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女亡命 攴京城,新春正月时节,艳阳高照。 十字街头四处门店林肆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行人沐浴在暖阳里,个个笑逐颜开。些许总角孩童捂耳放鞭炮,砰砰几声响,言笑晏晏哄闹一片。 东侧街道两边的枯柳抽芽,几颗古朴的榆树伫立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溪水缓缓流着。 透过榆树枯枝,便一眼望见坐落在街道一角的白府上下白茫茫一片,门口府门上挂着惨白丧幡,门卫皆身穿丧服,头戴丧帻,与这初春欢乐之景实属格格不入。 进入府门,喃喃的诵经声便传入耳畔,经声佛火,祭奠亡人。 祠堂烛火高烧,香烟缭绕,白幡低垂,经幢排列。一派哀穆的气氛,七七四十九名高僧齐跪于堂内一副金丝楠木精巧的棺材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单掌闭眼默诵超度亡魂经,焚音邈邈,亡者安息早升天界。 宾客吊唁,一片哀容。 一众女眷跪俯在地,哭天抢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令人颓然感叹天地万物生死无常的忧怅之感。 白老爷索性站起身,离开祠堂。 白府老爷全名白峥嵘,中年得道仕途,在官场上勤勤恳恳,上级见他黾勉,多有提拔之意。经常在陛下面前夸赞,一路加官封品,现在稳稳坐在正四品官位上。 别看白峥嵘年龄稍大,夫人可是若干,老来得子女六七,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送老四出门的出殡队伍刚刚出门不久,奠灵帷堂前还跪着三三两两老四身前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他觉得心里苦得慌,这好端端的闺女怎么就不小心亡了呢? 头发须白的白峥嵘坐在堂前紫檀雕夔龙纹靠背椅上,掩面痛哭。众夫人,子女上前安慰,厅堂前一片哭咽之声,凄凄切切,好不令人伤悲。 不知是不想看见这悲痛的场景,还是觉得和尚念经念得头昏脑胀,白峥嵘索性站起身,慢慢踱步至庭院中,在一处池塘处停足,这里便是云儿亡命的地方罢? 他心思又猛然一痛,“来人啊。” “老爷。”仆役随即而到。 “把这个池塘填了,然后种上别的花树吧。”白峥嵘吩咐完,拂袖而去。仆役领命后,抬起头望了望眼前的池塘,兀自叹气,惋惜三日前的四小姐的那场厄运。 …… 三日前。 全府刚欢欢喜喜过完新春,白峥嵘与众夫人还在花园子兴致勃勃地品茶论道。 内院忽然便传来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众人耳边。 详问才知晓,原是老三和老四在荷花池玩耍,老三的金钗忽的掉入进池塘里。老四替老三在池塘里寻得丢失的金钗,不小心被池塘下的水草缠住了双脚,不幸溺亡了。 待得仆人下了池塘捞了四小姐的遗体上来,众人才看见四小姐脚上缠绕的绿色水草密密匝匝,看得人头皮发麻,众人心中早已骇然万分。 就算是成年人也无法摆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女童? 四小姐亡故的噩耗报上去后,白峥嵘一惊哆嗦了下,手里的越州窑制青瓷底绘红梅的茶杯摔倒在拼花砖石上,成了碎花朵儿。 “云儿……”四夫人纪氏腿一软,率先哭出声。下人们搀扶着,急冲冲心慌慌地向着后院而去,众夫人见状也露出几分惊诧伤心之情。 白峥嵘怒而转身对着一位身穿绛紫色对襟广袖衫,头上梳着灵蛇髻插着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发鬓插着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的妇人喝道“施氏!这就是你教导出的老三干出的事儿?” 那妇人立马跪倒在地,头上步摇急促摇摆不定,她哭喊“老爷冤枉啊,凌儿肯定不是故意啊。”说罢捏着锦帕流泪起来。 待得四夫人、老爷奔进院子一看,女儿脚上的水草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是浑身上下皆是水渍。安知,那仆役说的便是实情了。看见自己骨血年纪轻轻便夭亡,怎能不悲鸣? 四夫人立马腿一软,哭倒在地,鸦髻上的珠翠钗环散落,她也不管不顾,哭得满脸泪水,恸哭天地。“云儿啊,我的云儿。你还那么小啊,你让娘可怎么过啊?” 四夫人身上穿着白玉兰散花广袖对襟衫,下面穿了兰花色裙子,哭起来的样子令人心生爱怜。白峥嵘轻轻扶起她,语气心痛“我一定好好厚葬咱们的云儿。” 就在众人哀痛痛苦之际,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书童满脸惊疑地踏进林菀苑。 “爹,娘,你们怎么了?”少年疑惑道。 少年身上还穿着府学月下学堂的月白色学子服,身边书童穿着褐色半臂,墨色衣裳,提着书篮,包袱等物。这少年郎是四夫人纪氏的儿子,白府的庶二子,白峻溪。 两人一回府便见众人哀痛神情,不知发生了何事。待白峻溪慌慌张张地行到自己院子,才看见妹妹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地上,爹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到底发生了何事?” “溪儿,你妹妹她,她……”白峥嵘说不下去了,掩面哭了起来。 白峻溪透过父亲的身子,这才看见,躺在青石板水洼里妹妹的身体。他立马奔过去,跪倒在妹妹身边。拿起她的小手,冰冷触感让他心中一凉。 “怎么会呢?”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欢欢喜喜地说,“二哥哥,你好好念书,将来教我习字,写诗,上元节还要陪我逛灯会……” 他走之前还抚摸妹妹的头让她好生在家,不要东跑西跑,惹事生非,她还笑嘻嘻地答应了,怎么过了一上午,人就躺在地上了? 他抓过旁边一个伺候的仆役询问“怎么回事?” 仆役把对老爷讲过的话,又复诉一遍给二公子听。白峻溪听完愤怒不已“区区一支金钗,掉了就掉了,为何要云儿去替她寻呢?居的什么心?那正月里的水冰冷刺骨,云儿怎么会那么傻呢?” 大家口中的始作俑者三小姐白绮凌此刻正胆战心惊,心里后怕至极的缩在自己的绣榻之上。 她怕极了,一想到老四双脚都是水草缠着在水中动弹不得的模样,她忍不住抱紧自己,假如是自己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水草缠住,然后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自己,那结果她不敢想象。 三夫人早就命人熬了姜汤喂三小姐,让她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老四之死和她没有关系,本就是年少贪玩年纪,自己被水草缠身身亡,怎么能赖在陪她玩的人身上呢? 众人哀悼三日,葬礼按礼举行。白峥嵘再不舍,四夫人再难受,也是要让亡者入土为安。 二 出殡 城郊外的官道两旁杨柳抽绿,菖蒲浅芽,绿水微光。 阳光下,林间树枝上红幡彩条迎风飞舞,彩条下的小径上行人来往熙熙攘攘。 有一农户推着独轮木车,正咯吱咯吱地走着。车子上装载满篓的新鲜蔬菜、瓜果,他正打算路过这片林间小道推到前方城中去卖,前方城门依稀可见。 农夫推车路上也算行走的妥当,大家都井然有序的各走一边,在阳光下蔬菜瓜果晶莹剔透,圆润可爱。 对面迎面走来一位书生,看见农夫打招呼“王大哥,这么早就来卖菜啊?”他身穿着圆领褐色襕袍衫,头戴儒巾,腰系黑色革带,脚蹬黑靴。 王大哥笑呵呵回应“刘书生起得早。” “慢走。”刘书生谦逊错开身子让行。 王大哥憨笑一声,继续推着木车向城门走去。城门口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正值卯初时刻,进城买卖经商、出城访亲问友、求学之人络绎不绝。 王大哥还未行至城门口,便听见一阵哀乐之声传来。 路两旁的行人都听见了,众人听到此乐脸露晦气,今日本是正月里好日子,这也太不吉利了。 很快,哀乐越来越清晰了。 从城门出来的,赫然是一群发丧队伍。 穿着惨白的粗布丧服,打伞鸣锣,纸钱飘扬,灵幡高举。队伍前首,一名丫鬟手提竹篮,向半空撒着纸钱,纸钱洋洋洒洒飘落在地,凄凉哀婉。 只听得那名丫鬟脸色哀伤,啜泣道“小姐,知道你贪吃、贪玩……老爷夫人托我在路上多给你撒点……” 丫鬟身后便是三四个举着经幢灵幡的壮年仆役,还有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抱着一个檀香木雕刻牡丹花纹的妆奁盒子。而后是两辆马车、一辆驴车。驴车上放置着一架精致雕刻了花草、蝴蝶花样的金丝楠木棺材,缓缓前进。 最后面跟着三四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婢子,最后才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丫鬟婆子,皆穿的丧服衣衫,头戴白花,脸上一片哀戚戚之貌。 围观的百姓立在道路两端见这阵势也是议论纷纷: “城中谁家豪门勋贵有白喜事?” “不曾听说。” “我倒是听说,城中白府有一小姐亡殇。”说话的是一名书生,“我有亲属在白府当差,据他说,是白家的四小姐。” 待队伍走的近了,众人才看见棺木上的的确切写着白字,那便是白家的小姐丧礼无疑了。众人唏嘘长叹,年纪轻轻便殇了,也是惋惜。 待得发丧队伍走远,众人散去。 京城中的名门贵族一般会在周郊择一风水宝地,作为自家的祖坟。白府也不例外,从白家在京城立足起,白府的祖坟便早已择在了东边山麓之下的青莲寺附近。 这天出丧队伍打算先送遗体到寺庙停灵,决定第二日寅卯出发,由几位大汉抬棺步行至祖坟地下葬。 此时,几人正赶着马车经过一片枯枝衰败之地,天气还没彻底变暖,树木也都还是光秃秃的模样,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人车踩在上面,发出嚓嚓声响。 行过三四个个时辰的路程,众人抵达郊区寺庙,当夜厝棺在青莲寺,僧人们彻夜诵经超度,众人歇在寺庙。 第二日卯初,几位大汉抬棺出寺,经幢猎猎,扬洒纸钱,入祖坟去。山路些许崎岖,东方尚未破晓,几位大哥抬得满头大汗。 不消一会,东方浮起一片鱼肚白,天渐渐亮起来了。 众人也都看见祖坟在不远处了,几个大汉见阳光微曦,卯起劲抬起棺材往坟地而去。 飒飒飒飒。 忽然道路两旁的树枝乱颤,些许枯叶被风吹了下来,正打着旋。 这会儿,突然变了天,阴沉沉的,风大了起来,把地上砂砾尘埃吹得卷起来。 送殡队伍走在山路上,前方走来三四个行人。 行人掩面而行,嘴里嘟囔,“这鬼天气,刚刚还是云兴霞蔚,旭日初升呢。” “初春的天气本来就琢磨不透,不必在意,继续走。” “咱们快些进城去,眼看快要下雨了呢。”说罢,行人们都奔跑起从他们身边经过。 有些许砂砾吹进了一个抬棺人的眼睛里,他用一只手擦擦眼睛,棺材倾斜了一下。 大风煞地起呼呼大响,砂砾乱卷。 抬棺大汉们的眼里,似乎都进了沙,想要揉眼睛。不知是谁先松了手,棺材倾斜的厉害,还抖了一下。 “大周,你抬稳了,别动。”后面有一头扎巾大汉斥责前面的人。 “我没动啊。”大周回头对他说道。 大汉又对另外两人讲“别动啊,棺材要是掉下来,很不吉利的,以后都不会有人叫咱们抬棺了。” 另外两人也是一脸无辜,“大哥,我们俩真没动。” 大汉心慌的看着棺材,他们四人皆没人动,难道是棺材自己动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天打了雷,前面有棵树被雷劈中了,一个粗大的枝丫砰地掉了下来,落在大道上,挡住了行进的道路。 白峻溪一看,不安地思忖道:这是怎么了,祖坟望现大风狂呼,乱石迷眼,惊雷劈树,树木挡路,难道,今儿日子不成? 不会啊,爹特意请了德高望重的风水占卜大师测算过了啊。 “妈呀!” 后面抬棺的人中,发出一声惊呼,他赶忙到后面查看,“发生什么事了?” “二……公子,棺材,棺材……好像在动……”一个大汉磕磕巴巴的说着。 “怎么会动呢?不能放下棺木,这样很不吉利,大家绕路而行吧。” 二公子此刻就是队伍里面比较有威严的人,大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说绕路便绕路,绕路行走的话,便要穿过一片狭窄的林间小径。 眼看大雨即将而下,白峻溪下令大家快速行走,趁大雨前,把棺木安葬好。 众人连忙答应,加紧趱路。 谁知刚刚行至林间小道处,棺木里面便发出砰砰的声响,这声音大的大伙可都听见了。 “公子,您听见了吗?”一人后背发怵,弱弱问道。 “听见了。” 白峻溪命人放下棺木,饶了一圈,的确听见了棺木里面发出敲打之声。 棺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使得棺木摇摇晃晃起来,这个样子也抬不走了。 白峻溪也不顾吉利忌讳了,他决定令人撬开棺木。 起初,几人不敢,后来一想,他们是看着四小姐装殓进棺木的,再说四小姐生前虽然傻乎乎的,但是对他们下人们也从未苛责,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他们也于心不忍。于是,几人拿上挖土用的铁铲开始撬开棺木。 叮叮当当撬了几下,里面的声响更加猛烈了。 众人加快动作,不出一盏茶功夫,棺木的盖板便被撬开了一个大口子。 撬开了口子后,天空上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一声闷雷忽地打在众人耳边…… 三 小姐诈尸啦 “啊——” 有几个丫鬟吓得双手抱头慌慌忙忙地跑在周围树木之下躲藏,大家都害怕得很,都躲得棺材远远的。 众人眼神都紧盯着那个口,非常惧怕从那个口子里面爬出个什么东西出来,万一是浑身长满黑毛的僵尸,万一是个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那怎么办? 众人栗栗危惧之间,只听见棺材里面一声闷响。 幽幽地发出一声似呻吟、似哀叹…… 众人毛骨悚然。 抬棺的大汉见状恐慌万状起来,询问身边的少年“二公子……棺……材里面,咋回事?” 白峻溪此时也是怛然失色。 虽然他一向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眼前的气氛实在是诡异的紧,令人不得不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材,忽闪忽明的雷电下,众人皆可看见如瀑的大雨哗啦啦地下。 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上的声音像急迫的鼓点一声声打在人心上。众人又冷又怕,又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凝神屏气间,忽巨响一声。 棺材板被里面的东西给一脚踹飞了,哐当一声从半空掉下来,落在一边,霎时间摔成了两半。 白峻溪睁大了眼睛,一看那破碎的棺材板。 心中的恐惧竟然达到了极点,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 大雨如灌,打在那些花树上面,满地狼藉。打在枯朽的木头上,无数个坑洼。 落在棺材里倒是没有任何声音。 众人的好奇心又上来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啊?一个大汉正打算蹑手蹑脚地上前去查看…… 电闪雷击间—— 忽然从棺材壁边缘处,伸出一只手来,重重的搭在棺材木料边缘上。在狂风暴雨之下,借着微弱的闪电。 只见是一个苍白瘦小的一只手。 胆子小的仆役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那手惊吓出声,“鬼、鬼手!” “鬼?在哪里?”一个湿漉漉的头似有些艰难地从棺材里面伸出来,身子搭在棺材上的边缘上。 不知是谁声嘶竭力地喊了一声“不得了!诈尸啦!” 四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更重了…… 听得女孩赶紧捂住耳朵,“别叫了,我耳朵疼!” 白峻溪睁大眼睛手指着她,哆哆嗦嗦地一个字也没讲出来。 倒是身边一个小丫鬟胆大得很,直接问出声“小姐?你是小姐吗?” “什么小姐?”女孩虚弱地趴在棺材上,头发湿黏在小脸上,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白峻溪也疑惑起来,怎么这女孩的样貌倒是和自己的小妹一模一样? 但是自己的小妹已经死了呀! 有几个丫鬟婆子忍不住叫出声“小姐……小姐,诈尸啦!” 小丫鬟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走上前去,“小姐,小姐!我是春花啊。” 春花? 女孩歪着头像是在回味这个名字,突然脑袋一疼,她紧紧捂住头。 四周的景物旋转起来。 不停旋转…… 旋转…… “这是后唐李煜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滴滴滴滴……”交通拥挤的路上,汽车喇叭声刺耳。 “别睡了,赶紧起来,上学了,你不是要去练武术吗?赶紧的,吃了早饭去,听到没有!白彩云?”耳边一个中年妇女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话。 “白彩云,你个小兔崽子,赶紧给我站直了……”一个快50岁的教练站在身边指手画脚。 “彩云姐,你能教我这个动作吗?”一个稚嫩的脸庞。 …… 这些画面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脑边不停出现? 白彩云双手抱头蜷缩在棺材里面,任雨水兜头而下,浇遍全身,凉透心底。 须臾,她往四周看了看,痛哭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为什么自己会躺在棺材里面? 周围都是一群什么人? 穿衣打扮怎么如此奇怪? 难道自己是做梦了吗? …… 春花不忍心看着自家小姐如此痛苦的模样,遂想走上前去,不料她刚刚踏出去,白彩云便看见了她,白彩云似乎有些惊慌害怕地指着她,“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在哪里?” 春花慢慢走近,手缓缓伸向她,“小姐,我是春花啊,那个是二公子,那个是花婆婆,还有有王大哥、李大哥、白大哥、周家二哥,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白峻溪躲在树后面突然佩服起这个春花来,如此大胆不说,而且还那么护主心切,果然是忠心耿耿,勇气可嘉。 相比之下,他竟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胆小了。 不行,堂堂男子汉怎可如此胆小怕事? 于是他咳嗽两声站了出来,走到棺材边试探着问,“云儿,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谁是你妹妹,我叫白彩云,我是独生子女。” “白彩云,没错啊!你就是我四妹妹啊!” 白峻溪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意识不清导致不认识自己的亲人了,于是便叫身边几个大汉来抬她,把她抬回白府再说,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 待得几个大汉上前来,准备抬她出来的时候,她脑中一刹那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 大脑缺氧无比,诸多画面扑面而来,快要窒息时,突然大脑里出现了无数交织的画面。 脚下密密麻麻的水草禁锢之感…… 被人嘲笑傻子后,推倒在地的无奈…… 被自己的姐姐隔阂的痛苦… 母亲的温柔的脸色,哥哥的疼爱…… 一切的一切,像是电脑被重装系统,先是刷刷全部点击删除,然后漫长等待,等待…… 所有的记忆先是如洪水般袭来,又像是大雨般把她吞没,周围一切迷离惝恍,忽的她失去了意识。 白峻溪探了探她的脉象,平稳微弱,看来是活的。 他命人把她背上,一行人赶了马车狼狈不堪的回白府了。 …… 像是做了一个很冗长很沉痛的梦。 梦里,妈妈哭倒在自己身边;一直待自己如同亲身女儿的花教练哭得像个孩子;好闺蜜霏霏哭成了泪人;刑侦科里面视自己为大姐的小伙子林小白掩面痛哭,还有许多许多的科里伙伴们面庞冷凝,表情沉痛地望着前方。 前方,众人目光所及处。 是一个黑色的四方桌子,桌子上面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张笑的无比灿烂的脸。 照片被一个黑色的相框镶嵌着,相框里面的人是一位正值年少的姑娘,她身穿一身警服,剪了齐耳的利落短发。 笑的时候,露出小小的虎牙,背后的警楼高大耸立,阳光从楼的缝隙之间钻出来,光芒四射。 她好像记得这照片是她和同事去查一个案子的线索,同事无意抓拍的,后来,她死皮赖脸的把照片从摄影科同事手里要了回来,打印出来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曰呼“女为悦己者容。” 惹得周围男同事跃跃欲试,却又在她身手敏捷、出手不留余地的前提下回头是岸。 科里同事们经常会看见她捉回来的犯人鼻青脸肿,还没审呢,犯人就先告状说警察假公济私,肆意拳打脚踢,要举报她。 只要每次一出现这个声音,白彩云问清名字、所关房号,非常温柔的去走了一遭,第二天啥事儿没有。 众人皆知她是个有能力、有胆魄的女中豪杰,所以,尽管知道她美貌非常,身材苗条,都在她的名声下节节败退。 所以,到了25岁,她还是单身。 看着照片上彩云,白妈妈心痛的哭死了过去。 “妈妈……妈妈,对不起……”白彩云落下了眼泪,哭着哭着,便陡然惊觉。 腾起身子,一摸眼角,早已泪流满面。 白彩云怎么也没有想到,梦里的画面居然是自己的葬礼,想想真是悲哀啊,才25岁的杏李芳华之年,居然瘗玉埋香。 她蜷缩在榻上,环抱自己的双臂,想起梦里妈妈、以及众人的悲痛之情,她忍不住又落了泪。 等她哭了好一会,她忽觉,自己的双臂怎么这么瘦弱? 想自己好歹练过十多年的武术,四肢肌肉虽不说很发达,至少也是肌肉紧实,慷锵有力的。 怎么现在捏起来,软绵绵的,还瘦瘦的? 四 白府小姐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的妈呀,这是谁的手? 为什么这么小? 这满手腕的淤青又是怎么回事啊! 手上怎么还有那么多像是被人打了一番的伤痕? 按理说,手上出现这种伤痕的一般都是白彩云的对手,而不是她自己。 所以白彩云心慌不安极了,不安之余她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想叫人,却又不知道叫谁。 这里绝对不像是她生活的时代,她躺的床看起来就像是非常有年代感的架子床,周围是黑漆檀木且雕镂着繁复的花草喜鹊蝴蝶的围板。鹅黄色的床幔,粉色缎底绣了大团牡丹的锦缎被面,摸起来柔软极了。 床头挂着几串红色吉祥如意香袋子,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香气袭人。 床旁边是一个稍微矮一点的黄梨花木梳妆桌,桌下一个收腰圆凳。桌子上面摆了一个折叠镜台,镜台也是黄花梨的,镜台上搁了一架雕刻仙芝蕤草花纹的菱花镜。 桌子上还有一些散乱的盒子装着珠钗耳环一类的首饰。 白彩云兀地从铜镜里面看见了自己的脸,顿时吓得惊叫起来! “啊——” 她鞋子都没穿,惊慌跑下床,凑到镜子前,里面的这个小女孩是谁啊? 镜中的自己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裙,鸦发梳了两个环髻,耳边垂了发丝,镜中小脸红红的。 她坐在铺了锦缎软垫的收腰圆凳上,拿起铜镜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人是自己吗? 天哪,老天在玩她吗? 通过铜镜,她看见了自己身后靠近床边的是一个檀木方形五橱圆角柜,柜子上有两只大衣箱,分别写着“秋”“冬”两字,应该是秋冬季节的服饰。 柜子旁是两座梨花木玫瑰椅,椅子之间放了一个直脚两尺见方的小几,案上一个乌木圆盘,里面是一个青花瓷水壶,两三只同色瓷杯。 椅子旁边便是曲足束腰花几,上面摆了一盆用陶土盆装的苍劲质朴、造型古拙的五针松。 正在白彩云端详整个屋子结构的时间,身后的窗牖处路过一个橘色人影。 不消刹那,橘色人影便轻轻推开雕刻有芙蓉花开的镂空屋门,光线一下子洒了进来。 橘色衣裙的女子先把手上端着的铜盆放在门右手边盆架上,转眼便见只着中衣中裙的四小姐光脚盘腿坐在圆凳上,两只小手捧着铜镜。 女子开心地叫出了声,“小姐,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白彩云从多年破案查看嫌疑人的微表情经验中看出来,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真情流露,顿时有些感动起来,但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只能傻呵呵干笑着。 因为她真的是一脸懵逼啊。 橘色衣裙的女子轻手整理下白彩云的耳边的碎发,声音哽咽,“小姐,前几天你差点就死了,幸而有老天爷眷顾,知道你是个乖巧的懂事的孩子,没收你的命。小姐,众人都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肯定是有福气的,天上一定是有魁星照着你呐。” 白彩云听完橘色衣裙女子的话,放下铜镜伸出稚嫩的手指指自己。 “……我是小姐?” “是啊。”她点头。 “那你是谁?”白彩云又用稚嫩的小手指指她。 “我是您的贴身丫鬟呐,我叫春花啊。” “春花?好熟悉的名字……” 白彩云歪头似在回忆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雷雨交加、大雨倾盆而下的那个傍晚,自己躺在棺材里,正是有一个叫春花的女子站在队伍里。 白彩云想了一会,然后很急迫的问道,“你们这儿有手机或者电话吗?”她做了一个六的手势放在耳边。 春花看的满头雾水“小姐,您手抽筋了吗?” “那你们这儿最大最有权的是谁?”白彩云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最有权的当然是当今圣上啊!”春花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现在是什么朝代?”白彩云跳下凳子急问。 “宣朝永兴十五年啊。”小姐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仅不认识自己的亲哥哥,连现在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呢? 难道得了失忆症? 白彩云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 自己居然从现代穿到古代来了! 而且还穿到了历史上经济、文化最繁华鼎盛的宣朝! 我的妈呀! 真是太刺激了,居然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摇身一变成了千金小姐了,嘿嘿嘿。 不过,一想起现代世界里面的自己的身体应该已经被火化,被妈妈亲手洒向了大海,那种悲哀真是无以言表。 她曾经选择刑侦作为自己的永生职业的时候,就料想过某一天,终究会死于非命,所以她时时刻刻都备好了牺牲了准备。 连遗书都准好了:尸体要火化,要把骨灰洒向大海,随波逐流。 春花看着小姐又盘腿坐在圆凳上,一会儿兴奋一会开心一会伤心难过一会泪流满面的。 看的她吃惊极了,这是犯了什么病? 春花看了一眼身后的的阳光,快到辰时了。 突然想起来,她是来督促小姐起床梳洗的,今日是正月十二,是府里学塾开课的日子,老爷吩咐过了,若是没醒,便让她继续休息;若小姐醒了就得让她来上课。 在当今朝代,虽不提倡女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是经过武后时期重用女官之风渐起,贵族中女子人家从五六岁起,便开始学习读书写字了。 读书写字、诵诗刻经、琴棋书画基本是显贵之家的子女享有的特权。 虽市井之中也有私塾建立,但教书先生参差不齐,大户人家们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寒酸秀才建的私塾去学习呢?所以自得请功名加身,才高八斗的先生了。 府中请的先生是曾中过举人的一位青年男子,名曰杨先生。他俊秀非常,谈吐儒雅,彬彬有礼。 春花有时候可羡慕小姐们了,能够和如此温儒尔雅,才华横溢,长的又如此俊俏的先生一起读书写字,真是想想都觉得和话本里面的情爱故事特别般配呢。 春花摇摇头走出幻想。 “小姐,我服侍你梳洗打扮吧,稍后便要去学塾上课了,今日三小姐、五小姐、六小姐都会一起来呢?” 白彩云皱眉,“春花,等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姐?” 五 学塾开课1 “小姐,你排行老四,姐妹有四人啊。”春华解释道。 “那我还有其他兄弟吗?”白彩云歪着头问。 “还有大公子、二公子啊。” “瓦特?”白彩云抱头。 天呐,古代的人都这么能生? 太可怕了,果然还是现代好,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呐。 “小姐,我给你换衣服吧。”春花上前,欲脱白彩云的衣服。 吓得白彩云连忙跑到衣桁后面,“等等,我自己来,你把衣服放在旁边就好。” “怎么能让小姐自己穿衣呢,服侍主子是我们的职责啊。” “不不……我自己穿。” 春花堵她,“小姐,别闹了,赶紧梳洗吧。” “不,我自己来……”白彩云站在桌前躲来躲去。 两人上演了一场古代老鹰捉小鸡的戏码,最后春花有点累了,坐在案边的小凳上,“小姐,马上就到辰时了,你再不梳洗打扮,四夫人会被大夫人斥责的。” “四夫人?是谁?”白彩云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四夫人是你的亲生娘亲啊。”春花趁小姐询问靠近她之间猛地抓住小姐的肩膀,不顾她的大喊大叫,霸气脱下她的中衣中裙,给她换了衣裙,开始梳洗。 光透过嫩芽树枝洒在青石路上,阳光所照之处,鸟语花香,花芳四溢。 茂密花树之间,透过重叠花枝便见杰阁崇楼高低相应,飞檐画栋俯仰相接,朱栏玉阶互相生辉,琉璃瓦当刺目耀眼。 攴京城里,能有如此气派的庭院简直扳着手指头数的过来,尚有皇宫御园不提,唯有几个王爷家能有这样的满园春色。 然而,这并不是皇亲国戚的府邸,乃是一个臣子的住宅。 府里住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左丞,官居四品。因祖荫庇护,出过一个配享太庙的祖父,故而在攴京也算勉强挤入上流之家。 白府正院,花厅内,坐了几位衣着锦绣华丽的妇人。 大夫人许氏乃吏部尚书之嫡女,雍容华贵。 身上穿了黑色缎底绣大团牡丹并绣祥云团花图案的对襟广袖罗裳,袖口上绣五翟凌云花纹,头上绾了牡丹髻,正中戴着玲珑点翠花草镶珠华胜,两侧各插一支由珍珠、玛瑙镶嵌的镏金点翠步摇,耳畔缀着红宝石耳坠。 黑发间虽可见几丝白发,但是气质端庄典雅,不失大家风范,也是一众女眷中衣着打扮最雍容华贵的。 大夫人坐在正对门的上首位置右边,左边位置空虚。 厅两旁分列两行座位,左边依次坐的是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右边依次坐的是五夫人、六夫人、七夫人。 大夫人身下坐的是紫檀木雕刻奇珍异兽的雕花椅,她看起来似乎上了点年纪,体态发福,笑容敦厚可亲。 “诸位,今日是本府学塾开课之日,辰时三刻便请小姐们去书塾候着吧,现在杨先生正和老爷在叙话,少倾片刻,便会去学堂的。”她端着茶盏笑呵呵道。 众夫人坐在两边皆言,“是。” 身边的丫鬟们都领命前往不同的小院叫小姐们去了。 “前日听得为四小姐诊治的大夫言,四小姐脉象平稳,身体恢复的很好,不知何时能醒呢?” 说话是坐在左边首位的二夫人王氏,她绾了朝云髻,髻两边各插着金海棠珠花步摇,正中髻上缀着碧玉滕花的珠钗。 身上穿着烟霞色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边穿了一条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看起来落落大方、优雅且不失华贵。 四夫人答道,“多谢二姐关怀,小女贪玩落水,本以为溺水而亡,不料起死回生,哎,妾身感激零涕上天有好生之德,现小女已能喝下小米粥了,不过还未彻底转醒。” 今日四夫人穿了一套绣几丛修竹的广袖衫子,里面配了鸭卵青的诃子,下面配了条翡翠色的轻罗绉裙,头上青丝绾成百合髻,戴了用绿色琉璃穿成的围髻。 如水中望月,云边探竹。 举手投足间犹如清风穿竹林,淡淡然然。 四夫人纪氏是大家闺秀出身,祖父曾是当朝六部之一礼部侍郎,虽家境并不算富贵,但是好歹父亲也曾中过进士,为国效力过,也算仕人之后。 纪氏家教甚好,沉稳大方,明艳端庄。又因出身读书世家所以自小满腹诗书,知书达礼。 “看来必是多福之人呐。”坐在右边首位的五夫人魏氏端起案上的邢窑制的白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说道,“本来都是进棺材的人了,竟然死而复生了,果然是必有后福呢”。 五夫人魏氏长相娇媚,一双杏眼勾了眼妆,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她的兰花指端起茶碗又施施然放下茶碗,让人不得不看见她涂了鲜艳的凤仙花汁的指甲。 魏氏本是攴京某秀坊绣娘,某次绣了一件袄衫,被风刮跑了,被楼下路过的白峥嵘捡了个正着,因魏氏娇羞的模样惹人怜爱,故白峥嵘便纳为了五夫人。 三夫人施氏穿着桃色衣裙,发上戴着一套金镶玉的头面,鬓两边缀着琉璃步摇,笑起来春风撩人温柔妩媚。 她轻拂锦帕笑言,“都怪当日凌儿贪玩,非要和妹妹比什么泅水,幸而云儿福大命大,不然我可就得愧疚一辈子啊。” 施氏出身并不高,父亲只是京兆府昭应县的一个小小县令,也是白峥嵘盛年时期路过当地偶遇施氏,才求娶过门成为三夫人。 坐在右边第二的女子是六夫人荀氏,她看起来年纪少艾,穿了一身石榴红配竹青的窄袖襦裙,外面罩了一件也是石榴色的绣藤花的广袖外衫,墨发绾成一个倭坠髻,插了一根遍体通亮的玉簪子和一只凤衔玉珠的步摇。 看起来小家碧玉,秀色清新。 她嘴角冷笑道,“小小年纪犯下如此过错,岂是贪玩两字就可撇的一清二楚?” 右边末位的穿着绯红色襦裙,面上罩了白色绢丝底绣了蝶戏牡丹花纹的诃子,双臂间缠了橘红绣花披帛的女子是七夫人蒲氏,她年纪最小,与三小姐只差了两岁。 说起与白峥嵘的相识,本该她该唤为一声白大哥,因府上爹爹被人陷害冤枉致死,全家株连,幸而得到他庇佑免去一死。 为使得朝廷之人免去疑心,白峥嵘收之为七夫人,但待她如妹子一般,只为让她有容身之所,并未有任何不礼之处。 她来参加今日学塾开课之筵,本就不愿。 奈何看在白大哥面上才来出席,前些天在院中听闻了四小姐溺亡一事,本来惋惜豆蔻年纪的四小姐香消玉损。 不曾想,四小姐洪福齐天,竟然死而复生,本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可是现在她却在这儿听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针锋相对,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去自己院子里沐浴阳光,看书写字,所以她不发表任何言语。 六 学塾开课2 施氏听到荀氏这么说,可不乐意了。 当即反驳道,“凌儿与云儿现在这个年纪本就是贪玩,再说,凌儿也并不知道那池塘下面有那么多的水草啊。” 荀氏不屑道,“我又没说她是故意而为之,你何必这么慌忙反驳呢,难道是另有心思?” 施氏一听还想辩驳,大夫人叹气,要不是自己无法生育,她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夫君娶了这么些如泼妇一般的女子,真是有碍白府的脸面。 她正想喝止,便见厅外不远处,老爷与一青年男子正一边交谈一边往这边走来。随即她不耐烦地一声令下,“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老爷来了。” 众夫人一听老爷来了,立马闭言垂下头,整理衣衫,皆站起身恭候老爷进门。 门口阳光被阴影挡住,白峥嵘踏进来,坐在上首位置的左边。 后面紧跟着进来一个身穿石青色襕衫,腰间系了布带,头戴帻巾的青年男子。众夫人脸色变得温和起来,这便是白府的书塾先生,杨佑之了。 大夫人端庄沉稳笑言,“杨先生请坐。” 大夫人命下,门口便有小厮端来圆凳。 杨祐之弓腰拜辑还礼“多谢大夫人。” “今年又得麻烦先生再来教导白家的众位顽劣小姐了。”魏氏翘起兰花指捻起绞纱绣帕,掩嘴一笑。 “夫人哪里话,教导贵府的千金小姐们,乃是在下的荣幸啊,幸得府上的小姐天资极高,在下只是略微讲解一番,小姐们便已经领略到了其中含义,实属天资聪慧啊。”杨佑之赞扬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放光,搭配他的一生书卷气,彰显得他俊其不凡。 大夫人淡笑,站起身,“走吧,快到辰时三刻了,众小姐们估计这会儿都在学堂候着了,咱们一同去瞧一瞧吧。”身边立刻便有婢女前来搀扶。 众夫人莺莺燕燕成群结队地便涌向了西苑,西苑有座楼名叫叆叇阁,白府的女子学堂便设在了这阁里。 阁里,两位小姐俱已来到了,分别是白家五小姐与六小姐,两位年纪尚浅,虽说只是旁听,但是态度良好。 白峥嵘看了看两位女儿乖巧可爱地福身行礼,然后垂下头立于两侧,不觉赞叹一句,“魏氏有心了。” 站在一旁的五夫人魏氏微有些洋洋得意,随后嫣然一笑道,“老爷谬赞了,教导子女自是理所应然。” 施氏瞥了魏氏一个白眼,见女儿还未到,犹恐风头被魏氏占了去,心有不平。她随即向老爷解释道,“今日是开学,故小女想要盛装梳洗一番,想来耽搁了,请老爷与杨先生见谅。” “无妨无妨,小生也正要收拾一番,恭候小姐们的到来。”杨佑之作揖行礼,退到学堂的讲台,令随行的书童放下书篓,开始动手整理起来。 小厮们端来条案桌椅,茶水点心供老爷夫人们歇息。刚坐下,三小姐便风风火火地如飘行的云霞一般行至眼前。 为什么说是云霞呢? 因为三小姐穿了一条裙裾印染了云霞一般颜色的襦裙,仔细一看还能看见云边的鸟儿展翅高飞的淡淡模样。 当真是应了那句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再细看,三小姐头上束了云髻,插上几支碧玉簪子,配上淡淡浅浅的霞云妆,简直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清韵缥缈,腾云驾雾般。 反观之五小姐、六小姐,一绿、一白简单两色衣裙、通俗的双丫髻,简陋的发带垂挂在耳边,这样装扮的搭配—— 简直是三小姐的陪衬。 三小姐白绮凌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施施然走到两位妹妹附近,“两位妹妹竟来得如此早呢。” 随后她便站在五小姐、六小姐中间,顿时她就像是林中的碧霞仙子一般桃花玉面,艳姿俏丽。 “嗯,凌儿今儿的衣服不错。”老爷笑盈盈地夸赞道。 三小姐白绮凌喜笑颜开,配着如画的容颜,仙女的衣裙,展颜的笑容更加使人移不开眼去。众夫人移不开眼睛,那杨先生也看得呆了,真真是美人啊。 他记得去年金秋时节,三小姐便及笄了。 现在的三小姐与少女时期的她迥然不同了,现在的她更注重穿衣、妆容来。不再是初见她时,身着粉色襦裙,散着满头秀发,手执轻罗小扇,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遥望月之阴晴圆缺的少女模样了。 她的眉眼笑容,他犹记在心。 白绮凌似乎注意到到了杨佑之看自己的神情,不觉娇羞起来,连忙别过脸去,吩咐一边的丫鬟拿出书本,笔墨砚台,铺陈好。 丫鬟手明眼快,两三下便铺好了。 五、六小姐的丫鬟们见状也动手整理起来。不多时,几个小姐便安坐在自己的书案前了。 白峥嵘转头向纪氏问道,“老四呢?不是说已无大碍了吗?今天这日子,还是要来一趟的。” 纪氏回答道,“云儿起了,此刻正在梳洗,想必有些缓慢了罢。” 白峥嵘捋捋胡须“那就好,那便再等会吧。” 穿过层层窗牖,雕栏画栋,依稀听见一阵阵哀呼嚎叫。 “啊……痛痛……” 梳妆台前,放了一盆紫砂盆栽种着的墨兰,兰花叶儿碧绿葳蕤,花朵儿亭亭玉立,花虽小,但满屋子皆是淡雅清香。 “痛!” 白彩云激动地一锤桌,兰花儿随即一摇。 春花觉得自己已经手很轻了,怎么小姐还是喊痛呢?她站在白彩云身后,正小心翼翼地为白彩云绾了一个双丫垂挂髻。 白彩云闭着眼,皱着眉,安安静静地坐着,只等春花把头上的劳什子鬼发髻搞好。 她内心的苦,谁人知啊! 现代的她就重来没有把头发很使劲地搞过花样扎起来过,现在被人揪起来别过去的,别提多难受了,头皮扯得痛死了。 因为她怕痛叫了几声,导致春花有些紧张,手上功夫变的不利索起来。忽的扯断了她几根头发,那简直是痛上加痛! 值得庆幸的是,春花绾的这个髻很简单,不然她的头快废了。 系上几根水绿色的发带,一边各插了一支镶嵌绿色琉璃珠子的流苏钗子,发型就搞定了,与白彩云现在身上穿着的淡绿色绣忍冬花的齐胸襦裙一配简直是相得益彰。 接下来便是妆容了,白彩云见春花从梳妆台上的一个描了花草金漆的盒子里,拿出来几个印青花的瓷盒,打开后发出淡淡的清香。 白彩云好奇地一一打开来,里面的物品她实在是熟悉不过了,“口红?面霜?” 六 学塾开课2 施氏听到荀氏这么说,可不乐意了。 当即反驳道:“凌儿与云儿现在这个年纪本就是贪玩,再说,凌儿也并不知道那池塘下面有那么多的水草啊。” 荀氏不屑道:“我又没说她是故意而为之,你何必这么慌忙反驳呢,难道是另有心思?” 施氏一听还想辩驳,大夫人叹气,要不是自己无法生育,她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夫君娶了这么些如泼妇一般的女子,真是有碍白府的脸面。 她正想喝止,便见厅外不远处,老爷与一青年男子正一边交谈一边往这边走来。随即她不耐烦地一声令下:“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老爷来了。” 众夫人一听老爷来了,立马闭言垂下头,整理衣衫,皆站起身恭候老爷进门。 门口阳光被阴影挡住,白峥嵘踏进来,坐在上首位置的左边。 后面紧跟着进来一个身穿石青色襕衫,腰间系了布带,头戴帻巾的青年男子。众夫人脸色变得温和起来,这便是白府的书塾先生,杨佑之了。 大夫人端庄沉稳笑言:“杨先生请坐。” 大夫人命下,门口便有小厮端来圆凳。 杨祐之弓腰拜辑还礼:“多谢大夫人。” “今年又得麻烦先生再来教导白家的众位顽劣小姐了。”魏氏翘起兰花指捻起绞纱绣帕,掩嘴一笑。 “夫人哪里话,教导贵府的千金小姐们,乃是在下的荣幸啊,幸得府上的小姐天资极高,在下只是略微讲解一番,小姐们便已经领略到了其中含义,实属天资聪慧啊。”杨佑之赞扬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放光,搭配他的一生书卷气,彰显得他俊其不凡。 大夫人淡笑,站起身:“走吧,快到辰时三刻了,众小姐们估计这会儿都在学堂候着了,咱们一同去瞧一瞧吧。”身边立刻便有婢女前来搀扶。 众夫人莺莺燕燕成群结队地便涌向了西苑,西苑有座楼名叫叆叇阁,白府的女子学堂便设在了这阁里。 阁里,两位小姐俱已来到了,分别是白家五小姐与六小姐,两位年纪尚浅,虽说只是旁听,但是态度良好。 白峥嵘看了看两位女儿乖巧可爱地福身行礼,然后垂下头立于两侧,不觉赞叹一句:“魏氏有心了。” 站在一旁的五夫人魏氏微有些洋洋得意,随后嫣然一笑道:“老爷谬赞了,教导子女自是理所应然。” 施氏瞥了魏氏一个白眼,见女儿还未到,犹恐风头被魏氏占了去,心有不平。她随即向老爷解释道:“今日是开学,故小女想要盛装梳洗一番,想来耽搁了,请老爷与杨先生见谅。” “无妨无妨,小生也正要收拾一番,恭候小姐们的到来。”杨佑之作揖行礼,退到学堂的讲台,令随行的书童放下书篓,开始动手整理起来。 小厮们端来条案桌椅,茶水点心供老爷夫人们歇息。刚坐下,三小姐便风风火火地如飘行的云霞一般行至眼前。 为什么说是云霞呢? 因为三小姐穿了一条裙裾印染了云霞一般颜色的襦裙,仔细一看还能看见云边的鸟儿展翅高飞的淡淡模样。 当真是应了那句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再细看,三小姐头上束了云髻,插上几支碧玉簪子,配上淡淡浅浅的霞云妆,简直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清韵缥缈,腾云驾雾般。 反观之五小姐、六小姐,一绿、一白简单两色衣裙、通俗的双丫髻,简陋的发带垂挂在耳边,这样装扮的搭配—— 简直是三小姐的陪衬。 三小姐白绮凌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施施然走到两位妹妹附近:“两位妹妹竟来得如此早呢。” 随后她便站在五小姐、六小姐中间,顿时她就像是林中的碧霞仙子一般桃花玉面,艳姿俏丽。 “嗯,凌儿今儿的衣服不错。”老爷笑盈盈地夸赞道。 三小姐白绮凌喜笑颜开,配着如画的容颜,仙女的衣裙,展颜的笑容更加使人移不开眼去。众夫人移不开眼睛,那杨先生也看得呆了,真真是美人啊。 他记得去年金秋时节,三小姐便及笄了。 现在的三小姐与少女时期的她迥然不同了,现在的她更注重穿衣、妆容来。不再是初见她时,身着粉色襦裙,散着满头秀发,手执轻罗小扇,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遥望月之阴晴圆缺的少女模样了。 她的眉眼笑容,他犹记在心。 白绮凌似乎注意到到了杨佑之看自己的神情,不觉娇羞起来,连忙别过脸去,吩咐一边的丫鬟拿出书本,笔墨砚台,铺陈好。 丫鬟手明眼快,两三下便铺好了。 五、六小姐的丫鬟们见状也动手整理起来。不多时,几个小姐便安坐在自己的书案前了。 白峥嵘转头向纪氏问道:“老四呢?不是说已无大碍了吗?今天这日子,还是要来一趟的。” 纪氏回答道:“云儿起了,此刻正在梳洗,想必有些缓慢了罢。” 白峥嵘捋捋胡须:“那就好,那便再等会吧。” 穿过层层窗牖,雕栏画栋,依稀听见一阵阵哀呼嚎叫。 “啊……痛痛……” 梳妆台前,放了一盆紫砂盆栽种着的墨兰,兰花叶儿碧绿葳蕤,花朵儿亭亭玉立,花虽小,但满屋子皆是淡雅清香。 “痛!” 白彩云激动地一锤桌,兰花儿随即一摇。 春花觉得自己已经手很轻了,怎么小姐还是喊痛呢?她站在白彩云身后,正小心翼翼地为白彩云绾了一个双丫垂挂髻。 白彩云闭着眼,皱着眉,安安静静地坐着,只等春花把头上的劳什子鬼发髻搞好。 她内心的苦,谁人知啊! 现代的她就重来没有把头发很使劲地搞过花样扎起来过,现在被人揪起来别过去的,别提多难受了,头皮扯得痛死了。 因为她怕痛叫了几声,导致春花有些紧张,手上功夫变的不利索起来。忽的扯断了她几根头发,那简直是痛上加痛! 值得庆幸的是,春花绾的这个髻很简单,不然她的头快废了。 系上几根水绿色的发带,一边各插了一支镶嵌绿色琉璃珠子的流苏钗子,发型就搞定了,与白彩云现在身上穿着的淡绿色绣忍冬花的齐胸襦裙一配简直是相得益彰。 接下来便是妆容了,白彩云见春花从梳妆台上的一个描了花草金漆的盒子里,拿出来几个印青花的瓷盒,打开后发出淡淡的清香。 白彩云好奇地一一打开来,里面的物品她实在是熟悉不过了:“口红?面霜?” 八 挑衅 白彩云忽然抓住前面周素颜的臂膀,略一使劲,便把她的肩膀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反弯到背后去了。 周素颜没想到白彩云什么时候劲儿变得这么大了? 疼得大呼,“痛!痛!白彩云你给本小姐放手!” 白彩云笑呵呵地道,“给我道歉,我就放手。” “凭什么?”周素颜立马回绝。 “哦,是吗?”白彩云波澜不惊地略略又使了劲。 杨佑之见这状况也不知如何是好,忙放下书卷慌忙劝道,“诸位小姐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君子对口不动手。” “杨先生,抱歉,我是女子。而且您不必惊慌,要是父亲大人知晓了,您尽管推脱到我的身上就好,不会给先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的。”白彩云笑如春风拂面。 杨佑之又看得发愣了,如果说三小姐是天仙下凡,那么四小姐就是碧波仙子啊,那么水灵俏丽。 白绮凌见杨佑之紧紧地望着白彩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遂悄悄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去通报了大夫人。就说,“白四小姐殴打侯府的二小姐,请大夫人定夺!” 白彩云身边的春花眼见三小姐身边的丫鬟跑了,心知必是去告状了。她连忙上前去拉住白彩云的手,眼神示意三小姐的丫鬟不见了。 “小姐,算了吧。” 白彩云领会,但是并不打算放手,反而更用劲了。 周素颜被逼的眼角飙泪,“啊,痛死了!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白彩云见她服了软,便放了手道,“好吧,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周素颜赶紧退到侧边,一边揉着臂膀,一边诧异地看着白彩云,她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止是周素颜诧异,连白绮凌也诧异得很啊。 按理说,她的这个四妹是个先天性痴傻,任人欺负的主儿。 就连上次她故意把金钗掉进池塘里,她也愿意自己泅水去帮她拾取一样。 如果当时她死了,那就是她的愚笨造成了她的死亡,跟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虽然白绮凌当时后怕极了,但是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而是她太笨了。 因为她痴傻,所以整个白府只有她白绮凌最聪慧、最美貌。 因为她呆滞,所以只有她白绮凌才可以和杨先生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畅谈古往今来的风流佳话。 而她的四妹注定日日夜夜要与永不停息的药汤为伍。 从骨子里她是不屑与她共站一起的。 走到哪里,别人家的小姐都会提及她的傻妹妹,让她厌倦至极。因为她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她如此美貌、优秀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痴傻的妹妹? 日积月累的侮辱,终于爆发。 那一次白绮凌第一次主动找了四妹玩耍,后者高兴极了。 白绮凌把她带到一个荷花池旁,哄骗道,“这儿残荷很好看,你陪三姐在此欣赏一会如何?”她很高兴,笑盈盈地答应了。 白绮凌故意略一弯身,头上的金钗倏地掉落进了池塘里。 “哎呀,我的金钗!”白绮凌惊慌失措惊呼道。 “姐姐,你的钗子掉进去了!”白彩云指着池塘道。 “怎么办?那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我很是珍爱啊……怎么办?怎么办?” 白彩云看到三姐焦急双眼闪着泪花的模样,下定决心挽起裤脚,涉水下池塘去,泅进水里。 “三姐,我给你找回来!” 白彩云心想这可是三姐珍爱的首饰,要是帮她找回了,三姐就会经常陪自己玩了。 先天痴傻、心思单纯的白彩云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亲姐姐,会置自己于死地呢? 白彩云在水下看见了水草之间闪耀的金钗,她伸手拾起来,想要浮起来的时候,双脚却被水草缠住了,她挣扎着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白绮凌冷笑观望着水波动荡,心里终于畅快极了。 多年来,跟在自己身边,又蠢又愚笨的四妹以后终于不在了,那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啊,想想都觉得美妙极了。 虽然此事当时她后怕了许久,但是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呢。 就算罚,时日久了,大家都会忘了呢。 可是,就在她梦想未来自己是全府骄傲的时候,梦想着自己艳冠整个攴京城的时候,她的四妹,居然死而复生了? 这是什么逻辑? 她明明已经死了,她在她下水的地方放了那么多的长茎水草! 怎么会呢?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四妹的确复活了,不仅活蹦乱跳,而且还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就如同眼前,她居然敢扭着周二小姐的臂膀,让她道歉,她居然神色不慌,悠然自得? 这还是她的四妹吗? 她有些不相信。 白绮凌连忙扶住周素颜,替她揉揉臂膀,关心道,“素颜,你没事吧?” 周素颜道,“没事,就是有些疼。” 两人站在一侧,眼神对碰示意,便皆知对方心里的想法了。 白彩云看了看她们的动作,皱眉,又来这招? 她可在现代的刑侦科里见过太多以眼神串供的嫌疑人了,往往这个时候,她就用一招解决,那就是先发制人! 杨先生急忙去看周家小姐的胳膊,“周小姐,您哪里疼?要不我去找个大夫看一看?” 白彩云斜斜靠着书案,双腿交叠,环抱双手,一脸的淡然 “杨先生,别担心,周家姐姐只是扭了手臂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您要么再接着上课?” 杨佑之惊异地望着这位四小姐,怎么他觉得这位四小姐说话的语气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以前的四小姐怯弱、自卑,从不敢抬头示人,更不敢做眼前这个不雅的动作,怎么眼前这个四小姐做的动作这么一气呵成呢? 正在几人眼神满是疑问,诧异的时候,耳朵灵敏的她听见了阁楼下传来咚咚上阶梯的声音。白彩云嘴角一笑,果然啊,搬来一个大人物了。 待看见一个顶着满头珠翠的高髻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白彩云赶紧用手使劲搓红了眼睛,抹了点口水在自己眼睛上。 众人正在疑惑她为什么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竟突朝然着周素颜跪了下去,表情迅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搭配着哭腔。 “素颜姐姐,绮凌姐姐,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抓你的肩膀的,因为你动了我写字的桌子,这才不小心抓了你的……呜呜,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白绮凌睁大了眼睛看见四妹跪在地上,心想,她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啊? 周素颜哪里管那么多,看见白彩云跪在自己的面前,正想出一口恶气呢,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抬手欲扇巴掌。 “住手!”一声威严喝止了周素颜的动作。 九 惩罚 白绮凌往来声出看去,顿时就跪倒在地,“大娘!” 她看身边的周素颜还扬着手,连忙扯着她的衣襟,让她跪下。 周素颜一见是白府内院的白大夫人,再看看自己扬着的手,连忙跪倒在地,心里慌乱异常。 怎么这么大意! 在白府内欲打白府的四小姐,这怎么说的过去啊! 她着急忙慌地扯着白绮凌的双手,让她赶紧想个办法。 白绮凌此刻也害怕极了,整个白府,她就只怕这个大娘,因为她掌管着众多妾室的穿衣用度,日常开销。万一要是哪里得罪了她,受罪的可不止她一人啊,还有她的母亲。 这可如何是好? 话说,她让丫鬟去叫大娘过来,只是为了惩罚四妹得,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大夫人许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素颜与白绮凌两人,语气极为冷淡道,“周二小姐,别忘了,这里可是白府!凌儿也别忘了,你是白府的人!” 周素颜一听软瘫在地,“大伯母,不是这样的!” “大娘,素颜是冤枉的,您听我们解释……”白绮凌也帮忙着辩解。 “好了,别说了,我只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云儿之前被你欺辱的事情,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不该伙同外人来欺辱白家的人!”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大丫鬟,身边的大丫鬟心领神会立即上前扶起白彩云,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尘。 “白三小姐,您触犯了府里规矩,大夫人令您跪白氏祠堂三晚,请您今晚按时过去。”大丫鬟道。 “什么?”白绮凌吃惊地看着她。 白彩云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站在一边,一边抹眼泪,一边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心里暗爽。 哼! 跟我这个在现实世界活了二十几年的资深人精斗,你们还嫩得很。 大夫人甩袖而去,白绮凌软瘫在地上,周素颜满脸的疑惑,白彩云佯装哭红的眼。 于是,开课第一天便这样荒唐结束了。 当三夫人得知自家女儿今日在学堂犯了家规,大夫人罚其跪祠堂三日的消息后,当着白峥嵘的面哭得泪眼婆娑,令人怜爱。 哭得白峥嵘怎么哄,也不见得好转。 “老爷,凌儿绝对不是故意的啊,您去大夫人那求求情,不要凌儿跪了吧,祠堂那儿阴冷潮湿,凌儿她千金之躯,怎么能收如此的折磨呢,还一跪跪三日,这万万不行啊。”施氏倚在老爷的怀里,绞着鲛纱帕,满脸梨花带雨。 “唉,这也是大夫人为了保全白家的名声啊,你想想,凌儿伙同外府欺辱白府的四小姐,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嘲笑咱们堂堂白府家教不严?况且,这云儿,也是大病初愈,此刻最为孱弱,万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府里受了委屈,那我在纪氏那里也不好交代啊。”白峥嵘轻轻抚摸着施氏的背。 “可是……”施氏还想说什么。 被白峥嵘打断了,“好了,这个暂且不提了,也就才三日而已罢,况且,日常饮食也都是备好了的,你也不必操心了。上次她与云儿在荷花池玩耍,云儿为捡她的金钗掉进池塘里九死一生,我还没处罚她呢,这次便一同算了吧。” 施氏见老爷这么说了,也不敢再求情了,万一惹恼了老爷,那吃苦的还是她的凌儿啊,又施施然做了擦泪的动作后,收住了哭声。 而白峥嵘口中孱弱的云儿,此刻正躺在林菀苑观景楼一个美人榻上,面对着西面绯红的晚霞优哉游哉地吃着葡萄,一只腿在榻下不停晃荡,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唱着不知名的曲儿。 林菀苑是四夫人居住的院子,对应的大夫人的是翠云轩,二夫人的是墨渊居,三夫人的是玉笙居,五妇人的是引嫣阁,六夫人的是钟云轩,七夫的人是知念阁,白老爷的院子是云月日辉堂,老夫人是清风堂。 观景楼下风光正好。 几株正在冒点点嫣红的海棠,发出淡淡花香。 海棠树边上有一片不大的塘子,水面如镜。微风拂过,吹皱一片蓝天白云,朵朵浮在天空中的莲叶也随波荡漾,几条五彩斑斓的锦鲤正悄悄从莲叶地下把头露出来,像是在吸食朵朵白云。 岸边有几幢嶙峋不规则的假山,假山旁有条幽僻小径。 小径上,穿着绯色上襦,外罩深绿半臂衣裳,下穿墨绿裙子的春花端着一盘精致小点心,从小径穿过假山走向阁楼。 哒哒哒。 春花上了楼,把点心摆在条案上,拿过案边一件纯白色绣了虬枝红梅的斗篷,给小姐披上,“小姐,这楼上风这么大,您跑这儿来干嘛?要是四夫人看见了少不了要责骂我的。” “小春花,在这儿看风景多好啊。”白彩云伸手拿起一块糕点便往嘴里送,她的脸笑眯眯的,眼神望着不远处的白氏宗祠。 透过几簇冒着新芽的黄杨树枝丫,顺着小石子铺成的赏花径,视线停留在几只春燕叽叽喳喳上下弹跳的生了几株野草的黑色屋檐上。 檐下便是雕镂精美绝伦的画栋,面阔五开间,中央三间高起,成歇山顶牌楼式的建筑,这便是白氏的祠室了。 祠堂的建筑的斗拱密密匝匝,次间用斜向的五跳插拱层层密密叠压,显示出肃穆庄严、冷凝沉稳的气质。 梢间向前突出,作青砖八字影壁;前檐柱之间设签子门,明间上、下花枋之间悬挂“白氏宗祠”匾额,上下花枋分别是高浮雕以“瓜瓞绵绵”的图案为主。 祠内左右侧廊与享堂交接处的阴角上,向院子挑出一个高翘的翼角,角梁下悬有雕刻华丽的垂花柱。祠室门前中轴线的道路上,放置了一个赑屃负碑石像,碑上面雕刻了许多古文字。 白家世代为官,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至少也算是衣食无忧,书香世家。况且,白家宅邸阔大,奴仆又多,生在此间必不会操心什么温饱钱财问题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现世以身殉国,所以老天怜悯她,让她重生在如此大院里享受不尽?再也不用与逃犯、吸毒犯、杀人犯为伍了? 白彩云嘻嘻笑出了声。 春花以为四小姐高兴三小姐被罚跪祠堂,正幸灾乐祸呢。 “小姐,你也不用笑得这么大声吧,万一玉笙居那边的人知道了,咱们可就要遭殃了,再说了,上课第一天,您就这么胆大妄为,杨先生估计以后都不敢教你了。”春花暗自神伤,自顾自担忧起小姐来。 白彩云非常嫌弃的瞪了一眼身边的春花。 “瞧你这模样甚是自怨自艾,怕什么,你小姐我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不需要杨先生来教。” 十 温馨一家 春花赶紧上前捂住白彩云的嘴,“小姐,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乱说了,还有你的坐姿要淑女一点,别把腿张开。”她说完话,就立马把白彩云的双腿用劲给她并拢。 白彩云使劲挣开,也挣不开她的手。 她才发觉,自己这副身躯只是一个十二岁女童啊,顿时,她捶胸顿足起来。 春花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看样子应该也有十五六岁了,按照当时的风俗说也是该婚配的时候了。 白彩云悄悄瞧了瞧春花的上身,微微隆起的曲线把衣裳撑得紧紧的。春花弯腰的时候,她几乎能看见一片雪白之物。春花腰肢盈盈,栓了一根绯色的丝绦,走起路来的时候,丝绦随之摆动,彰显女子娇柔之态。 真的是好身材啊! “春花,你许配人家了吗?”白彩云脱口而出,说出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妥,她自己才屁大点,怎么能够如此不害躁,直白地说出这种话呢? 春花听见小姐这么说,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姐,别乱说。” “咦,羞红了脸哟,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没有,小姐别乱说。” “就是有,就是有!快说是谁?” 白彩云不知为何异常高兴,与春花在阁楼互相打闹开玩笑,便愉快地度过了下午的时光。 转眼之间日暮西沉,一阵冷风吹来,白彩云打了个喷嚏。春花赶紧给她披上厚袄子,下了楼。 天空看起来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两人刚刚行至抄手游廊处,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湿了裙裾的两人,慢悠悠的在游廊里走着,游廊的上梁枋,已点上了六角宫灯。 廊外下着雨,廊内两人说说笑笑的朝着花厅走。 刚刚行至厅门口,便碰到了纪氏。 她穿了一身绣绿竹的罗裙,气质淡雅。她看见白彩云,连忙走来抚摸她的头,“云儿,你病刚好,不要到处顽皮。” 白彩云看着她,无端生出非常舒服亲和感来,冲她笑了笑,“娘,我可没有顽皮哦,我只是和春花姐姐去了观景楼呢,阿嚏……” “那楼上风大,你看,着凉了吧。”她牵着白彩云的手跨进门槛,忽而又转身向身边的丫鬟吩咐,“吩咐厨房炖碗姜汤来。” 丫鬟领命自下去了。 厅里面摆了一个黄花梨八仙桌,两边摆了三个束腰圆凳,桌子上面放置了诸多白彩云都没见过的美食。 她就随便看了看,便见有:红烧鸡、糖醋鱼、麻辣鸭、几个时令蔬菜,还有一个叫“樱桃毕罗”的胡饼,她在书上看到过。 就在白彩云坐下正打算悄悄拿一个胡饼填饱肚子的时候,一个清澈少年声音响起来,“妹妹,你又偷吃!” 吓得白彩云手一抖,饼子就掉落在桌子上。 “溪儿,回来了?净手吃晚饭罢。”纪氏坐下温柔笑道。 这是自己的哥哥? 白彩云使劲想了想,在她来到这里的那天,电闪雷鸣,他的容颜倒是和那天的少年男子别无一二。 白峻溪站在门口盆架子前,手伸进铜里净手,净手后,接过仆役递上来的毛巾拭净水渍。然后走过来摸了摸白彩云的头,粲然一笑道,“云儿,乖,快吃饭吧。” 白彩云被他的笑所掳获,天呐,少年笑的真好看。 在白峻溪看来,妹妹傻呵呵地昂着头,正笑着看着自己。他心里长叹一声,妹妹真的死而复生了,真是太好了,瞬间护妹之情油然而生。 妹妹,这一生,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吃罢晚饭,白彩云携了春花想出去走走,说是雨后空气清新,赏赏夜景也是好的。纪氏思忖片刻,便吩咐春花照顾好四小姐,放她们出去了。 待两人走出门,白峻溪停箸,“娘亲,是否觉得小妹变得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纪氏问道。 “总觉得小妹更活波了些,也爱笑了。”白峻溪道。 “唉,”提起以前的云儿,纪氏忧愁显露,“之前的云儿太怯懦了。” “娘亲不必伤感,小妹这样很好,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了。”白峻溪展开笑脸,与母亲相视一笑。 夜晚的庭院有些冷峭,花枝、树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足下的乱石拼花而成的赏花径还湿漉漉的,路两边的石灯笼已点上了烛火,映衬着灯火周围的景物朦朦胧胧,水珠折射光辉,别有一番意境。 林菀苑里面的各种花树确是不少,梅花、海棠、樱花、山茶密密匝匝,海棠开了些许,香味甚浓,梅花还未完全开放,但那珍珠般的花骨朵儿已经够可爱了。 一颗颗饱满的花骨朵儿挂在秀颀枝条上,美不胜收啊。 春花见小姐一会嗅嗅这个花,一会瞅瞅那个花,叹了一口气。 原来大病初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啊,原来的四小姐可不是这样的。走在路上都不敢抬起头,眼神总是闪躲。 虽然大家都知晓,四小姐天生有些痴傻愚笨,但碍于她是主子的身份,下人们都不敢欺辱她,可这不代表小姐的姐妹不欺负她。 春花心里清楚得很,三小姐一直都不喜四小姐。 上次约四小姐去荷花池看残荷,她也阻拦过。但是,四小姐却很开心,因为这是她的三姐姐第一次亲自找她玩,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谁知道,那一次竟是她的劫难呢? 幸好,她还活着,不然春花心里面别提有多伤心难受了,毕竟在这个白府里面,她是看着四小姐长大的。 两人正在林菀苑与玉笙居交汇处的假山树林处闲走,忽听假山后面传来人声。 “三小姐,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个丫鬟的声音隐隐传来,听起来有些慌乱急促。 白彩云一听是三小姐,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时候不是去了祠堂跪着了吗,怎么还在附近闲逛?难道她敢违抗大娘的命令不成? 白绮凌提着裙裾在两边皆是萋萋花草的鹅卵石铺成的道上小跑,一边还不耐烦对着她的小丫鬟宝桃大呼小叫,“叫你走,哪那么多废话?” 宝桃随即闭了嘴,默默跟在三小姐后面小跑。 她们这是要去哪里? 怎么不像是去祠堂的方向? 白彩云猫着腰躲在一刻花树后面,透过枝条缝隙道,“春花,你猜,她们会去哪里?” 十一 看见了不该看的 春花哪敢胡说八道,低头不语,白彩云以为她在思忖。 虽然灯光在假山处黯淡,但是水纹荡漾在春花脸上,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白彩云盯着春花的秀脸看了半饷,终于看清楚了春花不是在猜三小姐要去哪里,而是一副低头黯然神伤的表情。 “春花,你为何事而烦恼啊?”白彩云轻轻碰了她一下。 “小姐之前问我,是否有意中人,其实我有的,只是……我不配。”春花说完自犹叹气道,“他是那么的皎洁如君子,他是那么的才华横溢,而我只是下贱的奴仆,我不配他,他应该找到更好的。”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出来。 吓得白彩云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上前安慰,“春花姐姐,你喜欢的人是谁啊?你告诉我,我回头告诉娘亲,让娘亲为你做主。” “不必了,小姐,我和他原本就不该在一起,况且他有喜欢的人了。”春花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三小姐离开的方向。 她这一望,望地白彩云的好奇心更重了,难道春花喜欢的人,和三小姐有关? 白彩云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朝着白绮凌离开的方向走去,春花想拦也拦不住了。 沿着一条幽僻林荫的小径行走,风一吹,白彩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春花不放心,还是跟了上来。 “小姐,咱们还是回屋吧,这么晚了,四夫人会担心的。”春花劝道。 “不,我就想知道,白绮凌究竟来找谁?”白彩云提起裙摆,依旧走着。 白彩云远远跟着白绮凌后面走着,穿过一个水榭,路过一段矮墙,她见了三姐进了月洞门。 她总觉得这里好像是哪里见过,怎么这么眼熟? 瓶形月洞门边上种了一高一矮两颗芭蕉树,四下里分布了诸多杜鹃、松树、文竹、兰花等盆栽。 穿过月洞门便有一座石灯笼,笼罩着周围的景色,看起来真的是“石罩灯,灯笼景”,一副朦胧清冷之色。 话说,这是谁的院子? 春花站在月洞门旁,小心翼翼道,“小姐,这里好像是杨先生的院子。” “哦,教我们书的杨先生?” “嗯。” 白彩云就纳闷了,既然这里的西席之地,她跑来作甚? 正在纳闷间,忽听不远处竹林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依稀可辨别的出一个娇羞的女子声音,“怎么办……我不要……” 白彩云对着春花做了噤言的动作,提着衣裙,正打算蹑手蹑脚地走到竹林旁边。 春花赶紧拦住她“小姐,咱们还是不要看了,回屋吧。” “我都到这儿了,你叫我回去,不可能。”白彩云对着春花做着口型,“你在这儿等我。” 春花眼睁睁看着小姐往声音处走去,没办法只好找了一个阴影处,躲了起来。 白彩云蹑手蹑脚地走到竹林边,轻轻拨开眼前的几丛竹叶,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去。 待看到里面的人是谁之后,她登时睁大了眼睛。 一开始听见这种娇羞的女子声,白彩云误以为是府中的丫鬟、仆役偷偷私会呢,便选在着阴暗、人迹罕至的地方,况且又是晚上,正是幽会好时机啊。 所以她才会好奇心作怪,想要去查看究竟是谁。 可惜,并不是她认为的某个不检点的丫鬟和仆役呢。 却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她的三姐白绮凌和杨先生,正互相依偎着,拥抱彼此的身体。 白绮凌一副梨花带雨模样,估计在哭诉什么,杨先生轻轻拍打她的背脊,“好了……你哭也没用,既然受到了处罚,那你便应下来罢。” “不,为什么是我受处罚,又不是我打的四妹,但是素颜也没打她啊,她怎么变了,变得那么机灵了……我委屈,明明不是我错……”白绮凌断断续续地抽泣声传来。 声音模糊不清,白彩云依稀可听见原来哭诉的事情是今日白天学塾发生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可没错,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不是,所以那就只有欺负别人了。 这一点,她内心无比坚定,在现世里,她作为一个刑警,坚持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唯一原则,擒获罪犯无数,皆是因为自己的心够狠。 竹林前的男女拥抱着彼此,白彩云看着他们相视着彼此的双眼,情动至极。 不会吧? 他们要那个了? 惊讶使得白彩云一不小心挪动了步子,踩到了一个枯枝,发出“咔嚓”的声响—— 前方两人听见声响,像被电击一般,猛地放开彼此的手。 “是谁!谁在那里?” 杨佑之慌乱站起身,看向这边,他不放心地朝着白彩云站着地方走来。 白彩云心里咯噔一声,这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索性等着别人来质问,不如先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出来,这叫三十六之反客为主计。 想罢,白彩云索性走出竹林,站在两人面前。 她笑脸盈盈装作吃惊道,“三姐,你怎么在这?” 白绮凌被她一问,反而不知如何回答。转瞬之间,她的内心涌出来无数个回答。 来找杨先生讨论学问? 哪个千金小姐晚上会跑来这么做? 来赏花赏月聊诗词歌赋人生? 傻不傻,一个小姐与一个寄居篱下的教书先生聊这些,那不是明显那个啥了吗? “我,我来……我来找杨先生问一件事。”白绮凌憋红了脸,便随便扯一个谎言。说完看了看白彩云,随即问道,“你怎么在这?难道也是来找杨先生的?” “哦,不不,我只是和我的丫鬟四处走走,毕竟生病那段时间,天天躺床上,闷得很。”白彩云一说生病,白绮凌就会想到荷花池一事,毕竟自己是罪魁祸首,她脸色有些不自在。 白彩云一边笑嘻嘻地解释,一边佯装四处张望,“春花呢?怎么不见了。这丫头真的是,不给我掌灯就算了,还四处乱跑。三姐,你们继续!” 白绮凌见她准备转身走了,连忙叫住她问道,“四妹,你刚刚可看见什么了?” “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这边有声音,我就过来看看了,嘿嘿。”说罢她傻笑几声。 白绮凌看着她的蠢笑容便想起了自己在其他小姐面前的屈辱,对这张笑脸无比厌倦,皱了眉,“好吧,那你走吧。” 两人立在原处,见白彩云走远。 杨佑之这才开口问道,“看你适才表情,你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妹妹?” 十二 上元节 清晨,白彩云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她在雕刻了精美华丽的榻上翻来覆去,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承尘满肚子火气,最后忍无可忍,翻身坐起。 抓了几下头发,烦闷地叫道,“春花,春花啊!” 春花在外面应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挽起床幔,栓了结,“小姐,您该起了,现在都卯时末了,梳洗一番,辰时三刻便要去上课了。” 白彩云给了她一个白眼,能不能在我发起床气的时候不要提上课啊,“外面在干什么,吵死人了。” “哦,今日是上元节,大夫人吩咐大家把府苑内外打扫一遍,张灯结彩庆祝一番,小姐公子们也可以出门去逛灯会呢。”春花回答道。 “什么?出门逛灯会?”白彩云顿时气全消了,她直接忽略前半句,把重点放在后半句。 来到这里这么久了,都没有好好出去逛一逛,她知道身在制度严明的这个时代,长在宅府大院里的小姐们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待在自己的闺阁绣花养草。 如此美好时光,怎么能在该贪图享乐的年纪选择平淡悠然呢? 于是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连忙叫春花给自己梳洗一番。 用过早膳,白彩云便收拾收拾打算去学塾上课了,正打算出门,纪氏进了屋。 “云儿,可吃过早膳?” 纪氏和蔼和亲的模样,让白彩云心生温暖,她像个孩童恋母一般,拉着纪氏的手臂,“娘亲,女儿已吃过了,不知娘亲吃了吗?” 纪氏身上穿了一件木兰青双绣缎裳,下面穿了一条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头上梳了倭坠髻,发正中插了赤金宝钗花细,左边坠髻上插着一支宝蓝点翠珠钗、一支菊花纹珐琅彩步摇。 白彩云发现母亲特喜欢穿淡雅的绿色系的衣裳,整个人的感觉都是那么清清淡淡,如同一泓清澈的泉水一般。 小溪潺潺而过,层林尽染芳翠之感。 纪氏牵着云儿坐在桌边的圆凳上,轻拍她的手,“云儿,最近身子可还舒坦?还有哪里不爽利的?可别留下什么病根。” 白彩云对着纪氏嫣然一笑,“娘,女儿并未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身体好着呢。”说罢还站起身,跳了几下。 纪氏看着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掩嘴轻笑,“好了,云儿,别跳了,快坐下。” 白彩云依言坐下,纪氏用手绢给她擦了汗,然后轻拥她入怀,“云儿,你可怨我吗?” “我为什么要怨娘啊?” 纪氏叹气道,“你一生下来,我本以为你以后必会健健康康地成长,到了两岁的时候,你只会咿咿呀呀,时常目光呆滞,走路也是歪歪忸怩,我本以为你是发育迟缓,并未放在心上。哪知你到三岁也未开口讲话,老爷请了大夫,大夫诊断后,才知,你是先天从娘胎带出来的痴傻。 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人玩耍。虽然孤独,但是你玩的尽兴。直到长到了十岁,绮凌的朋友们来找她玩,在玉笙居的欢声笑语让你羡慕极了。你去找她们玩耍的时候,绮凌一开始还是愿意的,后来不知道为何,她们发现了你痴傻的病,不愿意跟你玩了,你很懊恼,为娘我看着也很心疼。” 白彩云听完诧异极了,原来自己小时候是个痴傻女儿。怪不得,白绮凌看自己一副蔑视的模样,原来小时候就看不起自己啊。 纪氏摸了摸彩云的头,“云儿,上一次落水,娘知道是绮凌先来找得你,当时娘在陪老爷夫人们聊天,听到到你溺水而亡的消息,真的是吓煞我了。听娘的话,以后去哪里尽量都要你的贴身丫鬟陪着你知道吗?” 白彩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春花,过来。”纪氏对着立在门口的春花唤道。 待春花行至跟前,纪氏从头上取下一支宝蓝点翠珠钗,递给春花,缓缓笑言。 “春花,这个钗子,你收着,替我好好照顾云儿,有什么事儿也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等你满了十八,我就放你出去,给你觅一户好人家。” 春花哪敢接,连忙跪倒在地,慌乱说道,“四夫人,这怎么可以,春花本就无依无靠,要不是四夫人大恩大德让我服侍四小姐,得以这才不会在流落街头,这钗子我是万万不能要的,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小姐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白彩云见春花如此忠心护主赤诚一片,心里好不感动。 纪氏把钗子插进春花绾成的简易发髻上,春花伸手想取下来。 白彩云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说,“春花姐姐,娘亲把这个钗子送给你了,你就收着吧,再说这个钗子配你也挺好看的。” 春花这才叩头谢恩。 纪氏又吩咐了几句话,无非都是照顾好小姐,有事派人通知她等。好不容易纪氏走了,春花赶紧把钗子取下来,揣进怀里,她一个丫鬟带这么个华贵的首饰,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件出来,索性收起来,以后再说。 两人赶紧收拾了,出门。 今日阳光甚好,院子里的花树,很多都晒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一些花朵禁不住猛晒,好多都绽放开来。 一副繁花似锦,缀团簇新之姿。 路过各院子,便见许多丫鬟仆役们谨遵大夫人的命令,都在为上元佳节做准备。有的扫地、有的提水、有的掸尘、有的擦拭……好一副忙碌光景。 两人往叆叇阁的方向走。 “春花,你在府中还有别的朋友吗?”白彩云突然问道。 “小姐,我有一个好姐妹名叫秋花,我们一同进入白府,不过她被分去伺候大公子了。” “大哥吗?”白彩云想了想,这个大哥究竟是何许人也?目前,没见过的兄妹姐妹就剩他了。 “秋花和我同年,也是十六,我们相约十八的时候一起出府呢。”白彩云看见春花脸上的一派憧憬之色,果然是还是小女孩啊。 春花是小女孩,难道自己就是大女孩了吗? 白彩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一片平坦,再悄悄瞅了瞅春花的玲珑有致,心里一片哀呼! 至少从这里看,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小女孩啊。 十三 出门游玩,走起1 到了叆叇阁,春花为白彩云铺好书本,便退开去了。 白彩云见三姐与周素颜在那里嬉笑言语,谈论的话题无非是上元节相约出游,一起去看灯会、逛庙会、买买喝喝罢了。 果然,古代的女子能为一次难得出门的机会兴奋许久,她笑出了声。 白绮凌听到白彩云在笑,语气不善道,“四妹,你笑什么?” 白彩云抬起头来,“没,没什么。” 周素颜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我们分明听见你在笑。” 敢情她还不能笑了? “方才三姐姐与素颜姐姐是否在讨论上元佳节出门游玩的事情?”白彩云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本。 “是的,那又怎么样?” “你们可知它的来历?”白彩云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出意料,两人皆是摇头。 白绮凌倒是想了想说,“我只知每年的第一个十五月圆夜,便定为上元,七月十五月圆夜便是中元,十月十五便是下元。” “嗯,你们可曾听过汉武帝?”白彩云问道。 两人又摇头。 白彩云捂住头,自己能指望古代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家闺秀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呢? 她叹了口气,不打算解释了。 “上元节的由来据说是,汉武帝在正月上辛夜在甘泉宫祭祀‘太一’的活动,被后人视作正月十五祭祀天神的先声,遂慢慢演变出了上元节。”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传来,众人向楼梯口望去。 杨佑之着月白色襕袍,束发帻巾,正和颜悦色的看着大家。 白绮凌脸一红,别开脸去。 周素颜唤了一声,“杨先生好。” 白彩云也跟着说,“杨先生好。” 课上,白彩云时不时发现杨先生星目温柔似水地望着白绮凌,后者却是娇羞受之。 自从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之后,白彩云突然觉得杨先生的笑容似乎太肉麻了些,连教书识字的时候,都带着笑意。 煎熬了三个多时辰,终于结束了欣赏她们眉来眼去的课业,白绮凌与周素颜早就收拾好书本下楼去了,杨先生也和书童下楼了。白彩云慢悠悠的收拾着书本,提着书篓准备回林菀苑。 路上,忽然五妹六妹窜到自己的面前来,“四姐,我,我们想……” 白彩云疑惑的看着她们,“你们想什么?” “我们想让四姐明日带我们出去玩可好?我们找过三姐了,她不愿意带着我们。”五妹白代曼低着头有些忸怩。 六妹白幻珊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幅珍珠耳环,“四姐,你要是愿意带我们去玩,这个耳环就送给你哦。” 哟,这珍珠成色不错嘛。白彩云拈起来朝着光下仔细瞧了瞧。 这可比现代的人造珍珠好几百倍啊,果然纯天然的上好珍珠蚌产的,晶莹剔透,圆润饱满。白彩云看着很喜欢,不过呢,姐姐怎么好意思要妹妹们的玩意呢。 白彩云把珍珠还给她们,“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你们得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两人眼神放光齐声问道,“四姐你说。” “你们必须给我穿男装。” “啊?” 过了晌午,白彩云吃罢午饭,瞌睡来了。 她便躺在屋中罗汉床上小憩了一会。睡觉期间,她老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然后摸了自己的脸,最后便走了。奈何,那个时候她困极了,怎么也睁不眼睛。 她苏醒时候,便问了春花可见什么人来过? 春花答中途去了别的院子,并未看见。她便并没有放在心上了,反正是在她的院子里。 待她起了床,走到铜镜前,打算梳理头发时。这才看见脸颊、眉心处被人画了乌龟。 顿时她火气上涌,使劲拍桌子,“是谁!” 春花被她愤怒的呼喊声,吓得跑过来一瞧,忍不住扑哧一声“小姐,这是谁给你画的?” 白彩云黑着脸,小拳头握紧。 “我要是知道是谁,我一定扒了他的皮,打到他满地找牙!”她恨恨然。 “小妹,为何火气这么大?”门槛处,跨进来一个挺拔的影子。 她扭头看去,竟是自己的二哥,“二哥,今日休沐日吗?” 白峻溪瞧见了小妹脸上的乌龟掩嘴忍不住偷笑,用修长手指指着说道,“这墨宝画的真好!看这长寿之物,画的四肢健全,体盘圆滑,实乃上佳之作!” “找打!”白彩云随手扔过去一把木梳。 白峻溪一手接过,“我在夸奖墨宝呢,你为何打我?” “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二哥你最好离我远点,免得伤到你。” 白彩云令春花端来一盆水,用锦帕蘸水清洗,一边擦着,一边咬牙切齿,诅咒凶手罪该万死。 白峻溪自讨没趣,退出房门去了。 退到墙角后,白峻溪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换而便是满脸的疑惑,以前的小妹,遇到这种事情,大多都是默默承受,然后再来找他倾诉。 他那个时候虽然知道是老三怂恿老七来画的,也并未责怪。但是却助长了她们为所欲为的脾性,小妹逆来顺受,也未反抗。 现在,他只是略略施计想证明自己的猜想。 没想到,小妹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还是自己的小妹吗? 他无法肯定的回答自己,但是,他亦无法伤害她,因为她的样貌的确与之前的小妹无异。 想着想着,白峻溪便走上了爬山廊,爬山廊上方有一个梨花亭,他记得曾经的小妹可喜欢在上面自己玩耍了,他随即走了上去。 白彩云清洗好了脸,一直在暗暗思忖到底是谁怎么无聊。 难道是三姐? 她怨恨自己让她跪祠堂? 但是从玉笙居走过来也要小半个时辰,自己最多也就小憩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时间她应该赶不回。况且,现在的她应该在自己的院子里和周素颜商讨明日的玩法,没功夫搭理她呀。 算了,不想了,总有一天我会抓住这个人的狐狸尾巴,哼,来日方长。 上元节前一天晚上,白彩云从二哥处借来几件男装,让府里的裁缝改小了,一套给自己穿,两套给老五老六穿,还有一件给春花穿。裁缝也不辱使命,终于在傍晚前全部改好,送到四小姐房中。 春花依照白彩云的吩咐,付了辛苦费。 裁缝感激涕零,春花见裁缝收了钱财便见机说道,“小姐说了,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这种机会以后还有很多,不过你要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裁缝连连称是。 十四 出门游玩,走起2 旭日东升,白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好不红火。 府邸门口檐下,挂了两只大红灯笼,白峥嵘一早便命人备马,进宫面圣贺节去了。大夫人应了当朝颖贞公主摆设的元宵盛筵邀约,也一早便出门了。 剩下的众位夫人各有各的忙活,省亲的、出门游玩的,都自己安排好了。 纪氏要去城外的光照寺烧香拜佛,白峻溪自然陪同前往。她出门前特意叮嘱白彩云,虽同意她们几位姐妹可以出门游玩,但是记得一定要带好仆役,往人多的地方走,切忌不要太晚回府,免得多生事端。 白彩云把纪氏扶进宝蓝色绸缎封蔽,顶坠了珠玉璎珞流苏的马车上笑道,“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乖乖地,不会惹事的,娘一路平安。” 白峻溪跟在后面也上了车,立在车门口吩咐,“妹子你出去游玩一定要小心些,身边一定要有贴身的护着,听到没有。” “嗯嗯,哥哥叮嘱的是,妹子一定按照哥哥的吩咐。”白彩云一副乖巧模样。 纪氏与白峻溪这才安安心心上车坐定。 待马车行远,白彩云终于卸下乖巧的模样,兴奋的跳起来,“快,走,春花换衣服去!” 白彩云把其中两件改小了的男子衣裳偷偷给了替老五老六跑腿的丫鬟,然后剩下两套,一套给了春花,一套自己在屏风后面换了。不消一会,男装的白彩云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衣服是上好的冰蓝色丝绸圆领袍子,从下半身起就绣了雅致的翠竹一直延伸到胸前,腰间两只缱绻蝴蝶,意境悠然淡雅。配上白彩云未施粉黛的素脸,且一头墨丝,样子真是美极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嗟,如琢如磨。 春花真真是看呆了,“哇,小姐,这身您穿着比二公子穿着还俊秀呢。” 白彩云低头看了看,衣服自己倒是很满意,不过嘛,这长发与这白嫩的脸庞该如何伪装呢?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女扮男装,白彩云捏住下巴,思忖片刻,吩咐春花去外面取了些许泥土。 “小姐,您要泥土干什么?”春花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是把自己变丑啊。” 白彩云把泥土捏碎,倒入清水,和成泥状,往脸上抹了一些,均匀涂开,原先白嫩的皮肤瞬时就黯淡黝黑了几分。 春花见状点点头,“果然变丑了,可是小姐,你为什么要变丑啊?” “小姐姐,丑才安全,懂吗?” 春花一副不懂的模样。 “算了,你不必懂,来帮我把发绾成一个小髻,像我二哥那样,就插一个这个黑木簪子吧。” 春心随即给白彩云绾了。白彩云也给春花涂了脸,绾了髻,看起两人就像普通的世家公子与随从出门游耍一般无二。 白绮凌从玉笙居走出,正巧白彩云和春花后脚跟着出门。虽未看见三姐的全貌,但是白彩云可看见她鲜艳的裙裾从眼前一闪而过。 没错,她的三姐身上穿着藕丝绣荷花上裳,锦茜红明花抹胸,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裙上用细如发的金丝线用了复杂手法绣成攒枝千叶的桃枝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颗真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真是富贵至极,惹人好生羡慕啊。 白彩云看后,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春花见状不解问道,“难道小姐不觉得三小姐这身很漂亮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实用,太花枝招展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的。”白彩云解释,春花一脸疑惑。 她接着道,“算了,不给你解释了,你去催促老五老六快一点,马车在等着我们了。” 春花点头,转身向五六小姐的院子去了,白彩云见院边有一座临水的小榭,便走进去等待。 不稍一会,春花便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乖巧、可爱的男孩子,不用问,那便是她的五妹、六妹了。 一走进水榭里,白代曼和白幻珊便一齐唤道,“四姐好。” “可以嘛,两个俊俏的小公子。”白彩云忍不住夸赞。 “还是四姐主意好,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玩的尽兴啦。”六妹拉着白彩云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白彩云、白代曼、白幻珊三姐妹整理了一番,算上春花总四人,从白府的侧门出门,正欲上马车,忽见前方的周家马车也驶来,停车,车上走下来周家小姐,周素颜。 但见她打扮的也是如同蝶入花丛一般,美艳动人。 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外面罩了一条鹅黄披帛。 衬的人面桃花,娇羞非常。 再见她头上绾了垂挂髻,鬓两边各一朵碧玉海棠,垂了明黄色的发带,发正中插了一支芙蓉缠枝钗。 果真是“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比春红。” 周家小姐下了车,倒是没注意到白彩云女扮男装。 一心望着白府内,期盼着白绮凌快出来。 不出一会,白绮凌身后带了两个身穿橘红色半臂,下着墨绿长裙的丫鬟,并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短褐的仆役出来了。 “绮凌,这儿!”周素颜随即展颜招手呼喊。 “素颜,这么早就来了。”待得白绮凌行出门。 白彩云这才看清她的全貌,身上穿的自然是适才见过那套缀真珠的富贵衣裙,面上画了淡淡的桃花妆,眉间贴了花瓣花钿,发丝绾成云髻,黑发间缀了许多与衣裙上的珠子相同的玉珠,左右两边各插了金海棠珠花步摇,耳间坠了花朵耳环,脖子上也带了珍珠璎珞。 这是出门显摆呢,还是出门游玩呢? 白彩云一脸的嫌弃。 马儿突然因为白彩云半挂在车前,久久不上车,长厮叫了一声。 引得前方的两人向这边看来,白绮凌率先认出白彩云,不屑道,“四妹为何这番打扮?” 白彩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这样的意思:堂堂白府四小姐竟穿的如此寒酸,真是丢脸极了。 白彩云正欲解释,马车里面,五妹探出头,“四姐,为何还不上车?” 这下,前面两人也看见老五老六在里面了,白绮凌冷哼一声,“四妹带两个幼龄妹子出府游玩,可得当心啊,毕竟五夫人可是视这两位小姐如掌上明珠呢。” 白彩云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了,可不想还没出府,就让她们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淡淡回了句,“三姐好生玩,我们先走一步。”遂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马上路。 马车在路上行地稳稳当当。 不消片刻,就来到了上元节庙会举行的主要街道。 付了车钱,四人一同下车。 一下车就惊呆了…… 四人眼前,火树繁花,人潮涌动,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十五 初遇 毕竟很少出门游玩,而且也没见过什么所谓的热闹场景。 五妹六妹一会儿看这个稀奇想买,一会儿看那个稀奇统统都想买,春花来不及阻止,不出半盏茶功夫,两人臂弯里便怀抱着诸多油纸装裹的糖油果子、姜果、梅肉蜜饯…… 奈何两人还在一边吃一边买,结果油纸袋子都落在了春花手上。 白彩云捂住额头,悲戚道,“终于知道为什么三姐不带她们出来玩了,这也太能吃了!” 五妹白代曼嘴里含着蜜饯,看见不远处还有卖糖人的,连忙拉着白彩云的手撒娇卖乖。 “三姐,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白彩云被闹的头疼,掏钱,四人一人买了一串,边吃边走。 阳光明媚,街上人熙熙攘攘,比肩继踵,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四处叫卖声、食物香味、花香味、人们身上的胭脂水粉味道一股脑的都钻入鼻中,使人倍感舒适尽享今朝。 街上商铺里、街道两边的摊子上,五颜六色的商品琳琅满目,看的人们眼花缭乱。 白彩云怕她们在人群中走散,用自己的袍裾拴住两个妹妹的衣裳,以免发生意外,春花年纪较大,应该不会走散,所以,四人也还安稳地一边逛街,一边吃食。 本来大家这样平平凡凡逛街吃东西,享受春日元宵庙会是最安逸不过了,但是谁会想到在大街上还会遇到三姐与周家小姐呢? 真是冤家路窄。 “咦,那不是白家四妹吗?” 说话的女子身穿春锦长衣,月牙凤尾罗裙,头上簪了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和几支花穗钗,耳朵上挂着石榴耳环,皓腕上套着白玉手镯,嫩如细葱的双手指甲涂了鲜艳凤仙汁水,这些都在白彩云眼前晃荡。 周素颜站在她的身边,掩嘴笑,“心幽姐姐,人家穿的如此寒酸普通,放人群里怎么都看不出来,倒被你给认出来了。” 吴心幽一听周素颜这么解释,倒觉得自己不是,遂连忙别开脸去,装作没看见她罢了。 白绮凌也看见白彩云了,也知道自己身边几位达官家的小姐也瞅见她了,但是一想起之前因为白彩云的痴傻让自己在她们面前受的讥笑,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连看都不想看白彩云一眼,也和众多小姐一样,转过了身,往另外一边去了。 白彩云看见她们一致的转身离开,心里倒是有几分爽快。 她们不想看到她,她还不想看见她们呢,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她们与她是注定要分开走的。 幸好,五妹和六妹并未看见她们的三姐。 四人又往前走去,路过一家茶肆,也走乏了,便进去要了茶水、糕点欲坐下休息。 因为庙会人多,茶肆已经人满为患,一楼没空位子了。小二把四人迎上二楼,碰巧有一个大桌子,本可坐八人,目前只坐了两人。 小儿笑呵呵向早就坐在这里的两个人问道,“客官,因为人多,要是不打紧可否让这几位小公子凑个桌?” 白彩云看那两人也是极年轻的男子打扮,一人身穿月白色团花暗纹的袍衫,发束紫玉冠,面容俊秀。一人身穿墨色束腰衣衫,发束成一股,散于脑后。明显就看出来,一个主一个仆嘛。 听得小二解释后,两人笑笑并不在意。 小二这才把四人引来坐下,六人围坐一个桌子。 五妹六妹一坐下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今日的稀奇见闻,本就是小孩子,声音极大。白彩云见另外两人一言不发,只顾默默喝茶,她尴尬症都犯了。 她拿出刚刚在街上买的蜜饯、瓜果之类的吃食,放在桌子上,招呼另外两个公子来吃。 可那两人只微笑摇头,并未伸手拿。她们四人也就未在意了,等到上了点心,喝了茶水。 白彩余光瞧了瞧那两个公子还是只淡定地喝茶,期间就说了两句话。 “扶游,茶冷了。” “好的,公子。” 这两句话,也是她们闹哄哄的时候,那白衣公子忍不住说出来了的。白彩云猜出那墨色衣裳应该是白色衣裳的仆役,名叫孟扶游。 攴京城今日上元盛会,隐姓、乔装打扮出来游玩的豪门富贵家的公子小姐不少,她们也算其中之一。 万一,他们两人也是这样呢。 这样想之后,白彩云想通了,也许大家今日凑了个桌,以后关在府邸深深的高门大院里,不一定常有机会出来呢,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呢。 白彩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伤感,多瞧了瞧那两个人的脸庞,万一以后有机会见面,她还可以提起今日缘遇之事呢。 看着看着,白衣公子猛地转头与她视线碰撞了一下,白彩云顿时歪了头,对他坦然一笑拱手道,“感谢两位让我们同坐一桌,相遇即是有缘,以后有缘再见。” “幸会,再见。”白衣公子张口说道,表情波澜不惊。 白彩云带着三人一路笑呵呵地下楼去了。 等到那几个聒噪的人一走,白衣公子这才表现出有些疲累来,“适才,刚刚几个人实在是太吵了,吵得我没法安心想事情。” 孟扶游叫来小二收拾餐桌说道,“公子,您还在为您的亲事所烦恼吗?” 孟扶游一说这话,白衣公子就给了他一个白眼,“孟扶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扶游作势,紧闭双唇。 白衣公子忽觉周围安静了许多,还有些不适应,遂站了起来,走向窗边,眺望整条街上络绎不绝逛庙会的人群。 湛蓝天空下,五颜六色的彩幡招牌、熙熙攘攘的人群攒动尽收眼底,酒肆楼边写着遒劲“酒”字的望子随风飘逸。 忽然一个鲜活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他定眼一看,那可不就是刚刚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聒噪的小公子吗? 只见她转过头,望了望楼上,碰巧两人眼神对碰。 视线交合的瞬间,他被她的笑容击中,那样粲然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似乎许久未见了。 他呆呆地望了很久,直到那几个小身影飘忽不见,隐匿在人群中。 孟扶游见公子站在窗前许久,一动未动,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奈何白衣公子被他一拍吓了一跳,“干什么……” “公子,您在这儿站很久了?夫人那儿,我们还去吗?”孟扶游询问。 “孟扶游,你真是煞风景的很……” 十六 丢鞋 不知不觉间,夜幕渐渐降临。 街上已挂起了一盏盏盈盈发光的红灯笼,一排排,一串串,煞是好看,映衬着路上行走的行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喜气洋洋。 河边许多青年男女围绕在一个卖河灯的老人家摊前,争相购买河灯。 放河灯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是为了祭祀逝世的亲人,是为了祈祷家人,为了祝福情人……总之,放河灯能够承载许多的愿望,随之飘去的不只是一座灯,而是希望。 老人家有点忙不过来,招呼老伴来帮忙。 看着一对对有情人买了灯,笑着离开,老夫妻两人也眉开眼笑的,仿佛前几日为了扎河灯手上受了诸多伤痕也是心满意足的。 白彩云见河灯稀奇,五妹六妹、春花更是没见过,都围了上去。 老人家见四个漂亮的男孩子凑过来,一猜便知道是哪家小公子偷摸出来玩了。 笑呵呵地拿起四盏莲花瓣形状的灯来,“小伙子,你们要放河灯吗?” 白彩云看着鲜艳的河灯,满眼放光地点头。 付了钱,四人每人一个,欢欢喜喜地端着护着,跑到了河边。 河边早就围满了人,四人似风一般,钻进人缝里,挤在了河堤上,小心翼翼地蹲下,双手捧着灯,缓缓地放置在水面上。 圈圈涟漪之间,众多河灯随之飘远。 火红的灯光映红人们的脸,人们笑着,望着,看向河流的尽头。 数以万计的莲花河灯、小船河灯、元宝河灯都在光路之上漫漫流淌…… 就如诗句描写那般: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放完了河灯,天色也不早了。白彩云提议该回府了,众人点头。四人离开嘈杂的人群往白府方向走。 四人在路上说说笑笑,欢声笑语留了一路。 白彩云忽见前方街上,围集了不少人。 不会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吧? 她可喜欢凑热闹了,没办法,她拉着两个小的,围了上去。 春花在后面焦急喊道,“小姐,咱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白彩云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喊,削尖了脑袋往上凑。等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一群表演口吐火龙、胸口碎大石的街头卖艺人,白彩云撇嘴,这把戏在现代她可看得多了,没意思。她欲退出人群,打算回家。 却不料转身的瞬间,看见隔壁一个年轻女子的荷包被一个汉子悄悄偷走了。她想喊出声来,但是就算喊出来现场声音嘈杂,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反而会打草惊蛇。她悄悄退出身,从人群身后饶了过去,欲来个当场捉贼。 不想,那贼偷了这个女子的荷包,还想偷一个年轻男子的荷包。 咦? 那个荷包的主人的脸? 这不就是今天在茶肆遇见的那两个年轻男子? 怪贼太贪心,还是怪贼没下对手? 白衣男子只低头轻飘飘地看了看那贼一眼,那贼就吓得急于逃跑,慌不择路,被白衣男子一伸脚绊了一跤,然后爬起来又想跑。 白彩云看不下去,苦于没有武器,她当场脱下鞋,就给扔过去了—— 打是打中了,不过打中的不是贼。 而是那个孟扶游的主子,只见他额头上留着一个鞋印子,满头青筋暴起正四处搜寻罪魁祸首。 趁着人们的注意力被那贼吸引,春花连忙跑过去把鞋捡了回来。 白彩云见白衣公子和孟扶游看见了她,单脚离地藏在另一只脚后面,随即强故作欢笑,“嗨!” 春花把鞋给白彩云穿上,连忙拉了她的手,还有五小姐六小姐的手,飞一般逃离现场。 孟扶游和白衣公子望着她们跑走后,一同低头看了看地上,刚刚四人站的地方好像有一个物品遗落了,孟扶游去捡了过来,递给公子。 原来是一个绣的素净淡雅的荷包,白色锦缎底绣了翠色叶子,绯色木槿,花朵边用银线绣了“白”字。 “白?”白衣公子思忖,“难道他姓白?” “攴京城,好像只有一个白府。”孟扶游道。 “要你提醒?刚才他们扔我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白衣公子怒道。 “公子,我以为他们要打那个盗贼,没想到他们扔的如此不准,让公子受如此大辱,要是给我逮着了必定要让他给公子您**。”孟扶游认真说道。 白衣公子不想说他,幸好盗贼已被附近巡逻的护卫送至了当地的衙门,他们两人正欲回去,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朝然。” 孟扶游闻声转过身,毕恭毕敬躬身行礼,“夫人。” 白衣公子听见这个声音,捂住头微显痛苦状,慢慢转过去身去,随着转身,笑脸浮现,“母亲。” “你个小顽皮猴子,我在芸香楼等你许久,不见你来,本已打算回去了,哪知刚走下来,便见你在此处凑热闹,把娘晾在一边。”女子说话声音轻柔温和,犹入清风拂柳,雨滴芙蓉,令人心生愉悦。 女子头上戴着惟帽,遮住了面容。 身上穿了古烟纹碧霞罗衣,外面披了织锦皮毛斗篷,下面穿了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依稀可见脚上那双锦缎铜雀云头锦履,裙裾扫地。身旁各立了两位身穿黄裙的婢女。 “母亲大人说笑了,朝然只是在此捉了一个贼,正打算去芸香楼去找母亲的,这么巧……” 他的话被女子打断,“这么巧,我就下来了?” “正是。”李朝然拱手道。 女子被他的一板一眼逗笑了,扬起手来,身边的婢女连忙上前搀扶,“罢了,既然碰见了,那便去吃饭吧,毕竟今儿可是十五呢,难得出来与你一起吃饭。 李朝然连忙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搀扶起另外一只手,“母亲大人说笑了,要是您无聊了,想找我来陪您,我随时都可以‘进去’的。” 李朝然扶着母亲的慢慢走,女子轻轻拍打他的手背,“儿啊,娘是怕你寂寞。话说回来,听说你今日一直未去见韩家小姐?” 李朝然眼神剜了一眼孟扶游,后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仿佛在说,“主子,绝对不是我说的。” “你也不必去怪你的人,你的人还不是我的人,你的一举一动,我皆一清二楚。” 女子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只是,你不知道,这世间险恶,韩家是名门世家,书香门第,韩小姐从小饱读诗书,谈吐风雅,且知书达礼娴静如兰。是个有才的大家闺秀,以后,若是你……” “母亲,不必说了,我志不在此,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朝然打断了母亲的话。 “唉,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六年了,你何必耿耿于怀?” “此事本就是一桩天下冤案,母亲大人可以忘记,但是和二哥一起长大的我,绝不会轻易忘记。”李朝然坚决说道。 “罢罢罢,你要去查,便去吧。但是,你别忘了,你也要成家立业!”她重重握住李朝然的手。。 芸香楼的掌柜见贵客去而复返,连忙张罗着准备宴席。 十七 居然上门讨医药费了 天上白玉盘,地上人团圆。 一声炸响,漫空星光灿烂,火树银花开遍。 “哇,好美啊!” 白彩云已换了便装,坐在林菀苑廊下,仰望夜空中灿烂的火花,突然想起了妈妈和诸多好友,顿时泪水无声落下。在这冰冷的夜里,她突然倍感寂寞,在一个陌生的时空,谁可以相信,谁又可以托付呢? 现世,她可以付诸真心,缉拿罪犯,用生命去守卫国家,守卫人民。可是在这里她又能把后背给谁呢? 她环保着双腿,昂首仰望着天。 春花轻声走来,给她盖上披风,“小姐,外面天寒,夫人叫您早点歇息了。” 白彩云拉紧披风,腾出位置让春花坐下聊天。 “春花,你还有家人吗?” 春花随即坐下,“早没了,我和秋花两人也是在逃难的时候遇到的,幸而碰见四夫人回家祭祖,遇上了我们,便把我们带了回来。” “那么说,你不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咯?”白彩云问。 “是啊,我和秋花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春花回答。 “那你们以后打算一辈子呆在白府吗?” 要是白彩云是春花的话,她一定会这么想,在如此繁荣昌盛的宣朝,借点钱开个小铺子,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吧,至少比呆在有钱人家的大院里面整日做下人活强啊。 “现在我有存点积蓄,以后等我们出府了再好好想想未来吧。”春花对着白彩云咧嘴笑了笑。 白彩云回馈其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春花,等你出府了,我一定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好好过日子的。” 春花连忙摆手,“不不,小姐,我有积蓄的,不用费……”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回去吧。”白彩云拉起春花的手,一起回了屋子。 第二日清晨。 阳光透过翠绿的枝叶,洒在刚刚扫干净的青砖拼花地上。 枝头几只画眉来回弹跳鸣叫,树下,早起的丫鬟仆役匆匆忙忙地打扫卫生,端水。 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发出沁人的馨香,阁楼一角放置了一株用了刑窑白瓷盆栽种的大红袍山茶花开的正盛,花瓣上还遗留有清晨的露水。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啊,白彩云深呼吸一口气。 她站在自己的闺楼,伸着懒腰,往楼下眺望。 忽看见茏茏郁郁花树之间,一个红裙子的身影慌慌忙忙跑进楼来,看体型,白彩云猜是春花。 不多时,哒哒几声响。 春花跑上楼来,喘着气儿,慌乱说道,“小姐,不好了。” 白彩云看着她,问道,“什么不好了?” 春花舒缓了呼吸,慌忙解释,“上元节那次,你用鞋不小心打到的那个人来讨债来啦。” “啥?” 白彩云没听明白,她在上元节不小心用鞋打到的那个人来讨债了?但是她好像不差他的钱啊? 春花见小姐不甚明白还想解释一番,忽地楼下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四小姐,夫人叫您去她那里一趟。” “好的,待我梳洗一下便去。”白彩云探出头回答道。 春花神色慌张地把白彩云拉进屋子,“小姐,夫人叫你去,肯定因为这个事情,那个白衣公子的小厮拿着你的荷包过来找人了,说是我们白府的小公子把他们府上的公子给打了,要索要药费了。” “荷包?药费?”一提荷包,白彩云这才忆起自己荷包的确是在上元节那天遗失了。 这可是一件很严重的大事,白家小姐的荷包被一个陌生男子捡到了,人家还拿着荷包亲自上门来要人了,这说出去可就不光彩了。 白彩云拉住春花,“等会,你说他们来讨债?” “对啊,说是小姐您用鞋打了他们家公子,来索要、索要医治费……”春花一跺脚,“早知道,您就不该出手用鞋打那个罪该万死的贼,都怪他,活该他……”春花说着说着,“对啊,他讨什么债?” 白彩云心想只是轻轻打了他头一下,不至于吧? 再说了,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能有什么力气? “笨蛋,我在问你!” 春花委屈道,“小姐,我也没听完,就听见那个小厮说:‘我们家的小公子被您家的小公子打了头,特来送上贵公子遗落的荷包,请贵公子出来亲自拿,还有我家公子现在躺在医馆里面,要是方便……’然后我听到这里,就跑过来报信了。” 白彩云略一思忖,“算了,我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杀人放火,怕啥,走。” 待白彩云穿戴整齐,步履款款来到林菀苑厅堂时,还未走进去,便听见老爹的怒威,“简直是没有一点女子的矜持,这样让别人还怎么看白府,看我……” “云儿是穿了男装出去的,没有被认出来。”纪氏温柔的解释道。 “还穿男装?堂堂白府的四小姐,居然穿男装出去,遇见了陌生男子,还脱了鞋,她是要气死我啊。”白峥嵘气的在厅堂踱来踱去。 白彩云猫在厅门口,吞了吞口水。 妈呀,她可是第一次看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现世里,她爸爸可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 因为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正是因为爸爸的正义,她才毅然决定步入这个行业。 眼前白峥嵘的脸就在面前不远处,他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爹啊。 好歹,自己还是有父亲的。 她踏上阶梯,缓缓行至门口,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爹,女儿认错,自知闯了祸,请爹责罚。” 纪氏见云儿跪在门口连忙也跪下,“老爷,云儿还小,大病初愈,您就小惩大过吧。” 白峥嵘看了看绯色一小团跪在门口的云儿,又看了看身后的纪氏,他一甩袖,“罢了,就罚你一月不得出门,在林菀苑闭门思过吧。” 白彩云立马回道,“谢谢爹,女儿一定好好反思。” 白峥嵘离去后,春花赶紧扶了夫人起身。白彩云站起身后拍怕膝盖的灰尘,扶纪氏坐下,“娘,那个拿着荷包来找我的人呢?” 纪氏瞥了她一眼微嗔,“还人呢,早就被老爷打发出去了,你啊,怎么变得那么顽皮。要不是你大病初愈,我深怕老爷会大大惩罚于你。” “那我荷包呢?”白彩云追问。 “还惦记着你荷包喃?”纪氏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底绣木槿花的荷包,正中一个“白”字,可不就是白彩云的荷包吗? 她一把拿过,放在手里观察,还好,没有任何损坏。里面的钱也没少,太好了,她笑了笑。 纪氏抚摸云儿的头发,“虽说,那人把荷包还来了,但是云儿,你可千万小心了,万一那人认出你的身份,要伤害你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白彩云内心狂笑一番,我不欺负他就不错了,瞧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哼,算他识相,把荷包给我还回来了。 十八 念念不忘那双眼 清晨的阳光洒进王府里,金灿灿的阳光下,诸物朝气蓬勃。 李朝然一早便起了,先在院子里练会拳法,又舞了会剑,不知怎么的,心神不宁地念着想着那粲然的笑眸。 索性把手里的剑丢给一旁候着的小厮,心思烦闷地从怀里拿荷包把玩冥思,本是想结交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少年郞。 他虽然打错了人,但是足以见其正义仁善;且那双摄人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他的二哥,使他久久不能忘怀。遂再三思忖下派了身边的小厮,拿着荷包礼貌地去询问小公子的姓名,要是能请回来那便是最好,就算请不回来至少也知道出处。 他在花厅内来回踱步了许久,小厮终于回来了。可只见小厮两手空空,身后也空无一人。 “人呢?”他问。 “回禀六王爷,白府说府内压根无此人。”小厮回答道。 “那荷包呢?” “荷包被白府拿走了,说是白府的东西。对了,白府赐了一袋银子,说是医药费……” 李朝然有些烦闷地挥挥手,小厮便退了下去。 他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之后他走出厅堂,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静候一会,不知从哪里窜下来一个人,浑身上下黑袍包裹,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双手环抱手臂。 只见这人眉毛细长,鼻若悬胆,下颚尖细,眼睛湛蓝。 “小然然,让我帮你干什么?”他环抱着双手,斜斜倚靠在门栏处,眼神含着笑意。 “卫君,帮我查一个人,男,模样十二至十五岁左右,双目炯炯有神,就像黑夜里猎豹的眼睛。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他是白府的人。”李朝然直接忽视他对自己的昵称。 卫君翘起兰花指,揉搓了自己额头前几缕发丝,笑吟吟道,“小然然,没想到你好这口啊。”说罢阴阳怪气地嘤嘤笑了几声。 李朝然给了他一个白眼,负手转身,“思想龌龊,我想怎么样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帮我查到就行了。” “真是薄幸,有了新欢就忘记我了,哼。”卫君一跺脚,一扬袖,转眼便飘忽至屋檐上,俯视着李朝然,“乖,在家等我哟。” 话一说完,人便飞檐走壁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朝然叹了一口气,目送他消失后这才转过身来。 卫君是他的心腹之一。 卫君是他十五岁时随季将军路过敦煌偶救下的鲜卑族少年,他骑马从他身上跨过之时。少年的他看见了少年的卫君虽委身于马下,但是双眼中流露出桀骜不羁的神情。 那个时候狂风呼啸而来,卷着黄沙,令人睁不开眼来。他停下马来搀扶他,后者却冷笑一声打开他的手,艰难地站起来在风沙里踽踽独行。 李朝然本是逃难的,因为二哥之死,牵连诸多人,他随着二哥的亲信一路向西,和陇右节度使碰面,路过甘州,到达北庭。 在那里呆了两年,直到第三年的春天,大家都已经忘了那件事情之后,他才敢回到亲人身边。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金发少年,拥有着湛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 众人只知这金发少年叫卫君,其他的一概不知。 卫君跟着李朝然来到中原之后,李朝然请了一位轻功极高的师傅教导,教了三年。学艺归来后,那位老师傅已退隐山林,所以说,世上有他真传的,只有卫君一人。 卫君是第一个李朝然所信任的人,也是第一个他敢把性命交付的人。 孟扶游是他的心腹之二。 在卫君来的第二年,是母亲赐给他的人。 他善剑,剑锋狠准快,能一招击中敌人毙命。他是黑夜里的猎鹰,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李朝然知道,孟扶游真正信奉的人是他的母亲。 而他的母亲在他立王的那一年,便把孟扶游赐给了自己,令自己成为他这一生追随的主人。 他还有一个心腹,名叫晏子笙。 是他最聪慧的谋士,曾中过探花,却又放弃仕途,选择浪迹天涯,有缘碰见李朝然,成为他的心腹。 晏子笙聪明过人,脱口成章,三步成诗,擅医术。可惜有个弱点,身子骨太弱,不会武功。 自从荷包一事后,白彩云便被白老爹限制了人身自由后,索性每日清晨早起,在自己院子的竹林中练习练习武术。 毕竟俗话说,“时运则存,不用则亡。”意思就是说任何技艺,都要随时练习,不要等到用的时候,啥也不会了。 这片竹林位置绝佳,地处整个白府最东边靠近边墙的位置,虽然在林菀苑的院子里,但是也有一部分在老太君的清风堂。 当初造这个园子的时候,园林建造师便按照风水学上的“震庚亥未巽辛木,乾甲兑丁巳丑金,坎癸申辰水,离壬寅戌火,坤乙艮丙土”的八卦五行理论,在东边院子里几乎都栽了许多树木,这些树木与竹林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在最里面靠近边墙的位置里,形成了一处宽约六丈(约19米),长约九丈(约20米)的空地。 空地四周遍是矮小的灌木,白彩云早就令人把这些灌木铲除干净,在空地上,搭了一个小亭子,取名翠竹亭,平时闲逸,便来此处练习武术,休息小憩,不凡为一个清幽僻静的好去处。 虽然被禁足已有十天了,可白彩云乐得很,每日令春花端了新鲜的瓜果零食糕点放置在竹林中的翠竹亭中,练一会休息一会,吃两三糕点,啃一小果,和春花嘻嘻哈哈打闹,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这天,春日熙熙阳光正好。 白彩云正和春花在翠竹林里言笑晏晏,白彩云想教春花武术,令她蹲马步练基本功。春花苦不堪言,蹲一会便叫苦不迭,白彩云便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见她偷懒便挠她痒痒,春花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竹林外的,清风堂院内小径上。 老太君正在漫步赏春花,只见老太君穿了一身交领紫绫如意云纹蜀锦大袖衣衫,下面配了翠色团花祥云褶子裙,脚上一双黑底绣金线百鸟争鸣翘头锦履。 头上绾了一个简易的圆髻,发丝间清晰可见一缕缕素白,髻上插了几支素净的赤金钗子,一支玉簪,几朵淡雅的珠花。 身边同等年纪的女子穿了一件檀色印染团花的交领窄袖衣,外罩了一件秋香色披风衫,下面穿了一条青白色双层褶裙,头上也是简易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累丝攒珠步摇,发丝间也是点点白发。 身后的六个随行丫鬟们均穿了绯色的半臂内搭白色窄袖袒领衫,下穿红白两色的间色裙,头发均是环式垂挂髻,各一边栓一个绯色丝带。 风一起,花草摇曳,众女子的衣裙飘飘扬扬,好一副,“春光明媚梨花开,清风吹裙微微摆。” 十八 念念不忘那双眼 清晨的阳光洒进王府里,金灿灿的阳光下,诸物朝气蓬勃。 李朝然一早便起了,先在院子里练会拳法,又舞了会剑,不知怎么的,心神不宁地念着想着那粲然的笑眸。 索性把手里的剑丢给一旁候着的小厮,心思烦闷地从怀里拿荷包把玩冥思,本是想结交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少年郞。 他虽然打错了人,但是足以见其正义仁善;且那双摄人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他的二哥,使他久久不能忘怀。遂再三思忖下派了身边的小厮,拿着荷包礼貌地去询问小公子的姓名,要是能请回来那便是最好,就算请不回来至少也知道出处。 他在花厅内来回踱步了许久,小厮终于回来了。可只见小厮两手空空,身后也空无一人。 “人呢?”他问。 “回禀六王爷,白府说府内压根无此人。”小厮回答道。 “那荷包呢?” “荷包被白府拿走了,说是白府的东西。对了,白府赐了一袋银子,说是医药费……” 李朝然有些烦闷地挥挥手,小厮便退了下去。 他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之后他走出厅堂,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静候一会,不知从哪里窜下来一个人,浑身上下黑袍包裹,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双手环抱手臂。 只见这人眉毛细长,鼻若悬胆,下颚尖细,眼睛湛蓝。 “小然然,让我帮你干什么?”他环抱着双手,斜斜倚靠在门栏处,眼神含着笑意。 “卫君,帮我查一个人,男,模样十二至十五岁左右,双目炯炯有神,就像黑夜里猎豹的眼睛。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他是白府的人。”李朝然直接忽视他对自己的昵称。 卫君翘起兰花指,揉搓了自己额头前几缕发丝,笑吟吟道:“小然然,没想到你好这口啊。”说罢阴阳怪气地嘤嘤笑了几声。 李朝然给了他一个白眼,负手转身:“思想龌龊,我想怎么样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帮我查到就行了。” “真是薄幸,有了新欢就忘记我了,哼。”卫君一跺脚,一扬袖,转眼便飘忽至屋檐上,俯视着李朝然:“乖,在家等我哟。” 话一说完,人便飞檐走壁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朝然叹了一口气,目送他消失后这才转过身来。 卫君是他的心腹之一。 卫君是他十五岁时随季将军路过敦煌偶救下的鲜卑族少年,他骑马从他身上跨过之时。少年的他看见了少年的卫君虽委身于马下,但是双眼中流露出桀骜不羁的神情。 那个时候狂风呼啸而来,卷着黄沙,令人睁不开眼来。他停下马来搀扶他,后者却冷笑一声打开他的手,艰难地站起来在风沙里踽踽独行。 李朝然本是逃难的,因为二哥之死,牵连诸多人,他随着二哥的亲信一路向西,和陇右节度使碰面,路过甘州,到达北庭。 在那里呆了两年,直到第三年的春天,大家都已经忘了那件事情之后,他才敢回到亲人身边。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金发少年,拥有着湛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 众人只知这金发少年叫卫君,其他的一概不知。 卫君跟着李朝然来到中原之后,李朝然请了一位轻功极高的师傅教导,教了三年。学艺归来后,那位老师傅已退隐山林,所以说,世上有他真传的,只有卫君一人。 卫君是第一个李朝然所信任的人,也是第一个他敢把性命交付的人。 孟扶游是他的心腹之二。 在卫君来的第二年,是母亲赐给他的人。 他善剑,剑锋狠准快,能一招击中敌人毙命。他是黑夜里的猎鹰,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李朝然知道,孟扶游真正信奉的人是他的母亲。 而他的母亲在他立王的那一年,便把孟扶游赐给了自己,令自己成为他这一生追随的主人。 他还有一个心腹,名叫晏子笙。 是他最聪慧的谋士,曾中过探花,却又放弃仕途,选择浪迹天涯,有缘碰见李朝然,成为他的心腹。 晏子笙聪明过人,脱口成章,三步成诗,擅医术。可惜有个弱点,身子骨太弱,不会武功。 自从荷包一事后,白彩云便被白老爹限制了人身自由后,索性每日清晨早起,在自己院子的竹林中练习练习武术。 毕竟俗话说:“时运则存,不用则亡。”意思就是说任何技艺,都要随时练习,不要等到用的时候,啥也不会了。 这片竹林位置绝佳,地处整个白府最东边靠近边墙的位置,虽然在林菀苑的院子里,但是也有一部分在老夫人的清风堂。 当初造这个园子的时候,园林建造师便按照风水学上的“震庚亥未巽辛木,乾甲兑丁巳丑金,坎癸申辰水,离壬寅戌火,坤乙艮丙土”的八卦五行理论,在东边院子里几乎都栽了许多树木,这些树木与竹林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在最里面靠近边墙的位置里,形成了一处宽约六丈(约19米),长约九丈(约20米)的空地。 空地四周遍是矮小的灌木,白彩云早就令人把这些灌木铲除干净,在空地上,搭了一个小亭子,取名翠竹亭,平时闲逸,便来此处练习武术,休息小憩,不凡为一个清幽僻静的好去处。 虽然被禁足已有十天了,可白彩云乐得很,每日令春花端了新鲜的瓜果零食糕点放置在竹林中的翠竹亭中,练一会休息一会,吃两三糕点,啃一小果,和春花嘻嘻哈哈打闹,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这天,春日熙熙阳光正好。 白彩云正和春花在翠竹林里言笑晏晏,白彩云想教春花武术,令她蹲马步练基本功。春花苦不堪言,蹲一会便叫苦不迭,白彩云便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见她偷懒便挠她痒痒,春花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竹林外的,清风堂院内小径上。 老夫人正在漫步赏春花,只见老夫人穿了一身交领紫绫如意云纹蜀锦大袖衣衫,下面配了翠色团花祥云褶子裙,脚上一双黑底绣金线百鸟争鸣翘头锦履。 头上绾了一个简易的圆髻,发丝间清晰可见一缕缕素白,髻上插了几支素净的赤金钗子,一支玉簪,几朵淡雅的珠花。 身边同等年纪的女子穿了一件檀色印染团花的交领窄袖衣,外罩了一件秋香色披风衫,下面穿了一条青白色双层褶裙,头上也是简易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累丝攒珠步摇,发丝间也是点点白发。 身后的六个随行丫鬟们均穿了绯色的半臂内搭白色窄袖袒领衫,下穿红白两色的间色裙,头发均是环式垂挂髻,各一边栓一个绯色丝带。 风一起,花草摇曳,众女子的衣裙飘飘扬扬,好一副:“春光明媚梨花开,清风吹裙微微摆。” 二十 老太君 以上关于生辰的这段话她可是临时听春花说的,至于春花从哪里知道的,她可没细问。 要是祖母问起来,她就只好把这些罪过推在娘亲身上了。 阿弥陀福!娘啊,对不起,女儿坑了你。 老太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白彩云,不知为何竟然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来。许久未曾想起过去了,昔日红颜青春年少。似乎也在竹林里,他救了自己。从此,她便跟着他,出仕为官,生活至此,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可惜,她也美人迟暮,他亦腐朽于土。 众人看着老太君的脸色,怕这老主子一生气,众人就得全部遭殃。 须臾,老太君笑了笑:“起来吧。” 白彩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她拉过白彩云的手,“好,非常好,这舞,我很喜欢,记得在我寿辰的时候,你要献上这舞。” 老太君一扬手,芳心随即接着说:“四小姐孝心甚重,颇得老太君欢心,赏白银五十两,其余丫鬟均赏铜钱一贯。” “谢谢祖母!”白彩云赶紧磕头,身边的众丫鬟跟着谢恩。 老太君挥手道:“彩云儿,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往后这竹林,你随时都可以来。” 随即对着芳心道:“芳心,回去罢,有些乏了。” “是,老太君。”放心搀扶着老太君起身,回了清风堂。 待两人走远,四位绯色丫鬟也一并跟着走了,春花和白彩云瘫坐在亭子里,彼此相视一笑。 “小姐,你可真有才。”春花赞扬道。 “小把戏,何足挂齿。”白彩云一笑而过,随即她又问春心,“你说的那些故事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都是老太君院子里的老嬷嬷讲的。您也不必太当真了,可能也许,有些都是野史呢。” 当天晚饭后,老爷便知晓了此事。 白峥嵘立于林菀苑厅堂,纪氏满脸担忧,生怕云儿又惹了老太君不开心,转而告诉了老爷,让狠狠惩罚于她呢。 可是老爷一言不发,纪氏也是十分忐忑,默默等着云儿从闺楼下来。 “爹爹,阿娘。” 白彩云提起裙摆踏过门槛,前一秒还是欢欢喜喜的表情,下一秒见到娘亲严肃的表情以及爹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脸后,她顿时便猜到了肯定是因为白日里祖母的事情罢。 与其让爹教训认错,不如直接认错好了,免得又要受一番责骂。随即,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春花见小姐跪下了,也跟着跪在地上。 纪氏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连忙站起,“云儿……” 白彩云带着哭腔道:“爹,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在竹林里面乱舞了,女儿再也不会打扰祖母赏花了,女儿再也不惹爹娘生气了。” 她一口气说完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纪氏慌乱走来,蹲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背脊,“我的云儿,别哭,娘在这里呵,别哭。” 白峥嵘居高临下看着她们,严肃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便来搀扶:“傻云儿,爹怎么会生气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啊? 这什么意思? 白彩云止住眼泪,满含秋水地望着他。 “好女儿,你真是一块宝,爹前些日子还在犹豫在你祖母寿辰该给你祖母什么礼物,那些庸俗玩意儿,你祖母都懒得瞧上一眼,幸而,你白日那场舞让你祖母开怀大笑,走出了多年的魇梦,你祖母还给我说,一定要好好奖励你。”白峥嵘喜笑颜开。 白彩云腹诽,既然是好消息,那爹你刚刚干嘛那副表情?吓死我了,还以为祖母不高兴了, 纪氏见如此,也是转忧为喜,抚摸了云儿的头,“今日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娘知道了。起初真是吓煞我了,担忧云儿你又顽皮惹祸了。” “娘。对不起,女儿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放肆了。”白彩云嘟着嘴道。 白峥嵘脸色一改严肃笑言:“稍后,你去一趟清风堂吧,你祖母在那里等你,想和你说说话。” 白彩云只得应允下来。 等到老爷一走,纪氏这才上来紧紧抱住白彩云:“云儿,你可切莫再顽皮,你自从上次溺水一事后,凡是你的事情,我皆担惊受怕,怕你在水边走着掉了进去,扑腾着向我喊救命,而我却救不了你,也怕你在山边走着,忽的落下悬崖,拉也拉不住。娘可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啊。” 白彩云内心感动极了,这个身体的娘亲可真是待她太好了。 她忍住不哭,轻拍娘的背脊:“阿娘,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强,不会让你担惊受怕的。” “说的什么话,女子终要嫁人的,变什么强,以后要是你嫁个对你千般万般好的,为娘就知足了。” 纪氏放开了白彩云,拂去眼边的泪水,整理了白彩云的发髻,珠钗,拍拍她的肩膀:“去吧,去清风堂,好好和你祖母聊聊,你祖母啊,一直都不喜我们这些妾室,但是她喜欢你,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白彩云点点头,她知晓娘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自己多和祖搞好关系,以后在这府里也没有人敢欺负了她去了。 路上,露水深重,寒风阵阵。 春花提着灯笼,两人蹒跚着向前走去。白彩云踩着春花的影子,忍不住叹气。 春花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叹气?不是老太君很高兴的吗?” “想不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白彩云。 “什么意思?”春花摸不着头脑。 “春花,我的意思是说,我起初以为,老爹是府里最厉害的,其实不然,老太君才是府里最大牌的。”白彩云解释道。 “大牌?小姐您的意思是说老太君比老爷还厉害的意思吗?” 白彩云没有回答春花,笑呵呵地踏进了清风堂。 晚风吹拂,虫鸣肆虐。 一阵阵欢声笑语声从清风堂传出来。 “哈哈,你这个顽皮猴……” “哈哈哈,那人果真那么笨吗?” “呵呵呵,哈哈,彩云儿,你可是太逗了……” “祖母,你猜那人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哈哈哈……”白彩云还没开始讲呢,自己就先笑起来了。老太君见如此更是忍不住开怀大笑,故事中那人最后怎么样,她认为已经无关紧要了。 连老太君身边的芳心姑姑也被白彩云逗得笑地合不拢嘴,可见白彩云的确是颗开心的果子,处处留下欢声笑语。 二十一 真想自戳双目 聊了许久,老太君也是乏了,笑着让芳心送了彩云儿回去。芳心叫了一个叫小菊的丫头顺带了一些清风堂名厨独有的糕点给四小姐送去。 小菊应了,便去了厨房提了个四方馔盒,各装了六味糕点。 分别是海棠酥、桂花糕、紫薯、杏仁豆腐饼、龙须糕、莲蓉饼,光是看色泽模样,便大饱眼福啊,看的白彩云恨不得马上吃进肚子去。 “这糕点啊,是老太君一知道你要来便备下的,你先拿回去尝尝,要不合胃口啊,就跟我说,我让厨师调一调,要是合口味,记得经常来逗逗老太君开心。”芳心姑姑笑盈盈地说。 白彩云敛衽微欠身行礼:“谢谢芳心姑姑,请芳心姑姑代谢祖母。” “好好。”芳心含笑,看着白彩云一行离开清风堂,转而回到了老太君身边。 老太君坐在堂内望了望外面漆黑的院子,问道:“这彩云儿,我记得以前可没这么顽皮可爱呢。” 芳心一边回忆,一边答道:“是啊,记得四小姐幼时大夫曾判患有小儿痴傻症,不知怎么现在反倒觉得她和常人无异,而且还聪慧了许多,这其中缘由,奴婢也不自知。” 老太君点点头:“我记得也是,先不必太在意,小孩子说不定长开了就好了。” 回林菀苑路上,春花掌灯,白彩云走中间,小菊提着食盒,走在后面。 灯光下。 小菊的侧脸端庄秀美,春花忍不住称赞道:“小菊姐姐看起来很美呢。” 小菊微微害羞了下,又恢复了正色似有些失落无奈,“在老太君院子里做事儿,不能穿的太招摇了,老太君不喜太显眼的衣裙儿,长得美又怎么样呢?” “小菊姐姐,今年庚数多少?”白彩云怕春花尴尬打乱话头。 “回四小姐,奴婢今年十六了。”小菊回答道。 “哦,那家里可有定亲?”顺着继续闲聊。 “还没,外面怎么会有人看上我们这种做下人的女孩子啊。”小菊叹气道。 这个——白彩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时候突然一阵冷风一吹,烛火闪了一下,幸亏还没灭。 “阿嚏。” 白彩云被这冷风一吹,幸不辱命着凉了。 “阿嚏,阿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姐是否着凉了,那咱们赶紧走吧。”春花拉紧了白彩云身上披着的斗篷。 路过玉笙居,春花提议:“我们穿过玉笙居走,有个捷径会快一点,小姐您看可以吗?” 白彩云冷的要命,能快点到暖和的屋子里,她怎么不想快一点,连忙点头:“走吧,走捷径。” 三人便穿过月洞门,走过一座廊桥,隔了一片花树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林菀苑白墙了。白彩云正在高兴之余,忽听见花林里面传来一阵娇笑声。 不止白彩云听见了,身侧的春花、小菊皆听见了。 反正要穿过花林,才能达到林菀苑。三人便朝着花林走去,白彩云故意说话很大声,以示警告:“春花啊,前面不远处便是林菀苑了是吧?” 春花也明白,随即回答:“是的,小姐,咱们快些走吧,露水深重,恐打湿鞋袜。” 好像有点成效,笑声没有了。 可是,当她们穿过假山到达花林里时,看到的景象,三人都惊呆了—— …… 花林里的,发出娇笑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笙居的三小姐白绮凌,而让她发出娇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西苑的杨佑之先生。 两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 杨佑之坐在一座圆滑的石头凳儿上,白绮凌斜坐在他的大腿内侧,他环抱着她的腰,两人正调笑嬉戏,笑声不断。 杨佑之忽地看到白彩云一行人影出现在稀疏的树木之间,连忙和白绮凌分开,两人赶紧整理衣袖,皆是一副慌慌张张仓皇失措的表情。 白彩云下巴都快惊掉了,春花赶紧挡在小菊面前,假装半蹲行礼,“三小姐,杨先生。” 春花的动作让白彩云晃过神来,她随即问道:“三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说完话,不等三姐回答,便又转而问杨佑之:“杨先生,不知道这么晚了,您出现在此处是作何要紧事儿吗?” 白彩云这一问,两人心虚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我,我……有事来玉笙居询问三夫人,碰巧遇到了三小姐,我们便……”杨佑之支支吾吾地强加解释,这里可是内院,按理说他这个外院的教书先生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我们便谈诗词人生。”白绮凌突然接话道。 谈诗词人生? 不止白彩云,恐怕就连春花的脚指头都不信。 刚刚那个互相嫣然调笑,谈笑风生的模样是在谈诗词人生? 换个三岁小儿过来,也是不信的吧。 “额,那三姐你们继续谈,我先走了。”白彩云提着裙摆,略略福身,然后便带着春花、小菊急促地离开了。 这种暧昧旖旎的地方,她才不想呆呢。 三人走得急急忙忙地,好不容易走到了林菀苑的院门口,纪氏已经派了丫鬟仆役在院门口等候小姐了,众人见到小姐归回便安心接过小姐回院子了。 有丫鬟上前来接过小菊手上的馔盒,小菊交接后便道:“四小姐,那奴婢先回去了。”白彩云点点头,令一仆役递给小菊一盏灯笼。 小菊谢礼,退身。 白彩云和春花回了院子,白彩云累得很,便先回房歇息了。 漆黑夜路,四处虫鸣。 一盏烛火摇曳,小菊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见无人时分,便跨入了林菀苑旁边的引嫣阁内。 她穿过小径,直达厅堂。 引嫣阁是五夫人魏氏居住的庭院。 前面紧挨着林菀苑,后面靠着六夫人居住的钟云轩,左右分别靠着玉笙居、知念阁。周围隔壁要是有什么事儿,魏氏可是第一时间知晓呢,况且,她在各院穿插了不少的眼线和心腹,这让她对各院的信息了如指掌。 小菊便是她安插在老太君院子里的眼线。 魏氏还未歇息,丫鬟便来禀报说,小菊有急事求见。 “她能有什么事儿?莫非老太君那儿出了有什么事?”于是便把小菊宣了进来,魏氏屏退了众人,单独留了小菊一人。 小菊看周围人已经离开,立马跪倒在地:“五夫人,我看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魏氏也是好奇万分:“什么秘密?” 小菊便把她领了老太君的吩咐给四小姐送去糕点,并且在玉笙居见到三小姐与杨先生私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魏氏听罢后虽然有过几息的吃惊,但是短暂一瞬过后,她嘴角浮现了几丝冷笑。 二十二 告密 “很好,你这次做的不错,但是千万不要被别人知道是你说破此事的,知道吗?”魏氏睥睨着小菊。 小菊哪敢随便乱说,只猛点头:“谨遵五夫人的吩咐。” “你起来吧,去库房领取一两银子,记住,以后有这种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回禀于我。”魏氏道。 小菊喜极,连忙谢安退下。 自从被妹妹以及被她的丫鬟们看见了自己与杨先生的私情之后,白绮凌总是心神不宁,担心受怕她会去告发。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看白彩云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和平常一样来学塾上课、下课,如同往昔,心里不知为何非常不爽。 某日下课,白绮凌拦下了白彩云。 “四妹,我有话对你说。”白绮凌站在她回院的必经之路上。 “三姐,有什么事情吗?”白彩云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问道。 白绮凌看见她这一副表情,就心生厌恶之情,明明都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但是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简直让人觉得太可恶了。虽然事实上自己才是有罪的那个人,但是天生厌恶四妹的习惯,导致她把这个事情迟早会被人揭发的恶果推在了四妹的身上。 “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白绮凌冷着脸看着白彩云。 “我?要说什么?”白彩云抬起眉头问。 “那天……晚上,你、你……”白绮凌支支吾吾,一边用芊芊玉手拨弄鬓边的几缕发丝,一边伸出玉手,看看自己涂满绯色凤仙汁的晶莹指甲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三姐原来是说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可是看见……”白彩云像是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闭嘴,你就当你什么也没看见就好了,知道了吗?”白绮凌既愤怒又羞愧地打断了白彩云的话,“你不准对任何人说。” 虽然最后一句像是在命令,白彩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觉得毕竟是一个府里的,端着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心态,不满没有发作出来。 于是,白彩云换出笑脸:“姐姐说的是,妹妹我,可只看见姐姐和先生在谈诗词人生呢。” “那就好。”白绮凌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而去。 看着白绮凌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白彩云做了一个鬼脸:哼,自己做错事还有理了? 白彩云气呼呼地踏上青灰色的石阶,走入临水长廊里。 “她以为她是谁啊,哼,趾高气扬的,气死我了。”白彩云对着春花吐槽,“春花,你说,她这种人是不是该打。” 春花哪敢评论三小姐,只无奈笑着摇摇头。 一主一仆走在长廊里,打算穿过叆叇阁邻水长廊,走出西苑,走到大道上再回林菀苑。 转过一个弯,只见一颗古拙苍老的卧柳半卧在水边,枝儿条垂落在水中,几条鱼儿游动,打破镜面的水泛起圈圈涟漪。 倒影中,疏影婆娑。 透过卧柳便见杨先生身着浅蓝色襕袍衫,头戴帻巾,倚立着灰白色的墙壁边。周围绿瓦白墙绿枝掩映,碧水清波嶙峋假山。 水中倒影,映衬着这男子清秀如水。 杨先生虽说算不上是一名很俊俏的男子,但是自身也是有着一股独特的书生味,儒雅俊秀,温润气质。再加上学识渊博,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令人感觉身如四月微风,清爽舒适,怪不得三姐会对他动心呢。 “四小姐。”杨佑之行作揖礼,左手覆右手,微躬身。 “杨先生。”白彩云行万福礼,右手覆左手,放在右腰处,微欠身。 两人并肩行在西苑长廊行走,春花自觉跟在身后。 杨佑之开门见山道:“四小姐,前日夜里,您也看见我与凌儿的事情了,我也不便再解释了。虽说,成家立业,儿女姻缘,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与凌儿是真心相爱,彼此愿意为对方付出所有,甚至性命的。” 白彩云笑了笑:“杨先生,您对我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杨佑之楞了一下,然后无奈笑出了声:“是啊,白大人他必不会同意将他的宝贝女儿嫁给我的,我一无所有。” 白彩云听罢,摇摇头:“先生,为何如此贬低自己,要知道,真正的一无所有是意志消沉,无心苟活。而先生你,博览群书,才高八斗,前程似锦,怎么能说自己一无所有呢?” 杨佑之惊呆了,他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是他之前断定过毫无慧根的痴傻小姐。 “你真的是四小姐?”杨佑之质疑道。 “如假包换。”白彩云扬起嘴角。 杨佑之直视着她:“可是,在我印象里的四小姐,和现在的你不一样。” “呵呵呵,先生过奖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长廊边缘,春花走在小姐身边:“小姐,是时辰回院子用午膳了,莫让四夫人久等了。” “那,先生,学生先告辞了。”白彩云福身。 “好。”杨佑之目送白彩云离开西苑,直至人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这件事情会被别人揭发的准备,然后便是最坏的结果。他苦笑一番,自己身无分文,进入白府,求得一安身之所,已是庆幸,何苦还要贪欲求取府中的小姐呢?自己真是自不量力。 他缓缓回身,按照原路返回叆叇阁。 就在刚刚杨佑之与四小姐待过的地方,白墙处,雕刻鸳鸯荷花的漏窗后面,一前一后立了两位女子。 视线停留在下方,前者穿了一双杏色绣银线铜雀并祥云图案的云头锦履,下裳穿了梅花纹纱裙袍,上衣穿了一件玫瑰红蹙金双层广袖衫,内穿了玫瑰花刺绣的诃子。 纤纤玉手,执了一张锦缎绣梅花的方帕。轻掩唇角,容色动人,耳畔各一红玛瑙耳坠,摇曳其间。 她的身后跟了一个丫鬟,丫鬟身上穿了一件玫色交领上衣,下身穿了印有团花花纹的黑色褶裙。 立在前面的女子放开一直拨着的桃花枝儿往西苑望了望,对身边的丫鬟道:“容音,想不到我们居然偷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呢。” 容音点点头:“是啊,七夫人。” 二十三 事发 终究纸包不住火。 三小姐和杨佑之的事情,还是被揭露了出来。 白峥嵘得知事情后的震惊可想而知,震怒之下,捆绑了杨佑之,关进了柴房,撤去了他西席先生的职务。 白峥嵘怒发冲冠地看着他:“不可饶恕之罪孽,先生可知罪?” 奈何杨佑之笃定了心意,誓不服软,嘴丝毫不松懈:“老爷,您有权利可以杀我,但是我也有权利选择自由的爱情,令爱亦是如此。” 似乎,杨佑之与白绮凌,达成了某种誓言,只要两人咬定牙,不管旁人用何手段,两人都誓死不离不弃。他们希望,世人终究会理解他们的,愿意接受他们在一起这个事实的。 可惜,天难随人愿。 “汝为读书人,本该知羞识廉,竟不知,如此不知廉耻,做出此等有伤风化之事,待我处置了她,再来处置你吧。”老爷怒而甩袖离去。 老爷率一众仆役,怒气冲冲地往女眷住的厢院而去。 白绮凌不会想到,此刻佑之已被父亲大人关进了柴房,而她正和母亲在玉笙居品茶看花。 玉笙居有一株很大的八重红枝垂樱树,现已经结了了许多的樱花苞来,暖阳下,花朵儿含包怒放的样子犹如绯色的精灵仙子立于枝头眺望。 樱花树下,便是花香亭。 花香亭是六角攒尖单檐式的亭子,六根朱漆大柱,五彩雕梁画栋。 亭子周边种植了诸多了花草灌木,有茶花、兰花,几株桃花也冒出了许多花苞。亭子临着水塘,水边种植了许多菖蒲、水仙、鸢尾,水竹等水生植物。 品茗之人,坐在亭中放眼望去,眼帘之下皆是嫩绿之色,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白绮凌为母亲斟茶后,怯怯行跪拜礼:“母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施氏接过女儿手中的白瓷茶杯,眼中是蔓延的春光灿烂,满脸春风和煦,看见女儿下跪以为无非就是一些小事,笑言:“凌儿,有何事相求啊?为娘一定答应你。” 见母亲大人抿了茶水,白绮凌随即趁机说道:“求母亲大人原谅!”说罢,她立即泪流满面,吓得施氏连忙放下茶盏弯腰搀扶。 “乖女儿,究竟是为何事,为何如此伤心欲绝?”施氏欲扶起凌儿,后者则倔强到跪地不起。 白绮凌哭声凄厉:“女儿求娘成全!” 施氏不明所以:“你要娘成全你什么?” 白绮凌正欲回答,亭外忽传来一声怒吼:“想都别想!” 施氏听见声音回身看去,只见老爷满身怒气,身后一众仆役拿着麻绳棍棒物件立在亭子外侧。 施氏一头雾水问道:“不知老爷,带着这些家伙来到玉笙居,所为何事啊?难道玉笙居进贼了?” 不应该啊,玉笙居是她的院子,为何发生了何事,她却毫不知晓呢? 白绮凌见此状况,心中难免忐忑慌乱。 她紧紧抓住娘亲的裙裾:“娘,娘,你一定要成全我!” 施氏复而回头看了一眼白绮凌,又望了望白峥嵘,脸色一紧。忽的明白了什么,蹲下身子询问:“凌儿,你可做了什么对不起白府之事吗?” 白绮凌苍白着脸匍匐在地上,泪水落在大理石石砖上,绽放出一朵朵石花。 她深埋着头,鬓边步摇冰冷贴在脸颊,掌心的地砖也冰冷直入心底:“爹娘,女儿不孝,女儿与杨先生情投意合,两厢情愿,请爹娘成全!” 她声声泪下,虽然浑身在发抖心中恐慌,但是她做到了,她答应了佑之,一定会为他们的感情坚持下去的。 施氏被白绮凌的这话给吓着了—— 吓得惊坐在石凳上,身边丫鬟连忙搀扶,施氏紧紧拽着手中的锦帕,脸色因惊吓而苍白,浑身气的微微发抖。看见桌子上适才凌儿斟茶的白瓷茶杯,她恨然端起,朝着跪着脚下的凌儿身边摔去。 啪! 小巧精致的白瓷茶盏碎成了一枝花朵儿。 滚烫的热水洒在了白绮凌洁白晶莹可爱的玉颈上,茶渍也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绣满了缠枝金线蝶戏牡丹的襦裙上,污渍与这绝美的服饰格格不入。 换做是以前,她早就爱惜如命。 白绮凌虽然一脸狼狈,却仍是不敢挪动半分,可见,为了这份情,她已放下了矜持,违逆了父母。 白峥嵘见此怒气盛极,上前来,扬起手掌,正欲打下。 施氏连忙拦下:“老爷,万万不可!” 白峥嵘扬起的手渐渐握成拳头,一拳锤在石桌上,桌子上的茶盖一抖,茶水洒落满桌。 “哼,不知廉耻之女!来人!捆起来,锁在闺楼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以放她出来!”白峥嵘一声令下,众人只得按照命令办事,统统上前来,用麻绳捆了,拖了下去。 临走前,白绮凌双眼含泪,望着施氏:“娘,娘,您一定要成全我们!” “凌儿,我的凌儿……” 施氏立在亭子下,眼睁睁地望着凌儿被他们带走,却无计可施,内心焦灼万分。另一方面,她也诧异不已,她乖巧懂事的凌儿怎么会和杨先生在一起? 怎么会呢? “来人。”施氏唤身边的丫鬟。 “夫人。” “去,把凌儿的贴身丫鬟给我找来,我要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施氏凌厉下令。 丫鬟得令迈着莲花步子去找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宝桃去了。 白彩云得知此事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分。 二哥从学塾归府,母亲令厨房烧了一些溪儿平时爱吃的菜,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白彩云知道二哥平时只得休沐日可归府一次,听母亲提起过,二哥是准备科举考试。现在苦读,只为了三年一次的会试,立志成为举人,一步步考进殿试,二哥的梦想可是做一名清廉之官。 白彩云在席间暗自笑道:想她在现世里还是公安警校的高材生硕士呢。不过,可惜,寄生在这一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小女孩身体里,真是憋屈啊。 纪氏慈祥温和地不停地给溪儿、云儿夹菜:“多吃点,溪儿你看你妹妹最近饭量还挺大的,吃的好,长得也快呢,都快有你高了呢。” “是吧,娘,那我要吃那个大鸡腿!”白彩云见势卖乖。 白峻溪笑着摇头,手里动作利索,把面前碗里的大鸡腿夹给了妹妹,“来,妹妹,多吃点。” “谢谢二哥。”白彩云报之以纯真的笑容。 三母子正和和美美地吃饭间,门口有个婢子慌慌忙忙的来报,说是隔壁玉笙居出事了。 看婢子慌乱神色,纪氏放下筷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慌张?” 二十四 误会 婢子见两位小主子在,觉得不好说出口,便贴身在纪氏耳边小声道:“老爷发现三小姐和杨先生有私情,被人告密了。” 纪氏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信:“可千真万确?” “奴婢怎敢欺骗四夫人?千真万确,玉笙居都传开了,明日整个白府就得全知道了。” “唉,真是,好好女儿家,干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老爷想必气急了吧。”纪氏没有胃口再吃饭了,看了看两个孩子,脸色由惆怅变为温柔,“溪儿,云儿,你们先吃饭,娘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白峻溪默默点头,纪氏便起身和来时的那个婢女走出屋门去了。 待纪氏离开,白彩云看了看白峻溪,他正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吃着饭菜,白彩云试探道:“二哥,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峻溪头也不抬,回答:“妹妹。记住一句话,不要问的,别问。” 白彩云自讨没趣,继续埋头吃饭。但是,她的心里似千百只猫儿在抓挠。她真的好好奇啊,对着门口的春花使了眼色,春花心领神会,悄悄跟了出去。 待到兄妹吃完,喝完,春花也回来了。 和兄长问了安,白彩云便退下了,白峻溪也未作阻拦,他为了考试,还要读书呢,他可没闲工夫陪白彩云探索好奇。叮嘱她,早些歇息,便回了自己屋子去了。 白彩云和春花折身回闺楼。 一盏白府字样的竹灯笼,摇晃不定,烛火闪烁。衬出地上的影子,一长一短。 路上,春花一边掌灯,一边说她打听到的一些苗头:“玉笙居的三小姐和杨先生的私情被人告密了,老爷正大发雷霆地打算处置他们。 本来要是杨先生认个错,承认自己是图攀高枝便可了事,给点钱财,让他远离白府,也算是个解决办法。奈何,三小姐与杨先生,像是魔怔了似的,死活不愿意分开,就是让老爷成全她和杨先生。现在可好,闹僵了,老爷正打算一根白绫赐死三小姐。” “这么严重?”白彩云皱眉,告密者究竟是谁? 要是找不出告密者,她白彩云可就背了黑锅了。因为杨先生和白绮凌都认为此事只有她一人知晓啊,要是被捅出来,可不就是她一马当先? 那可不行啊。 她可不想做冤大头,得想办法联系上白绮凌,证明她的清白。 随即脚步加快,她问身边的春花:“你可知,爹爹打算如何处置三姐?还有杨先生。” 春花摇摇头:“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怎么了小姐?难道……三小姐会以为是您告的密吗?” 白彩云看了看春花,心中称赞,这小妮子不笨嘛。 “怎么会是您告的密呢?”春花一激动大声吼了出来。 白彩云连忙捂住她的嘴:“春花姐姐,不要那么大声,你想让整个林菀苑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人知道实情吗?那不是明显找打吗?” 春花被捂住嘴巴,怔怔的看了看四周,点点头。 随即,白彩云放来了她的手,“走,赶紧回去,然后明日再想办法联系上三姐。” 春花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长夜漫漫。 月光清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杨佑之被捆住双手双脚,倚靠在一处柴禾垛旁,斜斜望着柴房墙壁上的小窗,窗外泠泠月光洒进来铺了满地,竟使得杨佑之心中惆怅无比。 虽是入春,但气温仍旧陡峭寒冷。 唇边雾气缭绕,手脚冰冷如窟。 但是杨佑之知道,自己的内心炽热无比,他梦想着和相爱的人执手,与之偕老的美好画面。这一点寒冷又算的了什么? 云朵渐渐遮住月光后,满室一片漆黑。 忽的,柴房的门一声吱呀,墙角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杨佑之定了神,往墙角看去。 “你是?”杨佑之疑惑道。 待烛火停住,照亮了来人的面容之后,杨佑之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庞。 他惊呼出声:“大公子?” 没错,出现在柴房里的人就是白府大公子,白剑柏。在灯光下,只见他身穿短褐,下半身穿了黑色长裤,脚蹬草鞋,头发随意盘成一个男子髻,下巴处长了许多的青渣。 杨佑之吃了一惊:“大公子你、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白剑柏也没想到柴房里居然还关了一个人,正巧不巧居然还是曾经嘲笑自己为草野村夫的贡士杨佑之。 他没理会杨佑之,倒是从他靠着的柴垛里捞了捞,居然让他捞出一把大刀出来。 杨佑之被刀光晃了眼,身体往后退去,急忙忙说道:“大公子,你这是作何?” 白剑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举起大刀过头顶,向着杨佑之的背后砍去…… 咔。 大刀砍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杨佑之紧闭的双眼睁开,往背后瞧了瞧,只见自己背后的绳索已被大公子砍成数节。他恍惚了片刻后,连忙挣脱开绳索,解开双脚,站起身来长揖行礼道:“多谢大公子。” 白剑柏收回大刀,从怀里掏出一方布荆擦拭刀刃,看了杨佑之一眼:“不知先生为何在此?” 杨佑之长叹一声,苦笑一番:“我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要让老爷成全我和凌儿。” “谁?”白剑柏把刀包好恋恋不舍地又塞进柴垛里面,皱眉道。 “在下与贵妹白绮凌心意相通,欲执手相濡以沫余生相伴。”杨佑之又躬身行礼,似乎在征求白剑柏的同意。 后者听罢,笑了笑,按住杨佑之行礼伸出的手道:“杨先生,不必多礼,我对家里妹子们的婚事,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父亲大人那儿想必是不会答应的,不然,先生你也不会在这儿了。” 好像戳到了杨佑之的痛处,他眉头一拧,讪讪收回了手。 随后杨佑之眼神一亮,像是有希冀一般,“不瞒大公子,老爷他的确不同意,但是我想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必然会……” 白剑柏打断了他:“先生,恕我奉劝一句,你现在还可以离开,众人会明白你的深明大义,但是,你要是留下来,把事情闹大,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也许你的前程似锦甚至还有性命就会葬送在白府,这样你也愿否?” 只见杨佑之挺胸昂头,坚决的说:“亦无怨无悔。” “也罢,那你就当我没来过,还有不该说的不要说。”白剑柏走到门口,复又看了杨佑之一眼。 门关住了满院凉夜,却坚定了杨佑之的心意。 二十五 探望 这个夜里,白彩云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老觉得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老爹不同意三姐和杨先生在一起的话,那么最坏的结局便是世上除了白府的人,无人知晓白府三小姐曾与白府门客教书先生有过一段不堪往事。 能达到这个目地的解决办法那就只有一个:知道的人永远地闭了嘴。 恐慌、焦急折磨的白彩云头痛欲裂,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夜由黑转明。 “小姐,您是醒了吗?”春花见榻上的人形翻来覆去,床帘上挂着的璎珞因人动而摇曳不定,她遂上前挽起床幔。 春花见白彩云双眼的血丝,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白彩云翻身下床,拿起衣桁子上的上襦穿戴起来,一边穿一边道:“太折磨人了,你可打听出了三姐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春花帮她整理衣裙:“三小姐被老爷锁在闺房,一步也不许她离开。” “那杨先生呢?” “听看门的小厮讲好像是锁在厨房那边的柴房里面了,不给吃喝。”春花动作娴熟,系上襦裙的腰带,挂上五彩线绣制的装了苍术、山奈、白芷、菖蒲、藿香等细碎香料的香囊和吉祥如意纹路的禁步。 白彩云洗漱完毕,先去请了娘亲的安,与娘亲,二哥吃了早饭,待吃完后,便与春花退了出来。抬腿打算去往玉笙居,白峻溪从身后跟了出来。 “云儿!且慢!” “二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白彩云停足。 白峻溪见四妹去的方向是玉笙居,心里早就猜测出了七八分,果然三妹的事情与四妹有一定的干系。但是他不想承认是四妹去告的密,所以想来一问究竟。 “三妹和杨先生的事情,你可知晓?” “二哥,妹妹不该瞒着哥哥,这件事情我的确知晓,但不是我告的密。”白彩云指天发誓,“这件事情,要是我白彩云告的密,老天爷让我这辈子嫁不出去。” 白峻溪赶紧捂住白彩云的嘴巴,“这种话也是你未出阁的女孩子讲的?” 白彩云嘟嘴:“二哥,你要相信我!” 白峻溪摇头叹气,负手转身:“现在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而是爹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开,让白府蒙羞,你知道吗,妹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任何有损家族的丑闻都会被让爹很恼怒!” “外面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我现在就只是想让三姐知晓,不是我告的密,不然三姐会恨我一辈子的。” 白峻溪见妹子执着的很,便没有再拦,只嘱咐一句:“别给娘亲添乱,她在众人之间已活的不易。” 白彩云点点头,提着裙摆和春花小跑进了玉笙居。 正值辰初时刻,阳光穿透薄雾依稀可见玉笙居内花花草草争相斗艳、百花绽放。桃枝上栖莺,垂柳间飞絮。 做是以前心境的白彩云早就沉浸在一片无尽享受里,但是此次,她却步履匆匆,丝毫未有停歇。 透过几株枝条繁茂的玉兰花枝,朵朵幽然玲珑的玉兰花之间,便见一座两层精致的绣楼出现在眼前。白彩云踩着从稀疏花枝之间洒在地上的细碎阳光,伴随着雅香,脚步匆忙地踏上三姐的绣楼。 转角处,一个丫鬟端着饭菜正欲下楼,迎面碰见了飞奔而来的白彩云,手里的托盘子差点被撞翻在地。 “唉哟,小心点!”丫鬟惊吓一声,待看仔细些,认得是四小姐,施了礼,“四小姐,您到这儿做什么?” 白彩云瞥见饭菜未动,心里默认,果然使这招。 绝食! 现代的她不知道看过多少数不清的连续剧,里面不管什么场景皆可使用这招。 凡是父母不同意亲事的绝食! 爱人出轨了绝食! 考试没考好绝食! 白彩云实在是想不通,明明事情已经很糟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身体更糟糕呢? 春花不太认识这个丫鬟,疑惑道:“咦,之前伺候三小姐的宝桃呢?” 丫鬟叹气答道:“宝桃姐被老爷打了二十个板子,赶出府去了。” 春花和白彩云听后相视愕然,自己爹爹不能对斯文的教书先生动怒,不能打自己的女儿,那就只好把气儿撒在自己府里的丫鬟身上了。 “这位姐姐不知道叫什么?”白彩云问道。 “婢子叫玉蝶,是三夫人身边的,打今儿起服侍三小姐。”玉蝶说罢后便端了托盘下楼去了。 白彩云唏嘘暗叹,对于宝桃的遭遇,她也无能为力。 她和春花蹑手蹑脚地走到三姐闺房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窗。 白绮凌惨白着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只见她双手抱膝,蜷缩在榻上,望着虚空发呆。 简直就是: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三姐!三姐!”白彩云猫着腰站在门口轻声呼唤。 白绮凌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懒懒地望了一眼门口的人影,知道是四妹,淡淡地说了句:“是你告的密,是吗?” 白彩云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连忙解释道:“三姐,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我!” 白绮凌冷笑:“你知道我讨厌你,也知道上次溺水是我故意为之,所以你报复我?” 白彩云觉得白绮凌已经彻底认为是自己告的密了,自己再解释就是越描越黑了。 索性道:“是,我也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还没那么卑鄙!” 白绮凌轰然站起身,打开门:“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白彩云与她对立而站:“你不想知道杨先生现在处于什么境地吗?” 仿佛捏住了白绮凌的最柔弱的地方,她的眼泪一瞬间溢出眼眶:“他,是不是坚持不下去了?” “你这样做,会害了杨先生,你知道吗?”白彩云趁三姐掩面痛哭之际与春花进了屋子,关了门。 白绮凌双手捂面,坐在圆凳子上,泪流满面:“可是那又怎么办,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大不了,我们殉情罢了。” “傻不傻,三姐,你还这么年轻呢。” 白绮凌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鄙夷不屑她果然是个不懂世间情爱的傻子。 “三姐,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你们两人,你愿意吗?”白彩云坐在另一个圆凳子上。 “什么办法?”白绮凌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 二十六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1 “你和爹认个错,说你年轻气盛,不懂情爱,闯下祸患,现甘愿认罚,请爹爹原谅。然后你让杨先生也认个错,说他贪图富贵,贪恋美色,但不忍心见三小姐为他添病受罚,现甘愿放弃这个想法,远走高飞。” 白绮凌冷眼瞧着她说完,嗤鼻一笑。 “你以为你是谁?想让我们分开,绝对不可能!佑之他也不会这样做的,他那么爱我,怎么会忍心离开我!” “三姐,如果不这样做,你和杨先生之间其中一人必会……” “必会死?” 白绮凌从黑檀木的妆奁盒子里掏出几叠锦棉信笺,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多字,白彩云瞥了一眼,全是情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字迹遒劲,笔锋锋利端正,一看便知是男子所写。 而另外几张彩棉信笺上的小楷,秀气小巧,那便是白绮凌的字迹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天呐! 这就是才子与才女之间的爱情吗? 白彩云睁大了眼睛,这些古诗词她虽然知道,但是用这些来表白,真的是好肉麻呀! 白彩云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白绮凌还以为她是那个愚笨的四妹,不认识字罢了,像是在炫耀一般一一给她观看。春花不认字,所以看不懂,退身到一边。 白彩云见三姐兴致高昂,美丽的杏眼放着光芒,她不愿打断她这样的美梦。只是耐心地听她说完,一张张泛黄的笺纸被白绮凌似珍宝一般抱在心口,贴合着靠近心最近的地方。 仿佛,那个温润的男子就在她的面前,她深深地依偎着他。 “三姐,你当真想好了?”白彩云最后试问一遍。 “呵,不要再来劝我了,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白绮凌说罢依旧回到榻上,保持着一开始白彩云看见的那个姿态。 跟文化人交流太累! 白彩云和春花走出来,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不是自己告的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结局将会是什么。 其实她心里与三姐的心里都知晓。 像京城中白府这种官宦世家最为看中的便是名声,想一想未出阁少女半夜私会男子,这传出去,白府的颜面无存。白老爹想必早就预见未来这样的画面,所以,他必须要把这个还未发生的恶果扼杀掉。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玉笙居,走上廊桥,隔着塘边堤岸上栽种的杨柳枝条望去,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迎面向着她们走来。 春花疑惑道:“那人不是大公子吗?” “大哥?”白彩云扭头看了看春花。 “是啊,前不久二夫人的娘家来了人,本是来探望二夫人的,娘家人之中有一个年纪与大公子相仿的表兄弟,大公子与之交好,待他们回老家时,便跟着一起去了。这会儿,已过了大半月,估计也该回来了。” 白彩云想了想,这个时节正值新年初始,亲戚家走亲访友的,你来我往的倒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二夫人她娘家在哪儿呢? “你可知二夫人娘家在何处?” 春花摇了摇头。 两人放慢了脚步,白剑柏也看见了白彩云两人。面色自若地走来,白彩云先行了礼:“哥哥好。” 白剑柏倒没注意是四妹妹,略点点头,便大步流星从二人身边离去。 白彩云看了看,大哥这要去的地方是云月日辉堂啊! 那可不就是白老爹住的地方? 白峥嵘一早上正为白绮凌一事烦忧,虽一早有仆役来通知大公子于昨夜回府,他还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头疼的怎么想办法让凌儿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此时,门口的小厮打起帘子:“大公子来了。” “爹呢?” “老爷在屋子里。” 白剑柏微弯腰进入花厅,见爹爹扶额闭眼沉思,便不便打扰,正欲退身而出。 白峥嵘睁开了眼:“柏儿来了,坐。” 白剑柏只得返身回来,坐在厅下左侧位置,随即便有丫鬟送来茶水。 “爹,柏儿昨夜亥时回的府,怕时辰较晚,所以未来请爹爹的安,所以今儿一早便来请安了。” “柏儿有心了,唉,最近事多烦忧,你这几日不必来了。”白峥嵘端起邢窑白瓷茶碗抿了一口。 白剑柏心里估摸着便是为了关在柴房里面的杨先生罢,既然此事未完,爹心中烦闷,他的事儿还是不要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较好,先等这个风头过去再说。 喝了茶,白剑柏便起身行礼退出。 走出云月日辉堂,白剑柏远远便见两个鲜明的人影在前方塘边小轩里闪动。看衣裙应该还是刚刚四妹妹两人。 白剑柏走过去,白彩云早已把茶水备好,他还真是有点吃惊。他与府中的姐妹们鲜少来往,犹记得这四妹妹懦弱胆怯。 怎么今儿看起来俏丽活泼呢? “大哥请用茶。”白彩云回之笑容。 白剑柏受之,端起越窑青瓷纹饰锦鲤戏水的茶碗,浮了浮茶沫子,微微抿了一小口。 这丫头,居然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 碧螺春,名若其茶,色泽碧绿,形似螺旋,产于早春。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 “四妹妹哪里得的这样的好茶来?”白剑柏喝了一口芳香茶水,神色舒展开来。 “大哥哥若是喜欢,我屋子里还有好多好多呢。”白彩云天真一笑。 “那倒是不必,最近父亲有些烦闷,不如四妹妹送些茶去下下火。”白剑柏放下茶碗,盯着白彩云看了一会,低头叹气。 “不知哥哥又在烦闷什么?”白彩云问道。 “前些日子,我去了凤翔府虢县,正值戍边军队春季招兵,老家表弟早就一心向往,便去报了名,我本意与他同去,奈何想起府中父母皆不知,于是我便回来了,想征得爹娘的同意,却不曾想府中早有变故,我这茬也不敢贸然提起。”白剑柏有些惋惜,“此刻,说不定我那表弟早已得偿所愿入了军罢。” 他顿了顿:“府中之事,我已经知晓了,妹妹在此等我,想必也是想让我救一救他们?再不济也可说说情是吧?”白剑柏一副了然的笑容。 “哥哥好聪明,是啊,我在想,要怎么才能成全两人呢?”白彩云托腮思考。 白剑柏茶也喝了,她的目地也说明了,关乎这件事儿,他可没什么主意。 赫然起身:“四妹妹,虽然我昨日才知晓,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你死而复生,变的比之前聪颖许多,但是哥哥劝你,不该管的事儿不要插手。”说罢,负手而去。 二十七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2 “小姐,大公子他……” 白彩云摆摆手,大哥的性格直爽,她并不在意。她只是担忧,三姐与杨先生的结果,估计终究改不了了。在这个时代,男女私通是死罪啊!她暗自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吃罢午饭,白彩云在屋中看了一小会儿的书,不知不觉春困起来,卧在罗汉床上,小憩起来。等到睡醒时分,已是残阳西挂,云霞蔽日,树影婆娑。 待得白彩云起身,纪氏出声:“云儿,你可醒了?” “娘亲?”白彩云不知娘亲也在屋子里,她下了榻。 纪氏坐在一处锦垫杌子上,未语先叹,屋子虽暗了一些,但是残阳的几缕余晖透进来亮了纪氏坐着的一处,白彩云仍可瞥见她头上钗环的亮光。 浮沉漂浮着,耳边是娘亲的声音:“云儿,我怕下人吓着你,犹豫着还是过来给你说一声,杨先生他、他饮毒酒已死了。” 什么? 怎么会呢? 早上才好好的,此刻怎么就死了? 白彩云睁大了双眼看着娘亲,纪氏捻起锦帕擦拭了眼泪。 纪氏本是读书人家之后,也知这世道两情相悦的艰难。虽她暗地里支持三小姐与杨先生的结合,但是明面上只说了静观其变,现如今得知这个悲伤结局也是黯然神伤。 “娘亲,那三姐呢?”白彩云扑过去躲进纪氏的怀抱,鼻子一发酸,哭了起来。 “你三姐她几日未进米粮,忽听得噩耗,气血虚空,现在昏睡中。”纪氏抱着白彩云的身子,“这怪不得他们,老爷本给了他们机会的,或许是命运的无奈吧。” 机会? “娘亲,爹爹同意她们在一起了吗?” 纪氏解释:“其实也不算同意,就是分别给两人赐了两杯酒,言道一杯毒酒,一杯喜酒,若两人皆选的是喜酒,那便成全他们,让杨先生入赘白府,如若其中一人选的是毒酒,那就毫无办法只得用一个人的生命成全另一人的名声。” 白彩云默默听后,泪落。 这样的府邸里,爹爹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介教书先生与自家女儿的亲事? 怎么可能有毒酒喜酒之说! 依她看,赐给三姐的全是无毒之酒,赐给杨先生的皆是有毒之酒。呵,这样,两人的生死别离只能怪老天的不公,而爹爹也不必太过于愧疚,三姐也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人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保全了白府的名声。 …… 听说杨先生已死,父亲稍微宽了心,白剑柏这才先向自己的娘亲开口:“儿有一事请阿娘成全。” 二夫人王氏见柏儿跪倒在地乞求,生怕他在外面也遇到了什么红颜知己,意欲她来成全,王氏可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连忙拉起白剑柏:“柏儿,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千万不要私下相会,一定要奏明老爷,先让媒人去说媒,然后再……” 白剑柏愕然,这哪儿跟哪儿? 急忙打断阿娘的嘀咕:“阿娘想远了,我并无成亲之意。只是,前不久同表弟回了老家,正欲那边招兵,表弟参军,上阵杀敌。儿,也有此意,想要参军。” 王氏听他一说不是那事儿拍拍胸脯先松了一口气儿,忽而又听得要去参军,罢了,刚刚缓下去那口气又上来了。 “什么?”王氏拍着自己额头,瘫坐在椅子上,“儿啊,你爹他必不会同意的。” 白剑柏长跪不起:“所以,我这才求到阿娘这里来,请娘在爹面前提一提此事。” 王氏摇了摇头:“不必去了,你把这心死了吧。” “为何?”白剑柏不明。 “你不必多问,记住我的话便可。曾经,你爹族中大哥就年少参军再无音信,从那以后,他就非常反感族中的儿郎前去参军了,咱们老家的族中人参军也就罢了,万万不可鼓舞你去啊。”王氏扶起柏儿。 “此事万不可再提起了,切记。”王氏握住白剑柏的手腕再三嘱咐。 白绮凌自醒过之后便整日犹自坐在榻上,无神地望着绣栏外的无限春光。 从她的眼光看去,刚好依稀可见塘边的垂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春风的确是剪刀,剪碎了白绮凌的心,剪碎了她对未来“白首不相离”的美好愿望。 这一切都是老四那个天生愚笨可欺,不懂世间真爱的笨蛋引起的,她现在恨不得杀之而痛快。 犹记得目睹他喝下毒酒的小厮提起他生前的遗愿:“来生非卿不娶”。思及此,白绮凌又哭了起来。 听闻杨先生被赐毒酒之后,小菊日日夜夜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查出是自己告的密。然而现在幸好的是,三小姐屋子里的人都一致认为是四小姐的手笔,目前还未有人怀疑过她,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小菊?小菊?”芳心姑姑见几声小菊,她都恍若未闻,便走来,揪了揪她的耳朵,“你这小蹄子,叫了你许久,发什么愣呢在这?” 小菊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老、老太君见谅,小菊一时恍惚。” 芳心姑姑戳了她脑门一下,偷笑“怕不是思春了?” 这下老太君也笑了,摆手:“罢了罢了,等到你们年龄到了,自然是会放你们出去的,何必急这一时半会?” “并不是,我……”小菊一时语塞,也不知是应承下来呢还是解释呢,算了,先这么着吧,不然让人看出把柄就不好了。 笑了片刻,老太君吃了几块糕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许久未见彩云儿了,你下午得空叫她来清风堂玩一玩,我呀,听听她的莺声笑语便开怀的很。” 芳心姑姑满脸笑意嗳了一声。 三小姐的事情,老爷并未通报老太君。 一,此事并不光彩;二,这老太君常年不出清风堂,两耳不闻窗外事已很久,不必用此事去打扰她老人家的清风雅静;三,再说了,老太君一向不喜他的妾室,妾室的子女闹出此等事情来,可能她第一个要骂的正是自己。 所以,白峥嵘并未让消息传到清风堂。 老夫人的婢女来林菀苑传唤白彩云的时候,是纪氏应下来了。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婢女,纪氏这才差人唤了云儿来,吩咐她好生让老太君开心即可,不必说那些废话。 白彩云心中了然娘亲说的废话指的是什么,郑重点点头。 二十八 做贼心虚 梳洗一番,白彩云欢欢喜喜带着春花去了清风堂。 老太君正在阁楼上小憩,芳心姑姑比了噤声的手势,带着俩人蹑手蹑脚地下楼,芳心姑姑拍了拍白彩云的背脊:“孩子,最近可还好?” 白彩云笑嘻嘻:“多谢芳心姑姑挂怀,彩云儿最近好得很,吃嘛嘛香,倒床就睡。” 惹得芳心开怀一笑:“你倒成了那圈中之彘了。” “彘?”白彩云可不知道那是啥玩意。 姑姑身边的小丫鬟噗嗤一声笑出声:“四小姐,就是平时我们吃的猪肉……” 白彩云听罢,哈哈大笑几声。可不就是嘛,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几人的欢声笑语声惊醒了老太君。 “老太君醒了。”房间里面的丫鬟跑来通传,芳心姑姑这才带着白彩云上楼去看望老太君。 “祖母安康!” “彩云儿来了啊,快吩咐丫头们通知厨房,做些彩云儿爱吃的菜,对了,再做一些她喜欢的糕点吃食。”老太君缓缓起身,笑吟吟道,“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容易嗜睡。” “老太君身体康健着呢,这不是春困嘛。”芳心姑姑上前去搀扶着老太君喝了一碗热茶。 “你这个老太婆真会说话。”老太君笑接过热茶喝了起来。 老太君梳洗完毕,白彩云便随着老太君下楼,一路散步到清风堂后院里。老太君支开了丫鬟们,只留下芳心伺候。白彩云心中猜测老太君必会问自己一些事儿,索性把春花也支开了。 老太君见此心中不禁赞扬,这孩子真有眼力见。 三人踱步道院中一处小亭子处,四周有浓密的竹林,荆棘灌木丛,在此谈话便是最合适不过了。老太君坐下,开门见山道:“彩云儿,今儿叫你来,你心中清楚,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白彩云答道:“祖母问孙女,孙女知无不答。” “这几天,我见前院子里众人愁眉苦脸,人人心中似有幽怨,你爹这几天也没来请安,满脸愁容,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愿多说,只说了家中略有一些烦心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君问道。 “唉,我本不该瞒了祖母这事儿,但是爹爹说了不要我们四处宣扬,说此事并不光彩。”白彩云偷瞄了一眼祖母的神色,果然祖母的好奇心更重。 “哎呀,四小姐就赶紧说罢,老太君这几日也在忧思府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芳心在一旁干着急。 “说来话长,我们要从三姐及笄那年说起……” …… 斜阳西坠,飞鸟倦飞,霞染红晕,薄雾冥冥。 竹叶洒露水,廊里挂花灯。 三人在亭子里一坐便坐到了酉时末。听罢白彩云的诉说,老太君只是惋惜杨先生之死,想来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真是人生憾事。 白彩云想起一句俗话: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生离死别的痛苦,就如同老太君现在的心境。寂寞孤独,心中常有心酸,芳心与老太君都不禁落了泪。 “那三小姐肯定难过得紧。”芳心一边拭泪,一边道。 “是啊,三姐这段时间茶饭不思,日日夜夜哭晕过去。”白彩云无力垂头。 “那这件事儿到底是谁捅出来的?”老太君问到正题上。 白彩云看了看祖母,突然想起,那日在场撞见三姐与杨先生之事不止她与春花,还有老太君院子里的小菊。如果不是自己和春花,那么,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我可以用性命起誓,绝不会是我和春花,但是那晚还有一人目睹了三姐与杨先生的私会。” “还有一人?” 那人是谁呢? 老太君与芳心相视一番后,两人仔细一想,可不是嘛,那日还打发了小菊跟着四小姐去送糕点呢,想必是那日撞见了。 “小菊?”芳心脱口而出。 “这小菊年轻,我还想着等她再服侍个一两年,便放她出府去,自由婚配许人呢。”老太君想起这个丫鬟来。 “没想到是这个丫头,看我不好好整治她。” 三人见天色不早,出了亭子。 老夫人早就命人备好了饭菜,携着白彩云去往了清风堂花厅用饭。 白彩云一看桌子上的鸡鸭鱼菜顿时肚里馋虫直叫唤。 “来,彩云儿赶紧吃饭把,吃完了,趁着天还未黑尽,就赶紧回院子去吧。”老太君夹了一块鸡腿放在白彩云的青花瓷小碗里。 白彩云赶紧接了来,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吃罢饭后,老太君命人取了一些名馔糕点,打算让彩云儿带回去。瞥见立在门口的小菊,吩咐道:“小菊,等会,你送四小姐回去。” “是。”小局随即应承下来。 夜色浓烈,呵气如雾。 一盏“白”字灯笼摇曳在林间。 路上,白彩云故意与春花谈论起三姐的事情来,好观察小菊的表情。 “听说杨先生的死状可恐怖了,七窍流血而死,死得惨。也不知道是谁把秘密捅出去的,三小姐现在发疯似的到处找这个告密者。”春花果然是戏精。 “春花,你说要是找到这个告密者,三姐会把她怎么样?” “小姐,依我看,三小姐必会用更毒的酒来毒死她,不是那种一喝就死的,而是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毒。”春花恶狠狠地说道。 忽的一阵大风刮来,呼呼乱吹。烛火忽明忽暗。林间传来可怕呼啸的声音。 白彩云与春花借着灯光可看见小菊瑟瑟发抖的身体以及那惊恐的表情。 风实在是太大了,春花怕风吹熄拉蜡烛,看前方便是玉笙居,索性说道:“不如我们穿过玉笙居走近路可好?” “嗯,尽快回去便罢。”白彩云赞同道。 却见小菊颤栗着抬头望了望了玉笙居的匾额,呼吸急促,满脸惊恐。 “小菊姐姐,你怎么了?”白彩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丢了灯笼,尖叫起来,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惊恐万分。 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小菊,你快起来,你在说什么?”春花扶着她站起身。 由于小菊把灯笼丢了,三人只好站在一处石灯笼前面。等着有人路过,借一盏灯笼使,再回院子。 不一会,便见游廊处,缓缓走来两三人,提着两盏灯笼。 春花连忙迎上前去:“各位姐姐好,可否借一盏灯笼让我们回院子,稍后送回!” 那几个人扬起灯笼照了照白彩云几人,白彩云往亮处一瞧,原来是三姐,她看了眼小菊,再看了看三姐生无可恋的脸,笑道:“三姐好,我才从祖母院里来,打算途径玉笙居回院子呢,不料小菊中途不小心把灯笼打灭了,恳请三姐借一盏灯笼使。” 白绮凌懒得与她说话,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丫鬟便递来一盏灯笼给春花,后者连忙接过道了声谢。 白绮凌这才领了众人离去,走过小菊身边,不经意看了一眼。只见小菊身体抖成了筛子,她眼神冷漠一转,自若地离开了。 二十九 疯癫的小菊 白绮凌一走,小菊便瘫了下来。 白彩云连忙扶起她:“小菊姐姐,就算你怕黑,也不至于此吧?好了,春花,把馔盒给我,你掌灯吧。” 三人穿过玉笙居走了一会,便到了林菀苑。 院门口,春花把灯笼递给小菊,又叫了几个丫鬟送小菊姐姐回去。 夜半时分,窗外夜鹄惊叫。 小菊从黑夜里惊醒来,忽见床账外立了一个人影。 散着发,穿着袍衫,缓缓朝着小菊所睡的榻飘忽而来:“我死的好惨,我不能和相爱的人一起,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待得人影渐渐逼近。 小菊接着月光,这才看清原是杨先生! “不,不是我,我只是告诉了五夫人,是她,是她告诉了老爷,是她害了你们生死离别,不是我!”小菊跪倒在榻上不停磕头。 “就是你……就是你……” 影子扑过来,小菊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见影子七窍流血的脸,忽地一阵挣扎,从榻上幡然起身。 睁眼四处查看,原来是个噩梦。 这边厢,五夫人魏氏自从听得杨先生被赐毒酒之后,心思不宁。犹怕小菊抖出自己来,虽说这事儿是老爷处置的。但是她还是犹觉得自己才是那刽子手,生生拆断了一对苦命鸳鸯,想来必是要折寿的。 阿弥陀福,阿弥陀福。 她暗地里命人请了好几个高僧前来为杨先生超度,意为超度亡灵之意,实则是为了安慰己心,了惭意。 引嫣阁内,梵音寥寥。 袅袅云烟香初上,且叩且拜神仙像,罗裙拂去红尘意,只求所告莫无妄。 “信女魏氏求得佛祖保佑,杨先生早日超生投胎,切勿记恨妾身啊,千万保佑小女代曼、幻珊平安健康成长,来日求得好女婿啊……”魏氏跪倒在蒲团上,闭眼虔诚双手合十,跪拜叩首。 “五夫人,小菊求见。”门口丫鬟扣门。 魏氏猛地一抬头,心慌道:“她来干什么?就说我不在。” 丫鬟正答应着,忽听一阵哭叫嘶唤:“五夫人,五夫人……我是小菊啊,救救我啊……我梦见他了,他来索我命了……”小菊双眼红丝,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地欲冲进佛堂里。 却被几个大丫鬟拦了下来:“五夫人在里头烧香呢,你这冲进去,是对佛祖不敬。” 小菊歇斯底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她们:“你们,你们……” 五夫人被嚷地无法安修,拉开门:“都嚷嚷什么呢,不知道这是佛堂重地吗?成何体统!” 几个站着的大丫鬟赌气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小菊:“还不是因为她在这儿瞎嚷嚷。” 五夫人嫌弃地瞅了瞅跪在地上的小菊,稍微用锦帕掩住口鼻:“小菊,你这是怎么了?”说罢还扇了扇周围的空气,怎么觉得这空气臊臊的。 小菊连跪带爬地抓住五夫人的双腿:“他,他来找我了……” “他是谁啊?” “他!他,杨先生……他来索我命了,他说是我害了他,不是我,不是我……五夫人救我!”小菊泪流满面,惊恐异常。 魏氏眼神示意,周围几个丫鬟叉起她:“把她扔出府去,大惊小怪的,惊扰本夫人清修。” “是。”几个丫鬟应诺,正欲提着她走。 忽地小菊冲出了几个丫鬟的禁锢,肆意乱跑起来。 一边跑一边嘴里神神叨叨:“他来了……他来索我命了……” 魏氏生怕她乱跑给自己惹出什么是非出来,急忙慌地吩咐院子里的仆役:“快抓她起来,乱嚷嚷什么,死丫头!快!” 小菊乱跑着乱跑着,竟不知不觉跑进了玉笙居的后院。 白绮凌正坐在花树下的小亭子里独自伤情怀感,锦帕不知湿了多少遍,眼睛都哭得似核桃。这个地方,两人曾经把酒言欢,畅谈人生诗词,评古论今多少才子佳人,风流后话。也曾相拥而坐,观看月落枝桠,莺啼霜落。 然后这些美丽的回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再也不会出现这某一棵花树背后,某一段白墙转角处。 再也见不着他了。 白绮凌放声痛哭起来,三夫人施氏远远观着,也心如刀绞。就这么让她哭出声吧,好歹哭一哭,便可忘却了这份情,这份时光罢。施氏掩面回了房,让几个丫鬟看守。 发疯癫语的小菊直直冲撞了进来,扑倒在亭子外面。撞得满头血水,她看见白绮凌,“啊!他在背后,是他,呵呵呵。”然后傻呵呵地站起身。 白绮凌恼怒小菊突如其来地打断了她的悲情回忆,站起身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什么人也敢闯进来,你们眼瞎了吗?” 周围的几个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拖着小菊就要走。 忽见小菊瞳孔放大,惊恐万分:“杨先生,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她抓着自己的脖子,抓出道道血痕。 白绮凌忽听得他的名字,急忙拉住她:“你知道?” “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白绮凌见她痴狂无比,转身便在石桌上拿起一把小水果刀,比划在小菊脸上,“说,是谁?” “他,杨先生,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向她说了,是她害死杨先生的!”小菊欲挣扎起身。 白绮凌怒火攻心,原来是小菊啊!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当日在场的还有这个小丫头啊! “呵呵,要不是你,他就不会死!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生死分离!都是你的错,你去死吧!” 白绮凌令人摁住她,用刀在小菊脸上划了几刀,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小菊白色的中衣。疼痛使得她意识稍微清晰,她挣脱开来捂住脸:“啊……痛!好痛,好痛!” 白绮凌举起一刀,直直打算刺向她的脖子,小菊刹那一时力气大得惊人,挣脱几个丫鬟,推倒了白绮凌,撒腿就跑,白绮凌连忙叫人去追。 小菊跑出玉笙居,出远门便碰到了魏氏的人。 她似乎清醒了些,知道这些人是来害自己的,转身又想往别的地方跑。可惜,前后来路都被堵死了,她无处可逃。 “小菊已疯了,夫人让我们带她回去关起来,以免她伤害人,快,捉住她。”一个大丫鬟指挥几个仆役上前欲捉小菊,奈何她跑的实在太快,好几个男子都没能跑过她。 等到白绮凌的人追出来,小菊早就跑的没影了。 三十 自戕 玉笙居的人跑出来一看发现引嫣阁也在灯火通亮地找寻什么,为了不暴露玉笙居,众人只好作罢回院子。 白绮凌犹自坐在亭子里拿起那把沾了鲜血的刀,眼神冷冽,嘴角含着冷冷的笑意:“佑之,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那些拆散我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白绮凌身边的新丫鬟玉蝶看得自家小姐这般,心中颤栗起来,生怕自己以后要是得罪了她,下场估计比小菊还要凄惨。 几个壮年男子把小菊逼入到了一处假山院里,背后是一座廊桥,廊桥一边环山,一边傍水,这里不是别处。正是曾经杨先生居住过的院子——西苑。 “呵呵,呵呵。”小菊抹了抹自己的脸,坐在塘边走廊处美人靠上,往水里望去。凄冷月下,她望着水中自己满脸的伤痕血迹,她笑了,笑地痴狂。 忽听见有人再叫自己—— “菊儿,菊儿……” “是阿娘,是阿娘!阿娘在叫我回家吃饭了,阿娘要给我买新衣服了,阿娘,菊儿好想你啊。”小菊对着虚空呼喊。 周围的仆役看着这一幕,后脊梁直冒冷汗,这小妮子怕不是被鬼附身了吧? 只见小菊满脸鲜血,笑地诡异灿烂,她缓缓站起身,走下廊桥,朝着一处假山处走去。在小菊眼里,她的阿娘正满眼慈爱地望着她,与她招手。 “来,孩子,我带你去逛街,给你买好吃,好玩的,好不好啊!”阿娘正俯身温柔的看着她。 “好啊,阿娘。”小菊踏上了井边的石阶。 周围的仆役们不敢乱动,只满脸诧异惊状地望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只见小菊缓缓走了上去,脸上笑着,手往前伸着,嘴里喃喃道:“阿娘,带我走吧……” “噗通”地一声。 小菊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她站的地方恰好便是一处水井。 夜,又恢复了宁静。 —————————————————————————— 清晨,下了一场小雨。 廊檐下,树林里,水洼处,淅淅沥沥。 雨水冲散了地上的血迹,冲散了四处的血腥味。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昨夜有人命丧白府。 待得雨停,枝头滴水。 碧叶娇绿,燕啼杨柳。 老太君吃罢早饭,可巧厨房送来一些新制的玲珑点心,老太君吃了几块,倏而念起彩云儿。唤来芳心,让小菊送去罢。 芳心应下来本打算唤小菊去,奈何却四处不见她的踪影。芳心出房门来,四处寻找小菊。 身边的丫鬟们回答:“今儿早上就未见小菊,是不是还没起呢?” “这丫头,你们去瞅瞅,看是不是生病了?”芳心指派几个丫鬟去小菊住所查看一番,几个丫鬟领命便转身去了。 待得芳心姑姑收拾好馔盒,几位丫鬟有些疑虑进了屋子:“姑姑,我们把清风堂都都找了一遍,并未发现小菊姐姐的踪影,她的住所也没人。” 老太君在一旁闻得,“莫不是这丫鬟背着我这个老骨头私自出府了?不该啊,我也和她说明过来,待她过了十八,便放她出去啊。” “罢了,芳心你差个人儿去给彩云儿把这些糕饼送去罢。”老太君挥挥手。 “嗳。”芳心这才指派门口两个穿红心袄子半臂印团花襦裙的小丫头去送,两个小丫头应了提着馔盒便朝着林菀苑去了。 两人路过玉笙居,碰见两个大丫鬟站在门廊处窃窃私语: “昨儿个那人真死了?” “真的,今天一大早那边就派人去捞尸了。” 两个葱绿色襦裙的丫鬟手里端着铜脸盆,见有人路过,便匆匆闭嘴快走。 待送得糕点回来后,正巧,府里的老管家通知清风堂的人去认尸。老太君疑惑不解:“什么人要我们这边认?” 管家年纪颇老,发丝花白,胡须净白,穿着一件赭色的葛布袄子,恭恭敬敬道:“老太君不妨派个人去瞅瞅,别的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均言此人来自清风堂,具体是谁,等您这边的人瞧了确认了就知道了。” 老太君也不愿让老管家为难,眼神示意芳心,芳心便带了两个胆儿大的丫鬟跟了老管家去。 游廊旁边的枝叶还滴着晶莹的水,地上一洼水渍里面倒影着碧净的天空。 朱柱碧瓦的檐下,几个身穿麻布短褐的仆役围着不知干什么,芳心几人走上前去,众人让出缝来。 地上竟然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 尸体被水泡的发白,不过衣物钗环倒是还好好的,极易辨认。看穿着打扮芳心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之感。但又说不出来像谁,待几人随着视线从脚看到脸时,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捂住嘴,惊恐现于脸上。 “姑姑……这不是,小菊姐吗?”丫鬟看了看小菊脸上已经被水泡得卷边的伤口,心中顿时一阵反胃。她紧紧捏住了身边另一个丫鬟的手:“她,怎么成这样了?” 芳心蹲下身去,查看了小菊的脸,也看了看小菊的双手,看到了手上那颗黑痣之后,确认了这便是小菊。可是小菊怎么会死在这儿?而且脸上还刀痕密布? 仆役们见清风堂的人确认了尸体,便上前来用席子卷了,拖到了后院的茅草屋里,欲打算今夜拉出城去掩埋。 芳心立刻回了清风堂回禀了老太君,老太君被到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 芳心解释道:“许是不小心失足罢,老太君不必放在心上。”话虽如此说,可是毕竟是清风堂的人,还是理应好好埋了。老太君点点头,让芳心去处理这件事情。 这事儿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白府。 白彩云倒是猜到了是谁干的,不过虽然这个惩罚倒是过于沉重了些,不过想了想在这个世道不就是要求杀人偿命吗?虽然这个小菊并未参与杀人,但她却是最直接地给白老爹递刀的那个人。 可是好歹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白彩云顿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浓浓的恐惧感,白彩云端着饭碗盯着面前的饭菜,毫无食欲。纪氏看出了白彩云的不安,停箸不食。手抚上白彩云的小手:“云儿,莫怕,有为娘在,放心吃饭。” 纪氏的笑容给了白彩云莫大的欣慰。 如果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还能有谓之有安心、笑地肆无忌惮的地方,那便是只有在娘亲这里,才能体会到那种安全温暖。 吃罢午饭,白彩云便退了出来,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坐在罗汉床上,双手环腿,低着头,望着灰青色的石砖。 春花见此状,也不禁叹气:“小姐,你别多想了,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小菊自己啊。” 白彩云心思一动,这小菊无冤无仇地干嘛非得要揭穿三姐呢? 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只是她不喜欢三姐? 不应该吧,她一个丫鬟还没有勇气去老爹面前告状吧?那应该是她告知了某一个与老爹走的很近的人,然后这个人再给老爹吹了风,才会造成那样的局面。 那么真正与老爹告状吹风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三十一 春花之死 白彩云想着想着,头一偏,觉得倦困极了。躺在了罗汉床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春花出去。 她想看是谁,可是好困,似乎脑海里飘着一朵朵白云……白彩云慢慢熟睡过去,便没有多想。 待得她睡饱了起身,唤了几声春花,都不见有人来。 “这丫头,懒怠上工,扣她月银!” 白彩云气呼呼地自己翻身下床,找了水喝。忽的门外奔来进来一个小丫头,急忙慌地扑倒在白彩云面前:“四小姐,四小姐,你快去看看吧,春花姐姐她……她、她死了!” “你说、说什么?”白彩云震惊。 白彩云跟着小丫头,下了楼,转过几处屋门转角,路过几间紧闭门窗的屋子,慌张小跑过游廊,来到了下人们居住的矮房子里。 这里背阴,常年照不到阳光。白彩云进了屋子,一阵阴冷的感觉随即而来。 “这里怎么这么冷!”白彩云忍不住抱怨一声。 门后忽地跑进来一个女子的身影,错过白彩云朝着榻上的人儿喊去:“春花!”女子跑进来,扑倒在春花躺着的榻上,白彩云随着她的身影望过去—— 她鼻子一酸,双手捂住嘴,轻唤了一声:“春花?” 她犹记得自己从棺材里面出来的时候,是春花第一个与她说话的;私塾开学时她为自己挽发髻的画面恍惚昨日;上元佳节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停留在耳畔;夜里屋檐下看着满天银花绽放的眼睛还是那么晶莹剔透…… 她甚至还记她许下的诺言:春花,等你出府了,我一定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好好过日子的…… 承诺的人还在,可是那个应诺的人,不在了呢…… “呜呜呜呜,春花……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白彩云见身侧人哭得凄惨,却不认得她,带着白彩云进来的小丫头见到此情此景也是抬袖子擦脸。 “春花她是怎么死的?” 小丫头哭出了声:“小姐……我也不知道,昨天傍晚时分,春花姐姐答应我今天这个时辰给我她绣好的本打算送我的手绢,要我在她屋子来找她,我在灶房里干活耽搁了一会儿,就来迟了,跑来一看,春花姐的房门紧闭着,我以为她不在,哪知我发现门没锁,我就推开来瞧了瞧,哪知道……哪知道,春花姐就躺在衾被里不动了……” 扑在春花榻前哭得女子这才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向白彩云行礼:“四小姐好,我是在墨渊居伺候的丫鬟秋花,我和春花是从小长到大的孤儿,我们都是一起被四夫人所救回来的。” “原来你就是春花的姐妹啊。”白彩云突然忆起上元节那次春花与自己谈话提及的秋花。果然,两人年纪相仿,青春正貌,脸俏肤白,真是一对儿玉似的姐妹花。 可惜,其中一块玉已经香消玉损。 白彩云查看春花的死状:安详,双手交覆在碎花团花纹衾被上,面色宁静,双眼微闭,被面整整洁洁,足踏上的绣花鞋也摆放的整整齐齐的。 “看样子似乎是自尽了。” 秋花突然跪倒在白彩云面前:“四小姐,春花绝不会自尽的,我与她约好的,待等到十八岁,要一起出府去,我们还在筹钱,打算出府自谋生路啊,绝不会的……” 小丫头也跪倒在地:“对啊,小姐,春花姐还答应教我绣芙蓉花呢,锦儿不相信她说到不做到……” “锦儿?” 锦儿腼腆:“小姐,我是在厨房干活的……烧火丫头。” 秋花道:“要不是锦儿通知我春花死了,我也是不信的。但是小姐,我是真的不相信春花是自尽的,请小姐一定要查清真相啊。” 白彩云心底了然,原来她们两人是春花在这府里的好朋友。 春花走的很安静,她查看了四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家具桌椅都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连衣桁子上的换洗衣物都是整整齐齐。 这一切未免太过于严谨。 “四小姐,锦儿求求你,一定要为春花姐姐报仇,她绝对是被人害死的。”锦儿跪着匍匐到白彩云的脚边。 秋花也附和着:“求四小姐看到春花服侍了您多年的份上,一定要为春花主持公道啊,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们绝不相信,她是自尽而亡。” 不说她们两人不信,连白彩云自己也是不信的。 她扶起两人,向她们许诺,一定会查出真凶为春花姐姐报仇。 ———————————————————————————— 残阳似血,挂在枝头。 林菀苑的人们似心头滴血,纪氏查看了春花的尸体,安抚好云儿,然后告知了老爷、夫人。 白峥嵘听说后也是一脸哀容,今儿上午才得知老太君那边的丫鬟小菊投井自戕,这会儿又忽听得下人来报服侍老四的的春花暴毙在榻上。 这段时间,府上究竟是怎么了? 春花毕竟是林菀苑的人,纪氏便命人用白麻布盖了,放入了一具雕花棺材里。白彩云忽觉得这棺材有些眼熟,想了会,这不是她来到这里躺的那口棺材吗? 白彩云看了看纪氏,她对白彩云点头。 白彩云突然心更难受起来,一个月之前,是她躺在这里,春花流泪,这下子,换了过来,是春花躺里头,她流泪了。 白彩云向娘亲求情,许春花葬在白府的坟地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府里仆役大汉几人,抬着棺材出了城门安葬去了。 天色渐渐显了清色。 白彩云躺在自己的榻上,望着承尘帐顶,忧思烦闷,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随即下了榻,从衣桁子上随手取了一件披风,走到雕刻了花草的花窗前,推开窗户,望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她想了一夜,实在是想不通,是谁要害春花呢?春花在府里究竟得罪了谁?那个人又是因为什么非得要春花的命呢? 吃早膳的时候,白彩云默默地吃完,停箸,郑重其事对着纪氏道:“娘,我想查清春花的死因,我不能让她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纪氏诧异地看着她:“云儿,这种事情你能看得清摸得明白?” “娘,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懦弱无知的白彩云了,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纪氏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绾了垂挂髻、面色稚嫩、穿了粉色衣裙的女孩儿,自顾自叹了一气,而后舒展开双臂:“我就说,我的女儿怎么会那么愚笨呢,原来是死而复生后,开窍了。” 白彩云心虚地点点头。 “那你便小心为上,过两天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助你。溪儿聪慧,遇事呢也冷静。”纪氏怀抱着白彩云吩咐着。 “嗯,谢谢娘。” 三十二 兄妹联手破案 两日后,月下学堂休沐日。 白峻溪携着书童归府,一归府便得知了府里出了三条人命。 惊愕之余先去向母亲、父亲请了安,又在母亲房里叨扰了小半会,等到出了母亲房门,就直直朝着妹子的绣楼走去。 看见云儿好好地躺在美人榻上吃着瓜果,白峻溪这才舒了一口气。 “咦,二哥!你回来啦!”白彩云扭过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她从美人榻上轻忽忽地跳了下来,满脸笑吟吟地朝着他奔过去。 白峻溪轻轻拥住妹妹:“嗯,你可吓死哥哥了。”摩挲着妹妹软软的头发,白峻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时候,白彩云忽然哭了起来,见妹妹泪流满面,他可慌了。 “这是怎么了?” 白峻溪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妹妹似乎与别人家的有些不同,有那么一点愚笨,一点痴傻,但是她每次见着自己的时候,又是笑地那么甜,让人心生怜爱。 也许是出于保护欲,白峻溪特别疼爱自己的妹妹。 但是,自从妹妹死而复生以后,他老是认为自己的妹妹像是变了一个人,但又找不到确切可信的原因。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是丑也罢,是美也罢,只要还是他的妹妹,他就得保护她、爱护她。于是他便放开了,只要妹妹好好的,他也不必去计较那些旁枝末节了。 看到自己放心尖上的妹妹哭得那么伤心,白峻溪恨不得把那个让妹妹哭得人拖出去打死。 “乖云儿,为什么哭了?”白峻溪蹲下身柔声请问。 “哥哥,春花姐姐……姐姐她被人害死了,哇……呜呜” 白彩云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皆是,她是真的很伤心。毕竟春花是她在这边的第一个比较亲密的人,想着即将获得自由的她被无情的害死,心真的好难受。 “别哭了,乖。春花的事情我知晓了,母亲也和我说了一些。”白峻溪轻轻地搭着白彩云的双肩,“你想查清楚是谁害了春花是吗?” 白彩云撅着嘴巴拧着着脸点点头。 “那哥哥帮你查好不好?”白峻溪看着妹妹伤心的脸庞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捏了一把似的。 白彩云转悲为喜,眼里迸发出光芒来,抱着白峻溪的脖子:“谢谢二哥!” 原来天下的大部分的哥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啊,看来自己临时想得这招还挺有效。搞定了二哥作为自己查案的替身,白彩云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样一来大家就不会怀疑她独自破案的诡谲能力了。 说查便开始查,白峻溪分别找了几个平时与春花有着密切联系的几人,分别是:丫鬟秋花、负责外出府采购的马大、管着林菀苑一众丫鬟们的孙婆子、烧火丫头锦儿。 本是花开时节,春日暖阳的二月某天。 白彩云不去赏花,却坐在林菀苑的观景楼上审人,白峻溪倚立廊柱。首先上来的是孙婆子,孙婆子胆战心惊的上了楼。 一上来便见白峻溪带了三四仆役,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孙大娘来坐。”白彩云坐在一方案前,背倚着一靠背椅子。 孙婆子战战兢兢地嗳了一声,挪动着略粗壮的身子,坐在一张收腰圆凳上。因人上半身的挤压,腹部的赘肉显露出来,撑着蓝布碎花袄子的外衫紧紧的贴着肉。 “四小姐,不知您叫了老身来打算问什么啊?”孙婆子瞅了瞅周围,又看了看几个面生横肌的几个仆役,不禁哆嗦。 白彩云笑呵呵地令人端了一碗茶水过来:“孙大娘请喝茶。” 孙婆子连忙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怎么敢劳烦小姐动手。” “您喝了这杯茶压压惊,等会我还要多耽搁您一会时间呢。”白彩云道微笑道。 待喝了茶,孙婆子笑呵呵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打算问什么?” “大娘,你可知春花已死?” “知道啊。” “那你可知她为什么而死?” “她不是自尽了吗?” “她为什么自尽?” “嗯……这我就不知晓了,难不成是干了什么缺德有害伦理之事被人发现了马脚,羞愧而死?”孙婆子说这话的时候,白彩云明显看到了孙婆子脸上的不屑与厌弃。 “哦?她做了什么事儿呢,足以让她自尽?”白彩云紧紧逼着。 孙婆子被问得发怵,头皮一麻:“小姐,这我可真不知道,你问问别人吧。” 白彩云看到了孙婆子的微表情,眼神闪躲,眉头微皱,双手交叠,这是典型的说谎。于是她放了放速度,温柔问:“孙大娘,你知道春花最信任的人是谁吗?” “还能是谁?大公子……他院子里的秋花呗,她俩最要好了。”孙婆子道。 “那么,你最后一次看见春花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那天午后,我看见春花从您屋里出来,我叫了她一声,没答应我,然后下午我才知道她自尽了。”孙婆子回忆起来。 “好啦,孙大娘您老回去吧,我问的差不多了。”白彩云笑吟吟地站起身,恭送孙婆子。 孙婆子站在楼梯口,正欲下楼呢,倏而转过身来,劝道:“小姐,不是婆子我多嘴,春花那丫头的死,您不必太在意了,本来就是个丫鬟,命都是白府买的,何况,她也许是罪有应得……” 白彩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略微高了一截儿:“好了,孙大娘,你可以回去了。” 看着孙婆子下楼离去,白峻溪瞥了一眼自家妹子,这捏紧了小拳头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戾气。 “下一个。”白峻溪朝着楼下喊。 不一会上来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子,男子与孙婆子在楼梯口相遇,两人眼神看了一眼,各自走开。 白彩云看了看此人的面相。 浓眉小眼,鼻梁宽阔,盘了一个男子发髻,头顶包了一个巾。满脸忧愁地坐在白彩云面前,白彩云令人重上一碗茶。 “小姐,我是管府中采购事宜的马大旺,大家都叫我马大。”马大缩坐在圆凳子上。 “马大啊,你可知春花之死?”白彩云试探问道。 马大似轻轻叹了一声,道:“我只晓得,春花多好的一姑娘啊,不明不白死了,真是令人惋惜。” 马大扼腕痛惜,眼泪溢框而出。 三十三 调查死因 白彩云看得出来这是真难受,心中一软:“你也不必太过于难过,我与二哥商量了会尽快查出伤害春花的凶手,你放心吧。” 马大停止啜泣:“春花能有够服侍大小姐,真是三生有幸。” 白彩云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春花生前最信任谁吗?或者与谁走得最亲近?” 马大眼角一动,似在回忆。 白彩云见他脸色忽变地有些愤怒,好像回忆起了一些画面,他转眼看见她在观察他的神色,随即脸色放松下来。 “最信任谁,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倒是经常看见她往大公子院子里面跑。” “大哥吗?”白彩云皱眉,倏而有舒展开来,“想必是秋花吧,秋花是春花在白府的好朋友嘛。” 马大附和着点头:“哦,那应该就是她了吧。” “对了,你最后一次看见春花什么时候?”白彩云突然问道。 “最后一次?”马大低头思忖了,“应该是出事那天清晨,在西苑发现了小菊的尸体,我看见春花跑去瞧了瞧,然后就没看见过了。” “嗯,好了,我问完了,你回去做事儿吧。”白彩云一挥手。 马大嗳了一声,低头下楼了。 随即秋花与锦儿分别来问了话。 “最后一次见春花是什么时候?”白彩云问道。 “是在出事儿的前几天某天晚上,具体是哪天我记不得了。春花来找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我问她为什么,她也没回答我,我一开始以为她在小姐您这儿受了委屈,所以心中难过,我便安慰了她一场,然后她说她还有事情没做完,便又走了。”秋花回答。 白彩云在纸上写了哭字,用笔头抵着下颚:“我这段时间可没说过重话也没骂过春花姐姐,想必不是在我这儿受的委屈罢?” “那春花是在哪里受的委屈?难不成是四夫人吗?” 白彩云摇头:“我娘对她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打骂于她?”上次还送了她一支金簪子,娘应该是很喜欢她的,认为她是忠心护主的。 秋花把自己知道的几乎都告诉了白彩云,后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了,索性让她走了。临走前,秋花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鲠在喉,欲说还休的样子。 白彩云看出她的犹豫之意,站起身:“秋花,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一定要告诉我,你也不想让春花白白被害死不是吗?” 秋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请原谅,这事儿我答应春花谁也不会告诉的,此事儿她只告诉了我,我怕背弃我们的诺言,所以才迟迟不敢告诉小姐您。” “究竟是什么事儿?”白彩云追问。 秋花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就是……就,春花,她……” “秋花,既然你没准备好告诉我,那今日就不必说了,你先回去吧,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虽然这是你与春花之间的约定,不能与外人提起,但是这个很有可能关乎春花死因,希望你想清楚。回去吧。”白彩云说罢,头也不抬地坐下,整理桌子上的几张写有字迹的纸。 秋花走后,锦儿哒哒地跑上来。 她先看了一眼倚在廊里柱子处的白峻溪冷酷严峻的面庞,身体抖了一下:“二公子……”看到白彩云坐在案前,脸色平和,这才放松了下来。 “小姐,您有什么要问锦儿的?”锦儿小心翼翼地坐在圆凳上。 “锦儿啊,你现在详细地一字不差的告诉我,你见到春花姐姐死在榻上的时候,周围有什么异样?”白彩云看着锦儿的双眼,毕竟她可是案发第一人证,她所看见的都是证据。 锦儿穿着姜黄色的半臂,内罩了交领夹棉窄袖春衣,下面穿了一条琥珀色棉裙。丱发齐刘海,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锦儿回忆道:“前天傍晚,我本和春花姐姐约定好了,要去她屋子里面拿送我的手绢。我来到她的屋子,见门窗关着的,我以为她不在,哪知门留着一个缝儿,我透过缝隙看见春花姐姐躺在榻上,我以为她生病了或者躺着休息什么的,我就推门进去。好像,我听得对着林子的那扇窗户外面有声响,当时我也没注意,我一心想去看春花姐姐。” “那屋子的陈设,你可动过?” 锦儿赶紧摇手:“没没,我真没动过。”顿了顿,进而继续说道,“我一看春花姐姐没了呼吸,骇死我了,我就赶紧去大夫人院子去找了秋花,给秋花报完信,我就赶紧去给小姐您报信了,后来的事儿,您也知道了。” “那你最后一次见春花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就是出事儿的前天傍晚吧,我在厨房里面被管事婆子骂了几句,心里不痛快,在堰塘那里哭泣胡乱用袖子擦脸。正巧遇到了春花姐姐,她说‘你连个擦眼泪的手绢都没有,还好意思哭。’然后,她有事儿先走了,说是明儿这个时辰去找她拿手绢。” “你可知春花在白府最信任的人是谁?” “应该是秋花吧,她们两姐妹是一齐进来的,我是先在府中认识的春花姐姐,通过春花姐认识了秋花姐,和她说过几次话。” “嗯,今天先问到这里,你回去罢。” 锦儿站起身嗳了一声。 待得锦儿一走,白峻溪走到妹妹案边,环手看着她,“你怎么看?” 白彩云把案上的一张纸递给他,后者接过,只见纸上写着一些字眼。 “二哥,你看: 第一:我觉得春花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故意做出一副春花自杀的模样。春花的尸体,我悄悄看过,是中毒而亡。春花的值钱东西一概未动,可见不是为了财,春花的衣服完好,大腿内部没有摩擦痕迹,可见不是为色,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春花是被人故意毒死的。 第二:春花在出事前几天曾找过秋花哭诉一个事情,但是秋花目前说那个事情她要替春花保密。我猜想,这个秘密也许与春花被人害死有间接的关系。 第三:孙婆子话语中的‘难不成干了什么缺德有害伦理之事被人发现了马脚,羞愧而死?’这句,耐人寻味,她是指春花干了什么事儿吗?而这件事情,恰巧孙婆子知道,所以,我初步认为春花的自尽就是这件事情造成的。 第四:那个马大,他一开始对于春花的死还是挺伤心,后来不知道为何,却慢慢冷漠起来,难道春花与他有什么过节? 其余两人秋花与锦儿,我倒是认为没有说谎,言之有情。” 白峻溪捏着纸,惊在了原地。 这样分析地如此头头是道条理清晰的女子是他妹妹? 难不成自己在做梦? 三十四 托梦 白峻溪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碰巧这个动作被白彩云看见了。她睁大了眼睛鄙夷地看着他:“二哥!你在干嘛?” 白彩云站在白峻溪面前,足足矮了他两三头,她仰望着他。 看着面前这一团粉色,白峻溪皱眉,自我安慰道:也许死而复生后,妹妹变的异常聪慧了吧。 “二哥,这些话,你对外就说是你说的,知道了吗?”白彩云昂起头不由分说地吩咐自家哥哥,一脸的镇定。 “妹妹,哥哥自愧不如。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一定给你抗着,但是娘那儿?”白峻溪低下头。 “没事,娘那里我去说即可。”白彩云小手拍拍胸脯。 两兄妹一边说话一边下楼来,准备到林菀苑厅里去吃午饭。 纪氏早就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见两兄妹从大门一起进来,笑吟吟让他们坐下吃饭。看着晶莹剔透的糖水鸡、西湖醋鱼、玲珑玉心、青龙卧雪、还有撒了一层浓浓的芝麻的饼子。 白彩云眼睛放光,口水直流。 她立马坐了上去,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饭桌上,三人笑声洋溢。 午饭后,白彩云回到自己的绣阁。心中自是愁闷,独坐在小方案前,理了理案件的思路。用笔撑着额头,伏在案上。 想了一会便作罢,实在是想不出会是谁有动机会去害春花。 口渴难耐。 “春花!帮我端一碗水来……”她脱口而出,等到说出口她才自嘲春花早已不在,看来自己得赶紧改过来这个坏习惯,遂吩咐一旁一个小丫鬟去倒了水。 心中意难平,白彩云索性丢下了纸笔,躺在了窗户前的美人榻上。 从窗外望出去,刚好能看见满树的玉兰花枝开的争奇斗艳。玉花千队映华筵,胜赏须知异隔年。 伴随着淡淡的花香,白彩云不知怎么就困了,回身躺在榻上渐渐睡去。 ……似乎有薄云在天空中飘荡,天很蓝。 “小姐!小姐!快醒醒……” 想想,这声音,竟如此耳熟? 白彩云恍惚间睁开了眼,只见一个绯色衣裙的影儿走来,不管她怎么揉眼睛,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你是谁啊?”白彩云问道。 “小姐,我是春花啊……” 白彩云依稀看见红色的影儿停留在眼前,惊讶不已:“春花?你不是……” “小姐,我是被害死的……” 白彩云忽的想抓住那个红色影儿,奈何只抓住了虚空无物:“你告诉我,是谁?” “小姐,在我的床底下一块青砖里头,便是我的秘密,你别告诉别人,你只信任你……” 白彩云忽听她的声音若隐若现,似在缥缈之间,似在耳边。 白彩云头痛欲裂。 挣扎着想抓住那一抹红影儿,奈何指尖空空如也。 “春花!春花!”白彩云梦靥醒来,大汗淋漓。 原来是虚梦一场,白彩云心惊胆战,惊慌失措。她翻身下榻,望了望院中的日晷,时辰为申正三刻。 她徐徐走到坐在桌前,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尽。 “这是梦吧?为何如此清晰,难道是春花给我托梦了吗?”白彩云自言自语,忽地想起一件事儿来。梦里春花说,她床下青砖里面有个什么东西? 那会是什么东西? 与春花的死有关吗? 白彩云随即下楼,敲了二哥的门。 “怎么了云儿?” 白彩云见二哥衣衫整齐,头束抹额,想必在看书学习,便觉得自己在这个时辰来打扰二哥有些惭愧,但是破案要紧,还是先打扰下吧,不管了。 “春花给我托梦了,她说她床底下有一个秘密,要我去看。二哥我们一起去看看?”白彩云抓着白峻溪的衣衫,形似哀求,实则要求。 白峻溪点点头解下抹额,叫了几个仆役一同前去。 一行人穿过明媚阳光的前院,路过游廊,来到了几处背阴的住所房屋门前。 春花屋子里少了人气更加阴冷,白峻溪吩咐一个身形较为消瘦的仆役钻到榻下去查看,果然在一处松动的青砖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布包。随即他给拿了出来。 “二公子,石砖下面果然有东西。”仆役钻出来,递给白峻溪。 白彩云立马解开来。 只见,布包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子,上面挂了一个小锁,是锁着的。白峻溪令人用刀削了去。而后打开查看,里面只有一张纸,一支笔,还有几个碎银子,以及一个绣了鸳鸯戏水的小荷包。 白彩云拿起那个小荷包,仔细端详起来。见荷包上绣着精致饱满、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的花样。女工是深宅里面女子唯一可以抒情表达情感的发泄途径,一针一线温柔倾诉。 干净的绢面上是多少女子经过几番岁月下后留下的含情脉脉? 绣上的不仅只是花样更是她的情感。 “春花,你这个荷包你是打算送给谁的呢?”白彩云暗自捏紧,忽觉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随即拉开抽绳,抖了出来。 一张剪得精致的人的小像剪纸飘落在地上。 白彩云捡了起来,细细看了一遍。 “这个人像怎么觉得那么熟悉?二哥,你看看。” 白峻溪接过来,看了一遍,点点头,“似乎在哪里见过。” 箱子里还有一张纸,白彩云摊开纸面。 原来上面是撰写的一部诗歌:“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落款是杨寄沧,还盖了私印。 “寄沧?”白彩云在脑海里思索这个名字,一时间觉得耳熟能详,可却又记不真切了。 寄沧,寄沧…… 好像在哪里看过! 白彩云忽地神色一滞,吩咐身边一个丫鬟去自己屋里取来一本书塾课本。 白峻溪看了这个字迹,想起来一个人,但不敢确定,犹犹豫豫道:“云儿,我觉得这字迹像某个人的,但我不敢确定。” 白彩云望了望二哥:“二哥,也许我们猜的是同一个人。” 不一会,仆役把课本递给白彩云,两人赶紧拿着纸上的字迹与课本上的批注字迹相比对,相似程度很高。 而且,课本有两个字与纸上两个字一模一样! “寄沧!” 三十五 一场默默无闻的暗恋 这,这不是杨先生的表字吗? 白彩云与白峻溪面面相觑。 原来,春花的秘密就是她一直暗暗喜欢着杨先生,默默收留着他的字迹,以表相思啊。 鸳鸯荷包里面的小像也是杨先生的。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怀了这样的心思,为什么她一无所知? 白彩云不禁懊恼起来。 她忽觉得荷包上的刺绣有些刺目,她真的是一个不合格的主子,自己的贴身丫鬟藏着这样的心思,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白峻溪惊醒她:“云儿,你看这会不会就是春花被害死的间接原因,因为她偷偷暗恋着杨先生,所以被害死了?” 白彩云摇头。 她可认为没那么简单,她喜欢杨先生这个事情白府估计没人会知晓,会碍着谁呢? 白彩云忽的想起秋花上次提及那个不能说的约定,难道是指的此事?又或许还有什么隐情?她与二哥退出屋子,两人回到林菀苑观景楼。 “云儿,你觉得此事会与三妹有什么关系吗?”白峻溪忽的提起白绮凌。 “三姐吗?我们还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与三姐有关,还是暂时不要去打扰她了。”白彩云心中明白,这段时间三姐肯定茶饭不思,忧愁烦闷,日日垂泪。现在这个节骨眼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白彩云一心想知道秋花所说的那个约定是不是与春花爱上杨先生一事相关,所以酉时初,她佯装去看望大哥,实则来找秋花。 前往墨渊居的路上。 白彩云身后跟着两个墨绿色衣裙的小丫鬟,三人路过一幢巍峨的太湖石假山群,一个繁花开遍的园圃,穿过一座白墙黛瓦的月洞门。 途径长廊、菡萏池,墨渊居近在眼前。 墨渊居的院门是一座白墙分割了一对扇雕花木门,敞开来正对着一座圆润的白玉石,上面刻着“墨渊”二字。 想来二夫人着实喜欢“隐而居着,悉听天下”的园林表现手法。 玉石下面围着一圈,精致花盆的小花小草,可惜白彩云并不认识,不过还是煞是好看。 一走进院门,迎面便扑来一阵花香。 环顾卉树深,浓绿弥众象,稀处现楼台,微风动帘幌。 院中有人见四小姐走来,先去行了礼,遂通知了二夫人。 二夫人王氏是个精明面善的女子,对于白家的女儿们,她却持着不同的态度,白三有些自持骄凌,她不喜,白五白六还未长成,娇憨也算可爱,不过她实在是看不得魏氏的嘴脸。 老四嘛,她是偏疼爱一些的。 虽然大夫曾断言她患有先天痴傻之症,但好歹也算是白家之女,且她一直喜欢女儿,云儿寡言少语,但是还算是乖巧识礼。 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天不遂人愿,自从生下了老大,身子就不中用了,几乎未曾有孕。所以,这爱女之情便转移到了白彩云身上。 王氏命人端来好茶糕点瓜果之类,只是纳闷平时鲜来的云儿,今日为何而登门? “二娘好。”白彩云乖巧地福身行礼。 王氏见罢,怜爱之心犹起,赶紧笑道:“云儿这会子来我院子是什么事吗?” “二娘,云儿不能来看看您吗?”白彩云嘟着嘴坐下。 “呵呵,云儿要是时常来看看二娘,二娘早就乐开了花了。” 白彩云见王氏这般问,随即便道:“听闻大哥近日从二娘娘家归府,想必是带了什么好吃好玩的罢,我今儿便是来讨一讨的。” 白彩云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打动了王氏,她笑呵呵地招招手,门边走来一个丫鬟。 “你带着四小姐去院内,找大公子玩去吧。”王氏吩咐。 白彩云这才欢欢喜喜地行礼,跟着丫鬟走出去了。 王氏望着白彩云离开的背影思忖:这四小姐果然不比之前,倒是活波了许多。 前往大哥所住的地方的路上,穿过一扇扇石拱门,眼前一景换过一景,这处的山突兀嶙峋,那儿的石头玲珑诗意。 想不到墨渊居这边的景致如此之好,白彩云不禁点头称赞。 不一会,领路的丫鬟在一处屋门前驻足:“四小姐,大公子所居便是这里,奴婢告退。” “多谢姐姐带路。”白彩云礼貌道谢。 她身后的随身丫鬟正欲敲门,忽的从转角处飘来一个鹅黄色的衣角。待鹅黄色衣裙的主人走近,白彩定眼一瞧,这可不是白彩云正要找的秋花吗? “秋花,你……”白彩云笑呵呵地正欲出声却被秋花比了噤声的手势。 秋花赶紧带了白彩云几人走到一处林中小榭处。 “秋花,这是怎么回事?”秋花与白彩云各坐在石凳上,白彩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秋花环顾了四周,见静寂无人,这才俯身在白彩云耳边说道:“大公子他偷偷溜出府去了,二夫人不知道呢。” “啊?”白彩云捂住嘴巴。 秋花无奈一笑:“唉,自从咱们家大公子去了二夫人娘家虢县之后,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说是想去参军,求了老爷,老爷没同意。这不,偷偷溜出府去,找别的门路去了。” 白彩云心中了然,见大哥也不是读书的料子,性格粗狂,走路大步流星,做事不拘小节。而且,白彩云第一次见大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大哥手腕处的刀伤,以及手掌处的茧,必然是常年拿刀弄枪所致吧。 秋花长吁一气:“唉,我还记得曾经杨先生当众奚落大公子为草野村夫凡夫俗子,不懂书里写的谦谦君子啊,儒林学士什么的,现在果然被他说中了啊,杨先生看人好像还是挺准的。” 白彩云这下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听见四小姐笑出了声,秋花脸微微红了,坐立不安道:“四小姐笑什么?” 白彩云斜着眼笑嘻嘻地看着她:“我笑啊,大哥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你倒是在这儿为大哥伤春悲秋呢。” “哪有!四小姐不要胡说。”秋花见白彩云这么调笑她,猛地站起身,羞赧地一跺脚,欲离去。 白彩云赶紧拉住她,憋着笑意道歉:“好秋花,秋花姐姐,我错了,不笑了!不笑了还不成吗?” 秋花这才微微顿了心,坐回刚刚的石凳上去。 “好姐姐,不说大哥了,这次我来,只是想证实一件事儿。”白彩云止住笑容,表情略微严肃忧愁。 “什么事儿?”秋花歪着头好奇问道。 三十六 与秋花密谈 “你看看这些。”白彩云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在春花屋子里面搜到的荷包、字迹书信,递给了秋花。 秋花不识字,看不懂,不过她认得书信情诗落款的是杨先生的名字。因为她见过这个字眼,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这个呢?”白彩云扬起荷包。 秋花仔细看了看荷包的针脚与绣法,断定这是出自于春花的手笔。 “四小姐,你怎么会有春花的这些东西,这些连我都没见过。”秋花疑惑道。 白彩云把东西收起来,重新放进自己的怀里,“这不重要,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春花一直暗暗仰慕的人,竟然是杨先生,是吗?”最后一句她反问秋花。 秋花看了看白彩云,眉间微蹙,眼神看向低处,迟疑了半刻咬唇点点头。 “还有,秋花,你上次给我说的那个秘密是不是也和杨先生有关?” 秋花低头沉思,似乎有些左右为难,欲说还休的样子。 “四小姐,我是真的答应了春花,这个秘密不能说的。” 白彩云也不逼她,只是站起身,从小榭里望去,眼帘之下皆是绿草萋萋、碧树荫荫。 “秋花,春花已经死了,我不想让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寂地躺在冰冷的土里。只有你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你是想让这个秘密伴随着春花的死去永远埋葬还是用这个秘密换取一丝的线索,来惩罚害死春花的凶手?” 秋花想起春花之死,忆起两人逃亡的日子,念起曾经两人的约定,鼻子一酸。是啊,那个秘密伴随着春花死去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如果能够让知道此事的人去查杀害春花的凶手,至少也不会随土埋葬啊。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白彩云磕头:“秋花求四小姐一定要查到陷害春花的凶手,我说,我全部都说。” 白彩云连忙扶起她,两人坐在石凳上,白彩云缓缓听她道来。 原来,杨先生刚进府的时候,春花就对其芳心暗许,那个时候的白三小姐还未及笄,两人还没有交集,杨先生只是作为门下学士白府寄人篱下而已。 后来,他放弃仕途,选择在白府做个默默无闻的私塾先生,这其中未免与三小姐有些关系。直到后来,春花偶然发现三小姐与杨先生坐在一起赏月,语言亲密,春花便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这次姻缘。 是啊,三小姐是那么美丽优秀,又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自己区区一个下人婢子有何资本与三小姐比较呢? 于是,春花只有把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底。 “可是一个你深爱的人,在你面前抱着别人,你又是什么滋味呢?”秋花说完,白彩云早已叹息无数。 “其实那次,四小姐你撞见三小姐与杨先生的私会,春花是故意的。”秋花道,“春花心地善良,她只是知道杨先生这样的身份与三小姐必然不会走在一起的,她只想通过您警告他们,然后希望杨先生放弃三小姐,为他自己的将来所考虑。”秋花看了看白彩云。 白彩云突然想起来,某次她与春花在外面散步,忽见白绮凌在前面慌慌张张似去找谁,那个时候,春花估计知道三小姐去找谁了吧。 当时记得她落泪了,说:“小姐之前问我,是否有意中人,其实我有的。只是,我不配……” “难怪,春花上次提议走捷径,穿过玉笙居,必然会经过一处非常僻静的小林子,那里是幽会的好地方。” 看来,春花是有意而为之,也许她是故意要小菊看见白绮凌与杨先生的事情,让后通过小菊的告密,让他们两个人分开。 “春花肯定早就知道三小姐与杨先生在一起了吧。” “只是春花没有料到,白绮凌与杨先生的爱情已经到了‘君若磐石,妾似蒲苇’的地步,也没有料到,杨先生会为了白绮凌舍弃自己的生命。” 白彩云自顾自地分析道。 “是啊,四小姐,都说爱情里的男女都是自私的,春花也是凡人啊。她其实也想自私地拥有杨先生,她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她也不想别人拥有。现在好了,两人可以在阴间相见了……” 白彩云突然想起一事遂问道:“春花心悦杨先生一事,白绮凌知晓吗?” “一开始不晓得,后来春花在院中看杨先生所写的书信时,满目含情的模样被三小姐撞见了,只晓得最后三小姐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介奴仆,尊卑有别,别擅自妄想着和皎洁君子杨先生在一起。” 秋花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记得四夫人院子里有个男子心悦与春花,曾送给春花一对玉石耳环。不过,春花好像并不喜欢他,具体是谁我也不认识。春花对我说过这个事儿,这让她很烦恼。” 白彩云眼神放光,还有这茬。 这可是一个转折点,随即她追问:“那你可知,春花最近与谁有过什么交集?或者矛盾、吵过架动过手之类的?” 秋花站起身,慢慢踱步想了下,“可不是,我记得林菀苑院里有个孙婆子,她某次夜里喝酒赌钱,被春花发现了,春花告诉给了大夫人院子里管事的去了,后来那婆子被罚了月银,还找春花吵过一架呢。” “还有此事?” 白彩云坐下听秋花细细讲说。 秋花开始徐徐讲诉:“那婆子也不是个善茬,仗着自己在府中做事多年,深的大夫人心意,便喝酒耍赖赌钱,把那些规矩啊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记得不差应该是大半个月前……” ——————————————————————————— 林鸟归山,夕阳西坠。 墨渊居里的石灯笼都点上了。 “没想到这个孙婆子这么无赖?”听完秋花的讲诉,白彩云恨恨打拳。 “对啊,小姐,你们做主子的,哪会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人的心酸啊,像这种刁蛮婆子府里甚多呢,等以后出事儿了,您就知道了。”秋花看了看天色,忽的惊慌起来,“唉哟,时候不早了,奴婢先回大公子院子了,我怕等会二夫人进门去瞅见没人就糟了。” 白彩云摆手:“赶紧回去吧。” 秋花离去后,白彩云独自坐在小榭里思忖,看来这个孙婆子有必要再重新审视一番了。还有那个马大,神色异常,背后定有隐情。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有这个杀人的动机才行。 对了,刚刚秋花说的春花的仰慕者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愈来愈乱了呢。 啊!一团乱…… 白彩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走出小榭,正巧二夫人的丫鬟们来请她用晚饭。白彩云不好拒绝,派了自己身后一个贴身丫鬟回去报信给娘亲说是不回院子吃完饭,二夫人请她在墨渊居吃,丫鬟得信便离去了。 白彩云跟着领路的丫鬟朝着墨渊居的饭厅走去。 二夫人正在厅内看下人摆放饭菜,见白彩云来了,笑吟吟地向她招手:“来,云儿,坐二娘这儿,这儿有好多好吃的呢。” 白彩云连忙乖巧地跑过去,先行了礼:“二娘对云儿真好。” 王氏越看这个四丫头越心悦,当即令人夹了诸多好菜到白彩云碗里。 等到她吃完晚膳,从二娘院子出来,已经是戌正三刻了。 三十七 训诫奴才 林菀苑里,纪氏深怕云儿出什么乱子,连忙叫了人去接。谁知接的人刚行至半路,便见白彩云和丫鬟们回来了。 “小姐可用过晚饭?四夫人一直担心小姐,现在还未吃饭呢。”前来的丫鬟提着竹灯笼,温声细语问道。 “吃了,吃了。现在还撑着呢,嗝……” 丫鬟掌灯,几人缓缓回到林菀苑。 纪氏看了看白彩云的睡相,笑出声:果然还是小孩子习性,温饱过后就贪睡。纪氏把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放回到衾被里,掖好被子,离去了。 第二日天刚清亮,白峻溪便起身离府,上学去了,又得要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才能回来。 白彩云失去一个查案子的好帮手,有点郁闷起来。 丫鬟们见白彩云起来了,连忙进屋子来摆好盥洗用品,伺候她梳洗。梳洗完毕,白彩云去了饭厅陪了纪氏吃了早饭,说了会子话。饭后,辰时初刻,纪氏与众夫人一起前往清风堂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在大夫人处略坐坐。 白彩云一个人无聊得紧,由三两丫鬟陪着,在林菀苑观景楼一个人观景玩。一条小几,几碟瓜果点心。她登高处观盛春景色,也算是一件乐事。 忽听楼下西北处传来阵阵叫嚷辱骂之声。 声音断断续续,白彩云只听得依稀几句:“什么不要脸……下贱胚子……偷男人……”之类的话语,实在是不堪入耳。 等了片刻,闻得声音还比此前洪亮,她可坐不住了,有些怒意吩咐着:“什么人也敢在林菀苑瞎嚷嚷,当林菀苑没主子了吗?” 底下人一听赶紧去楼下查看了情况。 不一会,上来回禀:“四小姐,原是院子里的孙婆子在教训丫头们呢。我已经训斥她老人家了,她说她改天亲自来给小姐赔不是。” “改天?今儿不行吗?”白彩云说罢已站起身。 那丫鬟平时与孙婆子关系匪浅,见状也连忙打圆场:“小姐何必与一个老妇动怒呢,叫下面人教训下就完了。” 白彩云瞪了她一眼,心思一转,敢情这妮子与那孙婆子是一伙的嘛,左右为她开脱。 “哼,林菀苑谁是主子?由得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了?”顿时她语气有些不善,还当她是之前那个怯弱的被打不还手的四小姐呢? 那丫鬟穿着粉色的衣裙,听见小姐这么说她赶紧跪下去。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娇俏委屈模样倒让人心生怜爱。 可惜白彩云已不是之前的懦弱模样,在她身体里的可是现实生活中活了二十五年的资深刑警。 她瞥了一眼丫鬟:“不准哭,起来!我又没打你哭甚?” 说罢她走下楼,身后几个丫鬟随即跟上。 一行人随着白彩云慌慌张张地走下来,门口的一个婆子见了白彩云下楼来,赶紧奔进门去告信儿。 须臾,孙婆子便从里面出来了,随即迎面碰上白彩云。 脸上立马堆砌笑容:“小姐您不在好好在楼上观景,怎么下来了?刚刚您丫鬟已给我说了,我下次教训人小声点便是了,实在是抱歉叨扰到您赏景了。” 被孙婆子先声夺人的这一开口道歉堵了嘴,白彩云思忖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也一改之前的怒意,显出一张少女天真烂漫的笑颜:“哪里话,大娘您真是日理万机,这么个阳春三月,大好时光,您就在此处大声责骂底下人,声音如此洪亮,想必平时这么放肆惯了罢。” 孙婆子听见小姐这么说她,心思不宁起来。 笑嘻嘻地说:“哪里,哪里,为四夫人和小姐管理院子是我的职责。” “这些丫鬟们犯了什么错,大娘您要这么责罚辱骂她们?”白彩云见众人站立的前方摆了一张靠背椅,想必是适才孙婆子坐的罢?她缓缓坐了上去。 她坐在上面,睥睨众人,有一种凌人之上的快感。怪不得,封建社会里面就是如此追命逐利,争夺权势,想来权势真是一个好利器。 孙婆子赔笑:“也没甚大过错,就是偷懒耍滑、懒怠上工、喝酒赌钱罢了。这些坏毛病啊,放在任何一个府邸里面都有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人人都这么犯的话,这院子岂不是无法无天了。”白彩云瞅见站立之中的一个绿衣袄子丫鬟抽泣地尤为伤心,“你犯了什么事儿,孙大娘为何打骂你?打在身上可疼?” 小丫鬟啜泣道:“小姐,我本没有犯事儿,孙大娘就来骂我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旁边的另外一个婆子随即解释道:“你个小蹄子,我们好几个眼睛看见你和别的院子的男丁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怎么说没犯事儿呢。” 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冤枉,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昨日下午在院子中拦了我,非得把他买的胭脂盒子送给我,我不要他非得硬塞我手里,一来二推的,大娘们就看成了卿卿我我了?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婆子被她一说暂时想不到话语来反驳,顿时哑口无言。 孙婆子立即喝道:“你个没长眼的,没看见小姐在这儿,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闭嘴!” 白彩云见此状思路一转,突然想起秋花之前说过一个事儿,她说府中有一个男丁暗暗喜欢春花,曾当众送给春花一对耳环。那么,春花之死会不会就是那个男丁赠送耳环与春花,与春花拉拉扯扯,被人发现了。别人用此事威胁春花,最后令她含辱自尽呢? 不,不像。 秋花一再肯定,春花不可能是自尽。 不管是不是自尽,先把这个人找出来才是正经,万一也是个线索呢。 众人见白彩云低头沉思,皆不敢打扰。 孙婆子上前,柔声道:“小姐,这儿是下人的屋子,怕脏了您的鞋,您还是去观景楼上吧。” 白彩云被她拉回现实,看了看一眼那个绿衣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我叫巧儿。” 白彩云点点头,对孙婆子道:“好了,孙大娘,您也不必太责骂她们了,都是小孩子嘛,您今日看在我面子上就放她们去吧。” 孙婆子笑呵呵地应了,算了,四小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一挥手众人便散了。 “巧儿,你午饭后,来我这儿一趟。”白彩云对随着众人出门的巧儿喊道。 巧儿有些诧异,随即点点了头。 等白彩云回到自己屋子里,纪氏也回来了。 身边的婆子们告诉了纪氏今日上午四小姐管理丫鬟婆子们的事儿来,纪氏心中甚是欣慰,这个云儿也该拿出点主子的风范来了。 遂吩咐身边的婆子丫鬟们:“日后若是云儿管理你们,不可有什么怨言,我不在一切就听她的,可知晓了?” “知晓了。”众人低头应允。 三十七 训诫奴才 林菀苑里,纪氏深怕云儿出什么乱子,连忙叫了人去接。谁知接的人刚行至半路,便见白彩云和丫鬟们回来了。 “小姐可用过晚饭?四夫人一直担心小姐,现在还未吃饭呢。”前来的丫鬟提着竹灯笼,温声细语问道。 “吃了,吃了。现在还撑着呢,嗝……” 丫鬟掌灯,几人缓缓回到林菀苑。 纪氏看了看白彩云的睡相,笑出声:果然还是小孩子习性,温饱过后就贪睡。纪氏把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放回到衾被里,掖好被子,离去了。 第二日天刚清亮,白峻溪便起身离府,上学去了,又得要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才能回来。 白彩云失去一个查案子的好帮手,有点郁闷起来。 丫鬟们见白彩云起来了,连忙进屋子来摆好盥洗用品,伺候她梳洗。梳洗完毕,白彩云去了饭厅陪了纪氏吃了早饭,说了会子话。饭后,辰时初刻,纪氏与众夫人一起前往清风堂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在大夫人处略坐坐。 白彩云一个人无聊得紧,由三两丫鬟陪着,在林菀苑观景楼一个人观景玩。一条小几,几碟瓜果点心。她登高处观盛春景色,也算是一件乐事。 忽听楼下西北处传来阵阵叫嚷辱骂之声。 声音断断续续,白彩云只听得依稀几句:“什么不要脸……下贱胚子……偷男人……”之类的话语,实在是不堪入耳。 等了片刻,闻得声音还比此前洪亮,她可坐不住了,有些怒意吩咐着:“什么人也敢在林菀苑瞎嚷嚷,当林菀苑没主子了吗?” 底下人一听赶紧去楼下查看了情况。 不一会,上来回禀:“四小姐,原是院子里的孙婆子在教训丫头们呢。我已经训斥她老人家了,她说她改天亲自来给小姐赔不是。” “改天?今儿不行吗?”白彩云说罢已站起身。 那丫鬟平时与孙婆子关系匪浅,见状也连忙打圆场:“小姐何必与一个老妇动怒呢,叫下面人教训下就完了。” 白彩云瞪了她一眼,心思一转,敢情这妮子与那孙婆子是一伙的嘛,左右为她开脱。 “哼,林菀苑谁是主子?由得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了?”顿时她语气有些不善,还当她是之前那个怯弱的被打不还手的四小姐呢? 那丫鬟穿着粉色的衣裙,听见小姐这么说她赶紧跪下去。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娇俏委屈模样倒让人心生怜爱。 可惜白彩云已不是之前的懦弱模样,在她身体里的可是现实生活中活了二十五年的资深刑警。 她瞥了一眼丫鬟:“不准哭,起来!我又没打你哭甚?” 说罢她走下楼,身后几个丫鬟随即跟上。 一行人随着白彩云慌慌张张地走下来,门口的一个婆子见了白彩云下楼来,赶紧奔进门去告信儿。 须臾,孙婆子便从里面出来了,随即迎面碰上白彩云。 脸上立马堆砌笑容:“小姐您不在好好在楼上观景,怎么下来了?刚刚您丫鬟已给我说了,我下次教训人小声点便是了,实在是抱歉叨扰到您赏景了。” 被孙婆子先声夺人的这一开口道歉堵了嘴,白彩云思忖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也一改之前的怒意,显出一张少女天真烂漫的笑颜:“哪里话,大娘您真是日理万机,这么个阳春三月,大好时光,您就在此处大声责骂底下人,声音如此洪亮,想必平时这么放肆惯了罢。” 孙婆子听见小姐这么说她,心思不宁起来。 笑嘻嘻地说:“哪里,哪里,为四夫人和小姐管理院子是我的职责。” “这些丫鬟们犯了什么错,大娘您要这么责罚辱骂她们?”白彩云见众人站立的前方摆了一张靠背椅,想必是适才孙婆子坐的罢?她缓缓坐了上去。 她坐在上面,睥睨众人,有一种凌人之上的快感。怪不得,封建社会里面就是如此追命逐利,争夺权势,想来权势真是一个好利器。 孙婆子赔笑:“也没甚大过错,就是偷懒耍滑、懒怠上工、喝酒赌钱罢了。这些坏毛病啊,放在任何一个府邸里面都有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人人都这么犯的话,这院子岂不是无法无天了。”白彩云瞅见站立之中的一个绿衣袄子丫鬟抽泣地尤为伤心,“你犯了什么事儿,孙大娘为何打骂你?打在身上可疼?” 小丫鬟啜泣道:“小姐,我本没有犯事儿,孙大娘就来骂我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旁边的另外一个婆子随即解释道:“你个小蹄子,我们好几个眼睛看见你和别的院子的男丁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怎么说没犯事儿呢。” 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冤枉,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昨日下午在院子中拦了我,非得把他买的胭脂盒子送给我,我不要他非得硬塞我手里,一来二推的,大娘们就看成了卿卿我我了?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婆子被她一说暂时想不到话语来反驳,顿时哑口无言。 孙婆子立即喝道:“你个没长眼的,没看见小姐在这儿,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闭嘴!” 白彩云见此状思路一转,突然想起秋花之前说过一个事儿,她说府中有一个男丁暗暗喜欢春花,曾当众送给春花一对耳环。那么,春花之死会不会就是那个男丁赠送耳环与春花,与春花拉拉扯扯,被人发现了。别人用此事威胁春花,最后令她含辱自尽呢? 不,不像。 秋花一再肯定,春花不可能是自尽。 不管是不是自尽,先把这个人找出来才是正经,万一也是个线索呢。 众人见白彩云低头沉思,皆不敢打扰。 孙婆子上前,柔声道:“小姐,这儿是下人的屋子,怕脏了您的鞋,您还是去观景楼上吧。” 白彩云被她拉回现实,看了看一眼那个绿衣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我叫巧儿。” 白彩云点点头,对孙婆子道:“好了,孙大娘,您也不必太责骂她们了,都是小孩子嘛,您今日看在我面子上就放她们去吧。” 孙婆子笑呵呵地应了,算了,四小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一挥手众人便散了。 “巧儿,你午饭后,来我这儿一趟。”白彩云对随着众人出门的巧儿喊道。 巧儿有些诧异,随即点点了头。 等白彩云回到自己屋子里,纪氏也回来了。 身边的婆子们告诉了纪氏今日上午四小姐管理丫鬟婆子们的事儿来,纪氏心中甚是欣慰,这个云儿也该拿出点主子的风范来了。 遂吩咐身边的婆子丫鬟们:“日后若是云儿管理你们,不可有什么怨言,我不在一切就听她的,可知晓了?” “知晓了。”众人低头应允。 三十八 装神 午后,巧儿果朝然着白彩云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白彩云正翻看着一本古籍,见巧儿在敞开的门口徘徊,便放下书籍,露出微笑:“巧儿,你进来。” 巧儿进去后见屋内还有一个丫鬟,有些拘谨。白彩云见状便向丫鬟吩咐:“倒一点茶水来。” 小丫头领命出门去了。 巧儿这才战战兢兢地踱步在四小姐面前,低着头,心里打了鼓似的。 “不知小姐叫了奴婢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白彩云见她双手有些紧张地绞着手绢,笑出声来:“我有那么可怕吗?” 巧儿一听,连忙抬头摆手:“不不,小姐,我是……是怕您因为上午的事情责罚我。” 那个事儿算什么? 她还不放在眼里呢,想来那孙婆子常年累月在院子里面称王称霸惯了,这群小丫鬟仆役们养成了畏首畏尾的脾性。 看看这瘦弱的小身板,啧啧啧。 她随即拉了巧儿坐在旁边,巧儿不敢坐:“小姐,我不敢。” “怕什么,我有话要问你,你就坐下吧。” 巧儿这才颤颤巍巍地沾了一小半的椅子面,坐了下去。 白彩云见她坐定,便开门见山:“你可认识春花?” 提及春花,巧儿露出哀伤的神情,先是长吁一声,然后默默落泪,用手中的绿色手绢擦了。 “春花姐,平时待我们极好的,可惜孙婆子老是与她作对,经常打骂她。” “经常打骂?”白彩云心中纳闷,为什么这个丫头从来不跟自己提起在府中的委屈呢。 “是啊,孙婆子仗着自己在林菀苑是管事婆子,只手遮天,经常拿权势压我们,之前还有几个出头的,后来那几个出头被孙婆子修理过一顿之后便不出声了,只有春花姐敢与她叫板。” “那你知道春花最后一次和她叫板是什么时候吗?” “最后一次?”巧儿转转眼珠子,似在回忆。 片刻,她回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次好像是上元节后不久,我无意在院子里撞见马大与春花姐拉扯。马大一向是负责林菀苑的采购事物的,我想那个时候应该是春花叫马大出去采买什么东西罢,就没在意,然后我就打算走了,谁知我刚走出院门,便听见了孙婆子的大嗓门。 孙婆子肯定见到了春花姐与马大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所以上去阻止了,您也知道孙婆子这人没留口德,见人就骂,加上之前春花经常顶撞她,她就指定春花与马大偷情被发现了,马大也解释不清楚,春花也是烈性子,当场就和马大对峙,只是交代采买任务,并未有何不妥。 那孙婆子哪肯相信,扯了春花的衣裙就要去见四夫人,我看见了赶紧跑过去解释说:‘我亲眼看见两人只是商议采买,并未做任何出格之事。’有了证人,孙婆子也不好造次,便罢了,但是我看得出来孙婆子的眼神绝对有报复春花姐的心。” 巧儿想到春花已死,忽的哭出了声:“春花不会自尽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害了春花,说不定就是那个孙婆子,她素日里就不喜欢春花。” 白彩云听到了两个重点:一是春花与孙婆子不睦,二是马大纠缠过春花。 也和之前秋花所说的,院子中有人喜欢春花之事相符合。她想到了一些眉目,说不定,这个喜欢春花的人就是马大,那么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别哭,我会为你春花姐姐报仇的。”白彩云安慰着巧儿。 突然她的脑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审问孙婆子的时候提及春花之死,她眼里的不屑,还有她那句“难不成是干了什么缺德有害伦理之事被人发现了马脚,羞愧而死?” 羞愧而死? 春花究竟是干了什么?被孙婆子发现了,然后孙婆子逼迫她,或是这个秘密涉及到有些人的秘密,然后有意杀之? 看来这个马大还得再审一遍。 巧儿见四小姐低头沉思不便打扰,便闭嘴沉默以待。片刻之后,白彩云想到了一个办法。因看向巧儿,见她身形与春花差不多,便道:“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啊?”巧儿满脸疑惑。 ———————————————————————— 当天夜里,林菀苑关了院门之后,大家便各回各的寝房睡觉。 值夜的仆役提着竹灯笼四处巡院子,待走到春花生前居住的房子后面的竹林处时,倏地,阴风阵阵,竹叶飒飒作响。 仆役们都是男子,也算是胆大的。 但见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灭,黑暗处的落叶里传来走路的声音,众人也是心里有些惊悚起来,再加上也知道这屋子是春花自尽的屋子,少不得有怨气什么的,便心里惊慌起来。 一阵大风,把春花屋子的后窗户嘭地一声吹开了,几人听得这声响吓得很,连忙举着灯笼到窗户边张望屋子里。只见屋子里好似有飘飘渺渺的一缕白影子在屋子飘来飘去。 “这……这、这春花的……魂回来了……索、索命了?”仆役们结结巴巴,失措而逃。 不出几日,春花屋子闹鬼的消息便传开了。 马大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院中小仓库里面分发本次出府采购的院中夫人小姐胭脂水粉、日用品等。见一个小丫鬟说的有声有色,他不禁问道:“春花屋子真的闹鬼?” “可不是嘛?都说春花是被害死的,所以魂入不得地狱,要先回来把害死她的人惩治一番,才肯去呢。” 马大的手一抖,手中的盒子差点掉在地上去。 自从听说了春花还魂一事,马大这几日天天梦靥。 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经常别人与他谈话皆是神游在外的模样。底下人们都说这马大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障住了。 被什么东西呢? 难道是春花的魂魄,可他与春花之死有什么关系? 众说纷纭,马大走到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他陷害了春花,春花来索命来了。 马大不知心虚还是若无其事一般每次都不予以解释,因此,大家的猜忌声音越来越严重。 这天,白彩云正和娘亲在饭厅用晚饭。忽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进来,被门口的丫鬟们拦住了:“跑什么跑,没看到夫人和小姐正在用膳吗?” 那人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是马大。 只见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铁青,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嘴里面哝哝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来找我了……我没害她,我只是……” 纪氏放下箸,微怒:“把他提下去,疯疯癫癫的说些什么话?” 四十 鬼衙门里看清黑白 一声钝响,有人嘶声裂肺地呼喊声:“救命!” 孙婆子辨别了片刻,认得这是马大的声音。 顿时她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几声救命过后,只听得凄惨的一声低呼,传来的像是钝器与血肉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听了真是令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头顶忽地传来咔呲咔呲声。孙婆子颤巍巍地抬起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头顶上正正悬着一把偌大的虎头斩! 听着绳子割裂声,看着摇摇欲坠的利器。 孙婆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珠子都快骇出来了。 “你现在可知你犯了什么错了?” 孙婆子点头如捣蒜,慌然失措到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从实招来,本官饶你一条性命!” 孙婆子惶恐不安的开始说起来:“贱妇不该贪恋权利,害人性命。” “你害了谁的性命?” “一个丫鬟,名叫春花……” 孙婆子便就这样跪在阴森恐怖的公堂里,把她怎么碰见马大奸污春花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日午后,我正打算去找一个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拿物件,忽然撞见马大神色有些慌张跑进了春花的屋子,还四处窥探是否有人,我躲在一处廊柱背后,他没看见我。 我以为春花见了男子突然闯入她的房子肯定大声嚷嚷,结果却没有,我就认为他们两人必有奸情。我就躲在窗户外面偷看,果然,两人正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呢,我在窗外等候会,就见马大出来了。 我想着平时那个春花时长与我作对,这次她非得有一个把柄落在我手里才好,所以我等马大走后我便推门而入。 走进去一瞧春花正赤身露体地躺在榻上,双目含泪,见我进去了,一脸怒意,批头便扔来一个枕头,对我道:‘你这个不要脸的泼妇,下药下到我这儿来了,我的清白全被你给你毁了!’我一听,这事儿不对啊,明明是马大下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就骂了她几句:‘下作小娼妇,自己勾引男人还怪别人头上?’她翻身下床,作势要掐住我的脖子,势必要掐死我的样子。青天大老爷,我那时候真的骇死了,可巧,春花力气不大,又被蹂躏了一番,哪有什么力气。于是、我就……” “你就怎么了?” “我就把她逼到她榻上,用了枕头闷死她了。” 听到这里,那声音随即响起来:“既如此,你便是害死春花的罪魁祸首了,你为何当时不去自认?” 孙婆子道:“我当时吓惨了,慌慌张张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是没有了,我害怕极了,我就假装春花是自尽的,我给她擦拭了全身,穿戴整齐。她的屋子我都整理一番,故作没人来过的样子。然后,我就告诉了大夫人说春花与马大有奸情,大夫人给我一笔钱,让春花离开白府,我又去敲诈了马大一笔钱,然后谎称春花自尽了。” 那声音怒不可恕,大拍了一下惊堂木:“来人,把这蛇蝎心肠的婆子给我押下去,明日移交京兆府!” “京兆府?不是阴曹地府吗?”孙婆子诧异一声。 忽的阴森公堂变得明亮起来,四处点燃了烛火。从公堂背后走出来两个人影,分别是白彩云与巧儿,巧儿穿的衣服和春花的一模一样,那不就是在春花门口见到的那个人影? 孙婆子见到了众人从后堂背后出来,才恍然明白,原来刚刚的鬼衙门都是虚构的,只是诱导她说出真相而已。 她已知大势已去,无力地垂下双臂。 春花一案由孙婆子的贪财恋权而开始,也由孙婆子的胆小心虚而结束。 白彩云念在春花好歹伺候了自己一场,看着自己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忠心护主的份上。为她的冤案做了了解,把孙婆子、马大移交官府,也算是为她报了仇。 她还特意吩咐了人去郊外白家坟边给她烧了纸钱,除了杂草。 不管是小菊的死也好,马大的心慌也好,还是最后孙婆子的供认不讳也好。 白彩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如今的结局皆是因为人心啊,终究想要得到的太多。 “春花,你在那边多珍重,有何事请托梦给我。” 白彩云立于一处塘边,将手里杨先生的书信轻轻一掷,纸似羽毛漂浮般,晃晃悠悠,浅浅荡荡地浮在水面上。不一会,水渍渐渐淹没了它,上面的字迹墨汁,渐渐被水浸湿。 唿的一声。 从天空不知何处飘来一片落叶,恰好落在书信上,遮住了“寄沧”两字。似乎书信被树叶一压,又浸满水,忽的渐渐沉了下去…… 白彩云抬首望了望天,天高路远,白云苍狗,周围俱寂,万事蹉跎。 哒哒哒。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白彩云向身后一望,见是一个身穿樱草色半臂衫子、穿了樱草色百褶裙的丫头正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来。 待她跑的近了,白彩云纳闷这个丫头的面孔倒是面生,看来不经常见。 白彩云以为她只是路过这里,没想到她却是来找她的。 “小姐,我可找到您啦。”那丫头俯着上半身喘了一会气。 等她稍微喘的均匀些了,白彩云这才疑问道:“你找我?” 白彩云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粉色衣裙,头发绾了稀松平常的丫髻。这身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小丫鬟,她怎么那么肯定自己就是小姐呢? 有点意思。 “对啊,夫人四处找您呐。您快跟我走吧。”丫头看起脸色有些慌忙,额头上还有些许刚刚疾跑的微汗,即是娘亲找她,白彩云便没想那么多,索性跟着她小跑去了。 见丫头把自己带向林菀苑另外的一个方向,她止住脚:“你错啦,这里不是林菀苑的路!” 丫头还在往前跑,一边跑一边似乎很急迫地说道:“夫人在前面亭子里等您呐,您快走吧。” 白彩云没奈法,只能在后面小跑着。横竖这里白府,这丫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吧。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处宽阔的假山处。 这里是哪里? 白彩云似乎没来过,看周围景致陌生的很。 她正欲叫那个丫头,一转身,那丫头早就跑得没影了。她心中一颤,该不会是撞鬼了吧?别人遇到的都是崂山道士,她今儿倒是遇到了崂山道姑。 ……她瞬间后背发凉,鸡皮疙瘩起来了。 四十一 崂山道姑 还好,现在是青天白日里的,鬼应该都是晚上出来吧? 白彩云这么安慰着自己。 忽透过几丛栽种在山边的翠竹疏叶底下,便远远望见假山上的亭子里有人影,白彩云定眼一瞧,果真有人。 算了,说不定是娘亲确实在这儿等她呢。 她看那假山巍峨雄伟,山势相连,山上面苔痕阶绿,绿萝如瀑,山壁上几丛野贯众自山间垂了下来。 假山下脚处几颗大嶙峋的石头布满青苔,仔细一看还有细细的水流缓缓流过,静闻潺潺之声。 果然是个静心、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也。 此刻的白彩云才没工夫想着禅坐修身的意境,她慌慌忙忙地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未进亭子,便就看见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怎么说,有点奇哉怪哉。 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用了五彩的绳子打了结,坠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这也罢了,关键是这满头的金发是怎么回事啊? 这可不是她娘啊喂! 金发背影似乎感觉到身后之后喘息的声音,微微转过身去。 咕咚。 白彩云咽了咽喉咙,这绝色容颜斜眼浅笑的姐姐是谁? 光是这侧颜就使得白彩云心惊,这也太好看了吧。 星眸闪烁着点点星光,眼角妩媚多情,睫毛长而翘如弯月,面目带着几分清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如果世上真的真的有妖孽二字,便是妖孽如斯,端的是风华无双,金发流云卷兰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甚至带着几分散漫。 白彩云有些羡慕地盯着脸,随着视线缓缓往下移动。 诶? 为什么那个地方是平的? 难道…… “你是谁?”白彩云惊异出声,白彩云绕在他前面来仔细看他,“我好像没见过你?你不是白府的吧?” 她看见他碧色的双眼里宛如有漫天星辰,似乎蕴藏着蔚蓝大海。 透着清澈的光芒来,摄人心魄。 他微笑着点点头:“的确不是。” 白彩云这下生气了,跳起来问道:“那你是谁?为什么来白府?为什么要丫头把我引到这里来?再说那丫头好像也不是我们白府,是不是你搞的鬼?还有为什么要装作我娘?为什么……” “呵呵。”他轻笑。 “笑什么你?” “原来让主子茶饭不思的人竟然是你” 白彩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主子? 白彩云疑惑道:“你主子是谁?” 金发少年只笑不语,翘起纤细的玉指,缠绕着自己鬓边的一缕金发:“小妹妹,你告诉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不好。”白彩云平视。 “哎呀,这么凶,我回去可是要被主子责罚的呢?”金发少年手背微微触碰嘴唇作伤心状,“好没良心的你。” 白彩鸡皮粒子起了一地,一个大男人嗲嗲的在自己面前撒娇起来,可真是要人命。 她搓着自己的双肩,一脸嫌弃状:“我姑且告诉你我在府中排行老四,那你呢,你究竟是谁?” 只见金发少年长身而立,梳理了下金发,把它们都理在背后。 然后冲着白彩云抬眸浅笑:“我呢先不告诉你,以后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过我相信不出很久,我们就会再见的,再见了,小妹妹。” 说罢,金发只是刹那在白彩云面前一闪,身影便早就随风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白彩云先是愣了愣,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今天真的是撞邪了。” 她正欲下亭子,忽听得下面有几个路过的丫鬟说着话。 “哎,今天我看见老爷赏了好多物件给林菀苑呢,还有一些进贡的御品也都送给四夫人了。” “是啊,我看见好几大箱子呢。” “都是四小姐太聪明了呗,破了底下人杀人命案。” “话说,四小姐也是绝了,这么个想法也想得出……” 人声渐远。 白彩云回过神来,回味刚刚丫鬟们所说的话,原来今天爹爹赏了很多物件给娘亲啊,那么今天晚上也一定会陪娘亲吃饭了? 白彩云兴高采烈地跑下亭子,往林菀苑跑去,出了院子回首猛然一看才发现,院门白墙上面搁置的匾额上题着翠云轩。 这可不是大娘的院子吗? 白彩云哪想得了那么多,闷着头就高高兴兴地往回跑。 林菀苑花厅,白峥嵘正坐在上首位置上端着青花瓷茶碗,盖碗浮了浮,啜了一口。 身边的案上摆着几箱绫罗绸缎、白银若干。 一阵舒心之感瞬间窜上了脑子里,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白峥嵘嘴角微笑着,似乎心情很好,连着嘴边的须都翘起来了。 白彩云手趴着门框,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道:“爹爹。” 白峥嵘一见是云儿,满脸慈爱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来云儿。” 她冲到了白峥嵘的怀里:“爹爹,你来看娘亲吗?” “爹爹来看你们,开不开心啊。” “开心!爹爹好久没来看我们了,我和阿娘可想爹爹了。” 白彩云内心真是欲哭无泪,自己怎么也是二十好几的的人了,非得要学这种十几岁出头的小女孩说话,撒娇,自己都受够了。 父女两人正在说话,纪氏捻着手绢,踏过了门槛。 端庄贤淑微笑着先给白峥嵘行了礼,看到了云儿趴在白峥嵘的腿上,微微皱着眉:“云儿,过来,不可无礼知道吗?” 白峥嵘见她一本正经地训斥孩子,推手道:“罢了,小孩子。” 而后白峥嵘蹲下身子,对着白彩云道:“云儿,你看着满屋子的礼物,都是爹爹送给你和你娘的,喜欢不喜欢?咱们的云儿啊,可聪明了,居然断了杀人命案呢。” “那衙门里面怎么说?”纪氏坐在下首位置,靠背椅上问道。 “衙门说,那婆子全都招了,还招供了这几年在白府借着管事之权,贪了不少脏物,这下全部都血本无归,人也要做一辈子牢狱了,人家衙门里的人还直夸我养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好闺女。云儿,你可让你爹我长了一回脸了咯。” 没想到,爹欢喜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白彩云忽地瞅了瞅娘亲,见她对自己笑了笑。 只要娘亲快乐,就算爹爹不是真的疼爱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眼前能够安安稳稳便可了。 一家三人正在欢享美好时光之时,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四十二 寿诞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府里的管家,郑大桥,人称桥大爷。 白彩云倒是记得他。 只见他行了礼,弓着背,毕恭毕敬道:“老爷,刚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来报,再过半月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请问老爷您打算今年怎么办?然后,老夫人留了一句话,说是:今年想换点新花样,让府里大家伙们都热闹热闹。” 白峥嵘挥挥手:“知道了,可回禀过大夫人?” 郑大桥道:“已经回过了,大夫人请老爷去翠云轩商议呢。” “也好,你先去罢,我晚点便去。”白峥嵘转过头来,对着云儿笑道,“云儿,爹今晚就不陪你们吃饭了,你祖母要过寿辰了,爹要赶去大娘屋里商议,你想吃什么,和厨房里面说:。” 纪氏忙站起身,行礼道:“老爷先去忙正事吧。” 白峥嵘点点头,负手离去了。 见爹离去,白彩云嘟着嘴巴,看着纪氏:“娘,为什么不把爹留下来一起吃饭呢?” 纪氏把刚好及她小腹高的白彩云抱在身边:“傻孩子,今日老爷赏了这么多东西给咱们院子就够了,人不必留在这里。其他院子的,也要给她们一点盼头,你还小,以后这些娘慢慢教你。” 白彩云听娘这么一说,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不就是怕其它院子的的二娘、三娘、五娘她们眼红吗?赏那么东西就罢了,老爷也留在林菀苑,可不能啥都占了啊。 说到眼红林菀苑,玉笙居里的确眼红的很。 白绮凌立在后院的芍药圃前,恨恨地揪着芍药花瓣。把它们绞的稀烂,丢在了泥土里。她的双眼里不是姹紫嫣红、粉嫩娇俏的芍药,而是白彩云肆无忌惮地笑。 从她站的位置刚好可以望见林菀苑花园子里,正在荡秋千的白彩云。 身后一个丫头笑嘻嘻地为白彩云推着秋千。 白彩云刺耳的欢声笑语传来:“推的高些,再高一点!” “哈哈哈哈……” 秋千旁边的树木因摇晃,顶冠的枝叶不停摇晃,落了不少翠绿的叶子在地上,又被来来回回行走的人踩进了泥土里。 白绮凌正看得满腔恨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三小姐!” 吓得白绮凌丢了手中的花枝。 气冲冲地转身:“吼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那丫鬟见三小姐生这么大的气,有些惶恐不安,急忙低头道:“三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儿找您商议。” 白绮凌不耐烦挥挥手:“知道了。” 丫鬟退下,白绮凌又回首望了望眉开眼笑玩得不亦乐乎的白彩云,一生气,跺脚把脚下的花枝踩得稀烂。 玉笙居内,三夫人施氏正站在几个衣箱子面前,仔细端倪手中的几件绣工华丽、衣料昂贵的衣裙。 听见背后几声脚步声,便笑道:“凌儿,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料子、裙子,今儿送来的衣裙,绣工真是不错,你看着这凤凰绣的,这金线这颜色,太美了,真华丽。” 白绮凌走过去只轻轻用眼睛扫了一圈,见有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碧绿的翠烟衫、霓虹留仙裙…… 眼里满是不屑:“娘你今天没看爹爹送了很多好物件到隔壁院子里去吗?娘还有心情在这儿挑选衣裳。” 施氏放下衣裙,走到白绮凌身边:“凌儿,正因为娘今日瞅见隔壁那个妇人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才叫你过来选的,难道你想一辈子被一个傻子姑娘争去风头不成。” “娘这是什么意思?” “傻孩子,再过半月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我今儿从大夫人院子里过,正巧听见大夫人的一个贴身丫鬟说,今年老夫人别出心裁,要府里的几个小姐公子们每人自想一个绝妙的礼物赠送,不要那些凡夫俗物。” “不要俗物,那要什么?” 施氏笑呵呵地道:“为娘已经替你想到了一个,你穿着华丽绝美的舞衣,打扮的的倾国倾城,再为你祖母献舞一曲,说是瑶池仙女下凡来为长寿之人祝寿,祝祖母长寿无疆,你祖母肯定会喜欢的合不拢嘴。到时候,你可是全府的骄傲呢。” 白绮凌听完娘亲一言,转瞬一想,娘亲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随即眉头舒展开来,和娘亲一同选衣裳了。 可惜送来的衣裳里面,白绮凌没觉得有喜欢的。 施氏一扬手,立在门口的裁缝立马上前来:“小姐想要什么样子的,跟奴才言语一声,奴才回去让伙计们赶工定做。” 白绮凌拉起一件银白丝线绣品的绣襦:“这个银线能改成七彩的那种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目的那种,然后在缀上一些琉璃做花枝,花朵儿用红宝玉,蕊嘛,就用金丝。” 顿了顿:“对了,再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一个面帘子,打一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头面,剩下的我屋子里有,你不用做了。” 施氏笑呵呵让裁缝赶紧记好,三日内必须送到,裁缝领命就赶紧回去做了。 白绮凌坐在一旁,脸上这才扬起笑容。 不光施氏听说了老爷赏赐林菀苑,连着引嫣阁、钟云轩两位正主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眼红的不行。魏氏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打听到了今年老夫人寿诞要各公子小姐出礼物的事儿,正愁云锁着眉头。 身后屋子里正在收拾衣柜的丫鬟从衣柜里捧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物品,问:“夫人,这还留着吗?” 魏氏也不记得是甚物,自己亲手打开了看。 一点点把红绸布包着的一角移开,见正中心躺着却是一件泛黄了的肚兜,她摊开一瞅。只见粉色肚兜上绣着鸳鸯戏水,不过其中一只鸳鸯的羽毛似乎还未绣完。 噢,想起来了,这件肚兜是她从绣坊离开之后未绣完的。 她猛地想起自己最拿手的事情来。 针黹活! 索性教代曼、幻珊她们绣一副百子祝寿图,寓意也好,亲手缝制也算得上是一件诚心之礼,说不定能让老夫人对这两孩子刮目相看。 魏氏想罢,遂招呼丫鬟们唤来五六小姐。 听了娘亲想让两人学习针黹活的话语,两人的脸色难堪起来。 “阿娘,我和妹妹不喜欢针线活,上次宝林大婶教我们绣桃子,结果刺的满手指上都是针眼。”代曼有些不太情愿。 “傻孩子,你们喜欢祖母吗?” 两姐妹重重点点头,这个祖母她们是觉得怕人的,威严藏而不露,她们曾经亲眼见识过祖母惩治家中刁奴的场景。 四十三 预备贺礼 祖母命人把那刁奴打地血肉模糊,那样可怖的画面在两姐妹印象里犹如烙铁烙在身上一般刻骨铭心。 祖母看着和蔼可亲,实则做事果断,绝狠。 不过,听过爹提起,祖母曾陪伴着祖父走南闯北,身上似乎有些武艺,狠戾的性格也是在江湖上磨练出来的。再加上祖母对她们两人也还不错,她们二人偶尔也会去清风堂看望祖母。 “那你们可知半月后将是你们祖母的寿辰,你们祖母说要几个孩子送给她礼物,但是不要凡夫俗物。所以为娘想让你们亲自去绣这个百子祝寿图,好送给你们祖母,这个你们都不愿意吗?看来你们祖母是白疼你们了。”魏氏眉头微皱。 两姐妹见状,连忙上前来。 “阿娘,不要生气,我和妹妹绣就是了。”代曼道。 幻珊一想起祖母的清亮且狠的眼神来,就点头如捣蒜:“是啊,我和姐姐绣就是了,阿娘要帮我们,不然我们两个人真的绣不完。” 魏氏把两颗小粉兔揽在膝下,抚摸她们柔软的头发:“娘会和你们一起绣,我们一起做好这个礼物送给祖母好不好?” “好。” 窗外,鸟啼声嘹亮,玉兰花儿吐蕊缕香。 钟云轩这边院子里。 荀氏儿子尚小,她也不能指望他能做些什么了。索性旁敲侧打的倒是让她在清风堂探得一点消息。 这个老夫人喜美食,且是无辣不欢! 这个好办! 她打算亲自下厨为老夫人做两样辣味大菜,一定会让老夫人喜笑颜开,大肆褒奖一番。 为了能在老夫人寿诞上显示自己的一片孝心或者要体现出教子有方的风范来。众多夫人们真是绞尽脑汁,想尽各种方法,就是为了取得老夫人的一片欢心,让自己在老爷面前显耀一回。 仅仅只有七夫人听说了此事,并不关心此事似的。 依旧是每日淡淡的看书写字,看的累了便抚抚琴,吹吹笛。 身边的丫鬟容音有些疑问,却又不敢开口。 蒲安绫正挽袖执着竹管宣笔,洋洋洒洒、龙走凤舞地写下第一个字“福”。 她斜眼看了看容音欲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夫人,我今日从大夫人处归来,便得知众院子的夫人们都在为老夫人的寿诞为精心准备,但是我看夫人您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您好歹还是准备一些吧,毕竟您现在可是老夫人的儿媳……” 容音说完这句话,瞅了瞅她脸上的表情。 只见她的脸色先是波澜不惊,随即便无奈笑了出来。 蒲安绫苦笑:“你不必着重提醒我,这个屈辱的身份,我知晓自己处于什么样寄人篱下的境地。” 容音自知失言,低头:“抱歉夫人。” 蒲安绫身上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头发用一根浅紫色的发带随意地束了起来,头上戴着那根最爱的翡翠步摇。极为简单的打扮,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 然而手中所执的宣笔却是笔中最为珍贵的。 宣笔所用之兔毛应为秋天所捕获的长年在山涧野外专吃野竹之叶,专饮山泉之水的成年雄性毛兔之毛,而且只能选其脊背上一小撮黑色弹性极强的双箭毛。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取之不易。 只有这样的兔毛所制成的毛笔才能达到尖、齐、圆、锐的要求,也才能被书画大家视之为“掌上明珠”,称之为“珍宝”。 蒲安绫没有再理会容音,只是轻轻地把宣笔放置在笔山上,重新挽起衣袖伸手去研墨。 容音看见后,连忙说道:“夫人,我来吧。” 容音接过墨锭,翘起玉指,轻轻为其研墨起来。 呲呲声音低响,充满了韵味。 容音研了一会,便把墨条拿起观赏了片刻,只见墨锭上用金质雕刻着松下童子,题着永兴康定。 便问道:“这可是从湖州带来的?” 蒲安绫正拿起笔,挽起罗袖,只轻轻点点头。 容音把墨锭放在鼻下一嗅,闻之有异香,略微有兰芷之芬。蒲安绫用毛毫沾墨,在纸上犹如蜻蜓点水,游龙遨天般。 展纸挥亳,笔走蛟龙。直画如剑,曲笔似藤,点若危峰坠石,撇如兰叶拂风。 纸上墨迹未干,还微微散发出淡淡如花瓣般,香气远博,越发清芬。 容音放下手中研的墨锭,走到案前一看。 只见纸上的字宛若银钩,漂若惊鸾。 “福寿康宁”几字跃然于纸上。 “夫人的书法愈以精湛。”容音情不自禁夸赞。 蒲安绫却毫无得意之色,只是淡淡地放下了笔,吩咐道:“拿去裱了,当做送与老夫人之礼。” 容音咋舌,自己还多嘴去提醒夫人准备礼物,还戳了夫人的脊梁骨,结果夫人早就有所准备,自己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容音无声地谴责自己。 蒲安绫在一旁的铜盆里净手,容音小心翼翼地把书法捧起来,退出屋子。 她弯腰看见了水面上的自己,容音说的没错,自己如今的确是关在白府的鸟,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不得不履行在白府里扮演的角色所承担的一切。 真是够悲哀的。 青瓦喜鹊,翠叶十里,林菀苑里。 白彩云正和二哥、娘亲一起吃午膳,身边立着几个侍奉的丫头。白峻溪才从月下学堂归府,校服还未来得及更换,纪氏笑呵呵地为两人夹菜。 嘴巴里包着鸡翅,碗里还有鸡腿、猪脚、红烧排骨,白彩云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笑眯眯地不停夹菜在自己碗里。 “云儿,你碗里还有那么多呢!”白峻溪看不过去,微微提醒下。 “唔海栽长深蹄啦!”白彩云嘴里包着饭团肉团,说话含糊不清的。 白峻溪看了看她一眼:“长什么身体,看看,你那只拿箸的手!” 白彩云闻言真的把拿箸的手伸出来,翻转着看了看。 白峻溪噗嗤笑出声:“胖不胖?肥不肥?” “娘,二哥欺负我!”白彩云这才得知二哥奚落她,只好委屈巴巴的望着纪氏。 纪氏淡淡一笑:“好啦,你们赶紧吃饭。”像是想起什么事儿,纪氏对着白彩云道,“你祖母的寿诞快到了,云儿你打算送什么?” 白彩云忆起之前初遇祖母的时候跳的舞:“就之前祖母特喜欢的那支舞啊,这次我特意请了好几个姐姐为我伴舞呢。”纪氏点点头,这舞老夫人的确很喜欢,倒不凡为一件别出心裁之礼,转而问白峻溪,“溪儿,你呢?” 白峻溪停箸放碗,对着纪氏温润一笑:“娘亲不必为我多虑,溪儿已经想到了” 见如此纪氏放下心来。 白彩云用胳膊肘碰了碰二哥的肩膀,小声问道:“二哥方便给妹子透漏下吗?” 只见白峻溪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换来白彩云一记大白眼。 四十四 寿诞前夕 虽说老夫人的寿诞还有十多天,白峥嵘便已经开始让大夫人着手准备家宴一事了。大夫人无子女,是女眷里面权利最大的,掌握着众多妾室子女的穿衣用度。只有在府中有大事的时候,她才会从众多妾室里面骄傲起来,只有她才配拥有白府的当家权。 先是遍写名帖,邀请了老爷在官场上的诸多同僚好友,邀请了老夫人的昔日姐妹、兄弟、亲眷等,光是请帖都递出去百封。 忙忙乎乎地过了七八天,请帖终于送完了。大夫人着人把府内的建筑、房屋修整一番,花草植物规整一番,急忙购入了好几大盆仙桃盆景以来应景。 大夫人事务繁忙,这些个妾室们也不得闲。 一会教针黹活,一会教舞蹈,一会儿给女儿擦汗……总之比较大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彩云请了上次与她一起跳舞的几个姐姐,她们非常乐意效劳。她们可是跟了老夫人很久的丫鬟,没见过老夫人这么喜欢一个妾室的孩子的,所以她们也上了心。 吃罢午饭后,白彩云见天气似乎要下雨了,便让姐姐们回去了,今日不练也罢。大家好生别了,便各回自己的院子了。 因为人多,白彩云特意挑了主院里一个大亭子作为练舞的场地,这个亭子距离林菀苑略远。 白彩云一路小跑,可是天公似乎在戏耍她一番似的。在她还未跑到林菀苑的半道上,便哗啦啦似玉盆倒珠似的,倾洒了满地珠玉。 掷地有声,水滴花溅。 白彩云没奈法,就近跑到了一处廊里避雨。 说来也巧,这廊前面一直通的便是墨渊居。白彩云瞅着这天似漏了一般,一时半会停不了,索性便一直往前面走去了。 未进墨渊居白彩云隔墙便听见唰唰咻咻的剑声,墨渊居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下雨天还有剑声? 好奇心使得白彩云趴在门缝上往里窥觑。 透过小小的门缝便见一个男子如一股黑色旋风,在雨中男子目光如电,穿破虚空,身形猛然跃起。持剑当空劈下,溅起倾天水花。 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发丝,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出男子强壮的体魄。 倏而,男子收了剑。右手翻转剑柄在身后,剑光寒气,眉眼目光更寒气地朝着门口望来:“谁!” 白彩云被这一喝,后背一凉。 不过待看清楚了男子面目之后,她略微舒缓了一口气。 她推开门,索性走到门檐下,换上小女孩娇俏的笑容:“大哥!”她看见白剑柏浑身湿透了,负手执剑还是有点小怕,假装笑道,“在这儿练剑呢,真是……好兴致!” 白剑柏收敛了刚刚的狠戾之气,把剑插回剑鞘。走到屋檐下,白彩云不敢看他,微微低着头,望着他脚下那一滩水渍。 “云儿怎么到这儿来了?”白剑柏问道。 白彩云不知这话如何回答啊,傻笑着:“我本来打、打算回去的,奈何雨下得太大了。” “嗯。” 这一声嗯是什么意思? 白彩云忖度着,既然看着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如去探望下二娘吧。 再说现在也走不了啊。 她便跟在白剑柏身后,慢慢踱道到了墨渊居花厅里,随即便有丫鬟们前来引导白彩云进屋,她看见大哥依旧往前而走,从屋转角处出来了两三个黑衣仆役,立马接过大哥手中的剑,拥簇着他在转角消失。 白彩云转过脸来思忖,这个大哥也够有个性呢。 在她乱想期间,二夫人王氏看见云儿在自家院子里,想必碰见了柏儿在练剑,那孩子肯定被柏儿吓到了。 柏儿这个倔脾气,老喜欢在雨天练剑了,他说这是与老天在交锋。什么乱七八糟的,王氏没怎么管他。 她知晓自己儿子一心想要参军却被自己父亲拦下不准去的壮志未酬,于是索性就让他在院子里自由点吧,可没想着会吓着云儿。 王氏连忙摸摸白彩云的小脸蛋:“云儿乖,你大哥没吓着你吧?” 白彩云一听二娘这是怕大哥吓着自己关心自己呢,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确实被吓到了的神情,恍然说不出话来。 看见二娘凑近的脸,她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泪来,哆哆嗦嗦的道:“大哥舞剑、舞的很好。” 谁知王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抚摸着白彩云的头。 “什么舞得好啊,那也是临时抱佛脚,不是他祖母的寿诞将近了嘛,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索性就舞个剑咯。” 啊? 那是送给祖母的礼物? 白彩云真相了。 王氏见白彩云一脸惊慌后怕的神情,令人端来参汤,点心等物,让白彩云在这儿歇着,等雨停了再走。 ———————————————————————— 春意阑珊,清风穿堂。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盛春三月二十。 这一天,白府上下一片喜庆。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芳心姑姑正在伺候老夫人穿衣梳洗,老夫人看了一眼芳心,笑言:“今儿日子好,穿个喜庆点的吧,上次做的那件红缎百子刻丝银鼠毛大氅正好这次拿来穿了吧,配上前几日订做的红袄裙吧,把我那赤金五凤展翅的凤钗拿来戴上,还有那只我最喜欢岫玉簪子。” 老夫人顿了顿,又想起来说:“对了,还有那一双刺凤翘头云锦履拿来。” 芳心姑姑连忙笑着一一答应着,着人去取了。 片刻后,下人们一一都拿来了,芳心笑盈盈地伺候老夫人穿戴上。 “老夫人今日心情好,喜气洋洋的。” 老夫人笑呵呵:“是啊,看着儿孙们一番心意地大张旗鼓的为我祝寿,我好歹也要给足他们面子。” 芳心姑姑笑着整理好老夫人衣领,把她推到梳妆镜前。 “老祖宗,您老享福吧,那些琐事儿您又不操心,您就好好坐在那儿享受就行了。” 芳心拿起木梳慢慢地老夫人梳头发,虽说是银发,但是发质极顺,一梳到底。 芳心拿起桌上棕色的琉璃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点黄色清亮的桂花油在手心轻轻揉搓,须臾后,温柔地抚摸在老夫人发丝上。 “唉,您这满头的华发,我是看着它们一点点从乌黑油亮到白雪纷纷。”芳心姑姑温柔细手地挑起一缕缕发丝,轻轻把桂花油涂抹于头发上。 老夫人扬起手,止住芳心的话语,“今日不必说这些话头来。” 芳心答应着,搽完桂花油。 其实两人都知道,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趁着还健在就多在人前笑笑,因为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芳心开始挽发髻,把一缕一缕的发丝绾成了一朵朵缠绕的花髻。戴上凤钗,插上几支珠钗凤玉,贴上金钿。最后插上老夫人一直视为珍宝的岫玉簪子。 “好了,老夫人都收拾妥当了,咱们去前面院子吧。”芳心扶起老夫人起身。 两人走到门外,门外风轻云淡,晴空万里。 朝阳锁窗射日,珠牖生辉。 四十五 寿宴献礼1 老夫人扬起笑容,昂起首:“走吧,这样热闹的寿诞怎么能少了主人翁。” 白府前院热闹非凡,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门庭雀市。院内高朋满座,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白峥嵘与众宾客正在拱手寒暄,几位达官显贵的妇人正在聚拢谈笑风生。忽的看见老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大家立马簇拥上去。 “寿星来啦。”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 “祝老夫人笑口常开,身体健康。” “祝老夫人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老夫人一一走过,祝福之声不绝于耳,如车水流龙一般。 她全部回馈以笑容:“好好,好。” 白峥嵘连忙上前来,搀扶老寿星至东面主席上首位置,老夫人笑呵呵的拱手:“老身承蒙大家厚爱,百忙之中前来为我祝寿,真是感谢感谢。” “老夫人哪里话,能为见证了本朝一代繁荣昌盛的白家老夫人祝寿也是我等荣幸。”一宾客道。 众人附和:“是啊,白府书香名邸,世代出仕,为国也算鞠躬尽瘁,我们也算是沾沾福气啊。” 老夫人爽朗大笑:“那就好,来坐下,大家开席吧。” 话毕,大家又是觥筹交错起来,好不热闹。 老夫人吃喝片刻,四处张望了一番,问旁边的芳心:“怎么不见府里那一群小辈前来?” 芳心答道:“老祖宗怎么今儿忘了,您前段日子,吩咐他们准备一件非凡俗物的礼物来给您献寿不是?” “噢噢噢,对对。是给忘了,瞧我这记性。” “老祖宗别着急,看不是来了吗?”芳心一指,老夫人随即看去。 只见白剑柏穿了一套黑红紧身利落窄袖交领衫,衫裾有一半被他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玄色长裤,一双玄色长靴紧紧包裹着他的腿腹。 他头发高高束起,用了银色发冠固定,眉宇轩昂,星目深邃,鼻挺悬胆,长身而立,左手负剑背后,上前来行礼。 “柏儿祝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夫人满眼慈目地望着他,手微微伸出:“柏儿有心了,快起来把。今日准备了何物啊?” 白剑柏左手一旋,身后之剑立马似流光宛转,横于掌上:“回禀祖母,柏儿为祖母准备了一套自创的剑法,名曰‘栾沧’。” “好好,那你便开始吧。” 白剑柏执剑,向各位在座宾客致敬:“今日之剑法只为助兴,如有班门弄斧,请海涵。” 一个定神片刻之后,白剑柏拿起剑,一个空翻身侧身而立,剑指苍天,忽而目光如炬,足尖一点,轻忽忽依靠着足尖一力,俯身而未挨地,一掌拍在地上,激起一团尘埃。 一个龙走蛇舞,一个后空翻,剑旋而不定,意气风发。 只见人身腰胯一下,似乎上方正与人交锋,巧妙躲避而过。 众宾客看的目不转睛,精彩之处莫不拍掌叫好。 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白剑柏使出最后一招倾天一剑,忽而收势,敛剑气,屏气凝神须臾之后,睁眼,拱手。 有一宾客起身叫好:“真是武学奇才,盖世神功,体魄强健,真乃兵将之才也!” 旁边有一客人拉住他:“别说了,白可不想让自己儿子去当兵。” 那人有些讪讪坐下。 老夫人看的目惊,这身影真是像极了他呀,随即拍掌:“赏!” 看大家有些寂静无声,以为是柏儿舞剑的戾气吓到了他们,老夫人连忙乐呵呵地道:“本是喝酒助兴,大家不必拘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峥嵘,好生招待。” 白峥嵘立马应了,令丫鬟们赶紧斟酒。 席面山珍海味,饮馔丰富。 大家便又开始热闹起来。 不一会,二公子白峻溪走上前来,令仆役端上带来的六个盒子。 老夫人疑惑道:“溪儿,这是什么?” 白峻溪令仆役打开第一个小盒子,仆役递给老夫人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瓶子,装着澄清的水。 “这是什么?” “难道是酒?” “难道是琼汁玉露?” 四下里议论纷纷,白峻溪宛然一笑:“是山野清泉,祖母可打开尝一口,味甘清冽,回味无穷。” 老夫人还真是打开令人倾了半杯来,微抿,入口刹那,甘甜如丝,清爽无比。她一口气喝完了半杯,赞道:“果然甘甜无比,不知溪儿送此物为何意?” 白峻溪道:“此物应配一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溪儿所送的便是这分意境。” 底下人夸赞,当真好山好水,好意境。 说罢,他又令人打开第二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篓,装了几尾鲜活的野鱼,扑棱扑棱地还有拍水声,仆役端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往里一瞅,却见有七条鲤鱼在里乱蹦。 只听白峻溪道:“七条鲤鱼,送给祖母,及配古稀之数。配的诗句是‘兰溪三月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不免又是一番称赞。 第三个盒子,里面是一把菜籽花,花儿黄灿灿,茎叶儿绿油油。 老夫人一看,便知溪儿要说什么了,只笑不语,待他言。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白峻溪拈起一朵花儿来吟道。 第四个盒子里是一把麦苗。 那麦苗翠绿淳萃,个个茎叶粗壮挺拔,令人看了好不欢喜。 白峻溪执了一根麦苗道:“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第五个盒子里是一顶草帽,茅草所编,略有粗糙,却见其已略微破损,檐边早已磨得光滑无比,想必是经常有人佩戴的缘故。 前面是麦子,那么这个草帽一定就是收获了吧。 “此物配的诗便是‘耕蓑钓笠取未暇,秋田有望从淋漓’。” 老夫人露出了非常欣慰惊喜的神色,果然这个溪儿是用心了啊。 还有一个盒子未开,白峻溪亲自打开了来,只见里面躺了一只冬眠沉寂的青龟。他随即令人端来一盆温水,把龟放入温水中。 不消片刻,龟苏醒了过来,在水里遨游。 然后,白峻溪行跪拜大礼:“溪儿望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国泰君安。祝祖母福寿长宁!” 老夫人很喜欢,在座宾客无不极声夸赞。 宾客们都连连向老夫人、白峥嵘拱手:“得此儿孙,真乃是大福者也,光宗白氏先祖也。” 白峥嵘笑容满面,回礼:“犬子卖弄了,各位大人勿须怪罪。” 忽有人站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四十六 寿宴献礼2 “何故?”一旁有人问道。 那人道:“春来,山林之中,冰化为泉;三月桃花尽开,清冽之泉养鲜鱼也;田畴金黄也,春夏之际;农耕之时,秋岁也;龟眠于冬,醒于春,轮回也!” 经一解释,大家幡然醒悟,一念想,果然如此。 “真是妙哉妙哉!”阁中老臣之一的吴大人拈须不禁赞道,“世间才子何其多,眼前白府儿郎中。” 大家还在对于白家老二的献礼议论纷纷,称赞不绝,忽听得一阵悦耳的银铃之声。 乐师们轻轻敲打乐器,白绮凌蒙着珠帘,提着天女散花刺金线琉璃宝石霓虹襦裙,踏着凤雀云履,提着一盏莲花花瓣下坠碧色穗子的花灯,缓缓而来。 出尘如仙,傲世而立。 一袭令人眼见生光的霓裳裙临风而飘,一头墨发也随之飘飞。 望仙髻,缀以明珠宝石,钗环步摇。一颦一动,摇曳生辉,令人目不转睛,美的让人陶醉其中。 三小姐戴了面帘,因及笄之女不可随意显露自己的容貌,故而半遮半掩,风姿绰约。 音乐渐起,白绮凌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她跳着舞像美丽的蝴蝶般飞舞着,像婀娜多姿的柳条样舞动着。 当下里有些年轻的公子公子看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得站起身来欣赏。 有些年长的父母微微咳嗽极几声,年轻的公子们自知失态,连忙低头退下,归回原座,可就算是在底下观望,也不禁发出赞扬之声。 “真是太美了。” “真如天之仙子。” 舞毕,白绮凌退下,行礼,说了祝词。 她的余光看见下席间众人艳羡倾慕的神色,内心颇有些得意。老夫人看完,心中有些复杂,凌儿穿的这一身,略显得奢侈了,若有心人发现,白府的生活奢尽如此,那便是不好了。 但是小辈的心意,老夫人也不能当众驳回,便依旧笑言:“赏。” 看完前三位白家公子小姐的献礼,大家对后面的更加期待,更加翘首以盼。 此刻,天微微暗了下来。云层遮住了日光,光线瞬间收敛。 一群鲜衣女子鱼贯而上,众人低首,在当中摆了一朵花瓣造型。 不消一会,日光从云层中显露。 这时候花瓣浮动,花瓣中有一妙曼女子忽地翘首而立,手舞着披帛,表情凄苦无奈。 她踏出人群之中,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 左手执玉扇,右手拈着花。 一会儿合拢握起,一会儿游龙绘画,毓秀生风,典雅清秀。 忽陡然一变,那些摆作花瓣的女子都上前来,拉扯于她。 撕她的玉扇,毁她的花。 众人看的揪心,这是发生了何事? 忽见那女子轻摆长袖,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手泛扁舟、浩波干里,只愁回首。 从天忽降一白衣男子,手执玉剑,怀抱佳人飘飞起。 纪氏一看,这白衣俊俏的男子可不就是云儿扮的吗? 手绞紧了锦帕,为她暗自捏汗。不止纪氏,老夫人、芳心、白峥嵘倒是都看出来了。 白峥嵘微怒,这云儿越发放肆了,竟然敢在众宾客面前扮男子糊弄大家,真是有伤大雅! 只见白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支采摘的新鲜花儿,赠与女子,女子娇羞低首。 音乐戛然而止,女子随步慢跳,身子柔软。忽的抛开了花枝,解开衣裙,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束衣长裤,借以男子之剑斩发丝,洗铅华。 执手共赴,天下江湖。 舞毕,携手行礼。 白彩云留在台上粲然笑道:“云儿祝祖母天天笑口常开!” 老夫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故事里,看来是女子脱离凡尘,遇到爱人,携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美好结局了。 她大声爽朗而鼓掌:“舞得好,赏!” 白彩云欢欢喜喜的退下,回屋子里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宴席这才乖巧地坐在纪氏身边。 纪氏拉着她的手:“云儿,你这舞的太大胆了,得亏老爷没发火,不然为娘可得担心死了。” “娘,您放心,云儿不会乱来的。”她看了看满桌子的珍品饮馔,众夫人似乎都没怎么动,她可饿坏了,赶紧执箸开吃。 身后五六妹妹正巧端了礼物上前。 丫鬟们展开,竟是一副苏绣白子祝寿图,众宾客赞心意不错,都羡慕老夫人儿孙绕膝,各有天分,当真羡慕。 老夫人今日笑口常开,看见两个乖巧的孙女手上缠绕的白布,便可知用心良苦,握握她们的双手:“用心了孩子。” 代曼、幻珊连忙跪下:“祝祖母万寿无疆!” “快起来吧,你们祖母今儿可开心了,人人都有赏。”芳心连忙扶起两人。 老夫人令诸人好生吃喝,不必拘束,寿宴热闹继续。 白府依旧鼓乐齐鸣,金碧辉煌。 只不过在第二日,白府有位惊为天人的小姐待字闺中的消息便传开了,不必言,此人便是白绮凌了。 白绮凌听到的此消息,是施氏春风满面地飘进来激动的对她讲的:“我的凌儿啊,你现在可是京城里面,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了,等着吧,过段时间,咱们白府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施氏讲的眉飞色舞,恨不得那些提亲的人早些来,这样她才好在众姬妾面前炫耀一番。 老夫人的赏赐下来了。 由芳心姑姑领着数十个丫鬟抱着绫罗绸缎、端着金银珠宝,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挨着去送。 大公子、二公子各得了白银一百两,三小姐得了三匹贡锦云缎,三只累丝金钗,两只玉簪,一对云纹玉镯,一把绣了国色芳华的牡丹花的贡扇。 四小姐得了同等贡锦云缎,一对儿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四只吉祥如意簪,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一对儿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一柄血色如意。 五六小姐得了碧玉滕花玉佩各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各一对,八宝翡翠菊钗各一,龙凤银手镯各一对,女子均外加白金五十两。 白绮凌一听白彩云竟然比自己多了一些,心有不甘。凭什么她明明没有自己跳的舞好,却得到了这么多的赏赐。 凭什么一个愚笨痴傻的妹妹转而复生就抢走了她的荣誉? 四十七 泄气 白绮凌一不开心,就会去后院撕花泄愤。 三夫人是说近日来新栽种的名贵牡丹花怎么越来越少,就算开了也是焉头搭脑的,她还正打算欲问问花农是怎么回事呢。 碰巧,这次来观花,就看见凌儿肆无忌惮地在扯拉花苞花叶,下手甚是毒辣。 “唉哟,凌儿啊,那些花儿可是为娘千辛万苦搜罗来的名贵品种啊,手下留情!”施氏连忙阻止白绮凌欲伸出去的葱指。 “娘,为什么?”施氏这才看见女儿满脸的泪水,梨花带雨,使人心生怜爱。心中一软竟然忘记阻止了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又扯下一朵开地正盛的花苞骨朵来。 “凌儿,你怎么了?前日跳的舞,颇得好评,今日还有贵客与老爷会面,谈及你的舞惊为天人呐,你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开心?”施氏揽着白绮凌走到一处小亭子里。 白绮凌一边抽泣,一边答:“凭什么!娘我不服!四妹凭什么死而复生可以得到这么多,甚至比我的还多,我不甘心!” 提起这个老四,施氏也是觉得诧异的很。 按理说先前已经是个天注定的痴傻儿了,怎么死了一次反而聪慧许多来,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瞧那纪氏得意的样儿,施氏鼻子里一阵冷哼。 不过她想了想,这次的赏赐是老夫人定下的,也许老夫人喜欢那孩子呢。 这老夫人可是这么多妾室的噩梦,当初白峥嵘要纳自己为妾的时候,没少在老夫人面前磕头求情,老夫人一开始咬定不愿意,可要不是看在自己怀了的份上,早就叫人打发出去了,或者叫牙婆子给卖了。 除了纪氏是因为府中落败了,不得已嫁入白府,老夫人额外没有反驳的点头之外,其余的妾室哪个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进来的?就连那个最小的老七也是这样进来的。 谈及纪氏,施氏就恨得牙痒痒。 同样是妾室,为什么在老夫人那里就是大家闺秀,其余便都是小肚鸡肠?老夫人还不是看见纪氏不争不抢云淡风轻的样子才喜欢她的,老夫人啊就是怕白峥嵘宠妾灭妻。 老夫人经常让大家要尊敬大夫人,要爱戴她,听从她的命令,只有大家唯大夫人为尊,府内后院才能平静安宁。 真是笑话,大夫人后院管家权在手,谁敢欺负她去。 算了,白府要斗的人实在太多了,就为了一点赏赐哭天抢地的不至于。 施氏连忙安慰白绮凌:“凌儿不必动怒,来日方长呢,咱们慢慢的要她们好看。” 白绮凌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眼看了看自己的娘亲,点了点头。 她内心暗暗发誓:白彩云你等着!我白绮凌一定会比你强,一定要比你美,事事都会比过你的,等着瞧。 两母女温存一番,施氏叫丫鬟带了凌儿去了闺房休息。 待得凌儿走后,她这才弯腰把刚刚凌儿采摘蹂躏的花瓣们一一拾起:“真是可惜我的花儿啊。” ——————————————————————————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自从过完祖母的寿诞之后,天气渐炎。 这日晌午,白彩云与纪氏吃罢午膳,有些困乏,遂辞了娘亲,往闺阁绣楼而去,意欲小憩片刻。丫鬟们服侍白彩云脱衣卸带,褪去钗环,白彩云便翻身上了榻。 怕小姐贪凉怕热,纪氏又吩咐跟随小姐的下人用点心,小姐要是热了,就扇会风,切不可喂食冰品,冰品虽很纳凉,但是吃多了伤胃,众人谨记。 白彩云不知为何困极了,倒榻便睡。 身旁有一小丫鬟执了一把蒲扇,立于一旁为她扇风纳凉。白彩云不消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她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路过一个斑驳的墙头,断壁残垣上爬着数不尽的藤蔓。从叶底花间望去,前方朦胧处似乎有人站在那里等着她。 她往前走,那人影也往前一步。 白彩云想追逐那人,就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到一处桐花烂漫满地芳菲处,人影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哭声。 “春花……春……花……” 春花? 她不是死了吗? 白彩云心中疑惑万分,忽见一个长发女人从天空之中飘落而下,白彩云惊骇的倒吸一口凉气,倒退几步。 “咻咻——” 那黑色的长发一拨拨向白彩云袭来,欲禁锢她,束缚她,白彩云被缠绕的喘不过气来…… “呃……嗯……” 小丫鬟见小姐鼻尖出了一层微汗,连忙用香巾擦去。 这时候又见小姐露出痛苦神色,连忙为她擦汗,掀被,扇风。 白彩云哼哼一会,又沉沉睡去了。 余辉彩霞洒进林菀苑厨房屋子里,众丫鬟婆子们开始着手准备晚膳。 炊烟渐起,水汽袅绕,四处都是一些忙绿的身影。 院中渐渐点了灯笼,衬着余晖相得益彰。 白彩云所住绣楼,正在一片槐树后面。几乎挡住了余晖,屋内阴暗暗的,只一盏微弱的烛火在微微跳动。 纪氏见已到酉时初刻了不见云儿苏醒,撩起裙摆,踏上木梯,一步一步往绣楼上走去。 屋内,白彩云似乎还未醒。 她的梦里像是被什么缠住了,手舞足蹈的不停踢踏。身旁为她扇风的小丫鬟倒在一旁脚踏上,呼呼睡去。 纪氏推门踏入屋内,一股闷热袭来。 转入卧室,便就看看云儿慌乱的挣扎。纪氏连忙扑过去,掀开白彩云的被子,却见白彩云的秀发缠住了她的脖颈,纪氏赶紧耐心解开,拿过地上小丫鬟手上的蒲扇为她扇风去热。 小丫鬟被一拉扯倏地惊醒了,睁眼一瞧,便见四夫人正坐在榻边亲自为小姐扇风,搽汗。 她一慌连忙跪倒在地:“四夫人……奴婢不知道怎么睡死过去了。” 纪氏一脸怒意:“得亏我来亲自瞧瞧了,你们这些没把主子放在眼里的,要是我不过来,云儿可不就憋死了吗?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这活你们不做也罢了,明儿我回了大夫人,你们哪儿来哪儿去吧!实在不行就家去吧。” 小丫鬟连忙噗通跪倒在地,哭泣:“四夫人,求求您,别把我赶出去啊,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四十八 生辰 好吵啊…… 白彩云迷糊着睁开眼,便见为自己扇风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榻边坐着是娘亲?她定眼一看,可不就是她娘吗? “娘……”白彩云呼喊出声,才觉自己嗓子疼。 纪氏见云儿已醒,便不想与丫鬟多说废话,“云儿,你醒了,口渴吗?” 白彩云点点头,纪氏身后的丫鬟忙递来一杯水,白彩云喝尽。 “云儿,刚刚是否是梦魇了?”纪氏温柔的抚摸着白彩云的背脊。 梦魇? 对对,她是觉得在睡觉的时候,像是有人掐住自己的脖颈,她连忙点点头。 白彩云又见小丫鬟跪在地上忙问怎么回事。纪氏便把这小丫鬟偷懒懈怠睡着一事说了。 说罢,那小丫鬟一边呜咽,一边解释:“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请小姐、小姐不要责罚于我!” 白彩云见那丫鬟哭得甚委屈,像她们怎么虐待了她似的。 不是为何她忽的想起那些被她虐待过的罪犯起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向科长哭诉的样子,她忽地一笑。 纪氏被她一笑吓住了:“云儿,你没事吧?” 白彩云拉住纪氏的手:“娘亲,不必为我烦忧,也请放过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没事了。” 纪氏淡淡一笑:“我的云儿可真是长大了,懂得体贴下人了。” 小丫鬟一听自己不用惩罚了,连忙磕头跪谢,眼中满含感激地看了一眼白彩云然后退出屋子。 白彩云起身,立马有丫鬟来服侍她穿衣,梳洗。 纪氏在她身后叹息:“你这儿没有个像样的贴身丫鬟伺候你,也不是个事儿,娘这几天正在帮你物色新丫鬟呢,要是选中了送你这儿来。” “娘亲不用了,这几个姐姐伺候的也挺好的,不必为我劳神费力。”白彩云回驳。 “就这么说定了。”纪氏欲起身,忽的想起什么,“对了,云儿,忘记告诉你,明日可是你的生辰,明日你就满十三岁了,想好要什么了吗?” 白彩云一滞,生辰吗? 纪氏见她呆呆的,忍俊不禁:“不必现在就告诉我,明日再说也可以。” 白彩云楞楞点头,瞧着见娘亲下出了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歪着头思忖,原来自己快要过生辰了啊,差点忘了。 曾经的自己,哪会记得什么生日? 一般都是同事、上级好心送她礼物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生日啊。 上一次生日是怎么过的呢? 白彩云斜眼想了想:那个时候自己吆五喝六的,三五成群的。搂过科里小伙子的脖颈,又握住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腰肢,大摇大摆地走出公安大厅,冲向最近的烧烤摊、大排档,叫上一大件啤酒。 豪气地分发下去,一人一听,扯开拉环便开始咕咚咕咚灌起来。 大家肆无忌惮地欢声笑语,举杯大口畅饮酣畅淋漓。的确是简单粗暴但是却舒心无比的过了所谓的生日了。 白彩云再看了看目前自己的状况:首先是个十几岁女孩的身体,别说搂别人脖颈了,就是连娘亲的腰肢都不太碰得到;再者又是个未成年,酒是肯定喝不成了,唉,真是扫兴。 她又重重躺回到了榻上假寐了。 晚膳的时候,白彩云梳洗完毕下来吃饭。纪氏摆好了碗箸,见白彩云脸上有一道睡觉形成的褶子,便招手让她过来。 纪氏轻轻抚摸上去:“疼不疼,傻孩子。以后睡觉别翻来覆去的,要有睡相,头发就不会缠住脖子了。” “好的,娘亲,云儿记住了。” “快用膳吧。” 纪氏夹了好些个白彩云爱吃的菜肴放进她的碗里。 看着云儿欢快地扒拉饭碗,嘴巴里塞得像个小老鼠似的,纪氏眉头舒展开来,笑盈盈地看着她吃。 饭后趁着丫鬟们收拾,白彩云想了想拉住纪氏的衣襟:“娘,明日我生辰,哥哥会回来吗?” “你哥哥当然回来呀,他和学堂里面的先生告了假,明日可以休息一天呢,溪儿早就给云儿准备好礼物啦。”纪氏抚摸着白彩云的软萌的头。 “那爹、大娘,二娘他们呢?”白彩云低着头问道。 “爹爹,各位娘们、还有你的姐妹兄弟们都会在一起给你庆祝的,咱们白府虽不算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得上清流名门,府里的小辈过生辰,都会在京城里面的飞鸿居包下一天,用作给白家的小姐公子做生辰的。”纪氏搂着白彩云坐在一张收腰圆凳上。 “那飞鸿居里面的饭菜好吃吗?”白彩云承认自己的确从曾经到现在,一直都很讲究口腹之欲。 “那飞鸿居的橱子们一个个都是名厨风范,连许多年前圣上尝过,都道是‘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纪氏道。 白彩云一听那飞鸿居的美食连皇帝吃了都说好,那好吃跑不掉了。 她又问道:“那既然这么好吃,那不是生意火爆,每天排队都排了很多人?”而且毕竟是在京城里面啊,那肯定人满为患啦。 “那倒没有,这个飞鸿居的掌柜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只接他想接待的客人,别人就算有黄金千两,他也不屑一顾,他这臭脾气不知得罪了多少豪门绅贵,不过似乎没人敢奈他如何,飞鸿居的生意也还是很好。”纪氏解释。 哇塞,这个掌柜真有个性! 白彩云小豆眼放出神采,真想会一会这个掌柜,顺便尝一尝那里的美食,真是一大幸事矣。 想着想着,她居然打了个哈欠…… 纪氏见天色也不早了,吩咐身后的小丫鬟们搀扶着云儿回闺阁休息了。 丫鬟们应声,随即提来琉璃灯,扶着白彩云上楼去了。 前面有个稍微年长的丫鬟在前掌灯,白彩云随即问道:“这位姐姐,你可去过飞鸿居尝过那儿的吃的?” 水绿色衣裙的丫鬟转过脸,在微朦胧的烛火下,脸庞儿俏丽无双:“小姐,我们没去过那里呢,那里的掌柜可凶了。” 白彩云激动的搓手,想着明天可以吃一顿饕餮大餐,山珍海味,就激动的两三步并一步,大步往前走去。 洗漱完毕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阿娘说的要我想一个礼物,我要什么呢……白彩云思索着思索着,进入梦乡。 四十九 礼物 翠叶欲滴,滴落在水洼里。 一阵阵清脆而响亮的鸟鸣声啼破了这原本清晨幽深的气息。 卯正时刻,白彩云便被丫鬟们强行拖起来,洁面、洗头、净身。丫鬟们擦干净她的身子后,随即便有另外的丫鬟来为她穿上新衣,整理衣袖,系上玉佩,戴上平安喜乐璎珞穗儿。 她今天穿的一身是鹅黄色绣水仙的齐胸襦裙,外披白色绣羽翎的对襟广袖长衫。 襦裙的质感极轻,通透轻薄。她伸出双袖左右端倪了一番,这套衣裙的确之前没穿过。 见小姐仔细看衣裙,一个丫鬟轻笑出声:“小姐,别看了,这是四夫人卯初时辰送来的,叮嘱我们服侍您穿上哩,真漂亮,这可是攴京城里面最好的裁缝铺子衔泥居手工缝制的呢,看这水仙上的珠儿、水晶,可都是一颗颗缝上去的呢。半年前,夫人便就去定下了,说的是今年您的生辰一定要送给您呢。” “哦?这样啊。”白彩云暗叹,娘对自己真好!她看了看料子,应该价值不菲吧,在初夏的日子里穿着,清爽透气,异常舒服。 穿戴好衣裙,白彩云又被按在梳妆镜前。 丫鬟们蜂拥而上,梳头绾发的梳头绾发,擦面脂的擦面脂…… 不出一盏茶功夫,一个俏丽可爱,灵动活泼的少女端坐在锦垫圆凳上。 但见白彩云鸦鬟齐眉,头发乌黑,辫子可巧,琼鼻婴肤,樱桃小嘴,珠花点缀,发带轻扬。长发如瀑般倾洒在削肩处,举手投足之间依稀可见秀发丝丝缓落,芳香微露。 最后一个小丫鬟给白彩云描上黛眉,涂上胭脂色的双靥,点上唇色。 犹如画龙点睛,神来之笔。使得她本就灵动有神的双眼此刻更加璀璨起来,衬托着白彩云犹如仙童一般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小姐真是美人胚子。”红衣丫鬟情不自禁夸赞。 “四夫人生的那样美貌,那小姐肯定也是貌美如花啦。”绿衣丫鬟道。 窗外人影掠过:“云儿,可收拾好了?” 纪氏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不一会,便见一只藕色绣碧荷的绣花鞋踏过门槛,裙裾扫过门槛,扫起点点浮沉。 “娘亲,云儿已经穿戴整齐啦。”白彩云跳下凳子,笑嘻嘻的围绕着纪氏绕圈,眼神仰望着纪氏的眉眼。 纪微笑着一把抓住她:“既如此,便先去清风堂给你祖母磕头。” 白彩云眉开眼笑的答应了一声,身后便有丫鬟们领着她向清风堂而去。纪氏见白彩云跑出门外去,踱步到门口扶着雕花门框,额前细发微飞扬,眉宇之间温柔似水。 望着白彩云离去的方向,她呢喃道:“云儿,娘愿你平安喜乐,终遇良人。” 清风拂柳,藤萝蔽日。当真是春至花如锦,夏近叶成帷。白彩云踏进清风堂,直奔花厅。 老夫人已安然如泰山一般的坐在上首位置,底下是一座雕了仙翁献桃的红橡木圈椅。 “咳咳。”老夫人端起一旁的茶水,看了一眼白彩云咳嗽了两声。 她连忙乐哈哈的跪倒在地,行跪拜礼:“孙女白彩云给祖母请安啦。” 老夫人眼神瞥了一眼白彩云忍俊不禁,连忙放下茶盏:“四丫头你过来。” “嗳。”白彩云屁颠屁颠的爬起来,匍匐在祖母脚边,趴在她的双膝上,“祖母,四丫头今日可长大了一岁呢。” 老夫人宠溺一般摸了摸她的脸:“我的四丫头又长大一岁啦,要吃嫁人的饭啦!” “四丫头才不要嫁人,要一直陪着祖母!” “傻孩子,自古女子皆要嫁人的,嫁的人好,女子的这一生便有盼头,要是嫁的不好,可就要吃一辈子亏了。”祖母语重心长的握着白彩云的小小的手,“芳心啊,去把我给四丫头准备的生辰之礼拿来罢。” 不多时芳心撩开帷幔后走出,把一个雕刻精美,刻了祥云仙子蕤草的盒子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层黄色缎子,缎子上摆着一对翡翠玉镯,颜色犹如大海般深邃透亮。 老夫人取了出来,拿起白彩云的皓腕,轻轻一套,两只碧绿的镯子便戴在了白彩云的手腕上。 “好漂亮哦!”白彩云禁不住夸赞。 看着白彩云透着光亮满眼欢喜的盯着玉镯看,芳心看了看老夫人,对着白彩云道:“四小姐可要好好爱护这对手镯啊,这可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 白彩云一听,受宠若惊:“真的吗?” 老夫人慈笑着点点头,白彩云随即跪倒在地:“谢谢祖母的赠礼,四丫头一定好好爱护它!” 白彩云低头望玉镯的样子真似一汪秋水凝碧玉,一池清水绕腕间。 请完了祖母的安,白彩云又去云月日辉堂去请父亲大人的安。 堂里清风雅静,案前一鼎双龙海水灵芝如意纹的香炉袅袅飘着香烟。白彩云眼光逡巡一番,终于在一座博古架前面透过搁板缝隙瞅见了爹的身影。 白彩云连忙笑呵呵地奔过去:“爹,云儿来给您请安啦!” 白峥嵘从博古架前移开身子,走出来,把手里的古籍放在案上。慈爱之容浮现在一张不惑的脸上。 “呀,云儿来啦!” “爹爹!”白彩云扑到在白峥嵘的怀里。 白峥嵘抱起白彩绕到博古架后面,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躺了一块看似乌黑实则澄清碧亮的石头。 黑色石头用了一根红色线打了平安结穗子,似乎在挂在脖颈上的。 白峥嵘把白彩云放坐在案上,拿起黑色石头,悬挂于白彩云的脖子上。 “云儿,这可是爹的一位挚友所赠,这种玉料世间稀有,名叫墨玉。”白峥嵘系好之后,就把白彩云抱起放在地上。 白彩云拿起脖子上触感略微清凉的玉石细看,其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墨,光洁可爱。 管它是什么,反正是爹爹送的:“谢谢爹!” 白彩云给爹爹请完了安,又被丫鬟们拉到白氏祠堂,拈香跪拜。一番请安跪拜下来,也忙到了午时。 白府的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众夫人公子小姐们各自盛装出府上了车。 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辆马车倒影。 马车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依稀可见,车外街道的建筑模糊轮廓。 白彩云坐在纪氏和白峻溪身旁,非常不安分。扭来扭去的,一会想掀窗看看外面,一会想盘着腿坐在凳子上。 白峻溪扶额道:“云儿,你能不能消停会,你看看凌儿,端坐如淑女,再不济你瞅瞅曼儿、珊儿至少也是坐得端端正正,你看看你。” 白彩云被哥哥教训了一下,噘嘴坐下,安分了片刻。 不一会,走到了热闹的街道上,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物件闪进了白彩云的眼里。 周遭的市井嘈杂仿佛打开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向往。 五十 飞鸿居 攴京可是宣朝的中央城市。 地处平原,繁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物丰邦宁。到处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 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肩接踵。十字街头,买卖声、吆喝声彼此掩盖。货物星罗棋布,可谓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透过风吹起窗纱,白彩云望着那些悠闲而来又悠闲而去的行人,心中十分羡慕。忆起,她曾经和一群好友自由自在逛街的场景。现在,就算是成年女子都不能随意逛街,更别说她这个大宅院里面的未成年的庶女了。 在白彩云忍着屁股痛得没奈法第十遍问“到了吗?”的时候,马夫们传来清亮的“吁”地吆喝声, 马车停了,一色的蓝盖马车一字排开,停在飞鸿居门口。 伙计们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连忙上前来打了照面,马夫牵着马儿走向后院的马厩。 白府众人陆陆续续下车来,白彩云早就兴奋地跳下车来,白峻溪叮嘱云儿不要乱跑,随即下了车,然后转身搀扶着纪氏下了车。 掌柜一听说白府的人到了,迎客进门。 “白老弟,别来无恙。”掌柜的穿了一身福字纹斜襟袍衫,腰间束了黑色布带,头上戴着一方褐色结式幞头帽,看起来岁数和白峥嵘不上上下。 “房掌柜,生意兴隆啊。”白峥嵘拱手回礼。 后面伙计随即上前来,领着众人上了二楼雅间。 房掌柜折身回到柜台处,抖了抖算盘。算盘发出簌簌的声响,他一边一只手飞快拨弄算盘,一边另外一只手拿起笔来记菜单。 随口一问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布菜?” 白峥嵘一只手拈须,一只手背在身后:“按照以往那样,对了,再加上一道菜——东安子鸡。” 房掌柜得令吩咐下去,开始制作了。 随即伙计们上了瓜果茶水,糕饼点心的上来,以作闲聊消遣吃食。 雅座极大,可以坐下十来人,老夫人不喜出门,故而没来。大娘、二娘、三娘、阿娘、五娘、六娘、七娘加上大哥,二哥,自己,三姐、五六妹、七弟,还有爹,一个大圆桌子恰恰坐满。 真似阖家团圆,万事遂心。 白彩云最喜欢一家人平安喜乐的样子了,这才是完整的家的模样,哪怕家里娘多了一些也罢了。 几位娘拿出给白彩云备好的礼物,都是一些钗环首饰之类的,白彩云都笑嘻嘻地接了,道谢行礼,然后交予身后的丫鬟们收好。 长辈礼物送完了,该轮到同辈了。 大哥送了一把今日清晨才从墨渊居亲自摘得新鲜花草一束。多彩缤纷之色被白彩云捧在怀里,粉白一团,红黄一簇,虽是寻常色,却非寻常物。 白彩云可喜欢了,抱着猛嗅一番:“芳香扑鼻!谢谢大哥。” 白剑柏生怕四妹嘲笑他的礼物轻贱,听到妹妹这么说如释重负:“不必言谢,想要墨渊居还有。” 二夫人瞅了瞅,嗔了白剑柏一眼:“真是没出息,送个拿不出手的东西。” 白彩云扬起清澈笑容:“二娘,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白剑柏脸色又恢复正色,默默道:“你喜欢就好。” 白彩云随即坐下,把花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二哥白峻溪探过头来,眼神溺爱的地给她一个小盒子。 “呐,二哥给你的,祝妹妹笑口常开啊,嗯,越来越聪明。”说后一句的同时,笑嘻嘻地摸了摸白彩云的头顶。 她连忙接过打开来:“是一对红玛瑙耳坠耶,好漂亮。” 白绮凌也叫丫鬟递上一个小盒子,是一支琉璃桃花米珠步摇。在金日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谢谢三姐。” “不必谢,祝你生辰快乐。”白绮凌面色自若,淡定地说完祝词。 五妹六妹送上一对成色品相中等的玉镯,七弟送了一副蕉下美人画。 众夫人笑道:“老七何时有了这样的美人画啊?送给了四姐姐,不怕得了相思病吗?” “哈哈哈……” 一片欢笑声,七弟白君庭羞赧不已,面红耳赤:“没有,没有,我没有……” 白彩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有了喜欢的女子又不是件羞耻的事情哦。” 白君庭低垂眉眼,小豆眼看了看白彩云,羞答答道:“我……只是觉得这画中女子与四姐姐颇为相似,于是就送给四姐姐了,四姐姐不要误会了。” 原来是这样。 白彩云这才仔细摊开画卷来一看,不说不知道,一这样说,反而是觉得有几分相似,唯一的不同便是这画中女子岁数已成年,额头光洁,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瑰姿艳逸。 纪氏让云儿把画卷收好,即是亲人所赠,应当好自珍藏,不应评头论道。白彩云答了是,随即坐在纪氏身边。 纪氏在桌下握住白彩云的手,温柔笑道:“云儿,娘昨日问你想要什么礼物,你想好了吗?” 白彩云歪头思忖,乐滋滋笑道:“我想要新衣服。” 纪氏抚摸着白彩云额头的细软刘海:“娘就知道,你可喜欢穿新衣服了,早已令人备下了。送上来吧。”后一句对着屏风后面喊道。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 一个年岁与白彩云相仿,明眸皓齿的少女走了出来。 只见她身上穿了对襟杏色衫子,桃色的襦裙,一双绣了彩云的绣履,踏着微风而来,发丝如墨,发髻丱起,垂带飘飞,面若桃花。 她微微低首,双手端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粉色衣裙,驻足在白彩云面前。 纪氏示意她抬起脸来,少女便依言抬首。 哇,好一个可人的少女!白彩云暗赞道。 “娘,这是?” “云儿,那衣物是送你的礼物,这丫头是娘这段时间一直为你物色的贴身丫鬟。你自报姓名吧。”纪氏淡淡吩咐着。 少女随即跪下,战战兢兢地把衣物置于头顶。“祝四小姐生辰快乐,我姓木,名心月,从今儿起,便是四小姐的人了。” 白彩云惊异万分,原来这么可人的少女以后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啊。 纪氏抬手,心月遂起。 心月慢慢起身,站在了白彩云的身后。白彩云看了看她,一副温顺淑良的模样,令人心生爱护之意。 这时飞鸿居的伙计们哒哒上楼来了。 伙计站在楼梯口吼道:“恭祝白四小姐生辰快乐。 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