的衣冠冢。 第四十一章 特别的邀请 从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末期,录像厅,台球室,舞厅,卡拉OK厅等各种娱乐场所,在棠洲市城区及各大街道蓬勃兴起,手头揣着钱追求时髦的城市青年,烫卷了染黄的头发,穿着喇叭裤,叼着香烟出入这些场合。传统的娱乐方式如川剧,闹莲花,泼铁水,烧龙灯只有在重大的节庆日子,才会以表演的形式闹腾几天,电影业受到微弱的冲击,港台录像片受到了史无前例的青睐。 棠洲市里有两个大型卡拉OK厅,一个叫“金太阳卡拉OK厅”,一个叫”唱响世纪城OK厅”。是国营企业的下属单位经营的,属于高档奢侈消费产业。 棠洲市的地产集团是一个关于地皮买卖和地产储备及地产服务的行业,与国土局联系紧密。漆澈是地产集团的办公室主任,手中握有一点权利,一些脑壳灵光的人很快瞅准目标,经常围着漆澈转,了解地皮市场机密行情,设法使用各种手法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皮,抢占了房地产开发的先机。漆澈成了一块香馍馍。但是这些小敲小打的开发,只局限于独栋楼房,不成规模,手续不完善,设备设施也跟不上。 一九九九年七月的一天傍晚,秋莎和漆澈正在新迁的县委办公室外的街道散步,突然,他们看见叔父和一个同事匆匆从街道对面走过,漆澈拉住秋莎,小声地对秋莎耳语道:“你知道吗,叔父已经是棠洲市的宣传部部长了。” “你咋知道?”秋莎有些不信。 漆澈马上拉开他的提包,抽出一份棠洲日报,翻到头版,上面写道:棠洲成功举办了第一届桂山灯会,下面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宣传部长秋岳躬亲自关心市民的娱乐活动,…… 秋莎心里暗暗钦佩叔父。但是她望着叔父远去的背影却有些担心:他总是那么匆忙,他的身体吃得消吗? 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不久,秋莎也调到了市里的法院工作,他们住在老城的板顶桥,租住在公房第六楼的一套小房间里,没有电梯,房间老旧狭小,一室一厅再加上用阳台改做的厨房卫生间,一共有二十九个平方米。 两个房间各摆放着一张木床。所谓的客厅,除了一张床外,挨着门口的墙壁,摆了一套从棠洲一中搬过来的矮组合家具,在矮组合家具和大床间,塞了一张能折叠的小方桌。 漆澈两人的工资不高,仅仅勉强度日,没有钱给女儿买牛奶喝,但他还要周济他念书的小兄弟。 一九九九年冬天了。当时市财政负债累累,地产集团又购进了一片地皮,经过平整整治,供政府公开招投标,手头有钱的几个老板想到了漆澈。 一件意想不到的关于漆澈的事就这样惊心动魄地发生了。 下午,天空中飘起了飞蛾般的小雪,北风刮光了挂在城市街道公路两边梧桐树上的树叶,灰扑扑的老城建筑物上的广告牌被风刮得哗啦啦的山响,像在着急地敲打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可是又无可奈何。 漆澈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一个屁股上別着大哥大的老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磕磕磕”,老板用指节敲着门框。 漆澈抬起头望了眼门口,冷淡地望着他问:“有事吗?” “请问是漆澈,漆主任吗?”来人热情地问。 “啊,是我。” “哎呀呀,漆主任,我老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来人满脸堆笑,兴冲冲地走到漆澈的办公桌前,一把拉住漆澈的手握起来,自我介绍说:“我找你找得好恼火呀,原来你在这里,我是您老师胡理的侄儿胡晓里。” “哦,胡理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那天我在街上还碰见了他,他提起了你。”漆澈脸上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啥事,这样的,明天是冬至节,我请了我的叔父胡理一家过冬至节,我就是来请您过节的呢。” “这,这,怎么好呢?”漆澈心想无功不受禄,“这样不好吧?”“哎呀,您老怎么这样说呢,这样吧,我让叔父给您说几句话。” 胡老板取出腰间皮带上的大哥大,就拨了起来,漆澈注意看了眼来人的打扮,一身崭新的西装革履,手指上戴了个硕大的金戒指。 电话很快接通了,胡老板对着电话说,“二叔,二叔,我正和您的学生在一起,明天过冬至的事,您老和他说几句话嘛。” “要得,我都好久没见到漆澈了。”电话里传来胡理模糊的声音。 “要得。漆主任,老师要和您说话。”胡老板猫着腰,把大哥大殷勤地递给了漆澈。 “喂,胡老师啊,你好啊。”漆澈先招呼着老师。 “哎呦,听说您调到地产集团了,真能干啊!”电话里传来了胡老师夸奖的声音。“我的学生中还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有出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胡老师,你言重了。”漆澈嘴上虽然谦虚地应付着,心里却涌起一股甜蜜的浪潮。 “明天过冬至节,我侄儿做庄,您高台贵腿哈。” “好好,既然老师在场,那我肯定来敬你一杯喔。” “好,那就一言为定哈!” “一言为定!” 胡老板接过漆澈的大哥大,把它别在了屁股上的腰带里,“看我粗心了,来来来,抽支烟。” 胡老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熟练地取出一支,双手递到了漆澈手里,漆澈本来想拒绝,但是又想中华烟确实是好烟,于是塞进嘴里,胡老板连忙给他点燃了。 “漆主任,今天可算找到你啦,不然我在棠洲大酒店预定的菜还没办法吃呢,明天把您办公室的刘科长喊到一起来消灭它!” 漆澈吐了一口烟,沉吟了一会说:“没问题。” “漆主任,您忙,我就告辞了,我们明天见。”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脸对着漆澈,挤着一双小眼睛,带着色咪咪的口气说,“漆主任,明天我们饭后还有节目,比吃饭还好耍哟。” 漆澈心里一动,会心地说,“要得,我也好久没去了。” 冬至节这天,也是周五,一早漆澈就到单位,找到地产集团的刘科长说了赴约的事,刘科长爽快地应承下来。 一丝甜蜜的幸福感回荡在漆澈的心头。自从当上办公室主任,经常被人宴请吃大餐,那是特别荣耀的事情,说明自己的存在得到了公认,不像以前在乡下,到乡里办个事都没人理睬他,想到那年当村小老师时,为了给大哥超生孩子减少罚款费,自己鲁莽地跑到乡党高官那里去讨人情时受到的委屈,现在想来真有天壤之别呀。 漆澈等着下班,他继续感叹:哎,虽然仅仅是个科长,但是有些东西必须从基层的科长手里经过,小科长有时也起大作用呢,一般的科长,特别是实权部门的科长,把权利运用到了精湛的地步,何时哈腰,何时穷凶,何时矜持,何时沉默,把个手中的权限拿捏得稳稳当当。 下班时间一到,漆澈收拾了办公桌上散乱的报纸文件和记事本,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口茶,一早泡的茶,喝到现在,茶杯里的茶水变成了浅褐色,口味也变得寡淡了。 漆澈起身正要跨出门,“嘟嘟嘟”,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又返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贴着耳朵,“喂,喂--” “喂,是澈哥哥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娇气的女声。 “啊,是我,你是谁啊?”他心头一惊,脑海一片空白,哪个姑娘给我打电话呢,蛮娇气的。 “咦,我是谁,你没听出来呀?我是丽丽小姐。”秋莎捏着鼻子哆声哆气地说。 漆澈愣了一会,在脑海里努力思索着“丽丽”小姐的芳容。 “嘻嘻嘻”,秋莎见考住他了,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你真笨,我打的电话都没识别出来,没听出来,你可以从来电显示处看出来呀,这是我们单位的电话号码。”秋莎说。 “什么事嘛?有话短说,无话就别说!”漆澈一心惦记着要去赶赴宴会,害怕迟到了不好,老婆这样捉弄我,差点弄得我一头雾水,给老婆多说一句话都不怎么耐烦了。 “阿妈今天过生,我们要回去吃夜饭哦。” “我,我……”漆澈觉得很突然,笨言笨语的犹豫着,怎么给老婆说出口,另外有宴会安排呢。 “哎呀,等会我去小学接了女儿直接到车站,你直接到车站嘛。”秋莎快言快语地说。 “嗯?那个……” “我等你哈。叔父今晚也要回去呢。晚上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啰。” 正是后面的这句话,让漆澈改变了不参加胡老板邀请宴会的主意,平时大家都很难见到秋莎的叔父,叔父很严肃,一般情况下,他对秋莎一大家人要求很严格。就是见面,大家都害怕给他交谈什么。一到节假日,他也都在加班工作,非常繁忙,很难和家人见个面,或者一起吃个饭。 今晚能和叔父吃饭,漆澈当然高兴,叔父作为县里的主要领导,在饭馆的饭桌上,或者其它公共场合,人们一提起他的名字,别人都觉得是一种荣耀,哪个部门还不买他的帐。 漆澈连忙给胡晓理老板说明了情况,辞掉了昨天应承的宴请,但是胡老板强调,要求漆澈饭后参加他的外加节目。 在秋葵家,整个晚饭都是秋葵两口子烹煮的,叔父也下厨红烧了盆红烧鸭子。饭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多年来漆澈和秋莎在家里几乎都只有带嘴的份。 在参加岳母的聚会上,漆澈极尽自己所能地表现,不仅给叔父端茶倒酒夹菜,而且特别列外地亲自下了厨,蒸了盆叔父最爱吃的生蒸猪肉。 这种菜,选料很重要,要新鲜的沿尾肉,半肥半瘦,洗净,切成匀称的片,装在盆里,在铺好的肉皮上铺上一层切碎的芽菜(一种盐白菜),再倒入豆豉、豆油,蒜泥,葱,放入加了白水的锅里,盖上锅盖,上汽水后,就成一盆香喷喷的菜了。 这是家乡菜,叔父在城里工作,虽然能吃上城里酒馆的大菜,却很难吃上一口家乡菜,今天能在这样的日子吃上心仪的家乡菜,叔父觉得特别舒坦。 叔父见漆澈累得来满头大汗,就亲热地把漆澈喊到自己身边坐下,亲自给他到了一杯白酒。说:“漆澈进步很快嘛,从以前从不上灶,到现今能做出两手拿手好菜,不简单啊。” “哪里,哪里,是叔父过奖了。”漆澈仍然诚惶诚恐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喝完了杯中的白酒,一股刺激的火辣辣的液体一路滚烫地流过他的喉咙,直抵他的胃部。 “不过,漆澈还有个进步,讲礼节了,年轻人就是要讲礼节,重仪式,希望大家都保持好我们民族的传统。国家的进步是离不开传统的文化的。”叔父很认真地说。 大家在叔父的提议下,用集体和个别的方式向秋莎的母亲一一举杯,祝贺她老人家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漆澈微微红着脸,端着一杯白酒,来到岳母面前,恭敬地向她老人家敬了一杯酒,并且说:“阿妈,祝您老生日快乐!另外请您放心,我一定对得起您,我会对秋莎好的。” 然后又郑重地向秋莎叔父敬了杯酒,叔父语重心长地说:“本来嘛,一家人不必走形式,不过今天嘛,我看你要敬酒呢,我还是接受。今后你事业的发展,要靠你扎实的行动了。” “这个,您放一百个心,叔父。”漆澈稍稍勾了下头,眼里流露出一片诚意。 明亮的灯光下,洋溢着一种难得的喜悦。整个晚餐都在融洽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漆澈夫妇搭上叔父的车往城里赶,车辆在七弯八拐的路道上,穿过冬日的浓雾回了城。 从叔父的车辆上下了车后,漆澈他们叫了一辆三轮车,在回家的半道上,漆澈的传呼机“嘀嘀嘀”地响了起来,他掏出屁股上裤袋里的传呼机,借助街上暗淡的灯光,按亮了传呼机屏幕,屏幕的亮光在漆澈的眼部晃了会不明亮的光,就暗了下去。 漆澈看了眼,转身对妻子说:“领导他们还等着我,我还必须去打一趟,你先带着女儿回家睡觉吧。” “要得,那你早点回家哈,明天你还要加班呢。” “好,那我就下车了。他们还在金太阳歌厅等着我呢。”这时三轮车已经拉到了板顶桥,漆澈等三轮车停稳,就跳下了车,车子载着秋莎他们娘儿俩继续行驶,直到秋莎楼下。 第四十二章 风流之夜 三轮车已经停在了秋莎楼下,她抱着熟睡的女儿一步一梯地往六楼爬。 路灯很暗,楼梯间也非常狭窄,秋莎既要抱起女儿,又要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起来非常吃力。 漆澈下车后,一路急急奔走,来到了正在当时响彻全城的金太阳城卡拉OK厅楼下。 “金太阳城”四个红光闪闪的大字,占了半层楼大小的位置,在这些字体周围装饰着了迷幻彩灯,夜夜都闪着耀眼的灯光,附近半街道和巷道都明亮如昼。老远的地方就能望见这幢华丽的歌厅,歌厅夜夜莺歌燕舞,迷你之音响彻整个夜晚,在漆黑的夜晚抓挠着人们内心的焦渴烦躁。 自从兴起了歌厅,棠洲城市像注入了一种隐秘而不安的兴奋剂。 邀请漆澈的胡晓理老板,已经站在金太阳城楼下的门外,恭候多时了,尽管寒风刺骨,但他仍然克制住自己的不悦,耐心地等候着漆澈的到来,毕竟要求人办事。 再次看了眼袖口里的手表,胡老板抬头的瞬间,望见漆澈从灰蒙蒙的路灯下匆匆赶来,胡老板急忙恭敬地低下自己挺直的脊背,好像顿时矮了一截,远远的就伸出一双热情的大手,去握住漆澈的那只冷冰冰的手,同时向招待小姐打了个响指,就带着漆澈上楼,直接进穿过一个宽大的大厅,拐进了一个大包间里。 大厅里热闹非凡,卡拉OK声震荡着大厅的墙壁和大家的耳膜,似乎要穿壁而去,在这强大的噪音下面,还隐藏着像蚊蝇样的低音:大家不断的嬉笑声、交谈声、吵闹声,并热火朝天地朝地喝酒唱歌。 漆澈他们站在这个小包间里,安静了许多,只听见隐约的音乐声,以及感受到墙壁随着音乐一波又一波地强烈的震荡。 跨进包间,关上房间门,里面立刻是另一种氛围,整个包间里流淌着舒缓而轻柔的音乐,给人一种彻底放松的感觉。 一盏考究的吊灯下,深褐色的木质茶几上,堆放着花生瓜子等各种小吃,三包红色诱人的中华牌香烟叠放在茶几上,三瓶开起了瓶盖的啤酒摆在茶几上,茶几旁有一箱啤酒,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挂在沙发正对面的幕墙上,屏幕上,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妖娆女郎正在卖劲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浮现出浪荡的笑容。 镶嵌在电视屏幕两边墙壁上的音箱,正在播放着男欢女爱的曲子,那种低迷的音调弄得漆澈很不舒服。 沙发上已经端坐着一位男人,他就是早上漆澈邀请的地产集团的刘科长。漆澈向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胡老板让座后,转身出去了,深陷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拿起一包中华烟,拍了拍,用母指指甲盖戳起了盒盖上透明的塑料胶纸,熟练地翻开盒盖,将手指夹住两只烟的烟嘴,递了支烟给漆澈,“啪啪”地按燃了打火机,那朵带蓝色火焰的火花凑近漆澈的时候,烟已经被他含在了嘴里,他嘬拢嘴唇含着烟嘴,深深地叭了两口,烟头上的烟丝被火苗灼红了,发出像红宝石样的红光,慢慢地两股青烟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火光照亮了漆澈那被刮得光溜溜的下巴和下巴上光洁得发青的皮肤。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随着推开的门,一股音乐的嘈杂声像潮水样涌了进来。 老板带来了三个少女。 她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披肩长发,一个齐耳短发,一个卷发。 漆澈用眼一扫,三个女子脸上都没有画得浓妆艳抹,只在眉稍处轻轻地勾了一下,一晃眼是看不见的。 她们妆扮淡雅,皓齿鲜唇,两腮粉红,腰肢婀娜,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 沙发上的刘科长向漆澈挤弄了下眼睛,把头偏了过来,小声对漆澈耳语:“听说这个歌厅新来了几个大学生打工妹哦。” 刚接受了秋莎叔父教育的漆澈还怀着一丝正义,他不屑地望了眼刘科长,觉得他发话有些低俗,同时替三个女子打起抱不平来,年纪轻轻就被招入这种地方来打工,肯定是被生活所迫,她们还是可伶的,如果她们的父母知道她们在外面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也一定会伤心的,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愫油然而生。 漆澈其实并不喜爱女色,在这方面也很木呐,没有信心。因为出生农村的他,从小就是在没人注目的小村子里跑来跑去,偶尔见到的让他心动的女人,虽然很渴望让她们瞩目自己,但因为自己的卑微地位,却只能让她们眼睁睁地消失在自己眼前,这甚至在他心里烙下一道烙印,他对女色就不敢有更多的企望。 今晚的三个女子,漆澈连瞧都不想多瞧她们一眼。 当三个女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以后,老板向她们介绍了漆澈:“这位是漆主任,漆哥哥,以后你们就叫他漆哥哥就是了哈。” “嗯,漆哥哥。” “漆哥哥好!” “这个是刘科长,你们就叫他刘哥哥。” 她们又轻启朱唇,用莺歌样的声调喊了声: “刘哥好!” “刘哥哥!” “刘大哥!” 胡老板立即说了句顺口溜:“跟着大哥哥,有吃又有喝!” 大家都笑了起来,陌生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胡老板对着漆澈和另外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用手指着她们,介绍说:“这位穿红裙子的是小丽,穿绿裙子的是小福,穿花裙子的是小英。” 漆澈认真看了眼,哦,长发的女子叫小福,短发的女子叫小丽,卷发的叫小英。两个女子嘴唇轻轻动了下,害羞地了瞟了眼他们,又平静地点了点头,这样他们算是认识了。 老胡板抓了一小撮瓜子,丢了几颗进嘴里磕了起来,他边磕瓜子,边从脚边的啤酒箱里抓了瓶啤酒起来,用开瓶器套住波浪型瓶盖锯齿,用力一拉,“噗”地一声,瓶口处冒出一股白烟,飘走了,往茶几上的六个空玻璃杯里倒酒,等着酒杯里的泡沫消失完了,接着又倒酒,直到把刚破灭的泡沫空隙填满,他才放下瓶子,第二瓶啤酒都倒满了。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前钓出是和非。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满杯啤酒,老板端起酒杯,环视大家一圈,大声说:“来,我们一起举杯哈,为冬至节干杯!” 他率先一口气把二俩五钱的一玻璃杯啤酒,倒进嘴里,接着“咕噜咕噜”地喝进自己的胃里,喝了个底朝天。其它两个男人见状也不得不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干。 三个女子面露难色,胡老板鼓起眼睛说:“都喝完哈,第一杯大家还是拿出些诚意哈,不能拉稀摆杂哟。” 三个女子相视一笑,小口小口地缀饮着,过了好一会,她们才斯斯文文地喝完了第一杯啤酒。 “来来来,好事成双,我们为今天的缘分干杯!今后我们就是生死兄弟啦!”胡老板给大家添满酒,又碰了起来。 三个女子在胡老板的威慑下,满露难色地喝完了酒。 胡老板又倒了第三杯啤酒,他又要发话,看着她们喝酒困难的样子,漆澈发了善心,说:“她们就随意喝嘛,毕竟都是女人嘛。” “好,好,好,我们就听漆总的话哈,我们给足漆总的面子,按漆总的要求办事。”胡老板解嘲地说。 “第三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胡老板再替大家倒满了酒杯,他举起杯子:“来,我们大家为漆总,漆哥哥的到来,干杯!” “干杯!” “干杯!” 大家都把杯子举到茶几上方的空中,“嘭嘭嘭”地碰响了杯子,喝了起来。 “像这样吧,我们一人发一瓶。”胡老板非常豪爽地启开了六瓶啤酒盖子,把酒瓶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小丽,先去点几首歌,大家好唱啊。”老板喊道。 那个叫小丽的女子,乖巧地站起来,身子悠然一转就到点歌台那里去点歌了。 在座的继续喝酒。 胡老板发现这个局面还是很尴尬,因为漆澈的情绪始终没有被调动起来,那他要漆澈帮忙的项目就不能到手,显然鱼饵没到位,大鱼就钓不到手。他心里老惦记这事,显然就有些着急。 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突然他心生一计。 胡老板当起了和事佬,让大家做起喝酒的游戏,三个美女非常稚气地推说不能再喝酒,老板说那不行哦。她们见漆澈对她们还有些怜悯心,于是把自己该喝的酒都逐渐让给了漆澈,慢慢地,一件啤酒被喝完了。老板叫来了第二箱啤酒。 慢慢地,第二箱也被喝完了。 老板叫来了第三箱。此时很能喝酒的漆澈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晕。其它两个男人都喝得正是兴致高处,话多了起来,音调抬高了五个分贝。说话时口水四溅,不断打标点符号。他们像战场上的英雄样,个个都豪气满怀。 漆澈的兴奋劲上来了。 当包间里回荡着邓丽君的《甜蜜蜜》的乐曲的时候,那个叫小福的女子,跑到支撑架上抓起话筒,唱起邓丽君的歌,清纯甜美,该颤音的时候,让空气都颤抖起来,该矫情的时候,也非常矫情,不时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瞟着漆澈。 胡老板怂恿着漆澈,“快去给公主敬杯酒吧,不要错失良机噢。” “你去,你去,还是你去吧。”漆澈觉得和这个美女不怎么熟络,有些腼腆。 “嗳呀,就叫公主,不、不能叫美女了。”有些酒意的胡老板给漆澈纠正着。 “去呀,反正都是逢场作戏嘛,哪来弄么较真?”坐在旁边的刘科长也劝到。 “去呀,漆澈总。公主唱歌嘛,就该男士捧场哦。”胡老板暧昧地眨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催促他快点去敬酒。 “来来来,我把酒给你们满上。漆总!” 胡老板给两个空酒杯倒满了黄橙橙的啤酒,满满的酒面上浮起了一小圈白色的泡沫,不停地旋转着,过了不久,泡沫才渐渐地破碎消失。 一曲歌刚刚唱完,漆澈端起酒杯,朝小福走去,而小福站定在原处,狐媚地笑着,在他一尺远的时候,迅速地转了个圈,一身的长裙婀娜地旋了起来,她两目含情地向上仰望着他,轻柔地曲了下膝盖,翘起一根兰花指,接过了他手中的啤酒,她踮起脚尖,张开两只手臂,像一个鸡母张开鸡翅膀样,将酒杯往漆澈另一只手上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一边喝着,一边深情地凝望着漆澈,眼眸在暗淡的光下闪着萤火虫样的亮光。 女子喝起酒来妩媚多姿,这多少勾起了男人的猎奇心理,胡老板和刘科长频频向三个公主敬酒,但她们喝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递给了漆澈,不久漆澈越喝越高,喝得眼睛发绿发亮,竟然粗声大气地说起话来,露出他粗鲁的本性。 小丽点好了一系列男女对唱的情歌,把话筒递到了漆澈和小福手里,叫漆澈和小福一起男女对唱, “小妹妹来看我呀,莫要从小路来,小路上的蛇儿多,看它咬到你的脚。 小妹妹来看我呀,莫要坐轮船来,轮船上的风浪多,看它把你吹进河。 小妹妹来看我呀,莫要坐火车来,火车上的扒手多,看他摸到你的包。 小妹妹来看我呀,请从梦中来,梦中只有你和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唱到高潮处,其余人不停地拍巴掌,高叫着“好!好!好!”漆澈迷迷糊糊中好像受到了一种鼓舞。 漆澈很少进入这种场合,酒醉迷离中不禁想到,自己正值青春年华,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可是在秋莎叔父眼里仅仅是个最不起眼的最受人瞧不起的小人物,为了博得叔父的欢心,今晚还得处心积虑地,低声下气地,在非常疲倦的情况下,给叔父弄一碗好菜,在他面前还得处处谨小慎微,时时恭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令他很憋屈。 此时此刻,终于能得到别人满满的恭维和尊敬,漆澈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欲望得到空前的膨胀: 自己才是真实的我,毫无修饰的我。我为什么要这么践踏自己呢?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啊!男人膝下有黄金,而每次我在秋莎叔父面前就矮半截,提不起一点精神,得不到半点尊重。我也需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和赞扬,得到别人的恭维和尊敬啊,也需要得到别人的喝彩和好评啊! “喝酒!喝酒!喝酒!”包间里的人,狂热地有节奏地吼起号子样的吼声,原来刚刚唱完歌的漆澈竟然走了神,小福端起的酒杯已经在他面前站了好长时间了,她的眼神里满是崇拜,满是深情,像面对着一个凯旋而归的部落英雄,刚才的那首歌似乎唱到她心窝子里去了。 望着这燃烧的眼神,听着这“哗哗”的掌声,醉眼蒙眬的漆澈,骄傲地想:我一点也不比别人窝囊。 漆澈接过小福翘着兰花指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啪啪啪”的掌声瞬间响了起来。漆澈在一股英雄气概的驱使下,挺着喝涨了的大肚子,奔向茶几的啤酒箱处,粗鲁地抓起一瓶酒,拒绝了胡老板递过来的开瓶器,张开厚厚的大嘴,用牙齿一咬,瓶盖就象一颗胡豆样,从嘴里滚落了出来,砸到酒瓶上,发出清脆的“呯”声,沿着手里的玻璃瓶哗啦啦地掉到了瓷砖地板上,发出一路的金属响声,一路弯弯曲曲地滚到墙角去了。 这时,漆澈像抓住了一个手榴弹,叉开双脚,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大嘴巴,将瓶子倒立起来,啤酒通过瓶口汩汩地流向嘴里,他只嫌啤酒流速太慢,显示不出他的英雄气,还不停地摇晃着瓶子。大家看见他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啤酒流经喉咙时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大家非常替他着急,担心他喝得这么急,会不会被啤酒哽着,要不一定会被酒堵住而喘不过气来的。 在大家担忧的眼光下,漆澈更豪气了,绿色玻璃酒瓶中深色液体慢慢地向下降,只剩下小半瓶了。 不知是谁率先拍响了巴掌,顿时全场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掌声,一直持续到他把酒瓶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他站在屋子中央,高高地举起那个空酒瓶,像获得了一个重大的战利品样自豪,然后把酒瓶倒立起来,里面干净得一滴酒也流不出来。 有人叫了声“哇塞——”,其余的人醒悟过来也尖叫起来。接着那个老板给小福递了个眼色,小福风情满怀地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到了沙发上。 大家陆续点着自己喜爱的歌曲来唱,其余的人在歌声中翩翩起舞。大家已经分不清彼此的性别,一味地唱啊,跳啊,互相搂抱着,一边喝酒,一边大笑,有的哭,有的笑。 漆澈一会又跑过来和大家跳舞,一会又抓起话筒唱歌,觉得很发泄很痛快很爽,白天那种被人盯着而伪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是多么的没有必要和多余。他想不通,人为什么在白天和夜晚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呢? 喝了酒的大家都兴奋着,快乐着,仿佛白天因为大家都是戴着一种面孔来生活,而且非常压抑非常痛苦,只有现在才是彻底的放松,是本来的面目,而他们不需要戴着面具的生活,他们要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本性。 后来,漆澈脑袋发沉,就坐在沙发上,竟然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 在梦中,漆澈和妻子来到春暖花开的油菜地,满山的黄灿灿的油菜花,让他陶醉,他和妻子倒在花丛中嬉笑拥抱。 这时他睁开了醉眼,那个披肩长发的女子正匍匐在他脚边,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夜半时分,周遭寂寥,屏幕里正在放映着一个卖萌的女人。一股酒劲冲了上来,他用一只大手伸进了眼前女人单薄而紧绷的衬衫里,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然后歪躺在沙发上,慢慢把这个小女人抱了起来。。。。。。 刚刚完事,他还没来得及感激地拥抱下眼前的女人,歌城的大厅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闯进了歌城,大声地争吵着。 漆澈的门房响起了轻微的扣门声,一个男人在小声的提示着:“喂,有人吗?大厅有人找漆老板。” 漆澈一个激灵,赶紧翻身爬了起来,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他光着脚,轻脚轻手地疾步跑到门边,透过门缝,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妻子秋莎正在和服务生争吵,旁边站着的四个保安死死地制着她的手臂,使她不能动弹,她执意要闯入这个雅间,但卡厅保安强行阻扰着她。 秋莎大声的嚷道:“我女儿发高烧,要他带女儿上医院!你们拦着我干吗?” 他躲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非常紧张,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像要蹦出胸腔,连忙从另一道门溜走了。 秋莎没有在KTV找到他,回家时,他们又急忙把孩子送到了医院…… 事后,秋莎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他说,领导没走,自己不能走嘛。 秋莎早就听听说歌厅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不知道漆澈究竟做了什么,因为在秋莎心里,她心爱的漆澈是个非常纯洁质朴的人,不像社会上的那些庸俗的人样随便与小姐发生肉体的交易。 即使这样想,秋莎几天都想不通,象害了场大病样难受,她不明白那些保安为什么拦住她,不让她进去。 漆澈见她天天这样忧愁,知道自己闯了祸,决定想办法给她个惊喜,让她高兴。漆澈买了个钻石戒指送给秋莎,可是即使这样,仍然消除不了秋莎内心对社会大染缸的前所未有的担忧。 漆澈在不小心下,第一次踏进了这个泥潭后,不仅内疚,而且也很后悔,他怪自己太大意,而被别人钻了空子。他决定痛改前非。 第四十三章 河道改造 一九九七年,歌舞厅像雨后春笋样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兴盛起来,录像厅比比皆是,夜啤酒市场悄然而起,一种全新的消费方式和信仰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棠洲人。 受市场影响,地区级的一家电影院、棠洲市级的两家电影院和唯一的一家棠洲市级的川剧团,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经营困难,经市委市府决定,撤除三家电影院和老川剧团戏楼,改建成昌州影都和中山大厦,在预留足本公司工作场地后,其余的用于出租、承包和出卖。 川剧团戏楼的前身,是老棠洲城最著名的火神庙,主要供奉火神,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二日,是火祖圣诞日,地方官员和富人都要请川剧班子来唱几天戏,闹热闹热。 当然,老棠洲城里除了道教火神庙,还有遍布城市乡村的大型佛教寺庙,比如萱花寺,大佛寺,老庙子等,有的配置着专门的放生池。 耸立于稷山山尖上的萱花寺,就像住在大家心尖上的神氏,抬眼和闭眼间就能随处仰望。而位于乡村老庙子镇的老庙子,泸龙山的大佛寺和这些寺庙遥相呼应,形成棠洲一道独特的风景:香烟缭绕,梵音不绝,消除着人间过多的凡尘杂念。 作为特有的地方戏曲——川剧团在秋岳躬和区委领导的坚持下,保留了下来,改建的川剧场有两千多平方米。 位于棠洲城区中心的体育场被改建成了棠洲第一商业大厦——金豪商业大楼和金豪广场,它的建成,是棠洲市经济发展到一定繁荣程度的标志。 而川剧院戏楼改建出来的空间,除了作为川剧剧场、剧团职工的住处,其他的被承包出来做歌舞厅,有的被承包来做茶楼,有的承包来做酒楼,有的被承包来做培训机构。 当时漆澈已被抽调到河道改委办,这是个临时组建的河道治理清理办公室,由市委市府组建。漆澈主要负责河道挖宽挖深和河岸修建的项目。 一九四九年以来,棠洲城市一直保留着原有的老院落和大街小巷,文革一段时间遭到破坏,到改革初期的零星乱建,整个城区变得狭小凌乱老旧。一些外乡人员,进城打工人员,进城的生意人的迁移,到九十年代,致使城市人口增长到了一个历史新高点,那些没有经过系统而科学规划的街道和房屋,狭窄拥挤,排污排水排渣混乱不堪,致使城市里垃圾遍地,污水横流,大量秽物直接排入城里的河水里,再也见不到棠洲城的清澈河流,绕城而流的小桥流水变得面目全非:污水遍流,臭气熏天,河面上漂浮着垃圾和死鱼。 对于河道治理,存在着两个意见:一个意见是把河道封盖起来,在上面修建商场,另一个意见是清理河道里的垃圾,对河道进行整治。而这两种意见都是要大花血本的大工程。 近段时间以来,漆澈心里总是喜滋滋的,市委市府邀请专家研讨论证,最终以河道改造通过了,并且成立了河道改委办。河道改造是个肥缺,能够进入当然是好事。 河道在整个城市全长三公里,河道治理被分成了七个标段,每个标段有五百万的工程,分包给一个一个的小承包人。 漆澈身边总是围绕着一批做工程的大小老板,他们请他唱歌喝茶喝酒打牌,反正,只要漆澈喜欢的活动,或者还有什么标新立异的享乐活动,立马就有一批人跟过去溜须拍马,无所不能。 一天晚上,漆澈喝完酒,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以前这个时间点,都要在外边娱乐娱乐,可是今晚,他应该早点回家,因为秋莎意外怀孕做了刮宫手术,得早点回去哄哄她。 妻子本来要生下这个未见世面的孩子,她坚持说你们漆家一直都盼望着有个儿子,我得给你们漆家生个儿子。 虽然漆澈也想要个儿子,因为他们家四弟兄都生女儿,对于有着根深蒂固传宗接代思想的他来说,怎么又能不想呢? 不过自己仅仅是个小科长,受制于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限制,特别是对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严格要求,如果违反政策生了二胎,不仅保不住官位,还要开除公职。他已经品尝过社会底层人的滋味,他才不想因为超生而失去现有的尊严和地位。 坚决不能要这个孩子,漆澈用了一个周的时间也说不服秋莎,就用强行的办法,把秋莎拉到医院妇产科做了刮宫手术。 想到这里,漆澈已经走到自家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卧室,不明亮的灯光下,一眼发现秋莎半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眼睛肿得老高,显然失去这个孩子,她眼睛都哭肿了。 秋莎见漆澈回来了,撅着嘴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他。 “秋莎,好些了吗?”他带着一脸的醉意。 秋莎没心情搭理漆澈,她恨他心狠手辣,把自己拉到医院,让医生做掉了亲身骨肉,秋莎口口声声说:“漆澈,你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不原谅你的。” “还在生我的气啊?我是没得办法哒嘛。如果生了二胎,我们不仅要遭罚款,还要被开除公职,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哼,时下经商的政策那么好,我们可以改行做生意啊。你看看张姐和刘哥,因为做生意,他们都修建了别墅,在城区繁华地段都购买了许多门面,他们坐吃房租都绰绰有余。”秋莎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看你呀,是舍不得你的官帽子呗!哼,虚伪,竟然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生意这么好做啊,你想想,如果生意好做的话,那中国早就没有穷人啦。” “可是我们有文化啊,我们可以开动脑筋经商,创造我们的事业啊。” “秋莎,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把社会想像得太美好了。你总是以为什么事没有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哦……” “爸爸——你回来啦?”女儿从楼下蹦蹦跳跳地上楼来,依偎在父亲身边。 “刚才到哪里去了?我的乖乖。”漆澈的话被女儿打断了。 “刚才我到舅妈家玩去了。” “作业做完了吗?” “刚才妈妈已经检查了,过关了。”女儿坐在漆澈的膝头上撒娇。漆澈摸着女儿的头发,歉意地望着秋莎:“月子头都没有休息好,女儿都是你在照顾。” “爸爸周末带我到公园去玩哦。” “我忙,妈妈陪你一样嘛。”漆澈望着女儿天真的俏模样说,其实,漆澈的忙仅仅是因为周末都有老板要请他钓鱼。 “爸爸,你总是忙,好像是别人家的爸爸一样。”女儿说,“又是去钓鱼吧?” “大人的事,你别管嘛。这样吧,爸爸没陪到你,给你一百块钱补偿一下,啊。” 女儿拿着钱撇了下嘴巴做个鬼脸,不高兴地看电视去了。 “你看你,怎么不给女儿讲讲故事呢?”秋莎不满漆澈长期用小吃和钱来打发孩子的态度,因为缺少父亲教育和父亲陪伴的孩子,思想上是有局限的。 各种教育培训机构的蓬勃兴起,父母争着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部抛给社会和培训机构,这些孩子以后都是一个个冷漠的机器产品,缺乏人性的温度。而各种培训机构以赚钱为目的,根本不顾及孩子的心理和生理年龄,一味地进行误导,把家长和孩子到引入一个个的教育怪圈。成长起来的孩子最终只能成为外表光鲜,内瓤坏死的“人才”,缺乏创意性和独特性,没有抗压能力的模子。 “哎呀,你看我忙的嘛。”漆澈接口说,他沉思了会,接着说,“你个人待在家里耍产假是空虚苦闷,明天我补偿补偿你,干脆和我一起去吃午饭,然后一起耍一下。”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漆澈给秋莎打了个电话,叫秋莎到昌州影都的昌洲大酒楼吃饭。 第四十四章 打情骂俏 秋莎快出门的时候,漆澈的学生道兵提着一只母鸡来看望师母,这个学生体校毕业后,刚参加工作,在一个乡镇的广播电视站工作。 秋莎嗔怪地说:“你刚工作,工资不高,以后不许拿东西来了。” “师母,你生病了嘛,我们来看望您,也是应该的。”学生诚恳地说。 学生临走出门的时候,对秋莎说:“师母,我上周回老庙子的时候,在一个酒馆里看见一个人,好像是陈启翠老师呢。” “不可能吧,陈老师已经过世了呀。”秋莎随口说。 “那个酒馆很神奇呢,半夜的时候,生意特别好!”道兵再次说。 “那,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吧。” “要得,要得。” 送走学生,秋莎朝昌州大酒楼走去。 秋莎跨进雅间一看,一桌人除了老板外,就是漆澈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姬红,副总经理谭昌富和另外三个男同事,还有个人是漆澈摔跤队的学生,叫阿伦。显然这顿饭是阿伦宴请的。 摆在旋转圆桌上的菜品,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非常精致,有特色,气氛热烈,漆澈单位的谭副经理,招呼秋莎坐在漆澈的右手边。 姬红穿红戴绿地坐在漆澈左边,不时地给漆澈夹菜。秋莎看在眼里,心里隐隐不快,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 圆桌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刚上的一盘夹沙肉被自动旋桌转到了眼前,秋莎连忙给漆澈夹了块夹沙肉,肉刚入漆澈碗里,另一块鸡腿肉也伸到夹沙肉上,顺着筷子望去,秋莎看见姬红正将夹了一个鸡腿的筷子放进嘴里,舔起来,火红的舌头像火苗,舔得有滋有味。 姬红端起酒杯敬酒,秋莎礼貌地端起开水杯,姬红转向漆澈,说“漆哥哥,敬你一杯哈。”一双眼迷离地望着漆澈的眼睛,将酒杯往漆澈端起的酒杯上轻柔地碰了下,就放在唇边啜饮,秋莎无奈地放下开水。 席间,秋莎仔细观察了这个比秋莎小几岁的两个女人,酒量惊人。姬红虽然长了一张三指宽的小脸,但那对眼睛勾魂摄魄,嘴唇涂得通红。那个叫昌富的女人毕竟是副经理,显然要老成些,不时地顾及秋莎的感受,给秋莎夹菜聊天,不过昌富的话语也非常撩人。 一个姓白的男同事喝得满脸通红,站起来,端起一杯啤酒:“我敬嫂夫人和二哥一杯哈。”秋莎和漆澈都起身和他碰杯喝酒,漆澈给秋莎介绍说,“这是我们单位的白经理。” 那个男同事喝完酒,一屁股坐下说:“我讲个最新笑话,叫爬树。” 大家尖起耳朵听,“单位一次派了一男一女的同事出差,乡下旅馆很混乱,锁坏了,关不上门,女同事害怕,央求和男同事同住一间屋。但是她要求男同事睡在床下,自己睡床上,一晚相安无事。 第二天,男同事正在洗脸,听到女同事‘哎呀’一声尖叫,连忙跑出来问,女同事指着窗外说,‘我的手绢掉到窗外的树丫上了,怎么办?’ 男同事说‘看我的。’飞快地跑了出去,呼呼呼地爬上树丫,取下了手绢。他跑回来将手绢递给她,女同事非常生气地说:‘原来你这么能爬树,昨晚怎么不爬上来呢?’” 饭桌上爆发出不可言传的大笑声,一桌人都笑得津津有味。 漆澈很绅士地舀了两勺鸡汤给姬红,秋莎不痛快地咳嗽了一声,漆澈连忙舀了勺给昌富,接着舀了勺给秋莎。 昌富说:“我摆个老头被老婆气死的笑话哈。” “好,好好!”大家像打了鸡血样,兴奋了起来。 “一个老头在临死的时候,觉得应该把自己对不起老婆的事坦白出来。他对老婆说,‘老婆子,我一辈子对你都好,但是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就是有一次把你妹妹给睡了。’老婆子听了楞了好久,她笑着对老头说:‘老头子,我也对你好,但是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想听吗?’ ‘当然想听,老婆子。’老头子有气无力地说。 ‘告诉你吧,我们的儿子不是你的。’刚一说完,老头子立马就断了气。” 另外三个男人也跟着昌富起哄,摆了不少的男盗女娼的笑话,并且和姬红昌富有板有眼地说些调情的话,话语里无不伴随着无数的漏洞,不确定,歧义和无意义,惹得大家满堂哄笑。两箱啤酒就在大家的哄笑中很快喝完了。 饭后,老板阿伦带着他们到了一个豪华的卡拉OK厅唱歌,秋莎被漆澈拉到一起。 歌厅通往雅间的甬道千转百回,像一个大型迷宫,秋莎他们偶尔在走廊的拐角碰见一、两个男人,可一会就不见他们的踪迹,秋莎想,歌厅里的这些人怎么都神秘兮兮躲躲闪闪的呢?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歌厅老板给漆澈他们开了个豪华大包间,一个巨大的屏幕非常显眼,一流的立体和环绕音响效果的音箱,精雕细刻的摆设,有精美的西方油画,地面上铺着仿古波斯地毯。 秋莎喜爱音乐油画文学等高雅的艺术,特别爱琢磨带点难度的艺术,能在这样的地方唱歌,不仅得到音乐艺术的启迪熏陶,而且还能挑些歌词的缺陷。她像一个评论家样,比较唱歌人的音阶节奏咬字,还适当地喝一小口红酒。 不过当秋莎投入地唱歌的时候,发现和他们一起来的男人陆续不见了。 她放下话筒,走到漆澈身边问:“那几个人到哪里去了?” 漆澈见阿伦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姬红就坐在自己对面,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就不停地向秋莎眨眼睛,暗示她不要提这件事,秋莎见状也就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一个下午,姬红不停地在漆澈面前搔首弄姿,走过漆澈身边的时候,侧身看了他十一眼,秋莎难受极了,非常生气,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尴尬的场面,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吃晚饭的时候,秋莎他们正准备离开,漆澈的那几个同事不约而同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一起离开了歌厅。 路上,秋莎还是没弄懂这些人去那些房间干什么去了,她又逮着漆澈问:“刚刚都在一起唱歌嘛,他们好像到另外的房间去了,他们进到里面去干什么?” “你管他们的,反正他们另外有事嘛。”漆澈不耐烦地回应着。 “我以为他们走了,怎么又和我们一起走出来呢?”秋莎觉得奇怪,继续问道。 “我看,你们女人的话真多,少问少说,叫你吃,你就吃,叫你唱歌,你就唱歌,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不理你了。”漆澈发起火来,绷着一张脸干,瘪瘪地说。 进晚餐的时候,几个人又喝着啤酒谈笑起来,姬红又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漆澈身边。 喝到中途,姬红喘息着,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漆澈肩上。 秋莎中午见她这样就有些不快,下午在歌厅里看见她给漆澈献媚,心里难受,没地方出气,此时见她又肆无忌惮,想找机会奚落她,教训下姬红。 漆澈说“我去唱歌去了。”秋莎知道漆澈上卫生间去了,心想机会来了,就对席上的人说: “大家都在喝黄酒哈。” “是呀,谁都喜欢带色的嘛。”姬红一笑。 “对呀,黄色是流行色。比如黄酒,黄话,黄师傅,黄影碟。”秋莎话中有话地说。 “比如男人喜欢夹沙肉样,大小都要。”昌富不知羞耻地搭话说,因为男人都把女人的生殖器叫为夹沙肉,男人们笑得更欢了。 “我看男人更喜欢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嘴巴,红色的夹沙肉。”秋莎故意把“红”字拖长音调,把那些下流的东西与姬红的红字联系起来,。 姬红楞了下,懂起秋莎的用意了,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秋莎大声喊道:“老板,拿红酒来,一箱,不,拿两箱来,今晚我要和大家喝个痛快。” “老板,拿白酒来,拿一件!”姬红也吼起来。 秋莎以前听人说姬红和这位白经理有些暧昧,就挖苦姬红说:“还是喜欢白色哈?” “嘭嘭”的两声,老板送来了两箱酒。 秋莎卷起衣袖,和近旁的两个男人碰起了酒,当她端起大杯啤酒和姬红碰杯的时候,姬红正在擦眼泪,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拿起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摔在饭桌上。 “你怎么啦?”秋莎关切地望着姬红,假装关切地问,“你怎么啦?没人骂你呀。” “××××,老子又没有惹到你,龟儿还骂我。” “哎呀,喝酒,喝酒。姬红”秋莎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心里乐开了花,假装劝慰着。 “呜呜呜……”姬红哭着摔着筷子。 昌富出去了,带着幸灾乐祸的心理论,刚才你姬红不是占尽了风头,逗得满桌男人的喜欢吗?每次在一起吃饭,你姬红都把一桌男人的目光吸引去,留下我好不孤单,这下碰上好事了。 其它几个男人心里也在嘀咕,好处都被你漆澈占了,我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像没看见样。 漆澈突然出现在门口,…… 第四十五章 在咖啡厅 秋莎正在得意之际,漆澈突然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他的学生阿本,姬红还在嘤嘤哭泣。 漆澈怒容满面,走到秋莎跟前,扬起手,“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打在秋莎脸上,拉起秋莎怒气冲天地吼道:“跟我走!!” 两顿饭下来,秋莎像经历了一场决斗,无比的疲惫。 一天下午,在金豪广场的侧边,矗立着一栋别致的楼房,底层楼外是临街闹市,毗邻着重百超市,农村信用社,特色酒楼,高档服装店,人们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熙来攘去,一派繁忙景象。 二楼是移动公司营业大厅,一排排透明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机,清爽的柜台后坐着一排靓女,她们正忙着给顾客们办理移动手续、出售手机、解答各种移动信息。 三楼是一个大型茶室,大堂宽敞,散而不乱地摆放着靠背沙发,里面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在轻声地交谈着: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谈生意,有的在喝茶,有的在玩扑克。 大厅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这是一首舒伯特小夜曲。 在这轻松而惬意的上午,明媚的阳光从侧面的玻璃墙上倾泻而来,大厅的人们,都流露出难得的轻松。 临窗的一个雅座上,石琴秋莎丁香和姗姗正围桌而坐。 她们面前的一张圆桌小巧干净,桌面上铺着一张洁白的丝绢,四个洁白的瓷杯里,盛着褐色的咖啡。每个人面前,摆放着两个考究的陶瓷茶盅,一个盛着乳白色的鲜牛奶,一个装着晶亮的白糖,配着一把精美的陶瓷茶匙。 丁香石琴是秋莎中学时最要好的同学,姗姗是秋莎一家打的干亲家,那时,漆澈夫妇和姗姗的老公何凯旋都在棠洲一中任教,姗姗刚生了儿子,他们把儿子桥桥拜祭给了秋莎夫妇。 时下流行一种结亲的奇特关系,把自己的儿女拜祭给有头有面的人,儿女今后有了个坚实的后盾,自己又多了层亲昵的人脉关系。这种关系相当于新兴的裙带关系。 如今,姗姗的何凯旋,丁香的老公孟前程,以及秋莎的老公漆澈,都相继在不同的部门任副职。所以他们几家关系越来越近,来往也密切起来。 石琴告诉秋莎自己也正式调到报社了,当然她私下去找了秋莎的叔父。她说,“秋莎,你叔父已经任棠洲市的副书记了。如果我和你秋莎不是闺蜜的关系的话,我还没有勇气去找他的。” 打扮前卫的石琴,鹅黄色的真丝上衣,半透半明的露出凹凸有致的上身,白皙的脸上,长着一张饱满而性感的嘴唇,一头微曲的发卷披散在肩头。下身是一条简洁的白色筒裤。 石琴呷了口咖啡,斜了眼秋莎:“喂,我说你秋莎真是傻透顶了,你老公敢带你和他们一起进歌厅?!” “嗳呀,漆澈见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慌嘛。”秋莎解释道。 “你老公好可爱耶。反正我没见过哪个男人进歌厅还带上自己的老婆。”石琴说,一副似笑非笑的脸孔。 “还不是怪你们几个,说起是闺蜜,可你们一天到晚只忙着自己逍遥,都不关心下秋莎。”姗姗接口说。 “你呢?就知道天天陪老公大鱼大肉的吃,看都成了肥胖儿啦!”石琴一点也不客气地抠着姗姗的话。 “哎——我到歌厅去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吔。”秋莎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她没有提姬红的事,她担心被石琴她们轻看了,况且她没有把和姬红这个人放心上,也许自己太小气了,谁说吃顿饭她就把自己老公粘上了? “什么?” “啥?” 女人们的胃口被吊起来了,都好奇地睁大了眼。 “那天漆澈明明有三个同事都去了歌厅,可是中途怎么不见他们的影子,后来吃晚饭的时候,不知他们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好奇怪吔?” “奇怪?”石琴说:“我看只有你才奇怪呢?” 秋莎问丁香:“你知道吗?” 丁香用纤细的指拇,捋了捋从耳朵上搭过来的一缕黑发,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姗姗也含糊地说:“他们到街上买东西去了吧,或者出去上班去了?” “哈哈哈,”石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你们”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面前的三个女人笑得弯下了腰,把眼泪水都笑出来了,三个女人被她笑糊涂了。 “我说你们这些官太太,你们真是幸福的菜鸟,萌得可爱吔!”石琴笑够了以后才说,“你们怎么不开开脑洞哦?!” 姗姗说“这里面有啥子玄机吗?” “自己想吧。”石琴似笑非笑地,又在卖关子。 “哎,今天的咖啡钱我来付,快告诉我们吧,你在报社工作,消息灵通,比小灵通还要灵通啰。”姗姗指着她面前的小灵通手机说。 “不行,你们几个还得请我吃火锅。” “要得。”“行嘛。”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点头回答。 “是这样的,”石琴转过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放低声音说:“我给你们摆个龙门阵嘛。金太阳歌厅有个十九岁姑娘遭人奸杀的事情,你们听说过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这是发生在不两个月前的事了,金太阳歌厅突然来了个绝色天香的少女,对歌厅来说,这是个好事,不仅模样漂亮可人,而且天生一副金嗓子,引来了无数的男人。当然这里面主要是有钱人,可是她偏偏中意了一个黑老大,有个老板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当然这个人社会关系复杂,就把她笼在了自己身边,可是有一天他为了献媚,竟然欺骗了这个姑娘,姑娘不服气,掌握了他的证据,给他造成了威胁。就在两个月前,这个姑娘被另外的人奸杀啦。反正到现在也无法破案。” 石琴轻松地讲完这个惊险的情色案件,三个女人的脸色骤然大变,“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可怕呀。” 秋莎也恍然大悟,那天漆澈不告诉她,他那几个同事短暂失踪的原因,原来另有隐情。 她想回家一定记着给漆澈提个醒。 晚上,秋莎对喝了酒回家的漆澈说:“漆澈,外面的事我是搞不懂,但是那天我们去歌厅,发现你同事的举动异常呐。作为一个管理者要站稳脚根哦,不要任之纵之。你以后还有远大的前程,别辜负了我们一家的希望。” “我知道。”漆澈打了个酒饱嗝,很不耐烦地咕哝着,“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秋莎感到漆澈似乎与自己有了一点距离,但这个距离能否消除或缩短呢?她实在没有把握。 秋莎有些苦恼地想。女儿快小学毕业了,秋莎正生活在“希望”之中,”希望”正在奋斗之中,她正陶醉在自己编织的“希望”和努力中的“希望”所包裹起来的模糊的麻醉般的甜蜜中。在做完家务和完成工作之余,她更多的空余时候还是偶尔读读小说,听听音乐,陪着孩子一同长大。 第四十六章 一场斗殴 一场斗殴正在酝酿。 云鼎音乐城位于全城最高的一幢豪华商业楼---金豪广场旁边,拥有全城最豪华的KTV和高档酒吧,由上下四层组成,有酒吧,KTV,舞厅,表演厅,等等,共占地八千多平米。 每到夜幕降临,挂在高处的霓虹灯字幕跳跃起来,非常抢眼。红男绿女们三五成群地来到这里,多数时候得提早预订雅间。里面歌声音乐声,笑声尖叫声,像连续不断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涌出楼外。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漆澈他们几个人正在楼上一个豪包里K歌。 这是个高档豪华包间,装修风格为欧式,欧式装饰风格近些年来像一股风,很快在大小城市里流行了起来,打破了人们常规的定向思维模式,颠覆了传统风格,乃至于城市的娱乐场和商业铺子里都上演着,推崇着。 新建的小区娱乐场所都取了西洋名字。 这个包间陈设雅致,地面铺了层波斯地毯,多聚光灯饰,灯带,光区,彩灯多种重组,相互叠印,使得这个空间变得更加多维和迷幻,乃至使人产生了一种脱离沉重现实的超脱感。 袒胸露背的四个公主,穿着迷你超短裙,正在有序地忙碌着,有的在调试音调和话筒,阿本给调音公主说,“把音调降下来。” 阿本了解他的老师漆澈,唱歌老要跑调,必须按照他的标准来调试音阶音调音频。有的公主在往解酒器里倒红酒,一淌淌殷红,悄无声息地,汩汩地流进透明玻璃容器里,有的公主在端小吃,里面摆放着削了皮,精心切成各种形状的多样水果。 另外两个男人正陪着漆澈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们小声地嘀咕着,像在商议着什么,不时警惕地向门口张望。 公主按照阿本的要求点好系列歌曲后,阿本用双手把话筒递给漆澈:“老大,您先唱。” “唉,你们先唱,我黄腔黄调的,别把你们的气氛破坏了!”漆澈谦虚地推辞着。 “您不开口,我们怎么好唱呢?您是我们的老师,当然要带头哦。”阿本执意要老师来领头唱歌。 一个细腰翘臀的公主飘然而至地走过来,嫣然一笑地拿过话筒,轻启朱唇地说: “漆哥哥,您忘了我啦,我是小蝙蝠啊,让我先陪您唱一曲吧。”同时将手里的一支话筒递了给他漆澈。 醉意朦胧的漆澈,心里一激灵,仔细一瞧,眼前像仙女样的女人,果真是当年的小福,对啦,几年前发生的那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过此刻的小福出落得更加光彩照人了,脸上的表情流露出风月场上的痕迹,眉眼越加丰富,脱去了以前的稚嫩,不过他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熟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亲热感和道不明的亲昵味,他接过话筒的瞬间,捏了把小福的指拇,悄声问:“怎么改成小蝙蝠啦?” “赶时髦嘛,小动物萌萌哒啦。”小蝙蝠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好听,这个年代是爱护小动物的黄金时代。”漆澈赞叹着。 漆澈和这个叫小蝙蝠的女人又唱起了当年的情歌,“小妹妹来看我呀,不要从小路来,小路上的蛇儿多,看它咬了你的脚。小妹妹来看我呀,不要坐船儿来……” 还没唱完,喝彩声像一股阴风飙升起来,跟着是鼓掌声,叫好声,虽然漆澈的唱腔走了调,但他那付风流倜傥的身材,无不闪烁着身份权利的光彩,也绝对不失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已经夜晚十点,云鼎歌厅楼下,几个保安人员集结在楼下大厅里,一个胖子保安说:“刚才,有几个农民工硬要闯进来,我和四个保安拦住了他们。” “那他们走了吗?”有个保安紧张地问道。 “好像还站在对面的行道树下,一直盯着这边呢。” 问话的保安往外面张望着,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转过头问:“那他们究竟要找谁呢?” “不知道。” “反正我们要保证我们的娱乐客户的安全。” “当然,如果在里面发生打架斗殴,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小的们,精神点哈,别扫了大家的兴致!”保安队长一本正经地说。 “哎—哎哎,他们又来了,而且跟着三个顾客走,扭着闹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小保安指着外面说。 “仔细点,你是不是看错了哟。” “没有,我保证没有看错,哎,他们吵起来了,”小保安指着外面又嚷道。 “抓扯起来啦。”另一个保安急切地说,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外面望去。 三个西装革履的顾客,都带着醉醺醺的醉意,他们正在跟几个农民工理论,其中两个人推了农民工一把,另一个很不耐烦地嚷嚷着。 不知道他们在大声地嚷着什么。 “小保安,你去打听下。”队长吩咐着。 小保安去了一会跑回来,边喘气边说:“哎呀,外面的人遇上麻烦了。” “遇到麻烦了,你说清楚点嘛,怎么说得不明不白的呢?”其它保安埋怨着说。 “我听说好像是什么河道工程,怎么给另外的人做了。这些人来找老大的茬呢。”小保安说。 “那几个穿西装的是我们堂子里的人吗?” “好像我们在一起喝过夜啤酒的,是你的师弟。”小保安说。 “对了,我们的老大正在里面娱乐呢。大家可要保护好他哟。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过,先还是不要惊动他。” 一个新来的保安走到小保安跟前,小声问道:“你们,哦,”小保安白了他一眼,新保安改口道:“我们有老大吗?我还不知道,他是哪个嘛?” 小保安骄傲地说:“老大嘛,当然是我们的师傅漆老大嘛。”他不屑地望着眼身边这个新来的保安大哥,“哎呀,喊你和我们多混混,你还不乐意,出来混,没有几个兄弟伙扎起,还混什么江湖哦。” 三个顾客已经挣脱了农民工的纠缠,向云鼎歌厅走来,门口两边的迎宾小姐娇滴滴地齐声喊道:“欢迎光临!” 小保安连忙迎了上去,对其中的一个人喊道:“兵哥,你们来了。”个子高点的人点头“嗯”了一声,小保安跟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喉咙说:“你们放心玩吧,我们会看好门外的人的。” 高个子转身对小保安说:“盯着点,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我们。” “好嘞!” 十二点过,云鼎歌厅外的树荫下,有七八个人鬼鬼祟祟地注视着云鼎大门。 小保安不安起来啦,刚才仅仅三个人,树荫下好像增加了几个人影,不过他还是警觉地出来溜达了下,从云鼎那条小巷道望出去,大街上已经站着黑压压的人群。 他心里一惊,今晚的事态严重了,仅凭漆老大他们几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抗衡的。他急忙拨通手机电话,给队长和兵哥报告了面临的危险情况。 秋岳躬办公室里,他修改了一个上报省里的河道方案,河道改造的手续繁多,虽然改造方案通过了,改造的工程也再进行中,但是验收还需要重庆的专家组对各项指标进行逐项检测,每个细节都不能马虎,更不能漏掉。 深夜一点多,秋岳躬做完了这些工作,从办公桌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喝了半杯开水,把整理好的材料,放在一个文件夹里。他这才迈着轻松的步伐,来到楼下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只有三辆机动车,六辆自行车,此时的停车场空荡荡的,他打开自行车的钥匙,推着自行车走到门卫处,叫醒守门人,让他开了铁门,才骑着自行车向家里行去。 夜风徐徐,星光微露,偶尔一辆出租车急速地从身边飞驰而过,夜晚的城市大街一派宁静的景象,渐渐地,刚才闷胀的头脑慢慢清醒了起来。 秋岳躬骑着自行车途径大南门, 此时的大南门,正在发生一场血腥的打斗。 一群是拿着棍棒的农民工,一群是持着长刀的小混混。他们嘴里伊伊呜呜地吼着,你一拳,我一棒,互不相让,刀棒相向,一会儿砍中脚杆,一会儿打中脑袋。场面极为混乱,堵塞了来往通行的三轮车和出租车。 秋岳躬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可是他的耳边明明飘来隐约的打杀声,难道是武打电视的声音,他纳闷地想,继续朝前骑去。 大南门即刻就到,一副混乱的场景映入他的眼帘:模糊的路灯下,一团人在大街中央扭打在一块,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手断腿折,叫骂声,哀嚎声,哭爹喊娘声,刀棒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 秋岳躬本能的想去阻止这场混战,但现场的形势却让他感到事态重大,他掏出大哥大,拨起电话号码来,可是,大哥大没有电了,他往周围一瞧,发现夜色深沉的公路边,一家报刊亭还开着,见到这边血肉横飞的架势,老板准备关门,秋岳躬急忙走过去,拿起公用电话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 第四十七章 一封举报信 自秋岳躬任宣传部长以来,时刻牢记当初的宿愿,自觉地把旅游开发,当作自己的一个重要工作来做。 离城区最近的两座大山嵇山和泸龙山,是城区的最大天然氧吧,景色迷人,风光独特,传说神话比比皆是。 面对如此巨大的两座大山,一下子开发出来,困难重重:一是资金短缺,二是影响力不大。 秋月躬决定对不同特色的大山,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旅游开发。 对于城北的嵇山,进行点状开发,即首先开发三个点,在造成声势后,再从面上铺开,进而点面结合。对于开发方式,主要招商引资,加政府扶持,棠洲市三个民营老总首先夺魁,秋月躬对他们三个点的取名,宾馆酒楼会议室的设计,每个菜品的制作,提出了匠心独运的建议,在世纪之交闪亮登场。 泸龙山位于棠洲城的南部,海拔高度699米左右,山上森林覆盖率百分之八十,国有林场上万亩,属亚热带季风气候。 泸龙山山势雄伟,地貌奇特,孕育有白岩槽,象鼻嘴,踏蹄沟,虎头山等独特的自然景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赋予了泸龙山独特的景色。 对于泸龙山的打造,秋月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泸龙山镇政府,在秋月躬深思熟虑的指导下,泸龙山镇政府独辟溪径,把以前老化的,品种不一的果树,统一种植为优良的黄花梨,青皮梨。一到梨花盛开的时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绵延几十里的大山,顿时成了花的海洋。各种民间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秋岳躬很忙很忙,不仅要完成自己分管的工作,还得加快旅游的开发,精细到每一道特色菜的研究开发,每个农家乐不同的特色菜品。而且由于出色的才干,被中央组织部选派赴南洋理工大学深造。秋月躬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天后,他将启程。他得在离开之前,把相应的交接工作完善。 这时,秋月躬的秘书吕进走进了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信封,他见秋月躬正在电脑桌前埋头打字,就没有打搅他,而是把信封轻轻地放在桌上的书报上。 “哦,吕进回来啦?你到把这个文件打印出来吧,我一会传到你的电脑里。”秋月躬抬起头对吕进说。 “好呀,秋书记,这里有您一封信。”吕进一边说,一边把那封牛皮信封递给了秋月躬。 秋月躬拿过来,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不仅皱起了眉头,原来这是一封特殊的举报信。当他看完以后,十分震惊。 信是由一名工人写来的。 这名工人这样写到: 尊敬的秋书记,我要向您讲述一件事情。 三个月前,我的老板熊起彪在招标办,通过招投标的方式,取得了麻柳湾标段的标底,并且组织了资金人力物力,在规定的时间里进入麻柳湾标段施工。可是,近一个月来,由于连连下雨,导致工程进度缓慢,没有按照甲方要求的进度施工,我们老板特别着急,特地增加了人手,准备加快进度的时候,这个工程却被甲方负责人漆澈,以拖延工期,违反施工合同为由,取消了。经过我们了解,漆澈竟然私自把工程转给了一个没有施工资质的人—漆澈的学生阿本,而我们工人之前的劳务工资也被扣除了,他还要发我们老板的款。 秋岳躬联系到当时大南门的斗殴事件,立即打电话联系了公安局,要公安局上报了一份那晚斗殴事件调查材料,对相关的施工人员进行了调查核实,结果与举报者相符。 秋月躬既震惊,又非常生气。 秋岳躬让秘书吕进通知漆澈马上到办公室来。 西装革履的漆澈,以为又有什么大项目等着自己,喜滋滋地走进秋岳躬的办公室。 漆澈一进岳躬的办公室,见秋岳躬怒气未消的样子,就猜到气氛几分不妙。于是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秋岳躬走到窗口,借助窗外湛蓝的云天来平息了下自己怒气。秋月躬走过来的时候发现漆澈已经端坐在椅子上。 “唉,”秋岳躬深深地叹了口气,“漆澈,你先看看这封信,再回答我的问题。” “嗯,要得。”漆澈在接过那封举报信的时候,偷偷地瞄了眼叔父的脸色,此时一股细小的汗水从浓密的发根处浸了出来。 漆澈悬着一颗心,颤抖着手把信一口气读完了,可他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说辞。 “你怎么看待这封信?”叔父以不容狡辩的眼神盯着他。 “写信的人在推脱责任嘛,叔父。” “别这样叫我,这是工作场合。”叔父用手从眼前刨了一下,好像要把一些厌恶的东西刨开。 “我,我”漆澈吞了口喉咙里的口水,“这家公司因为不按合同规定完工,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其它施工段的公司能遵守合同,以防……” “那,那些工人的工程款呢?” “工程款当然要按合同扣除啊。”漆澈眼睛转了一圈,还想替自己狡辩。“因为他们违约了”。 “漆澈啊,是不是有人给了你另外的好处费啊。你看看,这回中标的施工公司中,有三家公司是不是你的兄弟伙,同学啊?!” “他们是凭实力中标的,而不是我故意做的手脚。” “不是故意的?!”叔父扫了眼漆澈因为撒谎而变得苍白的脸孔,反问着,“之前我在工地上碰着你,觉得你进步了,你想啊,能到这里来,是你自己努力工作的结果吧。我还嘱咐你,你的岗位非常重要,来不得一点偏倚,一定要珍惜这次工作的机会,公正处理这些事物,公正的对待这些公司,可是……”叔父说到这里,用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一股刺骨的痛感传遍了全身,他不得不站起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过了几分钟,他转过身,又重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希望你纠正你自己工作中的过失。如果再出现这样的失误,会是纪委找你,而不再是我找你了。”他严肃地扫了眼漆澈,漆澈发现叔父的眼里藏着一种至高的威严,不得不慌张地低下头望着脚下。 秋岳躬继续说: “漆澈,一个领导在工作岗位上,应该有所作为啊。”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说:“你回去细细思量哈。” 漆澈站起来,很恭顺地退了出去。 自从河道改造漆澈被岳躬理骂以来,秋岳躬就给相关的人员打了招呼,不能因为他和漆澈的这种私人关系,重用漆澈。 第四十八章 乔迁之喜 “我们走路回家吧,这样就可以在街上买个礼品。”秋莎在漆澈办公楼下等着了漆澈,他正把一个新买的手机别在屁股上,大街上出来车王,热闹非凡。 “好呀,我都好久没有走路了,体重增加了,走路减肥。”漆澈和秋莎正要跨过公路,“滴吧——”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把秋莎吓蒙了,漆澈连忙拉住秋莎的胳膊,一辆豪车快速从秋莎眼前飞驰而过。 “好险啊。”秋莎望着车屁股后飞扬而起的细尘,后怕地说。 “以后走路小心点,这些车辆开得野得很。” “哎,亲爱的,明天何凯旋搬家,我们买什么礼物好些呢?”过了公路,他们行走在人行道上,秋莎转过头,望着漆澈发胖的身子,问道。 “随便买点东西就是了。”漆澈不加思索地说。 “怎么能随便呢?何凯旋夫妇对我们家特别好,看看不仅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我们当干儿子,今年最冷的时候,还亲自派车,接我们到他老丈人那里度冬,又带着我们一家到那一带的风景区游玩,对我们一家人嘘寒问暖,照顾备至。”路过一家服装店,秋莎望了眼门口模特身上鲜艳的裙子,接着刚才的话说, “去年秋天,我们两口子和大姐他们到昆明旅游,女儿一个人留下看家,何凯旋夫妇一直照顾着我们的女儿,给她煮饭,陪她讲故事,你都忘记了。”漆澈停下来,站在路边,他等秋莎看完了衣服,才和秋莎一起迈开脚步。 “每年过年过节,童姗珊还给我们送来两瓶五粮液,两瓶法国红葡萄酒,两条中华烟。”秋莎还在念叨。 他们已经跨过一条大街,走过了一个转盘,此刻,他们走过了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街道两边的行道树是十年前栽下的法国梧桐,如今枝繁叶茂,两侧除了两个银行,一个大型超市,就是有些文化味浓厚的商品,比如书店,文具店,装裱店,等等。 秋莎拉起漆澈的大手,“走,到书店看看。” “哎呦,书店里全身书,你让人家学习呀。”漆澈甩下秋莎的手。 “那就不去。”秋莎抬眼打量一下:“书店旁有家茶室店,我们去看看。”秋莎先走了进去。 抬眼一望,墙面上贴着关于古人饮茶的山水画,门市里,摆满了茶桌,茶具,茶叶,而且主要经营棠洲的秀芽茶叶。 “哇,好漂亮的茶桌茶具呀!”秋莎一边欣赏着,一边发出惊叹着,“漆澈,快来看看,这些茶具多么精致呀,古色古香的。” “买这些东西来送给何凯旋他们,才能体现出他们的品味,饮茶的人都是文人嘛。”秋莎伸出手抚摸着那些用实木制作出来的茶具。 茶室老板是个中年人,见秋莎喜爱,就说这些茶具都是用精贵的实木做成的,摆着家里,很有档次。 漆澈站在边上,眼里流露出冷淡的表情。 “漆澈,我们就买一套茶具和茶叶,他们一定会喜欢,因为他们是文人嘛。”秋莎热情地说着。 “你以为他们喜欢文化?哼!”漆澈不露任何表情地念叨了一句。 “你也不要太小看人了,人家何凯旋专科就是念的中文系呐。”秋莎让老板把要买的东西包起来,递给了漆澈。 第二天是1997年7月1日,何凯旋一家搬新家。今天是很值得庆幸的日子,何凯旋的爱人童姗姗调到城里,孟前程的爱人调到城里的小学任教。 秋莎一家早早来到何凯旋家里。一进屋,秋莎就把昨天购买的茶具和秀芽茶给了和凯旋,姗姗他们非常客气地说:“你们这么客气,我们怎么好意思嘛。桥桥,快给干爹干妈他们拿水果!” 漆澈夫妇在何凯旋的带领下参观了他们的新居。 何凯旋一家住在丽景小苑的三楼,外面有个一百多平米的露台,因为他住家在商业楼上,而他家是在小区的一楼,这样露台面积很大。 房间按照欧式风格来装修的,很典雅。 进家后,秋莎帮着择菜,童姗姗负责主灶,何凯旋煮几个大菜,比如酸菜鱼,红烧鸭,卤猪蹄。漆澈帮着泡茶,摆桌椅。 时间一会就到了十一点,何凯旋他们邀请的客人陆续到来,孟鹏程丁香夫妇先来,他们提了几瓶好酒,丁香拎了一包水果。而后是林森老师,他带来了一套茶杯。石琴也来了,她一进门就笑着说,“我带了一张嘴。” 姗姗高兴地说,“好,就要你这张嘴,你这个女高音歌唱家,快去试试客厅的那套音箱的音响效果。” “好,我去给你打开音响。”漆澈眼里闪过一丝晶亮的光,他洗了手,用餐巾纸擦干,来到电视机前,拿起话筒“喂喂”地喊了两声, “有点卡。”石琴走过来,调了下音箱,望着音箱下,说,“那下面还有一根电线。” 漆澈连忙曲起一只腿,趴在淡黄色地板上,拉起地上的线,接到了音箱背后的插口上。 石琴开玩笑地说:“下面请我们的男神——漆澈高歌一曲。请大家欢迎!” 大家都被逗笑了。孟前程首先给漆澈点了首歌,要他先唱,可漆澈把话筒塞进了精明的孟前程手里,“你来,帅哥!” “好,那我来给大家唱一曲刘欢的歌。”孟前程对着话筒吹了口气。 电视里出现了刘欢和他的《好汉歌》,曲子在房间里流淌了起来,孟前程唱了起来,他那富有磁性的歌喉立即让大家兴奋,大家高兴地跟着孟前程哼起来,…… 石琴也点唱了歌曲,《一帘幽梦》《青藏高原》《女人花》。 何凯旋从乡下搬家到城里的新房的日子,正巧是香港回归日。 在大家唱歌的时候,姗姗一会就端上了菜肴,一屋子都散发着菜香。 “喝酒了,喝酒了。”何凯旋吼着大家入席,姗姗也忙着招呼大家就位。 “别唱了,别唱了。”秋莎抢过漆澈手里的话筒,把他推到桌边。 大家入席,端起酒杯为何凯旋一家的乔迁之喜干杯。热烈地庆祝他们一家百事顺利大吉大利。漆澈推开何凯旋倒出来的茅台酒,他说“那股酱香型的酒刺啦着喉咙,像鱼刺样。” 姗姗给漆澈倒了一玻璃杯五粮液。 而孟前程喜欢茅台酒,几个女人就喝红酒。 何凯旋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毕业于专科中文系,个子没有漆澈高大魁梧,但智商高,工于心计。对每个人都怀有极高的警惕性。精明到虱子背上抽筋,鹭鸶腿上割股。 大家围坐在桌边,何凯旋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个良辰吉日,我们的新家迁成,还感谢大家的帮助,来举杯共饮!” 大家纷纷端起举杯祝贺。 “就是嘛。” “祝家庭幸福!” “祝财源滚滚!” 大家喝酒聊天,妈妈们给自己的孩子夹菜。 正在吃饭的何凯旋,突然看见自己四岁的儿子没动筷子,“怎么啦,儿子?” 儿子嘟着嘴不搭话,何凯旋给他夹了块瘦肉,又给他舀了瓢汤。 “我要吃龙虾。”儿子不高兴地嘟哝了一句。 “今天天黑了,明天买哈。” 儿子起身跑进厨房,提出一个红色塑料桶,气鼓鼓地“咚”的一声,放在他父亲面前,“这是什么嘛?” 所有人都转过头望去,有人“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有孩子忍不住惊讶地叫出了声“哇,这么大的龙虾啊!”一个孩子跳下凳子,去看龙虾了。 “好嘛,何总,你没有你儿子耿直哈!” “哼,遭揭了老底哈。” “老婆,全部丢到锅里煮起,今天为了香港回归,我就舍得花一回血本啦!”何凯旋呵呵笑着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发出贼亮的光。 “1999年12月20日,澳门也要回到祖国了。” “对,这次吃了龙虾,下回我们就到香港和澳门去吃龙虾啦!”大家欢呼着,端起酒杯碰起来,玻璃杯发出“当当当”的美妙响声。 席间,林森老师对秋莎说:“秋莎,你的文笔这么好,可以给我们报纸的副刊投稿啊。” 漆澈问:“文艺创作有什么组织没有?到时,秋莎也可以去学习学习呀。” “有啊。我们棠洲市有个作协,在一九八九年成立的,当时是你叔父参导的。”林老师停下筷子,说。 “我们棠洲有文联没有呢?”何凯旋倒满了一玻璃杯酒,放下酒瓶,问道。 “有有,”林老师喝了些酒的脸上,放出了红光,“一九九0年成立了文艺创作办公室。到一九九五年,棠洲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简称文联)正式成立了。在此之前,棠洲先后成立了书法家协会,摄影家协会,音乐家协会,舞蹈家协会,戏剧家协会,群文学会。哎,秋莎的叔父秋岳躬,当选为我们棠洲市第一届文联主席嘛。” 秋莎放下手里的汤碗,专注地听着,因为她还真的不怎么了解叔父,也不了解棠洲市的文化动态。 “秋岳躬当选为主席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因为他不仅具有艺术的天赋,而且为棠洲的文艺组织的推动和发展努力着。我老早就听说过。”孟前程赞叹着。 “看来,一个地方的发展如果仅仅靠GDP和经济的发展是不行的,必须要依靠文化,因为,文化才是渗透到骨髓的营养,将支撑着未来民族的信仰。”秋莎也说。 “说得有道理!秋莎。”林老师赞叹地望着秋莎,眼里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喝酒,喝酒!”姗姗和凯旋嚷着又端起了酒杯。 “好,继续喝!继续喝!”大家为都快乐地端起了酒杯. 第四十九章 神奇的棠洲 一曲悠扬的莫扎特小提琴曲流淌在大厅。 上午,在新加坡花园国度的南部海滨,气温宜人,阳光明媚,繁花盛开,这里风景迷人,一群南洋理工大学的学子,正在海边的假日酒店的一个大厅里,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艺术沙龙活动。 这场活动的发起者是秋岳躬,热爱艺术的他,为了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和南洋理工大学的一个教师以及同学们联合起来,组织了艺术沙龙活动。这是一项系列活动,活动时间定在每个周末,包括品茗赏诗、音乐演奏、美术写生、风俗民俗鉴赏等等。今天的主题是诗歌传说品茗。 刚才的小提琴演奏者,是秋岳躬的高中同学,如今已经是南洋理工大的博士生导师,叫宽明,是一个中等个儿的男士,一双清亮的大眼,透出睿智的神气。 小提琴演奏完毕,是一片“哗啦啦”的响声。“下面,我们请秋岳躬先生朗诵诗歌。”一个身着粉红色裙子的美国姑娘,用非常悦耳的声调对着话筒宣布,她是今天的主持人,纤细的身材,处处流露出优雅的举止。 人们围坐成一圈,秋岳躬坐在座位上,非常大方地拿起话筒,用纯正而流畅的英文说:“我的家乡还不怎么富裕,但是却是一个拥有诗意情怀,讲究礼仪的地方,我要朗诵的第一首诗,是由我的同事创作的诗歌《致敬一棵树》。 致敬一棵树 赵明 今天,不思考人类,我致敬一种叫树的生命, 树的根系,枝干和叶冠, 谱写生命的图案,岁月的烙印如同满月, 记载着自转和公转的宇宙秘密, 树的语言沉默无语,树的生命谁人可比。 像一颗树一样的活着, 让坚守成为根系,让孤独成为风景, 与风雨为伴,与星月为伍, 每一片叶子都感恩着太阳的光辉, 像一棵树一样活着, 顺着四季的周期前行,春来叶绿秋叶归根, 森林的温柔绞杀中挺直腰身, 泥土是源,阳光为本, 星空的高度是生命的指引。 抱树而死的火烧了几千年, 烧毁了树的森林,烧毁了一个人的生命, 而树的枯影证明了生命的真谛。 在春天的柳枝中,我分明看见那座森林, 充满绿色,充满生机。 今天不思考人类, 我想念那颗树, 那片星空,还有那片土地。” 刚朗诵完毕,掌声“呼啦啦”的响起来,有的同学叫着“好!”有的翘起大拇指说:“好诗!”有的高喊:“再来首,再来一首!” 秋岳躬喝了口茶水,清理了一下喉咙,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第二首诗,是我的同学创作的《棠洲龙》,一九七六年在我的老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秋岳躬的脸沉了下来,大家的心跟着提起来了,有人紧张而又悄声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秋岳躬继续说:“在我老家棠洲一中附近,挖掘出一条恐龙化石,它是世界上最完整的恐龙化石。大家給他命名为棠洲龙。”他的声调变得高亢起来,充满着骄傲。 “棠洲龙 作者:林森 长啸一声气若虹 狂追猛赶啖鲸龙。 在生练就英雄胆, 死后犹存盖世风。”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秋岳躬面对大家鞠了个弓。霎时间,掌声不断,大家吼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美丽的主持人正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秋岳躬,期待着秋岳躬再讲讲棠洲。 秋岳躬略略沉思一会,轻松地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喜爱我这个棠洲人,那我就给大家讲讲棠洲的传说。” “我先给大家讲讲我们故乡嵇山的传说。有一年,东海龙王去赴西王母的蟠桃会,小龙女玉屏公主带着两个婢女出龙宫,来到棠洲地界。当她们正在玩耍的时候,忽然天空中闪过一道青光,青光中显出一个年轻人,冷肃地对玉屏说:你偷出龙宫,私犯地界,将会被囚禁于九重天上的冷宫,那可比龙宫冷清多了。 ‘呀,你是谁呀,怎么说这样的话?’ ‘哈——’年轻人突然畅怀大笑,说:‘玉屏公主,我乃东方箕宿中的水箕星也,公主上月已满18岁,王母叫我来带你前往西山。’ 玉屏催促水箕:‘那我们就快走吧。’ ‘公主稍安,你至今毫无建树,还去不得。’ ‘那要怎样才能去呢?’ 水箕一笑,高深莫测的说:‘稍等数日,到时方知。’ 再说天上,蟠桃会结束后,一只香炉偷偷蹦出天庭,来到了棠洲地界,变出人形,看见玉屏和两个婢女正在湖中洗浴,顿时淫心打动,喷一口灼气把几人的衣裳烧毁了。 三人见状,大声惊呼起来,水箕听到惊叫,急忙跑出来,抢上一步向香炉捣去,‘咣’的一声响亮,两人都被震退好几步。 香炉一近湖边便抽身后退,水箕急中生智,突然扑上去把香炉按倒,吸来湖中水喷在香炉身上你。香炉身上吱吱作响,冒出股股白烟, 湖水很快就被吸干了,可香炉还没有被制服。水箕急得朝三女子大叫:‘快弄水来.’ 可附近哪还有水呀?玉屏犹豫是否舍身化河?可她知道一旦水被吸干就再也变不回原身,还怎么去登仙界? 这时,水箕体内的水分渐渐减少,眼看就要压不住香炉了!玉屏终于下定决心,暗念真言,顿时化身为一条河流。二婢女也效仿公主,变成了另外的两条河流。 有了水,水箕勇气倍增,吸来河水向香炉猛喷,当他吸干三条河水灌进香炉口中时,香炉终于魂魄离体而亡。而水箕变成了一座高山,因为他身子跪着压住香炉,就像一个人跪着给人嵇首的形状,所以后来就叫着嵇山。” “哇,太棒啦!” “太神奇啦!” “太好听啦!” 大家赞叹着,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此时,不知是谁奏起了钢琴曲,把大家讨论的音量控制下来,不同肤色的同学围坐在这里,继续一边品尝秀芽茶,一边聆听了他的传说。茶叶和传说诗歌,都勾起了他们对秋岳躬故乡的神奇想象:棠洲,一定是一个既具有东方传统文化,又具有淳朴善良的地方。他们更想了解他的故乡,那条故乡的龙,那些故乡的山和竹林。 美国姑娘主持人叫温蒂,她走过来,递给秋岳躬一包美国香烟,替他抽出一支,点燃了火递给秋岳躬。近日来,她完全被这个来自东方的男子吸引住了,觉得秋岳躬不仅有着东方人的文化智慧,而且具有现代男人的魅力。 可是一个站在阴影里的美国小伙子,非常嫉妒秋岳躬,他从心眼里瞧不起东方人,他忿忿不平地喝下一大杯白兰地,重重地把酒杯顿在了吧台上。他想,如果不是秋岳躬,温蒂应该属于他凯普特的。 秋岳躬虽然也爱青春,也渴望爱情,但他只是把温蒂当着自己的妹妹。 这些人缠住秋岳躬要他接着讲传说故事,秋岳躬抽了支烟,又喝了一大口茶水,讲起了秀芽茶的来历。 “有一年,王母娘娘诞辰之日,各路神仙都来给她祝寿,席间,二郎神说:我经过棠洲境地时,望见嵇山绵延起伏,矫若游龙,四周云雾缭绕,长年百花盛开,真算得上是人间仙境! 王母说,嵇山最宜种茶,何不将天庭仙茶播种于此?既可以贡献天庭,也可以施惠于民。 可是派谁去呢?玉帝问。 仙女瑟颜自告奋勇地说,我愿意去。 瑟女下到嵇山,开始白天黑夜地栽种茶树,短短三年间,绿油油的茶树就长满了山间。 有个山民叫张小郎,一天上山被毒蛇咬伤,瑟颜采来绿茶煎汤叫张小郎喝下去,再用茶膏敷在伤处以拔其毒,片刻后,小郎周身清爽,伤痛豁然而愈。瑟颜又送给张小郎仙茶,叫他拿回去给母亲治病。小郎母亲喝下茶药后,一身病痛迅速消除,山民闻听后,纷纷前来向瑟颜讨药治病。趁此机会,瑟颜向山民们讲解茶的神奇妙用:茶叶不仅解毒疗疾,更能健胃和中,延年益寿。于是山民们转而向瑟颜学习种茶制茶之术。瑟颜又说,无茶催人老,无竹令人俗,茶竹不可分,故种茶无忘种竹也。于是乎,山民们争相上山种茶栽竹,年复一年,茶竹成林,相生相伴,竟形成了茶山竹海的奇特景观。” “啊,秀芽太神奇啦!” “太美了。” “还能治病!” 大家无不为棠洲市的神奇传说感叹,那个隐藏于中国西部的山林,一定是精神上的富庶之地。 大家感叹着,余兴未尽。 但是天色已到中午,假日酒店已经摆好了饭菜,侍应生催促大家进餐。秋岳躬站起身说,“这样吧,我邀请各位同学到我的家乡游玩。到时,我给你们当导游,让你们一睹嵇山的芳容。” “好呀。” “好。” “一言为定哦!” “我举双手赞成!”漂亮的美国姑娘温蒂,举起双手欢呼着。 秋岳躬又神秘地对大家说:“今天的中午还有个惊喜送给大家。”大伙都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相互望着,猜想着。 “告诉你们吧,我给你们带来了我的家乡菜——嵇山的老腊肉。” “哇!” “乌拉!” “太好啦!” “我闻到香味啦。” 大家欢呼着向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