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黄泉不能渡者,忘川能渡,孟婆汤不能忘之,忘川能忘。 凡是厉鬼,皆要引忘川之水化去满身戾气方能入轮回。 忘川之畔,有一处阁楼,名曰引阙阁。 长久栖于阁中,可压制心内怨念,忘却痛苦之种种。 忘川之水,凡间称之为极乐水,世人皆求之不得,奈何忘川与黄泉交界,活人不可入,遂有人穷极一生钻研生人入黄泉之法门。亦有妖魔取之,一时间妖界大乱,人间被祸及累累,三百年前,一双手刨开泥泞从尸横遍野的死人堆里爬出,遂即周身散出金光飞升成仙,天帝派此人驻守引阙阁,方换来人间太平。 第一章 暹娘掀开那厚厚的帷幔,里面毫无睡像的人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殿下,小阎殿来了” 床上的人显然不想动,嘟囔着“管谁来呢,别吵我” 暹娘叉着腰,说道“天帝陛下来了” 床上一阵动静,那人施法一瞬间将自己收拾的利落舒整,将自己浑身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恍然大悟,娇嗔斥道“暹娘你又诓我” 暹娘风情万种的捂嘴笑道“公主,谁家的殿下像你这么贪睡,说出去又得让那些个天上的看笑话” 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本该是一双素手,偏偏十个指头尖都是畸形,让人见不觉得不堪入目,她笑了笑“由得她们笑去,我本只有三百余岁,你瞧着那些个两三百岁的小仙童哪个不是贪吃又贪睡” “行了祖宗,小阎殿在外等候多时了” 引阙楼想来年岁已久,楼梯踩着都会发出木板硌吱的声音,那人一袭白衣,半束的头发散落在背上,面如冠玉,文质彬彬双眸中也不尽然都是温润如玉,还带着几分凌厉,手中的扇子时不时的扇一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某样坐着喝茶,寻声望去,人未到,声先到。 “阎王殿今日没鬼哭诉喊冤吗”粉衣女子慢慢走了下来。 “伽阖,我有要事要与你说” 自从三百年前与这阎王成了邻里,俩人平日里走动颇多,主要是这阎王不是她想的那般凶神恶煞铁面无情,但是她竟没想到阎王会是一副白面书生且还是自来熟的性子。倘若被世人知晓,这可真叫人间那些整日编排杜撰和惧怕阎王爷罗刹面目的凡人好生失望。 “你平日里寻我不是吃喝玩乐就是拉我去你的阎王殿里观赏什么千年一遇的厉鬼下油锅,今日又是要做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一双比天河里所有的星星加在一起都没有它灿烂的双眸毫不掩饰的表示着鄙夷。 他挥手将扇子折了起来,那模样就像一个红尘中的风流公子“瞧你说的,我难道就没找你有过正经事吗” “你哪次的正经事没有害我被天帝责罚”她嘟囔着,一如三百年前初上九重天那般。 整个九重天向来不乏生来就是仙身的仙童,但像她那样,生来就比旁的仙胎要尊贵许多,但却是在人间正正经经一五一十经历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才应劫而飞升的只有她一个。 身为天宫的三殿下,她却是不太受待见,飞升那日,九重天西边祥云笼罩,象征着吉兆的仙鹤围绕着祥云发出的金光,等待着祥瑞降临。 九重天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丝毫没有波澜平静的度过了好几万年故而养成了仙家们爱凑热闹的习惯。在她那道貌岸然的亲爹的带领下,众仙家齐聚在天边,等待目睹这一奇景盛世。 却没想到从金光里缓缓走出的是一个将将褪去凡骨的小仙。不仅狼狈,还伤痕累累,丝毫没有其他人飞升之时的仙风道骨,气势浩荡,唯有身后那坨祥云能证明,此人真真是仙。 此后的记忆大部分如太液池氤氲的雾气一般,总是模糊在脑海里,但是尽管如此,她也记得威武大将军的儿子抢她的仙桃,蓬莱仙人的徒弟故意将三日墨抹在她脸上害她平白无故上大殿被责罚,也记得初上天宫时那些仙家总时不时在背后窃窃私语她的身世,她常常想,那些活了千年万年的老东西怎么就是那么不通透呢,会投胎又不是她的错。天帝当年红鸾星动,就有有了这样一个女儿。 天帝向来公私分明,为君公正,哪家仙君要是发生口角,他不论仙阶品级,会一碗水端平,这要是放在人间,绝对是一个清正廉明受万民敬仰的好官。虽说她是天宫三公主,但是走在仙道上对她嗤之以鼻的仙十有八九,她那受万仙敬仰的好爹丝毫没有偏袒于她,反而时时教导她为仙不要与人斤斤计较,为了显得他廉明公正,从未将处罚过那些人,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倒好,两只眼睛闭了个干脆。伽阖每每受了欺负,总在背后怨念天帝。直至她二哥两百年前从南海回来,才震慑住那些人,总之初为仙的那一百年,她混的怎一个惨字了得。 刚上天宫五十年的时候,她发现了两个仙途比她还要坎坷的人,一个是当时为小阎殿下的柳子阎,还有一个就是天门将军的儿子,武烁。 “你与我去凡间走一遭吧” 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将手里的白玉茶杯摔了出去。 手里捧着她的宝贝杯子,惊魂未定般说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吓人就算了,摔了我的东西你赔” 如果是一副普通的茶具他又如何赔不起,这副杯具乃是二殿下从南海带回来赠与她的,那块雕琢的玉石在南海吸收了三千年的灵气才有了今日这般晶莹通透,再加上是二殿下亲自淬炼出的,更是天上地下难得的宝贝,她欢喜的不得了,日日都要拿在手上把玩欣赏一番。 “有个人,还请你帮忙渡一下”他双手托拳,甚是严肃的向她行了一礼。 她不再玩笑“人?有什么人是你黄泉的孟婆汤不能渡的” 他面色一沉“你不知道我黄泉已经没有孟婆了吗” 伽阖流转的眼波蓦然一滞,抑制住满心惊诧,装作若无其事挥了挥广袖“你于我说这作甚,向来阴司行事从不向三界给个说法缘由” 黄泉作为三界阴气最盛的地方,向来行事手段狠厉,刚正不通人情,任凭是谁家在凡间的情缘,都在这里讨不到半分薄面,她一直觉得当之无愧三界之中人缘最差的。 见他缄默不言,她笑着打趣道“不会是你在人间沾花惹草了哪家的姑娘,让别人耿耿于怀怨念散不去吧,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爱招惹那凡尘厉鬼” “我知道,但是这次要是你帮我的话,我就借你万魂令” 她迅速的站起来,看着他,清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一言为定,小白脸,你也应该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吧” “万魂令于你而言是道劫,我知道你不得到手是不会罢休的,与其在我爹几百年退位之后你来抢,倒不如现在我直接给你,让你趁早死心” 暹娘将桌子收拾好,走到门边,忘川于烈日之下波光粼粼,仿佛一条人间的天河。一声“暹娘”让她收回了正欲传递消息的手。 她慢悠悠的上前走到她身边,望着忘川边一排开的正盛的桃花“暹娘,你陪着我有多久了?” “有两百年了,殿下” “你看这忘川如若不是危机四伏,暗藏波涛汹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人间仙境吧”她轻笑着,似乎远处枝头上千簇斗艳的花朵霎时间都黯然失色。 “殿下,忘川虽属人间,可也连接仙界,也算是仙境了” 那双莹莹发光的双眸看着风情万种娇俏美艳的她,寻常的目光,一下子让她觉得压抑窒息“忘川,还连通魔界呢,我两百年没有入凡尘,此番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威胁,若是有人看见了,我就只能戳瞎那只眼了” 两百年来,她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在天宫被人鄙夷的三殿下,每每想要打探虚实总像进了迷雾阵。那只丑陋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像是身处冰山,从脚底往上一阵寒冷结冰的感觉,双手在袖子里忍不住的颤抖。 她又笑容可掬的一副憨态样,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暹娘,快去做饭啊,我饿了” 她慌乱的说“好的,我这就去”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粉衣女子,任凭怎么看都应该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实际发起狠来,怕是和当年的魔尊不相上下。她想不到的是,有些相似之处,并不是所谓的巧合。 她走到树前,轻轻折断一根盛放着娇艳花朵的枝丫,自顾的叹息道“哎,看把她吓的花容失色的,这三界又有几人畏惧我这肉骨凡胎” 第二章 凡间白日里最为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着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有些热气腾腾的面摊,酒肆里许多风流倜傥的文人才子和富家子弟说笑吟诗。 依靠在酒肆二楼栏杆边的姑娘真闭着眼睛细细的品藏着杯中物的滋味,许是滋味甘甜美味,她心满意足的放下杯子,砸了砸嘴。 “都说酒是俗物,不可贪杯,但我觉得分明是琼浆玉露,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柳子阎收了手里的扇子,欲制止她“我们是有正事的,你别喝多了” 她低头笑的缱绻而温柔,任凭谁远远瞧见这小楼一角都会给眼前这两人冠以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美誉。 “你应该知晓,忘川主,引阙主,若是想借忘川水重新来过,必须要引阙之主甘愿才可” 玉面公子敲了敲桌面道“怎么,你反悔了” 她瞪着他,两只眼睛像泉水一般透彻清亮“小阎,暹娘又不在,你还不打算说吗,稀里糊涂的这个忙我怎么帮” 他心虚的低下了双眸“这是我阴司最大的秘密,如若被天帝知晓,这黄泉怕是要易主” “如此见不得光的事,你即找我帮忙就是笃定了我与天帝没有什么舐犊情深的父女情,不会尽天宫三殿下的职责将此等龃龉之事上报” 他盯着她那张出尘脱俗的脸,明明生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一脸沉稳“你明明如此聪慧,为何当初在天宫会被人欺负成那般” 她笑的仿若置身事外“为了认识你和武烁啊,我若是在天宫人人都敬我,又怎会知晓究竟谁人真心待我好,谁又是真正不图利益与我来往” “不过……” “不过什么” “我现在觉得认识你这么玩意,是不是挺不值当的” 小阎殿气的捶胸顿足,满面不愤道“不值当!是谁陪你挨罚,是谁替你抄书,是谁在天河陪了你三年” “小阎小阎,我同你说笑的,你的仙恩,我铭记于心”她诚恳的捂着胸口说道。 “别废话了,快说出原委” “孟婆乃是轮回之路最后一道关隘,平日里熬制孟婆汤,让那些转世轮回的魂魄喝下忘却前尘往事,这是三界所知晓的孟婆” “旁人不知道的是,孟婆是怎样成为孟婆的,她们通常都是身世凄苦,受尽了人间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遭受了常人所难以承受的折磨,死后魂魄不得安息,不入轮回,执念着生前的某一件或者某一个人,最终将魂灵进献给阎王,成为一具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她愣住,心里的猜测像一块悬在头顶的巨石,巨大的阴影威胁着她,仿佛随时要将她倾灭,惊恐道“阎王要她的魂灵做什么” 她微微怔住,面露疑色道“不对,阎王要真想做什么,一缕魂灵肯定是不够的,难道……” “如你所想” 一个阎王四处掠取凡人魂魄,这无异于监守自盗。且阻碍轮回转世,扰乱三界秩序,伤天害理,恶贯满盈,迟早会遭到天谴。 震惊之下她回忆起了第一次和阎王见面,那是她刚上天宫五十年的时候。那天正午她因为被蓬莱仙人的徒弟在脸上抹了三日墨,被天帝瞧见了,斥她顽劣不学无术,不注意仙家形象,让她在大殿外的仙树下罚跪。 老阎殿领着小阎殿上天宫面见天帝,路过的时候瞧见了跪在树下的她。就算是罚跪,也是个不肯老实安生的,拿着树枝不停的拨弄泥土里的蚂蚁。 端庄威严的老阎殿突然就红了眼,朝她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原本是阴鸷带着煞气的双眸却生出了几分柔和,唤了她一声“三殿下” 抬眼就看见了浑身浩然正气,威风凛凛的老阎殿和丰神俊郎的小阎殿。 那是她在天宫听到最诚心实意的一声三殿下,丝毫不带鄙夷和不屑,甚至还有几分怜爱的意思。 自她搬到忘川,对她也是颇为照顾,这个向来正直严谨的人,私下里竟冒着大不韪行如此诡谲之事,恐如此行事,怕是要搅乱风雨,不得安宁啊。 “前些日子,阿昔的魂灵不知怎么的,竟跑了出来,恢复了神识,想起了过往的种种恩怨,终究是意难平,从黄泉逃到了人间” 伽阖正坐危襟,思量再三,终是开口道“老阎殿,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可知万一事情败露,会是个什么下场”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小阎忧愁的盯着行人,淡淡的无力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只是说不是用来伤天害理的,待到事成,自会放那些魂魄去转世” 可他这么做已经是在伤天害理了,她看着忧心忡忡的他,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柳子阎是她在三界里唯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为了情义欺上瞒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负担。更何况大殿下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如何忍心推自己的知交入火坑。 他们所在的这个凡世就是出逃的那个孟婆阿昔的故里,这个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奈何母亲早逝,妾室上位,自小被恶毒的妾氏苛待,在妾氏产下儿女之后更是难到了极致。 奈何从小身子娇弱,七岁那年眼睛便失明,在黑暗困顿艰苦里磨难了十年。所幸奶妈心肠好,一直在身边看顾她,就算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但风雪里仍有一把破伞照看。 十七岁那年,奶妈病重,卧床不起,她请求家中主母请大夫帮老人家看病。 恶毒的主母却对她冷嘲热讽,一身华裳锦缎的主母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一身粗衣麻布也气质斐然的瞎子道“近来家中银钱紧张,都有些捉襟见肘了,身为大小姐要体谅一下家中难处” 主母平日奢靡,一道菜就可以请一个上好的郎中,只是欺悔她瞎罢了。 她知晓主母的刁难,自己摸索着出了门。一路上跌跌撞撞,运气不太好走到半路便遇上雷雨,还摔进了水坑。 混乱中突然像是雨停了,一个声音出现在耳畔“姑娘,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乱的摸索着,握住了前面这个人的手“我要去找郎中,这位公子能否带我去找郎中” “你看不见啊” 她有些羞愧的点了点头,又唯唯诺诺开口道“请公子帮帮我,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巧的是,此人就是一名郎中,不巧的是,奶娘没能等到她回来。 主母命人用破席卷了,在城外挖了个坑随便埋了。她拿出自己私藏的一点细软,给奶妈订了一副棺材,又用剩下的钱让人给她凿了墓碑。跪在灵前悲拗痛哭了一番,便晕倒在那灵前。 醒来时闻到了一股药香,原是那郎中外出采药发现了她,将她带了回来。 郎中姓孙,是行医世家。并告知她的眼睛或许能治好,从那日起,孙郎中成了阿昔在奶妈走后心里唯一的那点依仗。 日子久了,她渐渐觉得他是一个温柔宽厚善良的人,经常接济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不知不觉早已芳心暗许。 那年七夕,他约她晚上一起逛灯会,那是她第一次迫切的想要看见这世间的五彩斑斓,人间烟火,以及他的脸。 他将一柄莲花灯放在她手里,又细细的将灯的模样说给她听,最后伴着盛夏的蝉鸣声,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 她自卑,手中紧紧的握着那用来探路的竹竿,内心一阵酸涩的欢喜,畏缩着不知怎么开口。 郎中握着她的手,坚定不渝的对她许下了誓言,到底是年少,终是抵不过这蜜语甜言。 阿昔觉得她这一辈子虽过得坎坷,但上天终将是待她不薄,她想要一人心,便真的得到了。 原本她以为等来的是与他的婚礼,即使没有十里红妆却也满心期待的婚礼。 第三章 天向来都是不偿人所愿的,就算给了你一时的甜头,却终归要用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阿昔没有等到孙郎中,却等来了她这一辈子最惨烈最伤痛的折磨。 即使到了她死的那一天,也忘不了那几个人粗鄙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挣扎中她的衣裳被撕碎,被人粗暴的按在地上,那是她人生中最冷的一天。 窗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鞭炮声,家里竟是有人在办喜事。她静静的躺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喧嚣热闹,内心绝望已然到了死路。 可就在这时,一道光慢慢的照亮了她的眼睛,破败凌乱的屋子,还有衣衫褴褛的自己。 艳阳高照却始终照不暖她,她看着天,悲怆的又笑又哭。她幼时眼睛看不见,奶妈就给她讲故事,讲一些鬼怪传说。听说坏人死后要下地狱遭受酷刑,她不知道地狱的酷刑是何种感觉,但人间的酷刑让她生不如死。 本想了却了自己,却还想拖着残败的身子去看他一眼。 他家门前挂着红帐,红的刺眼,她宁愿她还是个瞎子。门前宾客往来好不热闹,贺喜声像一把又一把的刀,不停的剜着她的心。 残念终究是化成了灰,他终究负了她,骗了她。 她躲在人群里瞧见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仪表堂堂的人正满面春风的与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拜着天地。 那案上的烛火,烧的她心里的怨怼越来越深,平生第一次去恨,去怨,仿佛浑身被扎满了针一样的痛。 挑起新娘红盖头的郎中却大惊色,匆忙的扔下了满堂的宾客和新娘子跑了出去,新娘子追在他身后呼唤着他,阿昔才分辨出,新娘子正是欺辱了十几年的主母的亲女儿,她同父异母的亲手足。 孙郎中找寻阿昔未果,追问主母女儿她的下落,她告诉孙郎中,阿昔死了,他却如魔怔了一般,疯狂的四处找她。 伽阖撑着脑袋,问道“然后呢,阿昔就这么死了” 他摇了摇头道“倘若如此,她又怎会执念三百年” 原是他找到了正欲在奶妈坟头自缢的阿昔,诉说情义,表面自己这辈子非她不娶,却被尾随的主母女儿听见了。 那女子也是个痴情的,从无意间瞥见了他一眼,她这一眼,才是害了三个人一辈子的缘由。后来她日日便将心思放在如何嫁给他上面。终究想出了李代桃僵,可万万没想到这孙郎中对阿昔的情义竟深到了如此地步。最后由爱生妒,冲出去拿阿昔被凌辱的事情辱骂了她一番。她不曾想,他宁愿要阿昔也不愿意要她这个清白之躯。一怒之下,拔钗刺向阿昔,混乱中孙郎中为了保护心上人,死在了爱慕他的人手里。 肝肠寸断的阿昔抱着断了气孙郎中,心里怨念一下子被放大,直至被打死之前,对主母一家已然恨之入骨。 人间的黄昏总是美的新奇,一颗落日隐藏在满天橙黄的云朵之下,蓦然间,伽阖好像记起哪个公主特别喜欢躺在一颗大树下看着落日,一直看到太阳落下去了,月亮携带着星星上来。 她望前方的美景有些出神,许久才开口道“这人间的很多东西媲美仙境,或许是为了让那些在穷苦凄惨中煎熬的人们一点盼头吧,哄骗他们,看,活着多好” 对面的人衬着这夕阳西下的美景愈发的好看,笑着打趣道“我觉得你这话说的有道理,要不哄骗他们,我阴司肯定忙不过来,你若是阿昔,恢复神识重返人间会想干嘛” 她思量了一下道“遇见他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这万幸却也是最大的不幸,原本活到了无望,却生生被那仇恨激得非要活万年,我若是她,定会想要报仇” 对面的玉面公子收了扇子“那对母女,在她同我父亲的交易中魂魄已然灰飞烟灭,再无来生,报仇,我看不见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漫天的星星散落浓稠的夜空里,街头巷尾的灯都亮了起来,人间的星星映着天上的星星。 她有些倦怠的站了起来,做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派头,斑驳的指间被她握进拳心“不管她想要做什么,抓回来便是了,不说你阴司耽误不起,我也耽误不起啊” 要说这三界里做神仙最憋屈的数三殿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就算是还未辟谷品阶最低的小仙,几个月不吃不喝也无妨。但偏她没有一身仙骨护体,吃喝拉撒睡是一样也不少不了。 那孙郎中的家早已无人居住,里面蛛网横生,一副衰败惨淡的模样。伽阖走进屋子里,一股年久失修的霉腐味呛的她咳嗽了好几下。 忽然间一阵无名风四起,吹动着二人飘动的衣角,月光下的影子显得异常的诡谲。四周正逐渐的围上一圈黑色的煞气,她警觉的张望,垂眸犹豫了一下,祭出了朝未央。 剑锋闪着凌厉的光,散发着嗜血的戾气。小阎殿愣住了,她怎么会有魔尊代寰的朝未央,一柄魔界的战剑,怎么会认她做主人。未及多想,那些黑色的煞气鬼魅便压倒般的袭了上来。 她嘴角一扬,轻蔑的讽刺讥笑道“找死” 遂即挥剑上前,只见剑光一闪,那些邪祟竟就这么散了,轻易的就像饮了一杯茶。 小阎殿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道“天宫那些人究竟是为什么敢背地里天天编排寒碜你” 她提着剑又忍不住嘲讽他道“连魑魅魍魉都敢攻击小阎殿,我被人编排又算得了什么” 朝未央在她手里寒光凌凌又戾气阴森十足,就像是从炼狱里一直杀上了九重天般的狠厉。 他狐疑的眼神始终盯着她手里的剑,伽阖察觉到他不解的神情,狡黠的转了转眼睛,笑着问道“怎么,你也怕它” “威震三界的第一魔剑,要是拿在别人手里我肯定是怕的” 所有的动静都消停了下来,破败的窗台一动也不动。整个屋子安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夜沉寂的可怕。她收回了手机那把令人惊世骇俗的剑,转过身道“她跑了,你们阴司的人还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小阎殿一脸无辜道“我省油,可省了” 伽阖毫不留情的送了他一个白眼道“光省油不省心” 夜逐渐深了,她忍不住哈欠连连,不停的揉着眼睛,眼睛红红的流了不少泪水。 追踪鬼魂本就是阴司的强项,不管是厉鬼还是魂魄,都无法在追踪之下匿去踪迹,尤其在夜里。随着小阎殿行至林深处,他停下了脚步,谨慎的对她说“就在这附近了” 前方有一枯草丛生的坟茔,年岁久了,又随风吹雨打斑驳的墓碑上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她走到墓碑跟前,蹲在地上,难看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石碑,阴风乍起,一团黑色的鬼魅径直向她袭来,躲闪之下,被那阵强有力的风掀翻在地,手被地面的碎石磕的见了血。 那东西颇有不依不饶之势,迅速再次调转了方向朝她继续攻击。未来得及闪躲,小阎殿的尘冥飞快的挡在了她的面前,正与之抗衡。 转身一跃,再次祭出朝未央,皓月银空之下,那柄魔剑显的阴森诡异更甚。红色的剑芒直直的向那邪祟劈去,却它一闪躲开了,许是畏惧这魔剑,竟想要逃跑。伽阖迅速闪到它面前,一只手用法力死死的定住它,握剑的那只手劈了下去。这东西逐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林中被惊起的飞鸟,扑腾的四处乱飞,她朝着黑暗一片的林子怒声呵斥道“还不出来” 一个清瘦的身影逐渐现了行,面容煞白,可却是一副柔弱佳人无辜的神态,眼眸如同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会心生爱怜。伽阖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厉鬼。 第四章 素衣白裳的女子跪在伽阖面前,柔弱单薄的身子,羸弱而悲戚的哭诉着“姑娘,求求你不要带我回去” 小阎殿提着剑,身形欣长,挺拔的负手站在她面前,颇为语重心长的劝导道“阿昔,前尘已是旧梦,你又何苦执念,快随我回去罢了” 伽阖手上的伤口鲜红的渗着血,她抬起手瞧了一眼就放下了。轻笑着对跪在地上的阿昔说“你倒是有几分本事,居然能召唤出那么厉害的邪祟” 阿昔震惊的一抬头,一张脸犹如春雨沁润枝头般的娇弱可怜,急忙解释道“不不不,那邪祟不是我召唤的” 小阎殿正想说些什么,瞥见了她的伤口。惊恐万分道“你受伤了” 她淡然的挥了挥手道“无妨” 阿昔瑟瑟发抖的跪着,伽阖问她“你可说一说,为什么不肯同我们回去,这人间即无你爱的,也无你恨的,更无你栖息之所,莫非姑娘立志当孤魂野鬼” 她唯唯诺诺的回答道“明日便是七夕,我想瞧一瞧花灯” 那点恻隐之心被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拨弄的乱七八糟的。良久她伸手将她扶起,心软轻声道“依你” 七夕佳节,凡间的街头热闹非凡。四处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大多精美可人,灯上描绘着雅致的图案。桥上来来往往着娇羞好看的姑娘,提着花灯偷偷的在人群里瞧一眼有没有心爱的郎君。 伽阖与阿昔站在河边,内心深处的落寞与这人间的繁华格格不入。伽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愈发神伤起来的人,手摩挲着腰间的玉葫芦,开口道“阿昔姑娘,我向来不爱穿素色衣服,你可知为何” 她未料及伽阖会与她谈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题,楚楚可怜的看着她,怯懦的说道“不知” 伽阖望着河对岸那颗挂了好几盏花灯的粗壮柳树道“我虽为仙,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仙途却不怎么顺,经常有些个混账等着看我笑话,但我这个人性子又倔,偏就要把惨淡隐藏起来,把光鲜亮丽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的乏了,无味了,了无生趣了,任凭我倒了天大的霉,他们也再也不来看我笑话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伽阖,亭亭玉立的站在灯火阑珊处,眼眸清亮,于这三千凡尘中,就是那误入的仙子。她微微侧眸,笑着道“说来也奇怪,他们不来看我笑话以后,竟然自此路走的也挺顺当,人活一世,若是不能放下苦楚,还要与其周旋,定然是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这天道向来是不公” 阿昔如泣如诉道“姑娘,我这一辈子总是不停衍生希望,然后更绝望,他治好了我的眼睛,却让我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东西,我也知天道不公,可究竟何为天道” “天道就是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它睥睨三界,尽情的嘲讽像你我这等指着质问它为何不公的人,它即不给我公道,那我就自己去找,你不也是与人做了交易才等来了你的公道吗” 阿昔无限哀伤的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她手上的伤口不知为何还未愈合,鲜红的看起来与昨日并无差别。 “你说我还能再遇见他吗” 伽阖取下腰间的玉葫芦,递给她道“自古情义能感动苍天,你饮下这个,入了轮回,信念定然能得偿所愿” 喝下忘川水的阿昔,眼里带着泪水,嘴角噙着笑意,渐渐的身体变得透明,最终化为一缕金色的光。 小阎殿头痛的看着她手上的伤,愧疚的瞪着眼睛问“你这伤,又得长几年?” 她本想云淡风轻的回到三五年吧,却突然心底里泛起一点无力感,像一颗种子一样慢慢生长蔓延向全身。 小阎殿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难受而皱起眉头,知晓事情不妙,刚一上前,她就虚弱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焦急的抱起她,恨不得脚下生风,立马回到引阙阁。 平日里的忘川,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明明没有一丝风,今日却不停翻滚着,像是要溢出来淹了黄泉似的。 小阎殿前脚抱着她走进阁里,暹娘立马迎了上来,神情更多的是恐慌“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快步上楼,将她放置在塌上,拉过被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匀称的呼吸,他才将心头的大石放下道“无妨,就是累到了” 又跟暹娘仔细交代了几句,将要走的时候,又回过头说道“对了,她手上不小心蹭了个口子,估摸着要长多久?” 暹娘拉起她的手,看了看说道“以殿下自己,可能两三年左右” 他迟疑着开口问道“那这两年,二殿下会来此处吗” “二殿下虽军务繁忙,但十分关切三殿下,一年大概来个两三次” 原本抱着侥幸的小阉殿一瞬间面如死灰,他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找找法子解了她的毒,将功抵过来的靠谱,否则被二殿下瞧见了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来什么是不管人神妖魔都抵不过的邪门,他正打算回阴司,刚走到门口就与他此刻最害怕的二殿下撞了个正面,走太快直接撞到了他怀里。 若不是见过二殿下狠厉处罚人的样子,他那副俊逸的模样倒是让他一次次挪不开眼。 二殿下常年在南海领兵,浑身都是英姿勃发的正气,许是遗传了天帝,三位殿下的模样都生的极为俊俏。 小阎殿揉着额头抬头看清了来人,一张脸更是煞白,颤抖着声道“二,二殿下” 望镜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凶神恶煞,才导致小阎殿每次看见他原本一张笑的开花的脸突然就变得严肃紧张了起来。因此自己还偷偷的在镜子前仔细的端详过自己的脸,分析下次见他用何种神态才不会吓着他。这三界畏惧他的人不在少数,但不知是何种原因,莫名的就是不想他怕他。 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白色绸缎,衣服上绣了挺拔的竹石,夜光里盈盈生辉,就像人间的泽世君子,飘逸无双,丝毫没有沙场的狂野气息。 他伸手扶住了他,眼神温柔的望着他,又轻声细语的说道“慢些” 小阎殿觉得自己一定是吓得,才会有种失神的感觉,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一直盯着他腰间的短刀,不知是何缘由,脸竟更红了。 这二殿下他向来是不敢与之多言的,每每见着他总是忍不住心跳加快而脚底抹油,开溜前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这种两相纠结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此时他万万想不到让他更疯的事还在后头,伽阖稳着楼梯扶手站在楼梯上,满脸苍白虚弱不堪的模样,却强撑着,朝目光正在小阎殿身上的人喊了一声“二哥” 二殿下是三界出了名的护犊子,这个妹妹放在心尖上宠了三百年,原本就自己觉得对她很亏欠,更是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听不得旁人编排她半句,见她受伤更是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此番见伽阖这般模样,着急的立马闪到她跟前,柔声细语问到“这是怎么了” 她把手缩进袖子,笑道“无妨,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了” 小阎殿瞧着二殿下见了妹妹就把他晾在一边的德行,心里竟泛起一阵酸涩,未来得及多想伽阖就对他说“小阎,你且先回阴司,记得我的玩具” 二殿下追问道“什么玩具” 伽阖立马拽着他道“二哥,这么晚来可是有要事” 小阎殿趁着兄妹二人说话之间,赶忙跑了,生怕自己在二殿下的威严之下一个没忍住说了实话。 二殿下扶着他那心肝宝贝回房间,又妥帖的给她盖好被子,伺候的堪比九重天的上品仙娥。 又搬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挥手施了个结节,将房间与外界隔离才开口道“恩师近日出关,父君让你上南望山听学去”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水晶的眼睛,机灵的打转,问道“二哥你恩师是哪位” 二殿下恨铁不成钢的举起手做势要敲打她,她也极其配合的往被子里钻,其实心里知道,哪能真打她呀。 “你这三百年神仙白当了,就知道证天八卦哪家仙使跟仙娥的轶闻,正经事是一件没放心上” 她默默地说道“按照严格意义来说我本来也算不上是神仙” “云时仙尊,天界战神,乃是我师尊” 伽阖吓得花容失色,从床上猛的坐起来,说道“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把弟子丢进四季池里泡一泡,封了弟子的术法丢进天堑悬崖下让他们自己爬上来,关进五百年没放过妖怪出来的锁妖塔里,让人闻风丧胆,手段毒辣,丧心病狂的战神云时天尊?” 二殿下点了点头道“正是” 她拉着他的袖子,两只眼睛无辜又可怜的望着他,酝酿了一下之后开始撒娇道“二哥,你也知道我最贪生怕死了,就以我此番现状,没两天会被玩死的,能否不去” 二殿下宠溺的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贪生怕死还敢跑人间去打架,再者说,你若是不惹祸,师父又岂会罚你” 她心虚的低头,又撅着嘴道“你去帮我跟父君说嘛,你都那么恐怖,你师尊肯定更恐怖” 二殿下一下子像熄灭的火把似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恐怖吗?” 伽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除了我,你之前在天宫处罚下属的时候,那样子别提有多渗人了,小阎都不敢与你多说话” 他一下子明了,难怪他每次见了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立马就躲开了,下次见了他一定要笑的更加温煦一些才好。 伽阖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捂住胸口装作虚弱憔悴的样子,顺势往床上一躺道“二哥,我好累呀,我又要睡着了,不去听学的事就拜托二哥了” 然后阖上眼,装作自己已经睡熟了。 二殿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从被子里拉出她的手,将伤处施法包扎。 第五章 小阎殿捧着箱子坐在引阙阁忐忑不安的看着坐在面前一脸心如死灰的伽阖。 他试探着将那一箱奇珍异玩推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伽阖,你别这样,我也不知道去了一趟人间这万魂令就被我爹借出去了,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好玩的都给你” 她一双眼眸带着刀子看着他,忍无可忍的一拳砸在玉石桌面上,震动的杯子和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忽然莞儿一笑,不怀好意的样子令他遍体生寒,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要干嘛” 伽阖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天的撸起袖子道“要干嘛,当然是揍你了” 小阎殿使劲的赔着笑脸,一张脸都快笑僵了,最后无奈认命道“算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揍我吧” 伽阖见他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终是偃旗息鼓道“你也知道我惦记它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年一直大殿下手里握着,好不容易辗转回到你们阴司手里,现下居然又被借走了,你们阴司一向这么大方的吗,谁都可以借东西,一借还是几百年” 愤愤不平的小脸气的眉头紧锁,偶尔不痛不痒的踢小阉殿一脚泄愤,他庆幸自己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袍子,否则定被她折腾的脏兮兮。 他安慰道“你也别着急,东西总归是我们阴司的,等云时仙尊还了,我立马就给你” 原本垂丧着的脸突然抬起头,眼里亮起了光芒,且愈发亮了起来,又是不怀好意的看着小阎殿。 小阎殿被她的目光看的无所适从,警觉的问道“你要干嘛” 她愉悦的撑着脸对他说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二殿下觉得女儿家的心思就像那南海的天气,刮风下雨打雷都没个征兆。昨日还恨不得抱着大腿说不愿去听学,今日又传信说自己为仙资质粗陋应当勤学好问,身为天宫三殿下又应当努力上进,所以为了不给天帝丢人决定去南望山听学。二殿下一头雾水,觉得自己这妹妹什么时候行事竟也开始考虑天帝的面子了。 二殿下再三叮嘱她,上了南望山千万不要惹祸,云时仙尊十分严厉,若是万一不慎逞一时最快得罪了他老人家,或是忍不住犯了错,立马给他传信,切记万不可再伤着自己。 南望山乃是一座周身仙泽磅礴巍然屹立的仙山,山上除了何夕殿是云时仙尊的居所,其他一众庭院都是给听学弟子准备的。纵使二殿下千叮咛万嘱咐,可那些叮嘱仿佛上山的风太大,吹散的无影无踪。 她所居住的院子就是二殿下当年居住的玉清小筑,院里有一颗天界的年岁树,这种树性子十分随性,开枝散叶全凭心情。顺意了,凛冬大雪也长的繁茂,膈应了,即使春暖花开也枝头零落,宛如一个缠绵病榻的女子。她在天界同时期见过许多参差不齐的年岁树,有的长的笔挺茂盛,有的良莠不齐连叶子都快掉光。一度怀疑这种树是不是每一颗里面都住了一个树精,不然为什么每一颗的心情都不一样。小阎觉得这树大约是脾性不好才会如此矫揉造作。 院里的这颗粗壮,都高过了房顶,遒劲的树干什展刚好压住了房檐。树上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似乎还有细小的花苞。她最喜爱的就是看年岁树开花,兴许是天宫的树都过得不尽如人意,那么多年,她只在天河旁见过一次,这颗树想来在这南望山过得很是不错。 伽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悠闲的望着年岁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的照在她的衣襟上。 小阎殿拿着篮子进来,将里面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满脸都写着不甘愿的嘟囔道“明明是你来听学,为什么非要拉我一起” 清蒸鲈鱼看的她食指大动,拿着筷子边吃边说道“清醒一点,我们不是来听学的” 看着她鬼马精灵的样子他不由心尖一颤,瞪大了眼睛严肃道“伽阖,这可是南望山,不是天宫,不是你犯点小错抄抄书就没糊弄的战神府邸,你可别乱来” 她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放进他碗里,安抚道“你放心,我想过了,仙尊他不可能无时无刻将万魂令带在身上,而我只需用它一个时辰就够了,我问过二哥了,南望山上所有的仙门法器除了仙尊用的趁手的,其他的都归置在后山的神武阁里,我们只要伺机把它偷出来,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就行了,地形我都勘探好了” 她说的轻巧,小阎殿听到浑身冒冷汗,差点筷子都丢了,偷东西就算了,在赫赫有名的云时仙尊眼皮底下偷东西,他很是担忧自己会不会被老阎殿关禁闭关到羽化。 “伽阖,你就不怕被天君知晓了你这般胡闹又罚你” 她停滞了一下,落寞的看着盘子里的菜,自嘲般的笑了笑道“都这样了我还怕他罚我些什么” 见她满面忧愁,他的心也有些难受,笑着对她说道“哎呀,大不了我被我爹打一顿,多大点事,要穿帮了我一个人抗了” 为表决心,他还义薄云天的拍了拍胸脯,她这才笑了,说道“多吃点,我们今晚就去,成功了以后你就跟我二哥说我毒发了,不能继续听学,我们就回去” 仿佛前路美好就在眼前,两人吃东西都吃的津津有味。 午后闲来无事,二人便坐在树荫下,沏了一壶二殿下特地让带的风满月,入齿清香,回味甘甜,悠闲的等待着夜幕降临。 夜里的南望山寒气降临,伽阖冷的直发抖。后山有一片竹林,雾气浓的几乎快要看不清路,颇有些诡异的感觉,要穿过这一片竹林才能到神武殿。她自顾的往前走,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已经走散。 夜色与雾气让眼前的路愈发看不清,小阎殿站在夜色的三条分叉路口前,茫然的不知该走哪条路。 不知不觉中他越走越远,这片林子仿似迷宫一般,任凭他怎么绕最后都还在原地徘徊。雾气愈演愈烈,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前方一抹微亮的光芒,来人看不清脸,隐约只看到得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身型高大伟岸,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有莫名的觉得有些许安心。 生怕自己被人发现会累及伽阖,于是转身想要躲避前面那个人。刚转身那人就已走到他面前,牵起了他的手,磁性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无异于最能蛊惑他让他甘愿为之赴死的毒药,他说“跟我走” 神武殿内常年灯火通明,她轻轻一推那扇门就开了。小声窃喜着“居然没有结界,小阎” 没有任何回应,她回头才发现身后除了那片竹林和散不开的雾气,空无一人。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寻小阎,又觉得他就算被发现了,随口胡诌说自己走错路了又有谁会怀疑他,于是决定不管他,先办正事要紧。 她有种即将功成身退的喜悦感,没想太多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偌大的神武阁。先前远远的看着就觉得这个地方应该不容小觑,进来更觉得宏伟开阔,简直可以称之为富丽堂皇。 一排架子上放的全是莹莹生辉的各种宝石,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与天宫里的贝阙珠宫不分伯仲。乱花渐欲迷人眼,她看的眼花缭乱,不禁感叹,南望山奇珍异宝真多,小阎先前给她的那一箱跟这里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懂了为什么山上阁楼庭院众多,只有神武阁千灯长明,因为那些流萤珠宝,本身就熠熠生辉。 她的身躯在偌大的架子下显的愈发娇小可人,她有些神伤,在这些东西里面找万魂令无异于大海捞针。 硬着头皮胡乱翻找了一通,垂头丧气的扶着架子,转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半个身子藏在架子后,只探出脑袋悄悄的窥视。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后面的架子下看书,他的衣摆随意的散在地上,头顶的玉冠无暇剔透,她还没来得及躲那人就抬头与她对视。 一双清澈的眼睛,透亮的仿佛泉底的水,带着一丝惊讶错愕猝不及防的撞了她的眼里,面容俊朗沉静,如刀刻般的轮廓,像月光下的山顶即将化开微凉的雪,带着几分柔亮的希望。 伽阖戒备的手握在身后,看样子应该是这次哪里仙门弟子,同是过来听学的。 他微微一笑柔声又有礼貌道“姑娘也是来找古籍的吗” 她卸下了怀疑戒备,笑着从架子后面走出来,心想这战神的府邸还能有什么危险,总归不就是一些仙家子弟,大不了说自己走错了,就算心内生疑也总归拿她没办法。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可谓是练就的炉火纯青,从容上前道“听说神武里藏书众多,特慕名而来,仙友也是?”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白袍子上的灰,似笑非笑道“这大半夜的,原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求知若渴呢” 此人话中有话,她觉得赶紧溜为上策,以免多言造成后患。 一阵困意袭来,她借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再会啊” 伽阖粉色的身影在他的眼里越来越远,他笑了笑,挥了挥袖子撤去了林中雾霾阵,暗自呢喃着“跑那么快,当心丢了” 第六章 小阎殿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庆幸夜色浓,遮掩住了脸上的红晕,否则真的此生再无脸面见他了。思绪纷乱如麻,压根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在此处遇见二殿下。就这样被他宽厚温暖的手牵着一直回到了玉清小筑。 望镜这才松开了手,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抬眼望着年岁树对他说“这院子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想不到这棵树竟能长的如此茂盛” 不知所措的小阎殿这才想起今夜之事,也不知那小祖宗回来没有,或许是在仙山,夜里的星星格外的亮一些,二殿下回头看着思绪飘的很远的小阎殿,又觉得最亮的那一颗都不及他眼眸的万分之一。许久之后,伽阖听二殿下提及今夜的小阎,觉得她二哥肉麻起来当的上三界翘楚。 他心里已经拟好了草稿,怎么掩饰有了一个大概,抬眼便对上树下那个缠绵柔情的眼光,正在盯着自己,蓦然间两颊像似被火烧一般发烫。原本就白皙的脸,红的有些不正常。 望镜怕他是否在迷阵里伤着了,冰凉的手熨帖在他脸上,关切道“怎么了,生病了吗” 小阎殿慌乱的扒下他的手,头也不敢抬的回答“没有没有”心道生什么病,还不是因为你害得相思。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 伽阖回到玉清小筑门口就看见了气氛暧昧的俩人站在那里,都手足无措的样子,小阎的脸仿佛要滴血,能让他那个没皮没脸的害羞成这样的,也只有她二哥了。 她踩着月光走近,二人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望镜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正常,问道“大半夜干什么去了” 悄悄的看了一眼小阎,胡说八道信手拈来,笑道“找吃的” 二殿下并没有拆穿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莫要闯祸,这南望山仙泽旺盛,有助于你修行养伤” 她嫌弃的扒拉下他二哥的手道“我又不是青丘的小狐狸崽子,你别这般摸我脑袋” 二殿下慌乱的瞧了小阎一眼,焦急道“你莫要胡说,我什么时候摸过青丘的狐狸崽子了” 小阎殿心里一阵酸涩,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伽阖歪着脑袋,故意揶揄一直盯着小阎背影的二殿下“二哥,看来近日南海上的妖祟都很安分啊” “我是前几日回天宫面见父君了” 她低头不说话,显然不想接这个话茬,但二殿下要强塞给她,继而说道“他还挺惦记你的” 用脚尖蹭着地面的石头,非要把牛角尖钻的彻底,见她死活不肯接话,二殿下又道“这回听学来了不少仙门子弟,你小心些,莫要被欺负了” 她终是与脚边的石子不再纠缠,抬眸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嫌弃道“又有那几个讨人厌的” 说到这三界内不待见她的,比比皆是,缘由自然是她老娘当年太过于勇猛砍了什么瑞兽,引发了点麻烦。总有些人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自从二殿下从南海回来,将一个故意往她身上泼汤水的仙使提到诛仙台受刑,自此以儆效尤,多数的绊子都撤了。除了那些仙长位高权重的小仙友总爱在言语上惹的她不痛快以外,其他的倒也无伤大雅。 清晨她揉着双眼,神识混沌的跟在小阎殿后面走到了勤学殿。气派宏伟的大殿宽敞明亮,两旁立着四根偌大的玉石柱,柱子上雕刻的倒也不是什么龙凤鸟兽之类的,雕刻的是盛放的年岁花。 殿内整齐依次的陈列着书案,待她清醒过来,发现殿内不仅书案整齐,连衣服是整齐划一的白色滚雪细纱长衫,唯独她与小阎殿显的鹤立鸡群,一个一身月蓝色,一个一身莲青色。她看着有些头疼,这云时仙尊还真是规矩繁琐,浮夸。 第一排的女子一回头,用那双原本顾盼生辉的眼睛剜了她一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呼之欲出的恨意。 伽阖习以为常的将她的敌意置若罔闻,内心掀起波涛汹涌,要说论跟她过不去中这东海龙女琉璃仙子绝对排榜首。 小阎殿环顾四周,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怎么她也来了,她那眼神像是要吃了你” 她目光搜寻着昨夜在神武阁遇见的那个人,小声道“那也要她能有那个本事,她要吃了我,怕是她哥哥东海龙王的位置坐不稳” 他诧异又颇有些欣慰的看着她道“有长进,你也会用强权压人了” 她掩嘴在他耳旁说“压龙” 伽阖打小就不爱念书,虽说记忆不太完全,但也仍然记得她老娘把她扔进学堂,她调皮逃学,被她老娘揍的事。每次想到娘亲,心里就暖暖的,就算被揍也是她觉得最温馨的事,觉得三百年来在天界所受的欺负和委屈都不算得什么。 她俩在最后一排坐下,反正也没打算认真听课。这时昨夜见过的白衣男子负手进来,他笔挺昂然的径直往前走,伽阖从桌前探出身子拉住了他的衣角。 云时回过头便瞧见了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满脸稚气未脱的模样,宛若清晨带着露珠沉甸甸生机盎然的花苞。抓着他的那只手指尖却是瘢痕累累,手腕上还包扎着一圈纱布。落到他眼里,仿佛一根针扎的内心刺痛。 她松了手,小声道“前面没位置了”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径直走到最前面,转身之时已有人陆续起身行礼,唤他“仙尊” 伽阖觉得她的运气定是她娘亲遗传的,偷个东西没得逞就算了还能遇到主人。她觉得偷取万魂令还得从长计议,正托腮神游之际,突然身上绕出几道仙气,她那一身月蓝色的罗裳变成了滚雪细纱的白色长衫。本就觉得不如意的她现下觉得更不痛快了,她最讨厌穿素色衣裳。 云时仙尊倒也不像她二哥说的那般凶神恶煞,施施然站在那里,当的上,夫何瑰逸之令资,独旷世以秀群。 他倒不似昨夜那般和蔼,站在前面颇有威严之势。庄严肃穆的样子宛若冷清的冰雪,生出一股旁人不敢与之靠近的疏离感。 一众小辈皆敬佩的仰望着他,唯独末排的那个,低着脑袋不知在算计些什么,脑袋上的发髻像两个包子。 伽阖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那些佛理道学听的她昏昏欲睡,可瞧着讲坛上的人又不敢,万一他要处罚自己,随便他老人家往常用来教育徒弟的哪一项都是自己吃不消的。云时的声音仿佛一道梦魇咒,她强撑着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突然间顿悟了,自己是为什么要找罪受,在引阙阁待着难道不逍遥吗。眼下竟还遇上了琉璃,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端,她有点悔不当初。迷糊的带着自我反省,一下子就去周公爷爷那里认错了。 正午的的太阳把勤学殿的屋檐照的发亮,殿内只剩那个伏在案上睡的香甜的小小身影,以及坐在她面前支着手肘看着她的云时仙尊。 在过去二百年中,伽阖每日除了整日摸鱼打鸟之外首当其冲的重中之重就是一日三餐。她是被饿醒的,迷蒙的双眼将打开一条缝又立马阖上。虽不记得幼时夫子的脸,但却记得被夫子打手心的感觉。虽说她长大了,并不畏惧打手心,但云时仙尊一定不会就那么轻易放过她。万一让罚她爬悬崖怎么办,肉体凡胎,一顿处罚下来不知又要睡几年。她再次觉得,凡人不适合在神仙堆里生活,太难了。 云时漫不经心的在她耳边说道“你再不起,就罚你把神武阁里的书都抄一遍” 伽阖知晓自己瞒不住他,秉承着在天宫闯了祸破罐破摔的原则,立马起身道“那要是现在起呢” 他冷冷的说道“怎么,不装了?” 伽阖笑的一脸乖巧,心里默默的骂着小阎不讲义气,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云时仙尊,不知道万魂令是否在他身上。 云时为仙数万年,修为高深莫测不说,定力也是三界之内数一数二的强,但在她面前功亏一篑。他记起她幼时总爱环绕在他膝下,奶声奶气的叫他师父。大一些了总爱调皮逃学,每每被自己抓住都会打她手心,脑子里现下还有还有她受罚时往瑟缩的模样。像一只纯良无辜的兔子,总叫他这个三界出了名的严师忍不住心软。 伽阖觉得老人都是些古怪的物种,比如天帝,明明想要与她好生说话,但总是见到她就止不住的火冒三丈,导致二人现在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再比如云时仙尊,一向教导徒弟都是严厉一丝不苟的做派,今日竟玩笑般的捏了捏她的脸,让她抄一遍书作罢。她知晓自己生的美丽可爱,但仙尊也不像是会因为谁有一副好皮囊就放他一马的菩萨心肠。若是如此,当年二哥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真是令人难以琢磨,二殿下常与她说要懂得世故,但这老神仙的世故还真让人难懂。 她哪里晓得,她笑起来糯米团子般的脸颊让云时忍不住想要上手。 第七章 小阎殿指天发誓,真的是仙尊不让他叫她的。伽阖气鼓鼓的把那本书扔在他身上,一副根本不想和他讲理的势头,一脸蛮横的双手抱在胸前道“我不管,凡间有句话说的好,好朋友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给我抄” 他笑道“我抄我抄,祖宗,你别生气了” 来听学的仙门子弟中,几天下来大抵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仙门中人,尤其是小一辈的,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许傲气。又或如那青丘狐族与那鲛人族一般,因什么事结过仇。所以整个学堂的氛围处于你不爱搭理我,我更不爱搭理你的氛围中。 这南望山的各处宅院以那片竹林为中心四处散开,每日上课都要穿过那曲通幽径。伽阖走在林中觉得有些异常,转身问道“小阎,你不觉得这几日走这条路有点不一样吗” 小阎殿疑惑道“何处不同” 她摇了摇头,虽说小阎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但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 竹影婆娑,一阵风四起,吹的格外心旷神怡,小阎殿在她身后犹豫了很久,终是忍不住问道“伽阖,你二哥当真摸过青丘那只小狐狸吗” 伽阖追溯了小阎殿这些年每每见着二殿下那异常的反应,茅塞顿开的懂了。嘴角带着一丝坏笑,戏谑道“你问这作甚” 小阎殿觉得自己内心藏着的那么点卑微的痴心妄想已经在她面前呼之欲出了,伽阖常说,破罐子破摔,他也打算摔一回,当下心一横,全然不顾红透的脸庞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什么心思吗”他觉得就算心再虚,气势上不能弱,他觉得自己刚刚非常坦荡,丝毫不怯。 伽阖明知故问道“我不知道呀” 自打认识她,小阎就清晰的认知到伽阖要想存心使坏,那绝对是逃不掉的。林中的清风抚过他红彤彤的脸,他咬着牙道“我喜欢你二哥行了吧,你快说他到底有没有摸过青丘的那只狐狸” 见他说了实话,她也不再逗他,安慰他道“没有,那是我胡说的” 他可算是喜笑颜开,简直比海棠苑的海棠还要灿烂。说起青丘的那只小狐狸崽子,她就是住在海棠苑,正好在玉清小筑隔壁。伽阖觉得他这几天一直耿耿于怀,都快要半夜跑到隔壁去揪着小狐狸崽子的衣领问个究竟了。 勤学殿门口,小狐狸崽子正和鲛人族的公主剑拔弩张的对视着。此情此景伽阖只想要绕道走,万一打起来了误伤到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前方不知小狐狸崽子说了什么,一下子激怒了那鲛人族的公主。她忍无可忍,挥手一道绿光向那小狐狸崽子袭去,她灵敏的躲开,倒是径直劈向了身后看热闹的伽阖。 最后没有落再她身上,电光火石之间,小阎将她护在身后,未来的及出手阻挡,直接落在他胸口上。他皱着眉头吃痛的捂着胸口,伽阖赶紧扶住他。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素纱,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身为死对头,琉璃断然不会放过此等嘲讽的好机会,讥笑道“真是活该” 伽阖眼底煞气骤起,厉声斥道“你给我闭嘴” 琉璃被她阴森恐怖的模样震慑的不敢继续说话,她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见的都是像云时那样浑身仙气的人物,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气势,像是魔道。 青丘的小狐狸崽子是个心性纯良的,此刻正颇为愧疚不知所措的望着她们。倒是那动手伤人的鲛人族公主一脸神气的高昂着下巴站在原处,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误伤而有半点愧疚。 若是那鲛人族公主有半点眼力见,就会知道自己若是继续摆着这幅高姿态,将没有好果子吃。 她冷哼一声,凌厉道“鲛人族当真好教养,伤了人竟也能伤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做派” 鲛人族公主仍旧高昂着下巴,傲慢的睥睨着他俩又轻蔑道“你们自己不躲开,也怨不得旁人” 朝未央平日里是不能出现在这些人眼前的,若是与仙界之人打架,她向来用的是绫罗。 红色的绫罗缚于手中,让一身白衣且诡魅的她看起来愈发渗人,眼底的红像会噬人的妖兽,仿佛来自地狱修罗的声音道“本殿下一向遵循自己的原则,血债血偿” 说罢便挥手像她袭去,鲛人族公主从未听说三殿下是这般狠戾的角色,下手之毒辣让她猝不及防,避之不及。绫罗在风里沙沙作响,眼看鲛人族公主就要抵挡不住。 一道白光劈下,斩断了二人的打斗,伽阖被那股力量震的朝后方倒去,她已然做好了伤个几年的准备,但就算被仙尊罚去锁妖塔,她也要先报了今日之仇泄愤。没有预料的落入了一个白色的怀抱,云时确定她稳当的站好了才收回搂着她腰的手臂。 云时神色凌厉,怒不可遏道“在此处打架,有把本尊放在眼里吗” 鲛人族公主被云时那股力量甩到了地上,此刻正错愕的望着站在伽阖身边的云时,心里愤愤不平妒火中烧。面目上却又不敢表现一星半点,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等待着已然怒气未平的仙尊发话。 一时间连风都停止环绕树梢,弟子们更是无人敢出声,伽阖亲身感受到了她二哥说仙尊若是生气,连仙山上的云都不敢随意浮动,此言非虚。但是她觉得仙尊的气量未免也忒小了些,弟子平常打架斗殴都能暴跳如雷成这般,难道是动手前未与他打招呼吗。 她向来在认栽这方面没有半点怨言,毕竟在九重天受罚如家常便饭,就算受罚也要有骨气。这鲛人族公主就不一样了,仙尊仅仅只是罚她跪在镇压在崖底的炽炎兽旁跪一夜,她便哭哭啼啼的。她觉得仙尊罚人是拿捏着别人的短处,让一条鱼在火边烤一晚上,第二天撒上盐巴一定很香。 丝毫没有点居安思危的觉悟的她被罚去神武阁抄书,竟还觉得自己无所畏惧,没有短处被他老人家拿捏。抄书这点小惩罚与她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她没想到的是,云时亲自监督她。 云时一言不发的领着她往神武阁走,拳头始终没有松开过,劫后余生的后怕一直萦绕在心头。 当他挥手撤去神武阁结节之时,她才知晓那日为何能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伽阖想着赶紧抄完了回去看小阎,于是紧跟着云时问道“仙尊,抄几遍” 他回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急” 她又追问道“我可以带回去抄吗” 云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她道“不可以,自己抄” 被拆穿了小心思她也一点都没有窘迫的意思,心里暗自腹诽着,没有小阎,此番怕是不妙啊。 书案上堆起的书简直就是一座小山,云时还在书架里挑挑捡捡,不停往上面摞,直至抄书那人被遮盖的只剩头顶方才罢手。 伽阖觉得自己此番听学太亏了,东西没拿到,罚倒是领了两顿。她悄悄抬眼,看见云时又拿着书坐在地上,慵懒的靠在背后的檀木大书架上,清眸拓墨又娴静的样子,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璞玉。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把眼前这个出尘绝世的公子与往昔那个手里沾满了无数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天界战神联系在一起。她又一次觉得,以貌取人不可取。 低头的他沉声道“快抄” 伽阖觉得不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打探机会,嬉皮笑脸的问道“师尊,这神武阁里宝贝真多呀,也不知是怎么分门别类的啊” 云时云淡风轻的说道“随便放” 伽阖脑子轰的炸了,这里琳琅满目堆砌的到处都是,好像他并没有胡说。她心灰意冷的埋头抄书,觉得自己拿到万魂令无望,乍的又觉得不甘心。 她拿笔头戳着脸,不老实的喊着“仙尊,仙尊” 云时抬起头看着她,她说“仙尊这里玉石金器多的让人目不暇接,当真是个藏宝阁呢” 寒暄是假的,羡慕是真的。引阙阁里可没有这么多宝贝,一到晚上不点灯就黑漆漆的。 屋外夜幕已然降临,可室内仍旧蓬荜生辉。那些发光的金子石头宝物都是早年间前来拜谒的各路神仙送的,他也不爱那些推搡的虚礼,只要不是心怀不轨之人都照数收下,全都丢在神武阁里当蜡烛,久而久之这里倒成了外界传闻的那般。 他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说道“你喜欢什么,都拿去” 伽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未听说过云时仙尊是如此慷慨大方的仙。她盯着拿架子上硕大的夜明珠,面上有了几分垂涎之意。但又觉得无功不受禄,自己好歹是来偷东西,受了他的恩惠,后面怎好下手。 她用手里的紫寒笔沾了沾墨,继续抄着手边的书,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这里归置的东西都是仙尊的吗,有没有借的?” 她满心期待的等着答案,他用指甲环绕了大殿一圈,说道“你在这里看上的东西,都是可以拿走的” 伽阖确定了他没有将万魂令放在神武阁,透过书本的缝隙窥视着他,想着会不会在他身上。又觉得不会,那个东西平日里能引鬼招魂,带在身上未加封印岂不是麻烦。或许放在他的何夕殿,倘若真如此,她怕是连大门都摸不到。 第八章 伽阖在天宫的时候,也没少罚抄书,每次都会有两个人帮她,她不觉得有多困难。今日抄到手酸,望了一眼摞的还是很高的小山,内心很是绝望。 窗外月亮已将银白色铺满了整片大地,云时始终坐在那里看书,没有半分要回去睡觉的意思。她觉得在自己再抄个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抄的完,这仙尊也是拿住了她的短处,心眼坏的跟自己不相上下。也不知哪里来的怪癖,竟喜欢坐在地上看书,一点不顾及衣袍无暇。 伽阖撑着脑袋,已然昏昏欲睡。还不知小阎如何了,自从自己被剔去仙骨,一身肉骨凡胎比那凡人更不如。只要受伤就很难愈合,若是伤的重一些更难得恢复,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埋在身上的种子不拔除,都是药石罔效。若是他今日不替自己挡了这遭,怕是又要在天河躺个几年。说到底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脆弱且无用的凡人。 夜明珠莹莹生辉,照的书案之上的人睡得香甜。她梦到了儿时的模样,娘亲总爱给她梳双丫髻,像两个大包子一样。师父总爱揪她的发髻,唤她小伽阖,嘲笑她头顶了两个包子。只是师父的脸像晕染上了太液池的雾气,模糊不堪。那个时候她的手还似一般闺阁女儿那般,如水葱般白净无暇。又梦到了今日勤学殿前落入师尊怀抱的时候,一颗心胡乱躁动的感觉让她有一种渊远的熟悉感。 云时温柔的看着她,仿佛谭底化开的春水,走过去将她揽靠在肩膀上,她蹭了蹭,整个人就窝在了他的怀里。他捉着她手,轻抚着她指尖的伤疤。觉得那些伤疤像烙铁落在身上一样,看的心生疼。又解开她手腕处包扎的纱布,催动着疗伤的术法,却徒劳无功,鲜红的口子半点没有要愈合的意思。他又固执的试了几次,结果始终如一。叱咤三界的云时仙尊,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隐忍着痛苦,颤抖的掉下了一滴泪,落在了此刻睡的酣甜的人的头上。 所幸那鲛人族的公主修为浅薄,小阎并无大碍,伽阖蹲在年岁树旁,把仙草丢进药罐里煮着。氤氲雾气随着树干飘着,药香味飘到嘴里都觉得有些苦。小阎殿坐如针毡的在一旁等着三殿下亲手熬制的药汤,觉得自己有些得不偿失。都已经当了护盾还要喝难以言喻的药汤,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伽阖,我好了,不用喝药了” 她头也不回始终专心致志的捣鼓着罐子里的汤药,忽然记起什么,朝着汤里施了道术法。这才回过头看着他道“这可是我娘亲传的疗伤圣药,苦是苦了点,但效果绝对立竿见影,包你喝完立马就能耍大刀” 小阎殿惊呼道“不喝我也能耍大刀” 他觉得伽阖要是蛮横不讲理起来,可能会捏着他的下巴把药给他灌下去,于是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样,仰着头把药灌了下去。虽说这药的滋味难喝到让人绝望,但效果确实立竿见影,他能感觉到皮肉以飞快的速度在长合。 小阎殿不解的问她“你干嘛不跟仙尊解释解释,他也不像不讲道理的” 她无奈道“解释他就不罚我了?任何时候他们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再多都是狡辩,不想做那无用功” 她又疑问道“昨夜真是仙尊送我回来的?” 小阎无比诚恳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要不要再回天河里躺躺,我觉得你怎么越来越虚弱了,仙尊说你没抄完的书,每日都去抄抄,几时抄完便几时不用去了” 伽阖故作凶蛮的捏了捏拳头,说道“哦,你觉得我虚弱吗” 青丘的小狐狸崽子名唤玉若,打那天打完架后便成天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原来狐族与鲛人族的仇怨竟是因为数万年前两家先祖要争三界第一美人的头衔而反目。伽阖吃惊的有些无言以对,但玉若却插着腰,义正言辞的说“这关系到我狐族尊严,此等关乎三界的比赛,输给她们几条鱼,岂不丢了气节,让我狐族王室有何颜面面对狐族百姓,所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果断翻脸” 伽阖感叹道“有玉若此般后裔,狐族当之无愧啊” 据说鲛人族的公主被那炽炎兽烤的掉了不少鳞片,与伽阖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与水族之人八字不合。 她强撑着眼皮抄完最后一本,已然又是深更半夜。揉着酸胀的手腕望了云时一眼,许是每日监督自己抄书也很累,他阖着双眼靠在书架上睡着了。伽阖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此刻安静又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眼角眉梢之中仿佛有一丝丝的脆弱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心里。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眉眼,指尖的伤疤让她犹豫了,又把手缩了回来。竟有些莫名的自卑,正打算起身的她被一股力量拉住。他勾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拉的与自己相隔咫尺。 云时冰雪似的双眸此刻却像盛满了星光的温柔,沉声道“抄完了?” 她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仙尊,磕磕绊绊的回答道“抄,抄完了”向来口齿伶俐的她紧张到说话都不大利索。 云时拉着她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耐心又温柔的嘱咐道“莫要再犯错了” 不知所措的将手抽了回来,努力的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点了点头,眼神慌乱的躲避着,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说道“仙尊也莫要坐地上睡了,夜里凉,我先回去了” 逃窜的背影落在了含笑的双眸里,她几乎是跑着出了神武阁。夜里的林间寒气逼人,她搂着自己的双臂仍旧有些缓不过神。一排绿色萤火虫萦绕在她身边,伴随着她往玉清小筑而去。她隐约觉得仙尊对她有些不同,对其他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严肃不可侵犯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他对自己有一些温柔。于仙尊来说自己是否与旁人有些不同,定然是有所不同的吧。她又觉得仙尊是不可能卸下冷若冰霜玩笑般的去捏琉璃玉若甚至包括所有人的脸。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仿佛吃了蜜一般的甜。 小阎殿每天看着她上课打瞌睡的样子,觉得把她丢在山上再学个几千年也不会成器。今日仙尊不在,请了旁的仙伯来授课,她倒是精神的很。刚下课就马不停蹄的往玉清小筑跑,玉若追着她道“三殿下,我们去后山捉鱼吧” 鲛人族公主名唤黎姬,路过她们身后的时候不遗余力的朝她们翻了个白眼。玉若又要忍不住上前怼她两句,却被伽阖拉住了,她故意大声道“好,我们今日抓鱼吃”特地把鱼字咬的特别重。 关于她打伤小阎的事在她这里还没过去,她向来记仇并且睚眦必报,要么就让她胸口上也结结实实的挨上那么一招,要么过去个三五百年,这事才可能一了百了。 后山有一条山涧,由上往下是一潭池水,她蹚进池子里,冰凉的溪水让她感觉很舒服。玉若指着水里一处,小声道“殿下,那里有一条” 一尾鲫鱼正悠闲的摆着尾巴啃着面前的水草,伽阖眼疾手快的将它捉住从水里捞了上来,它挣扎的摆动着它的尾巴,差点脱手滑出去。 三个人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吃着烤鱼,伽阖不怀好意的给了小阎一个眼色。每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最后一定会实现的强烈预感,总之觉没好事,他觉得手里的鱼都不怎么香了。 南望山不管白天多么燥热,夜里风起总还是寒意阵阵。当伽阖拿着手抄书要出门的时候,小阎才恍然大悟明白她今日兴奋的原因。立马在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道“你要去偷东西?” 伽阖笑了笑道“知我者,小阎也” 他从认识她便知晓她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初见那日她跪在殿外跪的不耐烦了竟直接起身走了,连天帝的面子也丝毫不顾及半分。可就是这么一个胆子大的人,表面蛮横不讲理,但其实对自己无有不应,恨不得两肋插刀。他神情冷静,目光坚定的望着她“我陪你一起去” 她微微一怔,原本以为他是要拦自己“小阎,我此去若是被发现,我大了胡诌个名堂搪塞过去,若我们俩被逮住,那居心叵测可就昭然若揭了” 小阎隐身藏在何夕殿门外的那颗繁茂的树上,殿外并不像天宫那般有人把守,眼见着她进了殿内方才放心。看来是他多虑了,许是仙尊坦荡,无惧无畏所以才没有设结节。正当他预备靠在树干上好生仰望天空之时,黎姬出现在了何夕殿门口,正往里进之时一道白色的结界将她挡在外面。她不信邪又往前凑了几次,皆被挡了回来,气的直跺脚,干脆站在结界外等待。他神色凝重,不妙的预感实现了。看样子仙尊此刻并没有回何夕殿,此时也不能进去寻她,否则以黎姬跟他们的梁子,定然会将事情添油加醋传播开来。若是被天尊知晓,伽阖免不了又是一顿罚,眼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九章 殿内的人压根不知道殿外有人正等找她茬,径直进了穿过了回廊,进了殿内。仙尊的书案上放了一个大盒子,她觉得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自己找到吧,但还是上前打开了盒子。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莹莹生辉,想来是要送人的。 小阎在树上透过树叶斑驳焦急的望着前方不抓到伽阖誓不罢休的黎姬。一阵风吹来,仙尊跃然于云头缓缓落下。黎姬上前,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道“仙尊,您可算回来了” 云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事?” 她神色慌张道“仙尊,三殿下鬼鬼祟祟的进去了” 他面目平静,从容淡定道“哦,她已经来了啊” 黎姬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原以为三殿下图谋不轨,自己可以告发邀功,在仙尊面前搏个美名,现下这个境况是万万没想的。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云时头也不回的进了何夕殿。 打开书案后的柜子,角落里就是被封印的万魂令,她将那块黑色冰凉的牌子拿起来的时候,上面金色的封印瞬间消失。眼看即将要得手,顾不了那么多决定先出去再说。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她惊慌失措的寻找藏身之处。云时推开门,就见着她安稳的坐在案前看书。面上略微露出几分讶异之情“你怎么在这里” 早就听说没有封印的万魂令冰冷刺骨,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冻的有些僵了,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起身笑道“仙尊回来了,上次您罚我抄的那本书,我抄完了” 他有些好笑道“哦,你不是抄过了吗” 伽阖压制着那股严寒,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端倪“上次仙尊教诲过我,自己做错了事,即是领罚又岂能假他人之手,这样这个错认得未免太没有诚意,所以我又抄了一份给仙尊送来” 他明了道“哦,是这样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她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出去将万魂令从身上拿下来,可能就要冻死在这何夕殿里了“抄书在书案上,既然仙尊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云时一挥手,上前接住即将要倒下的她,一伸手万魂令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将她揽进怀里,神色柔和的呢喃道“就你这么点道行,还学人家偷东西”又拿起她冻得冰凉的手熨帖在自己脸上。 俗话说得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但是伽阖不懂的是她虽然没偷成,怎么还倒捡了一颗夜明珠。小阎说昨日她进去了,但是黎姬却进不去,她觉得仙尊一定是用夜明珠来点醒她,让她自己主动去认错。 院子里的年岁树开花了,宛如绸缎的白色花朵一夜之间全部绽放出最完美的姿态在枝头。像仙尊那样高高在上,孤独遗世。 她折下一段花枝,想着像仙尊那样的人或许会喜欢这花,等会自己认错的时候将花送给他说不定能从轻发落。 何夕殿有一池莲塘,昨夜月黑风高夜,她没看清莲塘边竟也有一颗年岁树,要比玉清小筑的更为粗壮茂盛,她不知道这是三界的第一颗年岁树。此刻云时正坐在树边悠哉的喝茶,毫不意外的那丫头来了。 伽阖趴在殿门上,朝里喊着“仙尊,仙尊”跟她第一日在神武阁的时候一模一样。 云时收了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神色淡然道“进来” 她举着年岁花的花枝,笑道“仙尊,这个送你” 这么些年,有送他奇珍异宝的,有送他珍馐美酒的,还从未有人将随手摘下的花赠与他。伽阖望着他身旁的年岁树道“仙尊此处也有年岁树啊,长的还真是茂密繁盛,看来仙尊这山头很是得这矫情树的欢喜啊” 他接过花枝,说道“你是来找我商讨这树在哪里长的最好的?” 虽说她未得逞,但来这里一遭就是为了万魂令,即已被他发现,那干脆就挑明了。若是他铁了心要将此事告知天帝,凭自己那点本事根本拦不住,更没那个本事给他强行灌忘川水让他将此事忘了。但若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呢,他平日里待自己也不算严苛,若是求情是否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仙尊,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数日前你从老阎殿那里借走了万魂令,不瞒你说,我来听学就是为了它” 他竟没有丝毫的惊讶道“哦,你要这万魂令有何用” 伽阖神色有些许感伤道“不过是三百年前在凡间的一桩旧案罢了,于我却是心结” 云时将手里的玉盏放在桌上,对她说道“所以你今日不是来认错的,是来管我借东西的” 她吃惊又略有些激动道“仙尊可愿意借我” 若不是云时真的将万魂令给她,她始终不可置信,赫赫有名丝毫不留情的云时仙尊竟真的将自己没有从他那里偷来的东西借给自己。 要用万魂令,使用之要将自己的魂魄剥离,注入到令牌里,且万魂令有召天下鬼魂之效,稍有不慎就会被万鬼蚕食七魄。 她若还是一身仙骨,剥离魂魄对她来说不会有丝毫不适,但她一身凡骨,强行将魂魄从肉体剥离跟天劫时遭雷劈的痛苦不相上下。这个秘密她守了两百年未告知任何人,怕的就是这一天会被阻拦。 仿佛有一双手将她撕裂,云时见她神色痛苦,额角都浸出了冷汗,才发觉有些不对,这不该是魂魄离体的正常反应。未及多想,他指尖点着自己的眉心,将魂魄注入到令牌里面。 万魂令里锁着许多大小鬼,伽阖一进入,黑色的鬼祟纷纷像她袭去。她召出绫罗,与鬼祟缠斗着,可好像打退的越多,下一批缠上来的就越多。眼看就要抵挡不上,竟被那鬼祟逼的直往后退。 突然一道白光落下,一柄凌厉的剑将那些鬼祟打退出了好远。不知是不是错觉,伽阖觉得云时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十分关切。就像每次被天君责罚之后,小阎看着自己的样子。 又一波的鬼祟袭来,成群结队的好像比刚才那一批更多。云时往她身上施了道仙障,匆忙回头对她说道“你快些”便上前替她抵挡那些鬼祟。 伽阖使出召唤诀,并没有召来林蕊的魂魄。她又试了好几次,皆没有结果。眼见前方纠缠云时的鬼祟越来越多,呈倾倒之势,那些黑雾已经将他吞没。许是仙力不济,一味执着的使用,术法逐渐稀薄,仿佛即刻将要耗尽,见无望,她便收了手。 她手缚绫罗,打散眼前的黑雾,找寻着云时的身影,焦急的唤道“仙尊,仙尊” 一只温热的手牵住了她,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走” 那股剥离的痛并没有在魂魄归位之时立马消失,她承受不住那剧痛,腿一软便坐倒在了年岁树下。云时神情有些异样,立马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疼吗”她皱着眉,点了点头,一张灵动的脸苍白的像一张纸。 云时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抱起来往殿内走,在伽阖错愕的神情下,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她知道不该对仙尊有别的什么肖像,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仙尊,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说我躺在你的床上不好吗。 云时冷冷的看着她,神色严肃宛若天崩,厉声冷漠道“看来三殿下是想死在我这何夕殿” 疼痛的感觉像退潮般,渐渐的没有那么强烈。她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我错了仙尊” 云时又怒声道“你若是今日出事,叫本尊如何自处” 她抬头,眼眸里皆是脆弱“我晓得若是仙尊若是知道我会此般定不会借我对不对” 云时哽咽了一下,握的紧紧的拳头在袖子止不住的颤抖,回答道“对,没有任何事值得你以命为代价” 云时此次生气要比上次吓人的多,他双眸冷若冰霜,浑身散发一种随时要爆发的胁迫感。伽阖见他这样,觉得自己把他气的不轻,内心愧疚有有些许心疼,他待自己向来宽厚,自己却诓骗他,这样实属忘恩负义。为了私欲险些陷他于不义,骂自己狼子野心也不为过。她莫名的又觉得有些委屈,这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委屈,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低声道“仙尊,你别生气了,过几日我就回引阙阁去,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他瞪着她,气的发抖,反倒是笑了,只是那笑颇为逞强“行啊你,回去,以后都别来见我” 云时甩了袖子,生气的又甩了门出去了,徒留她一个人在殿内。伽阖觉得鼻头酸酸的,身不由己的掉落了许多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从前剔仙骨那么疼她也未掉一滴眼泪,怎么在仙尊跟前还变得娇气起来。 第十章 伽阖觉得自己病了,连吃饭都提不起精神来。心里很是难受,很是发愁,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仙尊了,或许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吧。想到仙尊自此以后就要厌恶自己了,心就忍不住的难过。每每想到他说让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去见他了,更是委屈到眼睛都红了。 她恹恹的趴在石桌上,小阎也不知她是怎么了,自那日认错完回来以后好像就一直心情不好。难不成仙尊罚她了?可她在天宫什么罚没受过,连剔仙骨都没见她这么委屈。他正思量着,回头一看她竟眼眶都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最见不得她这样,问道“伽阖,仙尊是不是罚你了,还是他要把你偷东西的事告诉天帝” 她摇头。 “那你是不是因为万魂令” 她摇头。 “别这样,等回了阴司,就算我爹打我,我也要让他管仙尊把东西要回来” 她摇头,说道“昨日,他并没有责罚我,并借了我万魂令” 小阎坐在她身旁,撑着脑袋道“那你岂不是都问清楚了,为何还如此懊恼” 她又摇了摇头道“没有召来林蕊的魂魄” 他神色凝重道“你确定你那婢女是人吗,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怔了怔,说道“她定然是人,我还没问你为何召不来魂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魂魄被关押禁锢在某一处,甚至还有重重的法阵封印,以至于你召唤之时她出不来” 她心一沉,愈发觉得三百年前的事背后定有人在操纵搞鬼,如此这般心思缜密手段阴狠毒辣,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种上断生那么简单。 伽阖无精打采的问道“小阎,你说仙尊他不但没有责罚我,还愿意将东西借与我,我却让他平白的承受了风险,是不是我太不仁义了” 他疑问道“什么风险” 她小声说道“我忘了跟你说,我是凡骨,剥离三魂七魄要承受剥离的痛苦,心绪若不稳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凝重,道“胡闹,你还真是胆子大,若出事你让我又如何同二殿下交代” 她委屈撒娇的摇着他的胳膊道“你别生气,本来仙尊生气就让我够难受的了,你这样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嘛” 所幸她没事,见她此般模样也就此作罢,说道“往后有什么事不可胡来,咱俩可是生死之交,若你死我前头就是你背信弃义” 她垂眸,忧愁道“我知道了,我们或许要回引阙阁了,那日仙尊很是生气” 小阎见她可怜兮兮忧伤的样子,故作神秘对她说“伽阖,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手一挥,桌上就出现了六个白瓷瓶。 她问道“这是什么” 他笑着说“这是玉若那小狐狸崽子送我的,她们青丘的秋水酿” 青丘的酒在三界中尤为出名,其中秋水酿更为酒中极品,采用秋日的纯露,并且只采颉各种花的露珠酿制,入齿醇香,幽雅细腻。只是再好的琼浆玉液,若是用来浇愁,都只会是愁更愁的结果。 许是秋水酿的后劲大,三杯两盏下肚,伽阖就已经神识混沌。脚步虚浮的飘在年岁树旁,小阎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哄她开心就给她酒喝。年岁花掉落,正值夕阳西下,她转身飞到了树上,在茂密的枝干里折下一段花枝。小阎生怕她掉下来又砸伤了,着急忙慌的跑到树下喊道“伽阖,你快下来” 她一蹬脚稳稳的落到了地面,小阎道“想不到你喝多了还挺稳” 她噘着嘴哭诉道“小阎,仙尊生气了怎么办呀” 他安抚道“没事的,仙尊好歹也活了几万年了,他气量大着呢,不会同你一般计较的” “你不知道,他那天都摔门了,你说我再把这个花赠与他,他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好,那明天你去把花送他,我们现在去睡觉好不好” 她满脸通红的摇了摇头“不行,我要现在送给他”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消失不见。等他追上去,看着她进了何夕殿的大门。急忙上前想要将她带出来,却结结实实的碰上了仙尊的结界。他揉着额头,想着为什么他和黎姬都进不去的结界偏偏伽阖却像入无人之地,这仙尊打的什么算盘。 云时坐在殿内,正欲将万魂令最后的封印修补齐全。突然一道红色的光朝他扑来,有种熟悉的感觉,伽阖就这样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愈发的不清醒,拿着手里的年岁花,眼眸清亮对他说道“仙尊,这个给你” 云时道“谁让你喝酒的” 她含糊不清的说道“白衣飘摇少年郎,不醉枉为尘中仙,仙尊你都让我们穿的这么白了,当然要喝酒了” 云时接过花放在案上,见她摇摇晃晃的煞是可爱,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来找我就是来给我送花的?” 委屈无辜的双眼看着他,啜泣道“仙尊,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他安慰道“我没生气” 她倔强道“你都三天没给我们上课了,还说没生气” 他指了指案上的万魂令道“这三日我都在修补它的封印,还不是你这个捣蛋鬼”说罢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 喝醉的人压根不讲道理,她又说道“你就是生气了,你还说让我以后都不要来见你” 他微微一怔,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听学吗,日日插科打诨,怎么还舍不得这里” 她更委屈了,整个人哭的一抽一抽的“可是,回去了就见不到仙尊了,若是能日日见到仙尊,上课熬一熬瞌睡也是无妨的” 他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逐颜开道“熬瞌睡这么委屈的事也能承受,都不愿意回去?” 她憨傻天真的点了点头,头晕到直接往云时怀里靠,迷迷糊糊的抓紧了他的衣襟。 云时将她放在塌上,温柔的替她盖上了被子。带着他淡淡香味的被子让她安心的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他又将她手腕的纱布解开,那皮肉仍旧翻着不肯愈合。他割开手掌,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滴落到她的伤口上。那伤口竟慢慢的自动愈合,当皮肉长合无异之时,他心里欣喜若狂,眼角眉梢都似春暖花开。 一场大劫让他沉睡三百年,三百年他做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梦里的小姑娘活泼顽皮,自己总爱捏她那包子般的脸庞。她总爱萦绕在自己身旁,嬉笑的问自己什么时候娶她。天真烂漫的姑娘,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在瓢泼大雨中跪在肮脏污秽的乱葬岗,哭的撕心裂肺,徒手再泥泞尸山里翻找着,直到指甲脱落,满手血迹斑斑。梦境里一遍又一遍,轮回不停。他努力的想要挣脱沉沦的梦境,明知自己的元神还有裂缝也要醒来。待他重归于世,他的小姑娘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伽阖知道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会看到娘亲给自己梳头钗发,还牵着自己的手走到一个人面前,将自己的手交与他。只是那人面目模糊,任凭她怎么看,都看不清。她搂着被子,极其脆弱的呢喃道“娘亲,你在哪里” 云时心疼的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小伽阖,对不起,没来得及保护你,剔仙骨是不是很痛,这一次谁也伤害不了你” 这一觉,她睡得特别安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头的银色幔帐。她心惊到立马爬了起来,这里不是玉清小筑,远处案上正坐着撑着脑袋打盹的云时。 她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努力的想要记起自己是如何跑到了何夕殿。可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爬到树上摘了花。她有些怯懦的看着云时,心想自己昨晚不会发酒疯乱讲话又惹他生气了吧,这小阎也不知道拦一拦自己。 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戳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喊道“仙尊” 他睁开眼,道“醒了?” 她紧张道“昨天我喝多了,不知怎的竟跑到仙尊这里,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见她如此紧张,他笑道“你还怕说错话?” “怕,仙尊您别看我长的机灵,其实我胆小如鼠,为仙特别谨小慎微” 他淡淡的说道“哦,是吗,这个我倒是没看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道“所以我若说了什么还望仙尊别放心上,实乃无心之失” 云时想起她昨夜醉醺醺的模样说若是能日日见到他,上课熬一熬瞌睡也是无妨的。这话他可是记住了,他挑了挑眉道“你说你为仙谨小慎微,本尊为仙锱铢必较,丝毫没有身为仙长的气量,所以小伽阖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着的” 伽阖瞥了一眼案上已经枯萎的年岁花,灵光一闪道“不如我再去给仙尊摘几株年岁花,仙尊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计较了,我不懂事事小,若是仙尊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他缱绻温柔的看着她,柔声道“所以啊,你以后乖一点” 她愣住了,仙尊笑起来竟让她移不开眼,温柔的样子让她忍不住脸红了,害羞磕巴的说道“我,我知道了,我现在,现在就去给仙尊摘花” 她立马低头转身跑了出去,云时看着那个慌乱娇羞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 第十一章 知道仙尊没有怪罪自己,她开心雀跃的跑在林间,裙倨飞扬的佛过路边带着晨露的青草,她的兴奋以走进玉清小筑结束。 院子里那个法相庄严,端正严肃的人让她见到就忍不住心生烦躁,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或许是自己修养不足,所以导致每次只要一开口与他说话总是冒犯他。 小阎迎上前小声说道“我说你去山林晨练了,别说漏嘴” 若不是二殿下也在,恐怕没有说漏嘴的机会,可能自己直接掉头就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郑重的行了一礼“参加天君” 天君微微颌首,说道“听你二哥说今日你在云时这里听学,学业可有精进” 伽阖道“劳天君费心” 小阎殿最怕的就是此刻的局面,他不懂这父母俩为何到最后总能把话说到墙角,导致无话可说。像他与老阎殿就没那么复杂了,只要自己开口顶撞,他就会将自己揍一顿。相比之下,二殿下显的从容淡定很多。 天君傲然道“我是你父君” “您是以父君的身份在与我说话吗,若是如此那我与你无甚好说” 天君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桌子道“放肆” 她习以为常的跪下,始终没有丝毫的情绪道“天君恕罪” 天君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气的指着她,说道“你,你”半天也没个后话出来。二殿下永远都是他们俩之间的和事佬“伽阖,父君是在关心你,你快起来” 纵使她平日遇事再从容不迫,对很多事再能隐忍,可每每对上天君说不了两句话总有一个人会炸毛。 “行,你就在这里给我跪着” 她恭敬的回答“是” 本以为天君前脚踏出院门,后脚她就会起来,但小阎殿也不知她父女二人置的什么气,他劝了好久她也不肯起。 她正低头专心致志数着地砖缝,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眼前刺人的阳光,将她笼罩在萌阴之下。她抬头便看见了云时的脸背光在光影里,在她眼里,这张脸就是三界最好看的。她笑这说道“仙尊你让开,没你这么占便宜的” 他原本还担心她失落,现在看来担心有些多余,垂眸看着她道“起来,你父君走了” 她缓缓的起身,说道“总算走了” 云时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惹怒天君,若能放下心中芥蒂,何愁父慈子孝” 她转身坐在石凳上,说道“这天下父女相处有很多种,有父慈子孝的,有父慈子不孝的,我与天君是父不慈子不孝不气死对方不罢休的那种” 云时坐在她面前,嘲讽道“那还真是独一份呢” “今日还算好的,天气不错,从前他罚我跪,就算打雷下雨刮风暴雪,我也得跪完” 想到她孱弱的身体,他的心像被一只手捏碎一般的难过,但还是若无其事得笑道“哦,原来小伽阖竟有如此乖的时候” 她嗤笑道“从前为仙,耿玠忠厚,从未偷奸耍滑,他让我跪我便跪,现在或许是耐心被他磨没了,往往都是跪一会,自己便起来了” 云时约莫着,从前还未剔仙骨之时,跪多久都不妨事,后来便再也跪不得,罚不得。他眼皮跳了跳说道“此举颇为明智” 原本以为像云时仙尊这样端庄威严,严肃正义的仙尊,应该会古板的训斥她调皮顽劣不守规矩。竟没想到他会赞同自己的任性妄为,不愧是三界第一战神。 “你父君此番前来,是因为锁妖塔动荡,里面有一只瘟妖跑了,那瘟妖千年前与我有些旧怨,如今在山脚下的云瑕镇突然瘟疫泛滥,想来是找我寻仇” 一种不详的预感,锁妖塔向来封印稳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动荡。塔里关压的邪祟妖兽都是互不相识,每一个身上的都有枷锁,她隐约猜到了动荡的原因。问道“是不是因为万魂令,召唤万鬼,才导致结界破损” 他笑了笑道“你还挺聪明” 她嘲讽道“原来此番他是来问责了”又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道“他可有处罚你” “没有,他让我去解决山下的事” 她又问道“那他可有追问你为何用万魂令” 云时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那股子亲昵劲让她有种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的错觉。 虽听人说云时不近人情,但伽阖并没有感受到,反倒觉得他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简直就是她见过最温良的仙长了。虽说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疏离感,但平日里也不会拿威严的姿态来震慑她们小辈,虽然罚起人来有些喜欢捉弄人,掐人短处,但那也是确确实实自己做错了事。在她眼里比那些动不动就满口仁义道德倚老卖老的仙长们要好的多。 伽阖正想着要怎么偷偷跟着他溜下山,事情因她而起,云时又那么仗义的没有将自己卖给天君,怎么着她也要帮帮忙。还没等她筹谋鬼心思,云时就说要带着她们所有人下山了,她有些欣喜,不用得罪他又能得偿所愿。 翌日清晨,所有人集合在勤学殿门口。好几个人摩拳擦掌,等着下山大展身手。他们都是年龄小没有经历过风浪的仙,都是在显赫世家里仙长羽翼护着长大的。都觉得自己这回能一展身手,好向家里证明自己已经长大,能力足以闯荡三界。 伽阖向来是起不来床的,怀着对云时的感恩,硬是顶着入秋的寒风将自己拉了起来。她昏昏欲睡,干脆闭着眼睛靠在玉若的肩膀打盹。 玉若嫌弃道“三殿下,我从未像你这般贪睡的” 她哈欠连天,搂紧了玉若的胳膊,这初秋的清晨就是凉爽,她蹭了蹭她的肩膀“你现在见到了,就是我,玉若,你好暖和啊,不愧是狐狸崽子” 她颇为骄傲的神态说道“那是,我们狐族的人可能抗寒呢” 她又觉得有些不大对,疑问道“殿下,你怎么会觉得冷呢” 她搪塞道“因为我体质特殊啊” 玉若碰了碰她的手,凉的像一块冰。无意间瞥见她斑驳丑陋的指尖,心里暗自觉得,三殿下从前定吃了很多苦。早前便听说三殿下在天宫常被人欺凌,经常会被责罚,想到此处,她心里有点难受。她觉得殿下是她出了青丘见过的最美,最正义,最善良的人,还会给她抓鱼吃。 伽阖微微张开眼便瞧见她神色落寞的样子,像受了委屈似的,便松开她愕然的问道“玉若,你怎么了” 玉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稚嫩的脸上满是诚恳,对她说道“殿下,你以后冷就来找我,我们狐狸最暖和了” 她愣住了,心里像被一股暖流包裹着,秋风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良久她又靠在她身上说道“谢谢你玉若”这三界总还是有不问缘由,不携私心以纯真之心待她的。 云时屹立在大殿门口,与这秋日晨时微凉的薄雾倒是相得益彰,凉的恰到好处。 玉若拍了拍她,小声说道“殿下,仙尊来了” 她立马站好,对上云时冷淡的双眸,看的她一激灵,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他心情不好,要发生些什么。 云时指了指伽阖,冷漠道“既然如此贪睡,就留在山上睡个够” 伽阖觉得自己又掉进了云时的迷雾阵里,昨日还好好的冲自己笑的人,今日就莫名其妙的一顿冷嘲,仿佛昨日那个对她笑的温和说,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那个人不是他。 她一句“我不,我要去”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从云时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脸上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头一次感受到了云时的不通人情,没有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武断专横的沉声道“不许”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黎姬颇为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向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都会被她置若罔闻。玉若朝黎姬翻了个白眼,以示回击,她从未见过如此讨人嫌的鱼。 伽阖不动神色的对小阎说“你去吧,照顾好玉若” 小阎惊魂未定道“你还真是跟谁都敢顶撞,刚刚仙尊那个样子,差点就让我觉得他要劈死你,你此番乖觉一些,老实待着” 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一群人在傲骨仙姿的仙尊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下山了。伽阖回到玉清小筑,躺在床上,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瞧着自己手腕不叫踪迹的伤,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一会便迷糊进了梦乡,隐约见到一个身影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 仙山脚下的小镇叫云瑕镇,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座人杰地灵的仙山之下。镇上往常都是一派欣欣向荣,云时一行人站在街上的时候,已经四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昔日繁华已然不复。冷清的街道上零散的躺了许多因为瘟疫而没人敢收的尸体。云时的眼睛被眼前的荒芜刺痛,只因三百年前的珞珈国与此时的云瑕镇如出一辙。 伽阖在山脚下被云时的结界拦住,她伸手唤出朝未央,朝结界划了一下,瞬间就破出一道口。她收了剑得意的呢喃道“三界就没有我手里这把剑破不开的结界” 镇上有一个神女庙,往常都是香火鼎盛,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如今里面都是病入膏肓的人们。高大神女的雕像屹立在大堂中央,目光慈祥,笑容恬静的睥睨着地上那些绝望等死的人。 伽阖踏入云瑕镇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这个地方异常的诡异。早就听说瘟妖乃四大妖王之首,凶煞且狡猾。人间他所行之处,皆无人生还。千年前从妖界跑到人间肆虐横行,人间动荡。云时将他抓住后,用锁妖塔将他镇压,此番他出逃,第一个祸害的就是云时眼皮子底下的云瑕镇,显然是奔他来的。 她沿着荒芜的街道走了许久,除了沿途三三两两的尸体,没有见到一点人烟。行至石桥之上,发现桥上的尸体里也不尽然全是死人,还有一丝残存的气息。是个老婆婆,不忍拖累家里人,自己跑了出来,晕倒在这桥上。 她扶起虚弱不堪的老人,老人喘着气,俨然大限将至“姑娘,你不要管我了,快走” 她拿出暹娘平日里给她用来抵御伤寒的丹药给老人喂了下去,虽说不能解了这疫症,但好歹也是仙草炼制,延缓还是可以的。 吃过药老人的气息顺畅了很多,对她说“姑娘,你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吧” “途径此地” 老人长吁短叹道“你快些走,再往前就是神女庙了,那里面都快要不行的人” 她道“您可是也要去那神女庙” “对呀,林大夫让我们所有重病的都去庙里隔离起来” 不知仙尊一行人此时是否在那里,她有些惭愧道“奶奶,您的病症只是暂时得到了缓解,我家里世代行医,您不妨引我去神女庙瞧一瞧,待我看过以后,说不定能研制出治愈之法” 老人惶恐的摆了摆手道“不行啊,林大夫在那里都被感染了,我不能害了你,你还是快走罢” 她笑道“无妨,我幼时家里长辈给我求了金仙护体” 老人拗不过她,便在她的搀扶下向神女庙走去。从她口中得知,镇上原先有许多位大夫,在疫症蔓延后都闭门不再看诊,唯有林大夫一直昼夜不分的照看那些被传染的病人。伽阖觉得能有如此气节的医者,临危不惧,除了为医者当俱的佛心,想来为人也定然胆识过人,刚正不阿。 伽阖踏进神女庙的那一瞬,神识仿佛被千斤重的东西压制住,遍地赢弱不堪的病人,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仿佛烙铁一般,印在她的脑子里,与一些模糊的影子重叠。她努力的平复自己的神识,不让那些阴霾压下来。 林大夫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双眸里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逝去,他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迷糊中,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正笑意盈盈的低头看着他,他觉得这个姑娘要比神女雕像美得多。 “林大夫,你醒了” 周围的人们听到他醒了,仿佛看到了希望,欣喜的望向他。突然一阵风乍起,吹的那扇沉重的大门摇摆不定,一个声音伴随着诡异的风传来“区区小仙,竟敢坏我的事” 她警觉的召出绫罗,冷笑道“堂堂妖王,不是也只敢在背后干一些龌龊偷鸡摸狗之事吗,如今竟连真身都不敢现,莫不是锁妖塔千年时光将你养的愈发猥琐了” 他怒声道“小小年纪,说话也忒难听了点,这云时怎么教的你” 一个披着黑色披风,怒气冲冲,威风凛凛的人站在了大门口的间,高大的身躯映出了巨大的阴影进殿内,长的不仅不猥琐,反倒俊美的赏心悦目。 满殿的病人神色讶然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罪魁祸首,伽阖讽刺道“哦,我竟不知道你们妖族说话也爱听虚情假意冠冕堂皇的假话,不过”说到这她勾了勾唇角,不羁傲慢的模样如初月般清冷“你不配” 千屿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被人在言语上此般羞辱过,他正想着把她抓起来多打几顿,一阵风就向他袭来,他迅速的往后退,退到了庙前的广场上。 伽阖转身用绫罗带上了庙门,并加了一道结界,此刻正微弱的闪着红光。 千屿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不会你为你区区几百年的道行就能打的过我吧” 她笑的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毛骨悚然,明明一张如花似玉的白净脸庞现在却是一点仙气都没有,她抬了抬眉梢,讥笑道“打不过又怎样,打死你就行了” 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口出狂言,即使是云时当年也不似她这般狂妄。朝未央出现在她手上的时候,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魔剑就已带着强大的力量向他袭来。 他惊慌失措的闪开,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他问道“你究竟是谁” 她道“等我打死你,我会告诉你的”言罢又举剑飞身向他砍去。他转身躲过一击,神色凛然道“小丫头,你当我这么多年的架都白打了?” 两股力量相抗,伽阖渐渐不敌,且身上传来阵阵疼痛,看来是二殿下在她身上施的仙障在强大的冲击之下震的破损了。她想,若是仙障消失,同他肉搏自己定然要输,还不如搏一把将全部力量倾注入剑里,一鼓作气,还有转圜的余地。事情皆因她而起,没有让别人来替她解决的道理。 若不是云时及时出现,想来她又要落得一个伤痕累累躺进天河的下场。虽知晓他是天界战神,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天界战神的力量究竟有多庞大,那些载入史册的传说,并没有夸大其词。 云时一手护着她,单手压制着他强有力的术法,他竟在云时的攻击下立马弱了下去。见他被打倒在地,伽阖立马召出绫罗将他捆住。 她拿着剑拍了拍他白皙的脸“怎么样,我能不能打死你”说完又踢了他一脚。即使在千年前被抓,也是体面的被抓,从未被抓了以后还被人此番侮辱的,加上之前她说的话,千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强忍着心头仿佛被撕裂般的剧痛,第一次用老娘的剑与人打架还被揍成这样。千屿倔强的抬起头,嚣张的笑道“就算你们抓住我了又怎么样,敢此刻将我就地正法吗” 伽阖扬起手中萦绕着黑色煞气的剑指向他,冷哼道“阶下囚还挺狂妄啊” 云时伸手拦住她“且慢” “千屿,因一人,死千人,因果循环,纵使是你一手酿成了祸端,但所有的恶果都会是她来偿,纵使你想要重蹈千年前的覆辙,可你觉得她能承受吗” 千屿悲怆道“凡间有句话,破罐子破摔,云时你知晓我想要的,活万人慈悲,活一人亦是慈悲,我只想为她一个人慈悲” 云时淡淡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伽阖,将他放了” 她一挥手,那红色的缎带便如游龙一般散开,她问道“仙尊,小阎他们去哪了” 见她如此若无其事,云时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此刻我让你回去你定然也不会老实听我的对吧” 那股撕裂的剧痛逐渐蔓延开来,她向来是个能忍的,此刻疼痛已达极限,一口鲜血从嘴里喷薄而出。 千屿在一旁说道“呦,小丫头不错呀,抵挡了那么久才吐口血” 云时凛冽的眼神仿佛像一把刀能将他千刀万剐,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仙尊竟在这个丫头身上失了方寸。千屿感受到了她对于云时不同他人而语的特别,不仅十分识相的闭了嘴,还在心里对那份特殊有些感同身受。 云时扶住痛的发抖的她,此时小阎一行人正朝广场奔来。伽阖眼里模糊一大片的白衣飘飘翩翩少年郎,小阎慌张的看着她道“就知道你不会老实,你是不是” 他欲言又止,伽阖面色苍白如纸虚弱的点了点头。 小阎对云时说“仙尊,把三殿下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去” 他眼底里一片愠怒之色,忽视他伸过来的手。伽阖有些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抱进怀里了,那股熟悉的年岁花的味道让她尤为安心。大庭广众之下,许是她心里藏了些晦涩龃龉的感情,竟不想在众人与他此般亲密。想要推开他,却无力推开。只能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他抱着离开。 耳畔呼啸的风声让她在疼痛中有了几分清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依偎在那个霁月清风般的人的怀里飞驰着往前。他的神色丝毫没有掩饰的落在她眼底,焦急而担忧的眉头紧蹙。 她不再自卑得抬起瘢痕畸形的手指轻轻的抚了抚他的眉间,虚弱的开口道“仙尊,你这样好丑” 他低头,柔声道“你醒了” 她此刻勉强笑的样子扯的他的心生疼,她道“仙尊你为何每次都对我如此温柔,难道是因为我的脸很好捏吗” 他眸子里的宠溺就像黄昏日落的余晖,满满都溢了出来,轻轻的说道“马上我们就到西海了” 她昏昏沉沉的呢喃着“你不回答,莫不是……” 即使沉睡,疼痛还是伴随着她,使她不停地发抖。绵延不绝的云层与他们擦肩而过,云时紧紧的将她揽在胸口,想要给予她一些能延缓痛苦的力量,但终究只是徒劳。他想起了千屿说的那句话,只想为她一个人慈悲。若是这一次再失去她,纵使自己庇佑万千生灵,也是罪恶滔天的恶人。 第十三章 小阎殿匆忙赶来时,二殿下正将伽阖放置入南海的千年冰棺之中,伽阖躺在里面,面容憔悴且恬静,像一朵原本绚烂的花,破损了之后另有一番滋味的美。 夜里南海边的海棠花在月光下盈盈生辉,风吹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撒落进波光粼粼的西海,与海面碎的星星一起漂洋向远方。小阎望着那副悬于海面之上晶莹剔透的棺材,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将她带回天河去疗伤。仙障连接着她的血脉与元神,仙障粉碎,于她来说是重创,这冰棺只能护她心脉七日。虽说云时仙尊去取上古蛟龙鳞为她重铸仙障,但若是她等不到他回来恐怕真的会魂飞魄散。此刻回天河或许躺个几年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到不了自己再守她个几年,能有个她守着也不错。眼下最为万无一失的方法就是即刻将她带回天河,天河里蕴藏着无穷的灵力,能滋养世间万千生灵。 当年她被剔掉仙骨,承受震雷鞭那种重创都挺了过来,此番定然也能在天河安然无虞。他思量再三,觉得不能赌这一把。当年那片上古蛟龙鳞是二殿下偶然间得来的,侥幸不可能每一次都有。 二殿下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忍不住伸手帮他佛去肩头上的花瓣。见他如此担忧,开口宽慰他道“你不必太过于担忧,师尊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 他怔怔的望着海面,这是二殿下常年驻扎练兵之地,原以为来到这里自己会欢喜的,没想到竟是此番情景此番心境。见二殿下并无过于担忧之色,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方才我一直想要将伽阖带回天河” 二殿下解下身上的披风,温柔的披在他清瘦的肩头,神色柔和,眼神里掠过一丝落寞,道“若是回天河,我们不知以她的情况究竟何时能醒过来,我知晓你们二人一向亲密要好,你不必太紧张” 他点了点头,说道“不管她何时能醒,我都会等她” 两百年前的往事一下子涌入脑海。九重天经常有人揶揄他与伽阖,经常厮混在一起恐怕早已暗度陈仓。他父亲为人刚正不阿,在天界竖敌颇多。每每他随父亲上九重天,总会有些不懂事的小仙友爱暗自捉弄他与他过不去。那日宝光殿前随风涌动着满墙倾泻的紫藤,他驻足想要采摘,手刚碰上紫色的花瓣,丛中就飞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蜜蜂。若是被天界的蜜蜂蛰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正当他慌乱之际,一道红色的绫罗将他笼罩了起来。那段时日,因父亲要在天宫帮着司命星君核对轮回之事,他也经常跟随父亲出入天宫。他发现这个三殿下和他一样,常常不痛不痒的被人捉弄,但他们好像对她的恶意更大一些。有一天她被推入太液池,她一声不吭的爬出来,无声无息的任由她们看笑话。他那天不忍见她狼狈,脱下外袍借她。二人自此开始交好,就连住也是住在她云罗宫的偏殿。那个时候还有武烁,他们三人虽在天宫人缘不好,但那些年也是一段想起来就令人开心的好时光。相熟以后他才发现,她虽在多处有隐忍,但调皮顽劣的本性难改,常常犯一些小错被天帝责罚。偶尔会与谁家的仙子仙童动手,虽说她年纪小,修为浅,但打起架来从未吃过亏。一道绫罗能将四个人丢进水里,渐渐的整个天宫都知道要想与三殿下一决高下,只需在她面前嘲讽一句她的娘亲,定会激的她动手。她重情重义,若是有谁人真心待她一分好,她定会还回去十分,所以才会因为武烁被剔掉仙骨,还替自己生生受了震雷鞭的刑罚。她那时整整在天河躺了三年,就像今日这般,自己也是守着她,那时根本不知她何时会醒来。他们是惺惺相惜的知己,让他守天河个千年万年为了她,自己又何尝不甘愿。 望镜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当云时匆匆抱着她说仙障粉碎的时候,他的心就颤了颤。见他深情的说等她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仿佛已经捏碎了,也是,自己对他的肖想本就不可言说。就算不是伽阖,也会有别人,反正不会是自己,他的心底泛滥开一片苦涩。只能安慰他,记得初在九重天见到他时,一张儒雅谦和的脸带着笑就这样撞进了自己的心里。当他惊觉爱上他的那天起,就已然预料到了此番复杂的心境。他努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遏制住此刻想要将落寞的他拥进怀里的冲动。 二人并排着静静的站在月色里守着海上的人,晚风轻起,撩起他们的发丝与衣角,看着月光下的影子,望镜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动了动,交叠的影子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 他们并没有等的太久,当天还是蔚蓝色,太阳还未来得及从海平面升起之时云时就带着鳞片回来了。他的白衣被大片的染红了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蛟龙的,头发凌乱不堪的散落,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望镜从未见过他受伤,讶异之下更是慌乱的想要替他疗伤。他却将那片坚硬发着光的鳞片塞给他,说道“快,先给她铸仙障” 伽阖仿佛陷入一场虚妄的梦境,她总爱笑着问一个人,什么时候娶她。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人定然生的十分好看,同自己说话时像夏风沙沙的佛过竹林般温柔,每每都让她脸红。 当她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她看着绣着精致的紫薇花被面,素色的幔帐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引阙阁。 小阎殿正坐在大厅喝茶,风满月的味道飘香四溢,沁人心脾。听到木板咯吱的声音,他抬头望去,欣喜道“你醒了啊” 桌上的玉葫芦里已经盛满了忘川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伽阖换了身荷绿色的衣裙,裙角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花,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她将葫芦挂在腰间,颇为郁闷。 小阎殿看了看她,说道“哎,你至于吗,看到我的那一刻连笑脸都没有了” 她辩驳道“哪有,我不想笑了不行啊” “行行行”他向那碟桃花酥伸手,还没碰到就被她打了回来。她将那些桃花酥全都装进了袋子里,说道“不是给你吃的” 小阎长吁短叹道“你怎么见色忘友啊” “你平时吃了多少了,仙尊他老人家在南望山那么多年,肯定没吃过这凡间的点心,眼下来不及再做,等我们回来了让暹娘多给你做点” 再次回到云瑕镇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烟火,众人聚集在神女庙,见到伽阖,玉若欣喜的迎上前,将她转了两个圈,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才抱住她颇为委屈道“三殿下,吓死我了,那个千屿还说你八成是活不成了” 她笑着说“他骗你的,我好的很”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觉得这孩子是真傻,也是真的单纯。 千屿看着云时肩头恐怖狰狞的伤口,直接贯穿了整个肩膀,他疑惑的问道“不应该啊,就算你之前受重创睡了几百年,现下以你的修为何至于会被蛟龙伤成这样” 云时将身上的衣服穿好,说道“意外而已,我已嘱咐伽阖去取忘川水,以她忘川之主的身份,助你一臂之力” “为什么那个小丫头成为忘川之主,还有那朝未央,自古以来只认魔界之尊为主,为何会在她手,代寰呢” 云时抿了一口碗里漆黑的药汁,苦的他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多问,她娘亲的事一向是她的逆鳞” 他点了点头道“那丫头,虽然看着文弱,但实际下手特别狠,差点让我这个妖王都抵挡不住,要是修为浅薄的,或许真被她打死了” 云时一直盯着碗里的药,想着自己要怎样才能一口气将它喝下去。正当他犹豫着喝还是不喝的时候,伽阖突然推门闯了进来。 她神色异常的嗅了嗅,看着他手里的那碗药,问道“仙尊,你受伤了啊” 他立马矢口否认道“没有”并朝千屿使了个不许乱说的眼神。 伽阖指着碗里的药说“这个药,是专门治外伤的药,喝了以后皮肉会迅速的长合,前些日子我还给小阎煮过” 千屿惊讶的看着她,说道“这是我师父的独门秘方,你这个小丫头怎会知晓” “我娘教我的” 千屿霎时间有那么点回忆记了起来,当年代寰在魔界征战,总是受伤,那时自己还在人间当那个闲散的大夫,觉得她老来惹了自己的清净,于是干脆将药方写给了她,说好不外传的。 伽阖着急的直接扒着云时的衣服“仙尊,你哪里伤了,严重吗” 他推搡开她的手,脸有点发烫,低着头整理衣襟说道“无妨,小问题” 千屿见着她的手指,拉住了她的手惊呼道“小丫头,小小年纪中了断生,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云时拉着她的手腕,从他手里将她的手拉了出来,问道“你可有办法?” 伽阖没想到眼前这个妖王竟是庐山仙人的徒弟,之所以称之为瘟妖是因为他医术高明会制造瘟疫,想来定是医术卓然,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出她所中之毒。他凭一己之力造成一场瘟疫,又在一夕之间悄无声息的痊愈了这场疟疾。她迅速的藏好了手指,像小孩子藏东西似的,说道“没办法,二哥找庐山仙人帮我瞧过了”千屿欲言又止。 云时是第一个喝完药没有把脸皱成一团的,伽阖由衷的有些钦佩,夸道“真不愧是征战沙场的战神,这药如此难喝,仙尊你竟能如此淡定” 她将腰间的玉葫芦解下,问道“仙尊要我取这忘川水有何用” 千屿激动的拿起那玉葫芦,手抖如筛糠,云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伽阖说道“等明日回山再与你细说” 第十四章 镇上的人们纷纷聚集在神女庙前,感谢着这一群拯救他们的仙人们。伽阖正担忧着云时的伤势,他的脸色看起来着实苍白了些。 恰巧今日是女儿节,许是劫后重生之喜,云瑕镇的街市又开始热闹了起来。凡间习俗,女儿节女子需着新衣。云时让她们过完节再回山,来听学的仙子们纷纷换上了自己华丽的衣裳。云若一袭青色烟纱散花裙,整个人娇俏玲珑。黎姬一袭华裳,拽地逶迤的裙摆,裙上用金丝线绣了繁花茂密的海棠,枝叶处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头上金色的发钗在眼光下熠熠生辉,配上她那张艳丽傲慢的脸,这份贵气倒也相得益彰。众多仙子中大多都是清丽婉约的出水芙蓉,能与黎姬斗艳的就只有琉璃了。不知是不是将东海里最亮的珍珠带在了头上,她与黎姬是一众仙子里最惹眼的两位。玉若不屑的看着黎姬对小阎瞧瞧的说道“她哪里是要去过女儿节,我看她这架势但是像要嫁人” 伽阖心不在焉的与玉若逛着夜市,心里惦记着云时的伤,便随便寻了个理由遁了。月下的影子在门前徘徊,望着窗前那人的清影,终是上山去敲了敲门。 街市上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男女们隔着这个尘世瞧着自己的心上人。负手而立的翩翩公子与清丽的女子走在街头,一对绝美的凡尘双壁。 有几名女子眉目含羞的看了云时好几眼,捏着手里的香囊有些跃跃欲试。伽阖见着那几个女儿家羞涩的模样,笑着对云时说“仙尊,幸好你与我出来凑这热闹,那几位姑娘可是看了你好几眼了,不知有没有哪位入了法眼” 他站在灯火阑珊里笑的惹眼,捏了一把她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烟火气,笑道“胆子挺大,敢揶揄本尊” 她捂着白皙的小脸,往后退了退道“就是因为仙尊你看起来冷冰冰的,那些姑娘才不敢来与你搭话” 凡间习俗,女儿节的时候,若是女子对男子有意,可赠予香囊,若男子对女子有意,可赠予簪花。但双方有意才可收下礼物,林大夫倔强的举着簪花,执意要塞给她。 云时瞧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夫,还想要将手里凡间用来定情之物强以道谢之名塞给伽阖。他拉着伽阖将她扯到身后,面无表情道“林大夫,自古以来只有男子对女子施恩女子才会以身相许,你就不必了,若是想道谢,不如将你手里的发簪折成现银来的实在” 待他反应过来,二人早已消失无踪。另一条街也相当热闹,商贩热情洋溢的叫唤着路人,他道“幸好我与你去凑那热闹,本尊才知晓原来笑的像你这样才会引人上前搭话” 他们的手在咫尺之间,伽阖莫名的想要拉住那只玉手,她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颇为得意的笑道“那没办法,生的不好看了丢天君的脸” 她捧着桃花酥,双眸比灯火更为璀璨,献宝似的捧在他面前“仙尊,这个可是人间最好吃的桃花酥” 云时咬了一口,有种似曾相识之感,隐约记得谁府上的厨娘也能做的一手好酥,他问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住在忘川?” 她晃了晃脑袋,说道“还有父君派来照顾我的一位仙娥” 见他若有所思,她歪着脑袋问道“仙尊,可有不妥?” 他回了神问道“那你可曾觉得冷清孤寂” 她想了想“所谓孤寂,是因为世人内心大多无欲无求,无爱无恨,心内没有惦念的东西,我就不同了,想要珠宝绫罗,山珍海味,有所要守护之人,也有记恨之人,于我来说,并不孤寂” 云时并不知晓,她云淡风轻的记恨乃是恨不得扒皮抽筋把他的骨头一同嚼碎的那种非一日之寒的恨。他问道“哦,你还有记恨之人” 深入骨髓,无论自己濒临死亡多少次都会想要拉他陪葬的恨。她面容姣好,笑容恬静,只当这是在谈笑风生的说道“可多了,蓬莱仙人的徒弟,黎姬,琉璃。仙尊,我以前助过一名女子转世,她的一辈子很短,总在得到与失去,幸运与不幸之间周旋,她在黄泉做了两百年怨鬼,她定然是不孤寂的,就是因为她心里,爱着她的得到的幸运,恨着促使她失去的那些不公,我们的一辈子那么长,若是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那可真叫孤寂清冷” 云时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若无爱恨,真叫人寂寞” 她道“那仙尊内心可有爱恨之人” “有” 她讶异道“那是爱还是恨呢?” “悔” 一些模糊的画面仿佛清晰了一点,他那双宛若濯濯细雪的双眸似乎在她梦里出现过。她怔了怔,问道“为何” “在权衡利弊之时,我对得起苍生,却对不起好友,背信弃义了” 她未料及他会如此坦荡的说出自己的过往,但是也未再与她多说。看着他傲逸的背影有些凄凉,伽阖觉得仙尊也并非所有人瞻仰的那个样子,他也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奈何背负着维护三界众生之责,很多选择向来生不由己。踩着累累枯骨站在巅峰,成为人人敬仰歌颂的战神内心也没有冰冷,纵使疲惫,却也仍旧有温情对予好友。他有他的愧疚,也有他的后悔,他也在煎熬受折磨。 她追上去说道“仙尊,我要与你道谢,若是没有仙尊帮我取龙鳞,怕是就要交代在瘟妖手里了” 他停下脚步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私自下山,回去抄书” 她嬉皮笑脸的说道“那仙尊还要坐在地上守着我抄书吗”如此她倒是有些期待。 众人逛完夜市,当即回到了南望山,伽阖困的不行,正滚在被子里的时候,觉得头上硌得慌,摸了摸,取下一个精致的发钗。白玉雕刻素雅的年岁花,花蕊处镶了一颗不大,但盈盈生辉得珍珠,她觉得黎姬头上的那些俗物都不配与此钗相提并论。 千屿也随之回了南望山,由于山上没有空的院落,由于瘟妖臭名昭著,没有人愿意在自己的院里借他一间屋子,除了伽阖,于是他住在玉清小筑的一间厢房里。此时正蹲在年岁树下倒腾药,伽阖闻着味道,悄无声息的蹲在他旁边。他一回头吓了一激灵,顺着胸口说道“小丫头,你吓死我了” 她皱着眉头道“仙尊的伤还没好?” 他笑道“不是,我熬来给自己补身体的” 她明了,说道“啊,原来如此啊”她站起来,解下腰间的玉葫芦说“这忘川水,不知道用来浇花会怎样” 千屿急得立马跳起来,拉着她的手,生怕她手一抖就给倒了。 “别别别,这南望山没有一朵花配的上这忘川水” “那到底是谁受伤了?” 他无奈的蹲到地上,懊恼道“云时,他那伤是上古蛟龙所伤,且面积大,整个肩头被蛟龙的爪子贯串,一时半会好不了” 她胸口一闷,难怪那日他不让自己看他的伤势,难怪一点小伤也能让他面色苍白如纸。她缄默不语,只觉得难受,仿佛呼吸都快要停滞,一双明眸杏眼不自觉就红了。 见她如此伤怀,千屿劝道“其实你也不必内疚自责,毕竟他与你娘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照料故人之子也是仙之长情” 她木讷的问道“他与我娘是故交” 千屿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说道“对呀,你不知道啊,当年他和我还有你娘闯荡妖魔两届,何等肆意潇洒,谁知他竟是天界战神,不过这身份也阻碍不了知己情义嘛” 伽阖心里那些萌生的情愫与龃龉的想法被一双手拨开了,内心遏制不住的失落,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竟会在不知全貌的状况下,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世界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偏爱。夕日被人排斥,是因为她母亲是代寰,她身上流着作恶多端魔族的血液,他们认为她不配生的一身仙骨,觉得她有辱仙界之名,觉得她连血液都是脏的。可是如今,处处被仙尊宽待,不计较得失,甘愿为了自己舍身犯险,赠她发簪,陪她抄书,也全然因为她的母亲是代寰。难怪他总是对她格外温柔,难怪二哥那么怕受伤却仍能放心的让她来听学。她再次无力的感到了天道无情的嘲笑,总是给了她们希望,又将它生生湮灭,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承受湮灭后的失落。仿佛像施舍给乞丐的一碗有毒的饭,她懂了阿昔所说的不断的衍生希望然后更绝望。她绝望的是,一向洒脱的自己,这次竟无法同以往一样笑着挥挥手,轻笑道一句无妨。她放不下,一颗在阳光下被呵护的种子发芽,将它移到悬崖峭壁之上它依然能生长的茂盛。 她此刻心里复杂的像是喝了那碗迅速疗伤的药汁,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又有千般愁萦绕在心头。她久违的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万般不该动那心思,也万般不该任由妄念膨胀。却也无可奈何,终究只是咎由自取,唯一出不来的人,只有她。 第十五章 出息这种东西她向来没有的,尽管知道了是自己肖想过多,但还是忍不住跟着千屿去何夕殿送药。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她不可能在知晓他的伤势之后坐视不理。 伽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的肩膀,手紧紧的抓着袖子,心也紧紧的揪着。喝完药的云时大口的喘了喘气,抬眼看着前面站着的人正十分愧疚的看着他。他放下碗,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了,又闯什么祸了” 不可自拔的喜欢你是不是闯了天大的祸。 伽阖满脸愧疚的说“仙尊你因我而受这么重的上,我于心有愧” “无妨,你以后好好报答我就行了,现下你就有一个报答我的好机会” 她抬眸,眼神欣喜透亮,道“什么?” 云时所谓的报答,不过是帮千屿渡一个魂魄。他在锁妖塔里千年,那魂魄被他日日夜夜熨帖在怀里。锁妖塔里戾气冲天,妖火熊熊燃烧,他却将他保护的很好,不曾有一丝损伤,仍旧透亮轻盈。 伽阖看了看那魂魄,虽说有点怪异,但绝不是厉鬼,她对他们俩说“要想轮回直接送到黄泉不就行了,这个不是厉鬼,没有怨气,用不着我来渡” 千屿神色凝重,说道“你仔细看看” 她这才看清,这魂魄虽然纯净,但不完全,缺失了一部分,她皱眉说道“你要找魂魄,我可帮不上忙” 他郑重的说“你能” “因为缺失的那一块被封在朝未央里” 他道“当年我让宁城爆发瘟疫,代寰来阻止我,在我被关进锁妖塔之前,有人想对我下毒手,没想到她和你娘同时出手替我挡了那一劫,她的一缕魂魄就被收进了朝未央里,你娘又将她封在了剑魄里” 她恍然大悟,又问道“那我要怎么把那魂魄找回来” 云时将装着魂魄的锦囊打开,莹白色的光萦绕在伽阖身边,云时说道“她自己会带你去寻那一丝游魂的,这魂魄有执念,剑的封印解开,你就要带着她入虚妄之梦,你身上有朝未央的气息,她会靠近你的” 她祭出剑,懊恼的说“可是我不会解开它的封印啊” 云时伸手,说道“我来” 他伸手朝她眉间一点,那些白色的光从眉间逐渐进入她的身体里。她安静祥和的闭着眼睛,模样十分乖觉可人。云时的手缚上她的眼眸,念道“界与无望生,朝与相思勉,念凭呓语长,虚妄入梦来” 恍然不过人间一场大梦,当她再次睁开眼已经不是飘着香影浮动的何夕殿,而是在宁城的一家药炉里,低头发现自己一身水青色衣衫,脑袋上的发簪叮当乱响,这姑娘是往自己头上戴了多少首饰。她脚步轻快的走到屋外,草庐外有一个人慵懒的躺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一阵银环配饰的响动,她才发现这具身体她并无法操控,只是能看见她所看见的东西。 她清脆的嗓音如同流水般悦耳“千屿哥哥” 他慢悠悠的从椅子上起来,笑道“呦,醒了啊” 伽阖想不到千屿这张脸更为俊秀,想来还是在锁妖塔里沧桑了些许。 她噘着嘴撒娇道“人家还真的以为你不理人家了呢”这姑娘撒起娇来真真是矫揉造作,令人恶寒。 看来千屿也有同样的感受,他搓了搓胳膊,嫌弃道“小影姑娘啊,好好的跟救命恩人说话” 小影倒是一点都不避嫌,冲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说道“不是都说男人喜欢撒娇的女人吗,千屿哥哥,你救了我爹,又救了我,看来我必须得以身相许才对得起你这大恩” 千屿使劲的抽出手,笑道“小影呐,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家高门显贵,这嫁人要门当户对,我俩不配” 姑娘抱着胳膊不肯撒手,执拗道“嫁人当嫁贤,你这么好我就要嫁与你” 千屿往后退出一段距离,铁了心不想与这姑娘有任何瓜葛,道“我不想娶你” 他脸上的认真与语气里的坚定终究使姑娘红了眼,委屈巴巴的回了家。她坐在镜子跟前,一张白皙的小脸,一双杏眼,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活脱脱就是一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只是满头的珠钗显得略为滑稽,气鼓鼓的将那些金钗银钗玉钗从头上拔下来,愤愤不平的呢喃道“都说男人喜欢打扮好看的女人,我都如此盛装打扮了为何他还不喜欢我” 少女恹恹的趴在桌子上“难道千屿哥哥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她又马上从桌子上爬了起来,仿佛一只睡醒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一般的有活力“不管他喜不喜欢别人,我都要喜欢他” 凡尘的少女大多如此,萌动的春心像土里发芽的枝条,用对一个人的欢喜和思念灌溉着,逐渐长成参天大树。伽阖模糊的想了想自己的当年,除了成天带她疯玩的娘亲,对情之一字没有半点记忆。但换了现在,她倒是能有几分感同身受小影姑娘的爱而不得是各种愁苦滋味。她觉得小影比她要幸运,至少在她能日复一日死皮赖脸对千屿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她也大概了解了千屿与她是因何缘起,半年前林太尉突发疾病,药石罔效,太尉府遍寻名医,恰巧千屿云游到此处。谁知太尉千金小姐瞧他第一眼宛如火树银花,自此回不了头。那日也是为了帮他采药被毒蛇咬了,他又救了她,这一来二去便更是不罢休了。 这些都是小影的魂魄最深的回忆,她只能跟着她都经历一遍才能找到那缕残魂的执念在哪里。 为了讨得心上人的欢喜,她无所不用其极。伽阖看着她一番手足无措之下,做出来一条烧焦的鱼和一碗颜色诡异的汤。觉得这姑娘的贤惠程度与自己真真是不相上下。 渐渐地伽阖发现,千屿也并不真的是不喜欢这个姑娘,反而眼里的溺爱越发的掩饰不住。他会夸赞那些难吃的食物,会将她绣的荷包小心熨帖在身上,会在门前期待着远处奔赴而来的人银铃般的轻快的声音,喊他一声千屿哥哥。 伽阖没想到,她的回忆里竟有与她母亲相关的东西。小影无意间撞见他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她,二人举止虽没有任何逾矩,但落在她眼里倒是颇为亲密。醋坛子翻了的她当即赌气回到家里,在府里颓丧了好些天。 三百年前的代寰与千年前的代寰并无不同,依旧是那风华绝代的魔尊,只是那个时候还不是珞珈国的女君。伽阖的身体躺在云时的床榻上,紧闭的双眸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太尉宠女儿,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哄着。小影撑着脑袋天真的问太尉“爹爹,为何这时间会有人爱而不得” 太尉笑的爽朗,觉得女儿长大了,回答道“因为那些得不到的跟自己没有缘分,天上的星星那么好看,可不也是得不到”她更加愁苦,若没有缘分那要吃点什么药才好。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她的千屿,焦急上门来寻她,单相思之人给点甜头就很满足。对他的爱慕终是再也抑制不住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扯着他的袖子红了眼“千屿哥哥,喜欢我于你而言是不是强人所难” 千屿努力克制自己心里那股念头,却发现已经枉然,他无法对她的喜怒哀乐视而不见,他愿她这辈子都能开怀无虞。可那些安稳他都给不了,他笑的温暖和煦,像柔和的春风拂过枝叶。用他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啊,是的呢” 四个字可抵万箭穿心。 伽阖知道他的苦衷,可时移世事,若是他知道自己将在悔恨中度过千年,或许当时就不会如此决绝。 虚妄之梦乃是凡人执念所化,在这里能看到她们生前最难忘最无法释怀的场景。当她在小影眼睛看见了那个满面阴骛的王爷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来自魂魄强烈的排斥和抵抗。 宁南王前些年一直在京城,如今回到封地,第一件事竟是要娶她为妻。王爷是出了名的狠戾霸道,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绝不会罢休。从太尉代小影回绝了这桩婚事的时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直到丫鬟回话,草庐被烧成了灰烬,那块土地成了焦土,里面有一俱焦尸。霎时间,她的脑海里劈下一道惊雷。仿佛有一双手撕开了她的胸膛,掏出了她的心脏,再缓缓的将它给捏碎。她跪坐在那片曾经与他嬉笑的焦土之上,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山林里的鸟被如此悲拗的哭声惊的飞起。哭累了她就趴在那里,脸贴在地上,泥土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大火焚烧了她所有的生机。 太尉府里闯进一队强悍精兵,王爷那张波澜诡谲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他问道“那人死了,你可愿嫁我” 形容枯槁的她眼里带着愤恨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原来如此,她自诩为绝世无双的爱慕,竟会是他的万劫不复。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她坐在花轿里,指甲全都陷进肉里。这周围刺眼的红让她觉得可笑,曾经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为他穿嫁衣,决绝如此她竟生出几分宽慰,无妨,这不也是为他穿的吗。 第十六章 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终究没有刺到他的胸膛,她的手腕被他握住轻轻的反折,筋骨断裂的疼痛不及失去他的万分之一。 她被绑在街市之上,太阳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于她而言,不是死亡,而是解脱。没有他在的世间,每一天都是煎熬,她想,等到了阴曹地府还要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烦他,喊他千屿哥哥。 太尉满目悲怆的被守卫拦在外面,怒骂着坐在行刑台上的那人,推搡之下太尉那人拿在手里恐吓的刀捅进了腹部。刺痛了那双了无生趣黯淡般的眸子,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一缕白色的光慢慢飘到了她的身上,伽阖再次睁开眼就是何夕殿。 千屿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那股悲痛的感觉仍在汹涌,他道“这么快就找到了” 伽阖看见他,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在梦里小影的悲愤似乎残留在她的身上。她清楚小影不知道的真相,她知晓她有多无辜和凄惨。若不是云时站在她身后将她扶住,她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她哭着怒斥道“你明明没有死,为何要让她走上这条不归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她家破人亡,累及家人才是她最难以释怀的” 千屿低着头,仿佛伽阖就是他对不起的人,肺腑之上被插了千万根针,哽咽着开口道“是我负她,一切皆由我而起,草庐的火是我放的,想要断了她的念头,也断了我的念头,只是我未想到” 她悲愤到发抖“你断的不是她的念头,你断的是她的生路,从她知道你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痛苦的掩面而泣,良久平复下来,哽咽说道“当我回到宁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的消息,我未曾想到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用情至深,宁城那时突发疟疾,竟污蔑她是妖女,所有人在太尉府门口扔东西,昔日辉煌的府邸,人去楼空。既然他们那么想要去与她陪葬,我就成全他们,从那个罪魁祸首的王爷开始,一点一点的蔓延着瘟疫” 他几近疯魔的站在城楼顶上,笑着嘲讽这些世人愚昧无知,恶毒又渺小。妖但凡作孽,闭遭天谴。云时那时去阻止宁城的这场浩劫,但为时已晚,宁城死伤惨重,存活下来的人不及十分之一。 天劫如约而至,却在天雷劈下的那一瞬间,一道影子和一把剑同时替他挡住了。云时祭出锁妖塔让他赶紧进入,后面恐怕还有几百道天雷,原本抱着灰飞烟灭的念头的他,揽着小影的魂魄一起进了锁妖塔。 伽阖用袖子胡乱的蹭了蹭脸上的泪水“她到死都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她死了都还在保护你,可是你呢,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让她家破人亡,死后还要承受骂名,你觉得她知晓了真相,会想要见你吗” 由于魂魄破损,无法再凝聚出人形,好在那缕残魂宿于剑魂中千年,借助剑魂强大的能量,能重塑人形于剑魂之中,唯有伽阖才能进入剑魂。 她这才正面的见着这姑娘的脸,仍旧是明眸皓齿的好姑娘。 伽阖将玉葫芦放在她手上说道“这么多年,你与千屿一同在锁妖塔,想必你也知晓当年之事的隐情” 梦里那个天真活泼的姑娘现下只是垂眸沉静的看着手里的葫芦,笑道“到头来,我们都未能得偿所愿” 伽阖道“你若有遗憾,现下出去能见到他” 她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能有什么遗憾呢,曾经我日日将我的爱慕诉说予他,他也为我做了那么多,虽然塔里的记忆很模糊,但我依稀记得他很多次都想要冲出去,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姑娘我就不见他了,你帮我告诉他,我不怪他,错就只错在当初的惊鸿一瞥是我唐突了,一切的对错都只是命数,缘分到此为止吧” 伽阖一个人从剑魄里出来,对千屿说道“她已入轮回,让我转告你,她不怪你了” 心像裂了缝一般,他心如死灰,若是她恨自己,怨毒自己他或许还会好受一些,但,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了呢。千年来豢养在心头的悔恨,被她的宽宏大度膨胀到快要将他吞噬。 千屿被云时以扣押之名,留在了南望山。伽阖时常与他话家常,常常聊到她是怎么长大的。 她虽生来仙骨,但却不是在九重天上长大的,更不是魔界,而是在人间,那个早就覆灭的王国里。 虽说自己有些东西不大记得了,但关于人间大部分的东西还是记得清的,尤其是当小小的她偷偷拿墨汁抹在娘亲脸上被追着打的事。现在想来,那就是娘亲吓唬她的,若真的想要揍自己,那么小怎么可能抓不住。 据说她娘亲是因为无意间救了珞珈国上下,国主并无子嗣,临危将君主之位传与她,她常说这君主之位就是捡来的。 她平日里没事就爱瞎跑疯玩,不仅自己爱玩,还带着臣子家的小孩子一起逃课去爬树。经常被夫子抓住就是一顿板子,再罚几遍的抄书,她常常懊恼的坐在寝殿之内,挑灯夜战,就为了给夫子交差。约摸是年岁已久,她不大记得夫子的模样。冬日里常常爱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又懒得动,晒完太阳看夕阳,看完夕阳看星星。她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不知从何时起,记忆就模糊了,她不记得娘亲是如何死去的,也不记得珞珈国如何覆灭。仿佛一场噩梦,她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九重天。只是不知为何,每每去想人间种种,总是回想起那个夫子。 风满月的味道沁人心脾,千屿喝了一口茶对她说道“你娘每每都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我,你若要追寻她的死因,我定然会帮你” 她垂头丧气的说“我查过,可奇怪的是,我能想到可能会知晓此事的魂魄,竟一个都招不到” 他道“越是这样越是蹊跷” “她们说她是和蒙阕同归于尽的,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朝未央会在我手里,蒙阕原本应该好好守在天河,为何会突然去到人间与她一战” 蒙阕乃上古祥瑞兽,庇护三界所有山川河流,当它死后,四海动荡,龙族鲛人族死伤无数,东海龙王也因此耗费毕生修为而亡。那时所有被波及的仙家,几乎都将怨气撒在了她身上,母债女偿,无可厚非。 白瓷杯与石桌碰撞出十分清脆的声音,她说道“我回天庭后一直想要查明原因,但是没有丝毫的线索” 千屿道“那是你还没遇到你叔我,你可知你们魔界,有一种草叫双生草,左半段可拿来治病,右半段可迷惑人心智,魔族更多的是用它来杀人,常常服了右半段头脑不清醒的,会疯魔般的找到另一半不死一个不罢休,但不知道用在神兽身上是否可行” 双生,双生,竟是一个死,一个生,这个名字就很讽刺。 她呢喃着那草的名字,竟生出几分嘲讽的意味,又问道“双生草时常都有吗” “从前是常有,前任魔君用那草坑过你娘,当她坐上魔尊之位以后,命人将大部分草给毁了,只留了一些在天魔殿里” 她望着他道“若是能找到三百年前谁有双生草,是不是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千屿狐疑道“怎么查” 她眼波流转,笑道“我们去魔界看一看那草长什么样子” 他惊恐到摆了摆手,说道“那天魔殿守卫森严,只怕我们进不去,再者说了,现在也不能证明蒙阕暴乱是因为双生草。你要不去问问云时,他那里说不定还有呢,你娘当年送过他两株” 她疑惑道“你们三个,又不是一个种族,怎会混在一起” “那还得感谢上任魔尊祈婳,她设了一个法阵,叫九死一生,将我与你娘关了进去,云时正好路过,恰巧也被关了进来,若不是我们三人用齐心协力破阵,恐怕今日也没有你了” 她咂舌道“这个法阵这么厉害啊” 他道“那本是一个死阵,我们只是碰巧破了阵,你娘出阵后与祈婳恶斗一场,将她斩于剑下,登上了魔尊之位,不过你娘这魔尊当的可谓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天不着调,一天到晚疯玩。不过为何她会与天帝相好继而生下你,你可知你爹娘的那段情史” 天帝于她乃是水中惊雷,她不屑又有些烦躁的说道“不知道” 他笑道“看来你与你父君关系不怎么样啊” “错,我们俩不是关系不怎么样,我与他是毫无关系,父君?我没有父君,这三界唯有一个天帝” 见她这般,想来与天帝的芥蒂不是一点,他道“你想说也无妨,届时我去问云时便是” 她垂着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笑道“那你与仙尊相识多年,定然知道他很多事,给我讲讲他的情史呗” 他轻笑道“云时?万年老光棍一个,一张对谁都冷淡的脸,竟然喜欢他的人比比皆是,你可是不知道啊,不止女仙,我们妖界的花妖可是痴恋他千年,就来听学的那个鲛人族的小女仙,前天还往何夕殿送汤呢” “他收了” 第十七章 千屿点了点头,说道“我替他收了” 伽阖气势汹汹的将手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谁让你收的” 他愣了愣,才小声道“我那时刚好饿了,恰巧有人送吃的,我就收了” 她瞪着眼睛斥道“你饿死鬼投胎,那黎姬跟藤蔓似的,你替仙尊收了她以后肯定没完没了的送” 千屿立马洞悉了她为何突然如此,但也未点破,只是笑着说“你还挺关心云时的嘛” 她装作镇定的说道“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娘亲虽不大与我讲道理,但也告诉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笑了笑问道“那你娘亲有没有同你说过死鸭子嘴硬” 杯子里的茶见了底,她提起碧色的壶倒了一杯茶,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娘亲不教我揶揄人之话” 他一口茶水差点哽在喉咙里“那你娘亲都教你些什么” 她笑道“她都教我直接动手打人,等把人制服了再用言语以胜者的姿态去羞辱” 他想起了那日在神女庙她对他的羞辱之词,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没有辜负她对你的教导” 云时肩上的伤已然痊愈,他看着没有半点痕迹的伤口,脑海里又浮现了她满目疮痍的指甲,觉得胸口发闷,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千屿将药送给他,长吁短叹的说“我觉得我都快成专门给你煎药的小仙童了” 他淡然道“你活该,谁让你认真与她打架的” 他道“你是不是没见过那丫头下手打架啊,招招下死手,跟她娘差不多,我不认真点,回头就是我受伤” 云时用手指摩挲着药碗,云淡风轻的说“你受点伤无妨”正说着,突然结界一阵异动。 远处开来甜腻的女声“仙尊,仙尊您在吗” 黎姬端着食盘,朝结界内张望着。 云时负手徐步缓缓走到门口,面无表情问道“你有何事” 她立马笑颜如花,像吃了蜜一般的嘴甜道“我又炖了些汤,特来孝敬仙尊” 见他撤去结界,她立即往前,想着仙尊定然是有些欣赏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想要放她进何夕殿。 他却往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汤,再次打开了结界,淡然道“汤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错愕的睁着一双水灵的眸子,原本预备了满腔的热情却又被浇了个透彻。无妨,既然仙尊肯收下她的汤,那肯定也是高看自己一眼的,笑着带着自欺欺人的自信回了自己的院子。 千屿凑上前来闻了闻汤盅的味道,讶异道“燃蛊草” 他眼里掠过一丝戏谑,笑道“这鲛人族可真是富贵啊,千年才产一株的仙草也能拿来炖汤,伽阖说的还真没错,收了一次之后就没完没了” 云时端着汤道“我去看看她” 热烈的太阳炙烤着竹林,叶子都有些许莹莹发光,夏日无风的林子里静谧的仿佛一幅画。 小阎正打算与她商量是否还要继续在此听学,她却以夏日正好眠将他打发了出去。云时端着躺进玉清小筑的时候,恰巧小阎从她寝殿里出来。 小阎并未察觉到云时隐藏的不悦,向他行礼道“仙尊” 见他像个小仙娥一般端着食盘,有些惊讶,却又不动声色的问道“仙尊来此,可有何指教” 云时道“得了一味仙草,送来给她尝尝” 小阎看了一眼后面的屋子,她进来心情不佳,若是将她叫醒,自己恐不能善后,面露难色道“仙尊,她进来嗜睡,将将睡着” 他无视他径直朝屋内走去“无妨,我等她醒” 她躺在塌上,身体摆的方方正正,两只手放在肚子上,他轻轻的敲了敲她的额头,笑的像寒冬夜里的烛火,轻声道“睡着的时候倒是一副规矩样” 黎姬坐在自己的屋里,愤恨的捏紧了双拳,怨恨的脸几进扭曲,她本以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讨好到了师尊,没想到他竟然转身把汤送给了别人,若不是自己恰巧遇见,怕是今后还要傻乎乎的去送。随手将桌面的一套白玉茶具扬到地上,她发誓要让那个名存实亡的三殿下与那堆碎玉一个下场。 伽阖一直都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时常像被抛下了很高的悬崖,睡梦里不停地往下坠。那些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的碎片一般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完全。 夕阳金色的余晖映照着整个屋子,那个人一身白衣,如濯濯白雪般的身姿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脸却在阴暗处,唯有清晰的轮廓。 她睁开眼,恍若看见了人间那个温柔泛滥的梦境。有些忘乎所以的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心底的防备都以抛诸脑后,三百年来从未有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待人。 云时看着她,笑的与那个小姑娘一般赤诚,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若她清醒,断不会是这般憨傻纯真的样子。 转瞬间,她的神色逐渐恢复了平日带着几分戒备的模样,眼眸里的憨态尽数湮没,迅速起身,讶异道“仙尊怎么在此” 见她如此端庄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想要告诉她,有他在大可不必戴上面具。他将桌上的汤往前推了推,说道“我来给你送汤” 她微微一怔,心里那股被强行镇压的念头像被施了生长法术一般,快速的破土而出。她做到他面前,二人的影子重叠在橙红色的夕阳里。 手碰上汤盅,热流传到指尖,想来云时定然是用灵力将它一直保温着。打开盖子就有一股清香扑鼻,她用汤勺舀了舀,惊叹道“燃蛊草!” 这草生长在鲛人族的一方悬崖之上,崖壁上长满了荆棘。若想要摘到此草,必定要卸下周身仙力,用血肉之躯去攀登悬崖峭壁才可,不仅千年难得且得之也不是件易事,是用来养仙体的宝贝。 云时道“你怎知?” 因为她去摘过,那荆棘扎进骨肉的痛让她至今想起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笑了笑,说道“恰巧见过” 云时又将汤往她面前推了推,说道“快喝吧” 她笑意盈盈的拿起勺子喝着汤,偶尔偷偷抬眼瞧他,柔情蜜意渗在眼角眉梢,整个人美好灵动的堪比四月万花齐放。云时觉得这样的她看起来生机盎然,才有了天下间所有女儿家都有的那般无忧无虑的欢喜模样。虽然她曾经也有过那般的畅快与肆意,只是他没有守护好罢了。 喝完后她放下勺子,才想起问道“仙尊哪里来的这草” 她默默的祈祷可千万别是他去摘的,她最怕的就是欠了别人人情。若是旁人,她还了便是,可仙尊地位尊崇,她若是欠他太多,实在不知拿什么来还。 他云淡风轻道“黎姬炖的” 伽阖觉得脑子里被劈下了一道惊雷,一时间滋味复杂的很,僵在那里无言以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道“她给仙尊炖的,仙尊给我做什么” 见她一脸尴尬的模样,有些好笑道“看你这样子,要是知道是她送的你就不会喝了” 她神色肃然的点了点,沉声道“你大概不知这鲛人族王室是如何采摘此草,我曾亲眼见过那些鲛人子民被她们一族的神官拿鞭子抽打,逼迫他们以血肉之躯去爬那条荆棘之路,有的稍有不慎就从悬崖掉落,摔到崖底的碎石沙砾上,粉身碎骨”她记得,那个鲛人掉下去之后化成了原身,那条蓝色的尾巴还死前仍旧挣扎着。 她苦涩的笑了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鲛人王室顶着贵族的头衔为非作歹,他们觉得那些平民是下贱的,命死不足惜,我与父……与天帝说,他们一族却拿那些都是有罪在身之人来搪塞,但我发誓我不会拿燃蛊草来养伤,因为或许恰好碗里的那一株是一条命” 他唏嘘道“种族之间的事,外族不便插手干预,鲛人王室终归会有作茧自缚的那一日” 她愤恨的拍了拍桌子“若是哪日鲛人王室易主,我定然鼎力支持” 他柔声玩笑道“哦,你要如何支持” 她撑着脑袋,眼睛里灵光闪现,才莞儿一笑道“暂时还没想到,但我一定会落井下石踩一脚” 小阎进门就撞见他二人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云时平日里看起来庄严不苟言笑,此刻却和伽阖一同笑的开怀。他的进入,让二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他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伽阖,该吃饭了,玉若也过来了” “哦,我马上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端坐的云时,客气的试探道“仙尊要跟我们一起吗” “好” 他们总是习惯坐在院子里吃饭,黄昏下的年岁树旁几个人,甚有温馨的味道。平日里都是伽阖与小阎,后来多了玉若,再后来千屿也来了。千屿虽与云时交好,但与他们小辈也很合的来,原先的方桌此刻已然坐不下。 玉若正不知怎么摆脱眼前困局,压制内心狂喜道“其实我不太饿,要不我就先回去,你们吃” “不必”云时一挥手那张方桌变成了圆桌,坐五人正好。 小阎的眼皮狂跳不止,幸好玉若没跑成功,他拉着玉若入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来都来了,多少吃点” 桌上往常吃饭她们都会喝酒嬉笑,今日大家都默不作声,安安静静的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小阎看着伽阖用眼神询问她,为何仙尊会给他们一起吃饭。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我就随口一说。总没有刚喝了人家的仙草,连饭都不留人吃一顿就撵人走的道理。 第十八章 察觉到她与小阎的眉来眼去,心底里毫不克制的任由醋海翻腾。他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目光缱绻至极的望着她,轻声道“多吃点” 玉若与小阎面面相觑,内心掀起波涛汹涌,但不敢打听仙尊的想法,只能低头努力的扒着碗里的饭。 千屿笑容满面的把碗伸到云时面前,恬不知耻道“我也要” 他冷淡的双眸剜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吗,自己夹” 伽阖原本内心遏制不住的喜悦被他一句小孩子生生的兜住了,反而有些怅然若失,只得把脑袋埋进碗里同那二人一样,扒着碗里的饭。 千屿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壮着胆子,也不管半夜会不会被揍,顶着云时强大的威慑力,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夹了一块翠绿的莴笋放进伽阖的碗里,笑道“小朋友,多吃点” 云时面无表情的将她碗里的莴笋夹回他碗里,千屿觉得他上钩了,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面色严肃道“云时你什么意思,以我们的交情,她好歹也得叫我们一声叔叔,就允许你关心小辈,我就不能慈爱一回吗” 他云淡风轻面色从容的听他说完才慢悠悠的说道“她不吃莴笋” 伽阖愣住了,抬起头疑问道“仙尊怎知道我不吃莴笋” 玉若和小阎也纷纷抬起头望着他,他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滞,说了一句让伽阖觉得仙尊也是胡说八道能信手拈来的人。 只见他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说了一句“望镜告诉我的” 伽阖从未记得她二哥知道她不吃莴笋这件事,碍于云时的面子,所谓人艰不拆,他随口胡诌都如此镇定自若,她也不便再多追问。只是对着对千屿说“谢谢叔,我不吃莴笋” 当他说出“那里吃什么我给你夹”的时候,小阎的心一颤,觉得这妖怪存心找事,又觉得他实在胆识过人,居然敢与仙尊过不去。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云时,唯恐他被暴揍,于是什了碗在他面前“叔,我爱吃莴笋,你给我夹点” 千屿见他如此有眼力见便将整盘莴笋往他面前一放,说道“自己夹” 伽阖自从知道娘亲与仙尊是旧识之后内心便时常五味杂陈,此刻便是如此。他一待自己好,一颗心就胡乱的花枝乱颤,他的照拂终究只会浇灌她的痴心妄想,终归她的情意只能换来一个无疾而终的结果。自卑也随之涌上心头,自己粗鄙如此,又怎么配得上矜贵傲然,犹如雪枝之上的繁花孤傲冷清高不可攀的他。 玉若吃完饭便脚下生风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小阎说要看她养的兔子也随之跟了过去。 夜幕已然降临,南望山也逐渐笼罩上了一层凉意,伽阖搓着胳膊,追上了云时的步伐。 “仙尊” 云时转过头看见她朝她跑过来,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三百年前朝他奔跑的小女孩。他低头看着她“你还有什么事吗” 伽阖用脚尖撵着地上的沙石,虽鼓足了勇气却也躲避着他的眼神道“我从未告诉我二哥” 云时疑问道“什么” 她抬起头,对上他宛若明月般明亮的眸子道“我不吃莴苣” 他沉默不语,想着该怎么圆这个谎。却听见她道“是不是因为我娘亲?仙尊从前从未与我说过认识我娘亲,先前承蒙仙尊照顾,还闯了些祸,想来都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我很感谢仙尊的照拂,但以后仙尊对我与其他人一视同仁便好” 他愣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衣角被夜里的凉风掠起,仿佛百爪挠心,她这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对她过于偏爱吗,心里的失落一下子像坠入了无底洞。他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难过和脆弱“为什么” 伽阖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连坦荡明亮的眼色都有些闪躲,她心里立马就丢盔弃甲了,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自私了,他不过是想要照拂故人之子,自己还不能成全他的责任心。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那,那你,随你吧” 他无辜又郁闷的看着她慌乱奔跑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惶恐,他错过的,遗憾的,悔恨的,连弥补都让人拒之门外。从前他总盼望他的小姑娘长大些,如今只想把这世间最好的爱都给她,只愿她还如同从前那般明朗,纵使娇纵任性,他也愿意就那样一直宠着。她是他掌心捧了多年的明珠,亦是他心尖最柔软的光芒。 千屿坐在院子里喝茶,见她回来立马给她倒好了茶水,招手让她过来。 “伽阖,仙尊走了吗”她一回头就看见院墙上趴着鬼鬼祟祟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她朝二人招了招手“走了,你们过来吧” 千屿喝了一口茶,笑道“你们都跑了,这空落落的院子只剩我一个人,真是寂寞啊” 伽阖冷哼一声“你寂寞吗,寂寞你自己给你自己夹菜啊” 他心虚的瞟了一眼小阎,只见小阎忧愁的看着一剑闷闷不乐的她,只有玉若那个憨狐狸崽子在仔细的品茶。 伽阖满目愁容的问小阎“你觉得我漂亮吗” 三个人都怔住了,小阎一脸茫然无措的说道“漂亮,但是” “但是什么” 他咬了咬牙道“伽阖,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人” 她神色里带着几分薄怒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放心我眼睛不瞎” 玉若与千屿一脸好奇问道“你喜欢谁” 伽阖幸灾乐祸的喝了一口茶,却听到他失落无比惆怅道“你们别问了,我不过单相思而已” 三界之内,唯恐只有八卦才是共同的兴趣爱好,玉若追问道“难不成,你已经被拒绝了” 他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他恐怕不晓得我这心思,明知无望,就不用说出来徒增烦恼了” 千屿蹙眉听了一会,心里暗自觉得事情不妙,他喜欢的莫不是伽阖,那云时怎么办,千万年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姑娘动了心。他附和道“对对对,即知晓无缘,就让这份情留在心里,回想起来至少还是美好的” 伽阖打断他,说道“你别误人子弟了,你的那份情就在心里,现在回想起来美好了吗” 她又对小阎说道“若是真喜欢,就该告诉他,他若无意,你好早日没了那心思,这样长长久久的耽误着,若是有一天在你踌躇的时日里他对别人动了心,那才叫悔不当初” 玉若在一旁使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三殿下说的对,你尽管去诉说心意便是,若是有人敢同你抢姑娘,我定然提着我青丘神剑替你报仇” 他仿佛被人咻的一声射了一箭进胸膛,动弹半分都牵扯着伤口疼痛。若他真是个姑娘,以他对他深如海的爱恋,绵延如云的思念,定然早早的将自己的心意吐露了,还要大大方方到人尽皆知他的一往情深。可偏偏是自己不该动了那份注定了会为人指点龃龉的心思,违悖人世常伦,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背后嘲讽讥笑。他自己倒也罢了,但他不能让世人在背后诟病他心里高高在上的神祗。只要他还是那个高贵不染纤尘的二殿下,他一个人沉沦红尘永远仰望着他又何妨。 伽阖知晓他的顾虑,轻声劝道“小阎,若是他哪日真有了心仪之人,你定会后悔的” 他仿佛如鲠在喉,即使知晓将来的命运,但此刻也不能做出任何改变,他不能毁了他。 良久他苦涩哑然道“或许,或许我明日就不喜欢他了” 霎时间伽阖脑子里嗡嗡的想着,所有单恋里的或许,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又何尝不是妄想过,或许仙尊对自己不同于他人是因为,喜欢自己。 伽阖见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也闷的有些难受,强颜欢笑的安慰他道“这样吧,要不我给你喝点忘川水,你将他忘了” 千屿玩笑道“哪里需要忘川水,我给他吃颗疗愁丹,保证他忘却此等伤心事” 玉若急忙嬉笑说道“哎哎哎,不用,我看人间的话本子里都是磕到了脑袋就忘了情人,拿棍子敲一敲便好了” 一桌人欢声笑语飘散在晚风里,门前那盏烛火映照着,此刻这里是仙境,却满满的人间烟火的气息,伽阖好久没有过这样舒适般开怀大笑。 小阎笑着用手里玉骨扇敲了敲桌面问道“你为何突然在意自己的容貌了,且还那般不自信” 她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就是” 见她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个所以然来,玉若实在忍不住急躁说道“就是什么啊三殿下” 千屿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的等着她的下文。 却没曾想等到了他以为还要厮磨许久的她的真心,只听见她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喜欢仙尊” 玉若脑子里劈下一道雷,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拿不稳。小阎与千屿倒是镇定自若,早在之前,他们都已经对她们之间暗生的情愫有所察觉。 她又道“就是我知道仙尊不喜欢我,唯有一张脸长的还说的过去,其他再无长处,可是就是这一点我也比不上黎姬风情万种,所以强弩之末的想要在背后同她比一比,你们说我与黎姬谁更好看” 她满心期待的等待着答案,小阎不解道“你为何要同她比” 玉若立马跳起来不屑道“她怎配与三殿下比,三殿下仙姿卓然,哪是她等宵小之辈可攀比的” 伽阖还是头一遭被人捧的这么高,虽知晓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但仍旧忍不住喜上眉梢。 她道“仙尊已经收了她两回汤了,纵使仙尊对她没意思,但她现在每每看仙尊的眼神都快呀崩出火花了” 她懊恼道“若是继续如此,怕是仙尊招架不住她的热情,说不定哪一天就从了” 千屿淡淡的笑着,笃定道“云时他不会喜欢那条鱼的” 伽阖谄媚的为他添了一杯茶,笑道“千屿叔,那你知不知道仙尊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仙” 他微微的眯着眼眸笑着说“想知道的话你自己去问他” 原本满腔热情等待着答案的伽阖瞬间偃旗息鼓的趴在桌子上,恹恹道“还是算了吧,那可是仙尊,他已经看在娘亲的面子上帮了我够多了,我不想徒增他的烦恼,万一让他两难,岂不是我不义” 第十九章 千屿进几日来,明里暗里的撺掇暗示伽阖去跟云时表明心迹。她被烦的脑子有些疼,小阎偏偏又赶在这遭追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听学。 她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结果,若是留下,怕管不住自己的心,若是离开,岂不是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云时,一想到这个,心里的失落就泛滥来开。她觉得单恋这种东西,不管是人是仙,都让是最折磨人的东西,让你衍生希望,却又让你不得不断了念想,真残忍。 过了几日,伽阖没想出一个结果,小阎也不再多问,放任她继续打诨。但云时却给他们作业,或许是想要考验一下她们平日所学的悟性,给她们一人发了一颗石头一般的种子,七日之内,谁的石头不开花就罚去清理浊息渊。 伽阖百无聊赖的用手里黑色的石头在书案上滚来滚去,忽然间想起了从前在人间的时候娘亲好像也种过这种花。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去培育才能开花,但究竟是什么方法她也不大记得了。一道如傲雪般的身影总是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像晕染着层层薄雾的丛林,总是看不清本来的样子。脑子里像划过了一尾金色的流星,她想起来了,原来要这样才能让它开花。内心欣喜的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那种子竟一下子被她弹飞了出去。骨碌碌的滚到了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袍之下,他微微抬眸望了她一眼,慢慢俯下身子,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将那枚种子拾了起来。伽阖倒是没有考虑到自己又惹了祸,只是痴痴的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心道,真好看。 黎姬满心期待的等着她被云时处罚,但云时只是将种子放在讲台的案上,未再有多言。嫉妒使她心里的不满逐渐滋生成恨意,朝着自己手心的种子默默的施了道咒语。 散学后,她立即如兔子般跑出了勤学殿,因位置就在门边的缘故,所以总是其他人还没转头她就已经消失不见。 她跑到竹林里,才记起那颗种子没拿。又转身回去了勤学殿,黎姬在门口与她擦肩而过,并且十分怨毒的看了她一眼。她倒是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直接奔赴案前拿着种子又回了玉清小筑。 玉若苦恼的坐在院子里,和小阎一人捧着一颗石头无奈的叹息着。 “你们俩怎么垂头丧气的” 玉若苦着一张脸说“浊息渊里,四处都是妖孽邪祟的恶灵,难缠的很,我现在悔不当初,为什么我爹要送我来听学我不反抗呢” 伽阖笑着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你的种子开不了花” 小阎说道“刚刚千屿说这种荼靡花有的人穷尽一生都培育不出一株,哎,还不如想想浊息渊的事,伽阖啊,此番陪你来听学,遭遇这种事,你可要记得我的好” 她摊开掌心看着那枚黑色的种子“若我能让它开花,你可要记得我好” 二人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伽阖说道“不要将它种在土里,将它种在盆里,把它放在床边,每日以梦境滋养即可” 小阎问道“你怎知道如何培” “今日突然想起来,我娘亲从前在凡间种过这种花” 小阎的神色变得有些许复杂,她进来好像想起的东西有点多。 玉若立即从隔壁海棠苑找了三个描金嵌玉的花盆,三颗种子混在一起,她们随手一人拿了一颗种进了花盆里。 荼靡花会使身旁之人连绵不绝的做梦,梦境里的东西有的是虚妄之像,有的却是过往的经历,有的会看见你心之所想之人。七日以后,荼靡开花。 伽阖梦见自己回到了幼时,约摸三四岁的模样,头上顶着两个包子煞是可爱,小小的个子奔跑在平吉殿里。一群宫人都捉不住她,跑的正欢的时候,撞上了一身金丝蟒袍雍容华贵的娘亲。代寰温柔的将她抱起来,笑着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随了我的性子,野起来没边的,赶明儿要给你寻摸一个好师父,好好教教你” 她仍旧每日每夜的在殿内撒欢,却忽有一日,撞上了一身白衣,清冷似雪的人在宫内开了学堂,至此她便踏上了挨罚的漫长道路。第一日,她就在与人追逐中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染的身上到处都是,自己还跑到师父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师父那件白衣的裙角处便沾染上了大片的污渍。他却没有责怪她,只是将她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脸以示惩戒。说着“小伽阖,你长大了可要赔我这件衣服” 逐渐的她长大了些许,常常带着大臣的子女逃课玩耍,却被他逮住狠狠的打了手心。却为何,他又偷偷的趁她睡着替她擦药。 她醒来便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许久,竟生生的看出了几分伤感之情,她记忆里严厉的师父,竟待她也是有几分温情的。她紧紧的撰着手心的泪水,若能回到儿时那般无忧无虑将有多好。 后面几日她都是梦到过往的事,只是醒来后师父的脸记不清,就是觉得很熟悉,觉得那个人与自己相隔甚近。 小丫头逐渐长大,终日里无忧无虑。彼时她十二岁了,她坐在城墙边等待着下朝的母亲与她同去城外抓鱼。娘亲虽表面会斥责自己顽劣,但其实总是纵容着自己,常常与自己一同胡闹,经常会带她去山上抓兔子。可是那天她没等来娘亲,却等来了师父。 她正惊恐到想要溜走,却被师父一把提住了领子拎了回去。坐在殿内老实抄书的时候听见他与娘亲的对话,他颇有些愤怒的呵斥道“玉不琢,不成器,你总是一贯纵容她,将来会惹出大麻烦” 娘亲听到此话也是颇为不高兴,辩驳道“不过就是逃个学去抓条鱼嘛,伽阖那么可爱又懂事,能惹出什么麻烦,她也就是偶尔爱玩了些,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师父终究是被气到了,甩了袖子便愤然离去。娘亲对自己向来是溺爱,最听不得谁说她顽劣不堪,可自己总算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那日她抄书到深夜,殿内的烛火换了两次,她眼睛发涩,迷糊间师父好像又回来了。待她清醒,确实是师父坐在她跟前,拿着烤鱼。 “小伽阖,赶紧吃吧,吃完了睡觉去” 她迷蒙的眨着双眼,低头委屈的撒娇道“师父,我错了,你不要同娘亲生气,我以后定不胡闹了” 他叹了一口气,揪了揪她头上的小包子,柔声耐心的哄着她“我没有生气,你错了,我也罚了你,只是你娘亲为一国之君,言行举止都是万民表率,你以后要抓鱼师父陪你去便是” 烛火里的小姑娘笑意明亮,轻轻的点了点头。她想起来了,她就是这样沉溺在娘亲与师父对她的偏爱中渐渐成长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习惯了每日偷偷从书页里窥视师父的容颜,从喜欢腻在他身边。娘亲开玩笑说要把她嫁给王丞相家的长子,她却红着脸拒绝,问娘亲能否嫁给师父。那时的她情窦初开,懵懂青涩的爱意却炽烈。娘亲却对她想嫁给师父这件事显的颇为忧愁,每每见她痴傻的望着师父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扶额叹息。 师父坐在平吉殿桃树下的书案上看书,她伏在案前,天真无邪的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开怀的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这小丫头,懂为何要嫁娶吗” 她跑去藏书阁翻找着关于嫁娶的古籍,却都是一些记载着礼仪风俗的书本。翻找出一本话本子,倒是津津有味的坐在地上看了起来。她喜欢躺在草地上看夕阳,还喜欢坐在地上看书。看的痴迷却也懂了自己为何想要嫁给师父,就立马欢天喜地的跑到他跟前。 “师父,我懂了,因为我喜欢师父,所以才想要嫁给你,书上说两情相悦之人乃终成眷属才得以圆满,所以师父你究竟何时娶我” 他耐心的解释着“小伽阖,你还小,等你长大些你才会懂什么叫两情相悦” 她倔强的脸上满是稚嫩“我不小了,都十五了,我懂,不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她一颗心难受的比前些日子打碎那盏琉璃灯都要难受的多,生平第一次尝到苦涩与不甘混合的滋味。 伽阖是被小阎唤醒的,不知不觉六日已经过去,那荼靡花的蓝色的花苞已经开了一半,再有一日就能盛放。 小阎对她说“伽阖,玉若已经睡了两日了” 她起身,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还是问道“有何不妥吗” 玉若躺在床榻之上,神色安详,床边的荼靡花已然盛放,蓝色的花瓣透露出丝丝诡异的气息。千屿坐在她面前,神色凝重。伽阖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她紧张的问道“她怎么了” “她中了梦魇咒” 千屿瞥见床头那朵妖娆的花,转头问伽阖“这花不是七日才能开放吗” 伽阖骤然睁大了眼睛,脑子里闪现出一些画面,当下即明白了究竟。 第二十章 小阎殿拦住提着绫罗怒火滔天的伽阖,险些拦不住,他又死死的抱着她的腰。 “伽阖,你听我说,现在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贸然行事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人倒打一耙” 她气的红了眼,却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的开口问千屿“那梦魇咒如何解” 千屿神色愈发阴沉凝重,他沉声道“你可知解灵镜” 伽阖瞬间如坠冰窟,神色愕然,脑子仿佛有根弦啪就断了,神色慌张道“只有解灵镜能解吗” “除非她能克服心魇自己走出来,但玉若年纪小,心性不稳,怕是很难” 她眼眸阴戾,低沉道“不管是什么,我都去偷来,但是总得先跟一些人把账算清楚” 第二日交作业,整个课堂上开了花出了她们三个还有几个恰巧把种子放在寝房的人。伽阖捧着花盆,放在云时跟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的走开了,她此刻怕是没有那个心思与他眉来眼去。云时见她异常的冷淡,微微的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怪异。 黎姬不可置信的神情落在她眼里,她此刻紧紧的绷着身子,压制着心底淬毒的恨意,只怕自己一念之差就将她绑了拖出去千刀万剐。 散学后,勤学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云时案前那些随着风摇曳的荼靡,美的煞是摄人心魄。黎姬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进了殿内,伸手探查着花内的咒怨。那颗盛放的最为妖艳的花明明有梦魇的痕迹,但为什么今日开了花的无一人缺席。正当她思量之时,一道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是你” 她惊恐的转身想要离开,却有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至她跟前,在昏迷前她瞳孔里是那个令她害怕恐惧的人。 伽阖将她悬吊在树干上,她醒来惊恐万分的挣扎着手腕,却只能在树上晃来晃去,像是挂在树上随风摇曳的残破布条,心里的恐惧像潮水般席卷了全身。 伽阖一双冷冷的双眸仿佛要将她看穿,明明是噙着笑的嘴角却让她心生一股恶寒,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却又嘴硬的呵斥道“你抓我做什么,我要是有个好歹,鲛人族不会放过你的” 伽阖不耐烦的伸了伸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脸上,她下手不轻,她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红色的掌印,连鬓边的头发都有些凌乱的散在脸上。 她厌恶至极,眉眼间尽是不屑与鄙夷,冷淡厉声道“若不是你在背后做了恶心事,碰你一下我都觉得脏” 黎姬见她此时高高在上的样子才陡然想起她是天宫三殿下,却也不是平日里对她的嘲讽云淡风轻爱答不理的小公主,她欲开口辩驳,却见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嘘声的样子,指尖的创痍让她感到浑身冰凉。 “本殿下没有那闲工夫与你在此争论,你自己做了什么冤不冤自己也清楚,强弩之末就不要再妄言了,想必你也是忘了,本殿下也不妨与你再说一遍,血债,还请你血偿” 她绝望又害怕的使劲摇头,使劲挣扎着全身,祈盼有逃脱的机会,想要大声喊叫,却被她骇人的目光震慑的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掌心托出一颗药丸,沉声道“此丹名叫碎骨丹,吃过后会让你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碾碎一遍,哦,包括天灵盖和眼眶骨,与梦魇咒不知几时才能醒来相比,这种有尽头的痛苦于你来说也是一种仁慈” 伽阖忽然记起了什么,朝她心口狠狠的一击,胸口渗出鲜红的血,她神色自若的说道“差点忘了,这是上回你欠小阎的那笔账” 手里的丹药忽然被一阵强劲的风卷走,她惊诧的朝着方向看去,云时竟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她的结界。 她癫狂的去抢他手里的丹药,却被他一下子闪了过去。她迅速转身又朝他袭去,却被他抓住胳膊死死的禁锢在怀里。 这下挣扎的人换成了她,她气急败坏的说“放开我,难道你要包庇她吗” 云时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扣在怀里,紧紧的抱着躁动到已经失去理智的她“伽阖,这里不是你滥用私刑的地方” 她愤然推开他,泪水充盈在鲜红的眼眶里,她本不是如此娇气之人,竟在他面前忍不住委屈,一向掩藏的脆弱竟也暴露了出来。 “滥用私刑?这是她本就该付出的代价,看来今日仙尊是铁了心要袒护她了” 心里强撑了许久的设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宛如溺水般无助与绝望。 “不论如何,今日你不可再胡来,否则到时候连我都保不了你” 若是换了从前,她定然与僵持之人打一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此刻她有点哀莫大于心死之意,竟抬手收回了绫罗,冷笑道“我从不需要任何人保,原来你同那些人不过一丘之貉,是我看走眼罢了” 云时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却只能僵在原地,想到那些伤害使她变成了此番决绝的模样,痛苦就像从骨缝里滋长出来一般。 “伽阖,我只是不想你做任何事都如此不记后果” 她又何尝没有天真过,行事也会思虑再三,瞻前顾后考虑着后果,可他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只要想起两百年前没有保住挚友,融在骨血里的悔恨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她,只有奋不顾身,倾尽全力,才能杜绝昨日之殇,是他们口中道貌岸然的天道逼她非疯魔如此。 她抬起头,眼眸锐利的朝前方正瑟缩着往院门口爬行的人迅速甩出一道红色的长幔缚住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拖了回来。黎姬被勒的脸通红,双手死死的抓着脖子上那条可怖的绫罗,双脚不停地蹬着地面。 云时沉声道“伽阖,放开” 她面容苍白,犹如鬼魅,两只漆黑的眼睛戏谑的望着他,挑衅的扬了扬嘴角“哦,我若是不放呢”她此刻就像站在了万丈悬崖边上,静静地等待着他亲手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里。 一道灵光乍起,迅速的劈向那段半空中的绫罗,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掉落悬崖时耳边猎猎的风声,迅速的收了绫罗,上前生生的挨了那一击。云时睁着赤红的双眸,脑子里嗡嗡作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双唇微蠕,却哑口无言。 她轻蔑的笑了笑,双眸里蓄意了许久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掉了出来“云时仙尊,多谢指教” 她仿佛像坠落云端的花,云时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不住她了,她转身对伏在地上的黎姬冷淡道“我们改日再算账” 走出院门之时她才扶住了胸口,想来云时下手也不重,不然以他战神的功力,自己怕是难有一息尚存。 云时将黎姬锁在浊息渊内,便匆匆赶到海棠苑,但不仅人去楼空,连千屿也一同不见了。他清楚山门结界根本拦不住她,立马给望镜传了信,匆忙赶往引阙阁。 忘川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从云头降落至地面之时,伽阖终是抵不过浑身的乏力,落地便倒如大限将至的蝴蝶一般落在了地上。 她梦到她一身火红的嫁衣,在漫天大雨里跪在污秽杂乱的乱葬岗里,绝望的嘶吼着,双手不停地刨着泥土,直到指甲脱落,满手是血都没有停滞,固执的不停翻找着。她在找什么,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若是梦境为何心碎的感觉如此真实。 她挣扎着醒来,桌上只有一豆孤灯,昏暗的墙壁上映着她仓皇失措的影子。这里不是灯火通明的南望山,怅惘瞬间插在她心上最细微的角落,不声不响却又最折磨人。 一名端庄优雅的女子推门进来,身着一袭典雅又低调的豆青色衣裙,发间一只狐狸面的玉钗,尽管衣着朴素但眉目间尽是从容大气。 “三殿下醒了” 伽阖胸口闷的十分疼痛,乏力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但她仍旧强撑着起身。此人言语间颇为恭敬,神色也并无什么恶意,她疑惑道“您是?” “我是玉若的母亲” 青丘狐族的王后,看来外面盛传青丘向来删华就素衣不重采并不是谣言,王后也定然是仁爱宽厚之人,对她只以玉若母亲自居。 她愧疚的对她说“王后,是我对不住狐族,没有照顾好玉若” 提到玉若,她面上难免生出些许担忧,却反过来宽慰她“玉若自找被我们娇纵惯了,此番也是她的劫数,其中各种缘由不是三殿下你可以控制的,不必过于自责” 不知是不是云时那一击彻底击溃了她三百年来以血为代价浇筑的刚强,铮铮铁骨随时都能被腐化。鼻头酸涩的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划过脸颊的时候烫的仿佛能蚀骨。原以为自己能承受所有的恶意与伤害,却承受不了他不痛不痒的一击,只因心里那可笑的爱慕便如此脆弱了。 玉若被族人安置在青丘灵力最为充沛的浮生台,穿过一幕水帘,里面云雾飘渺,灵阵之内若隐若现的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玉石,触手冰寒,砭人肌骨。伽阖与小阎站在白色的结界外望着她,千屿守在结界之内。 小阎想起了两百年前她也是这样躺在天河里,一动不动恬静乖巧的阖着双眸,仿佛只是酣睡,只待天明就能醒来。 第二十一章 心念微动,恍然间想起了她刚到引阙阁的时候,二殿下曾说只要她安生待在忘川,定能无虞,或许自己不应害怕父亲的事暴露而找她去人间帮忙。他明白她的孤注一掷,从武烁在诛仙台魂飞魄散,她便在许多事之上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伤痛没有丝毫畏惧。自去了一趟人间,她的麻烦便没有断过。 伽阖躺在浮生台外那颗繁茂的槐树下,密集的白色小花沉甸甸垂在枝头,偶有两朵被风吸引,随之飘荡。小阎坐在她身边,影子映在身后的树干上。 “小阎,都说三界之内,唯有青丘的星星是最好看的,你觉得呢” 他担忧的看了她一样,笑道“反正比黄泉忘川的要好看” 蓦然想起她年少时也爱躺在王宫里望着漫天星辉,那时觉得璀璨不仅是群星闪耀,还有身边的人,如今陨落黯淡的也只剩她一人。 她喉间发紧,晦涩的开口道“我觉得人间的星星最好看,近日为了培育荼靡花,我梦到了很多事情,亦真亦假,虽看不清恩师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好像于我很重要” 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伽阖,以前从未听你提过这位恩师” “从前我的记忆总是很混沌,他在我的记忆里是无关紧要的人,可是,近来他的身影就像浓雾散去一样,愈来愈清晰,好像我就要快要想起他了”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再往前走一步,掀开幕布,就能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看清楚,仿佛自己记起了那段天真烂漫的岁月就能重新回到那段岁月里。 小阎道“伽阖,我们回忘川吧” 她坐了起来,月影当空之下笑着朝他伸出了手,他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转瞬便失去了意识,伽阖将他妥帖的安置在花影漂浮的树下,对他已经睡着的他说道“小阎,有些债,我必须要去还”她用灵力化出一只金色的信鸢,命它明日一早传信给千屿,唤醒他。 云时见到暹娘的时候,脑海里电光火石,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大殿下当年救下的那只猫,虽为妖,却在碧霄殿当了几百年的厨娘。大殿下将心腹安置于她身边,她这些年究竟过的有多举步维艰。这对那个最爱自由的小姑娘来说,是囚禁。他的心好像被一块一块缓缓的掰开,他不该沉睡这么多年,是他没来得及护住她的年少纯真。 暹娘虽没有见过云时,却听过他的鼎鼎大名,惶恐的告知他伽阖并未回到这里。待他风尘仆仆的离开后,暹娘坐在门槛前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忘川,内心不免担忧,尽管她两百年没出忘川,但身边有小阎殿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是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撤回了预备传递的消息。 碧霄宫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大殿下这些年脾气相当爆戾,他宫里的仙娥行事向来小心翼翼,生怕行差就错就被贬罚,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伽阖隐匿在门前的石狮后面,门前的守卫仿佛万年如此,威严颔首的站在那里。她犹豫了一下,正欲先回云罗殿,那扇金漆门却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出来,尽管看不清脸,但手上虎口处有一个黑色的图腾,那是魔族被罚流放之人才会特有的刺青。他怎会与魔族被贬之人有勾结,那人能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入,想来定是与他来往甚久。她灵敏的隐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又一路避着守着与仙娥。 碧霄宫不比她的云罗殿布局简单,前后殿宇繁多,最重要的是,它有一处刑司,这也是最令她恐惧的,虽说自己相当于被粉身碎骨过,但每每想起那些刑罚便不由浑身打颤发冷。 这个时辰大殿下一般都在云涌台巡视,她掐准了时辰过来的,自然不怕遇见他。她轻车熟路的进了凌波殿内,抬眼望去,解灵解悬在上方,周遭碧色的结界灵光闪烁。她抬手召出朝未央,剑指结界,硬生生将那结界划出了一道口子。取了解灵镜,将它熨帖在胸口,藏进了自己的一魄中,她左顾右盼的将这座大殿打量一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立马隐匿了身形往来路倒退。 除了天帝的凌霄宝殿,放眼整个天宫就只有碧霄宫的守卫防备最为森严,若是换了别处,她翻墙就溜了,可是这里连墙角处都设了结界,若是拿剑砍,要么出不了这扇大门,要么人尽皆知自己带不走解灵镜。 她蛰伏在门前荷塘边的大树下,静待着下一次门打开的时机,不禁觉得大殿下的变态真是数百年如一日。 那扇再次打开之时,那个身着金色锦缎华服,头戴紫金冠,神情冷戾,的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心生恶寒,止不住的颤栗。她抱着侥幸决定从他眼皮子底下蹿出去试试,结果刚到门前就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定住了身形,活生生的被甩回了树前的地面。 她伏在地面上,抬起头,他的紫金冠有些刺眼,看着他一身的华服,她突然想起了云时,一身白衣,永远都是皓月白雪般清贵的模样,不似他这般浮夸焦躁。 他眼神锐利如匕首,闪着寒光,睥睨着她,脸上多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三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要说三兄妹当中,她反倒是与大殿下更像亲兄妹,行事诡谲阴骛,常常令人琢磨不透而心生畏惧。 云时再一次的感觉到了深渊般的无助,他面色阴沉的站在南海之巅,脚下的海浪汹涌澎湃的仿佛要侵蚀上来。三百年前在那场浩劫中自己就能护住她,他握紧了拳心,这次倾尽所有也定要护她周全。 小阎一路火急火燎的闯进营地里,望镜从布防图里抬头看着满脸焦急的他悬在在心头的巨石仿佛缓缓的压了下来。 多年不见,碧霄宫的刑司一如既往的丧心病狂,比天牢更加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大殿下神色阴郁,脸在昏暗的烛火里显的更为可怖“堂堂九重天殿下府邸,竟能让此等小妖来去自如,看来我这碧霄殿养了一群草包” 身着银色铠甲的天兵们战战兢兢的不敢吭声,殿下说是小妖又有谁敢说那是三殿下。 他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用掌中月把她锁好,直到她交出偷的东西”那可是他这些年精心打造的刑具,四根玄铁打造的铁链,腕铐正中心有一根特别淬炼的铁针,戴上之人,手腕与脚腕都被贯穿,使之不敢挣扎。 当她被拷上之时,四肢剧痛,仿佛一把带刺的钝刀缓缓的切割着每一寸的骨髓,她一动,仿佛自己浑身的骨头已经碎了,立马就要散开来。 她脸色苍白,额角都渗出了汗,却仍旧笑的安之若素,明明整张脸都在颤抖,眼眸却始终清亮“大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新奇了,名字也是取得别致,只是大殿下的掌中怕是只有鲜血冤魂” 他最可恨她这种明明落魄却好像自己怎么也把她碾不死的倔强样子,明明就该是蝼蚁却姿态神情高高在上仿佛他才是在烂泥里龃龉苟且的那个。他淬毒般的眼神狠厉到仿佛恨不得立马伸出手扭断她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就在此处好生呆着吧,这回看父君能不能来救你” 她轻蔑的笑道“你若想杀谁,又有何人能阻止,父君又算得了什么”她的白衣上已经沾上了点点鲜红的血液,此番若是能逃出去,这么深的伤口恐要养上数十年。她压根没指望天帝会来救她,小阎若是聪明,定会去寻二哥。浓稠的血液顺着冰冷黑色的铁链滴落,她觉得越来越冷,昏暗的烛火跳动得逐渐模糊,也许她等不到了。 她像一只羽翼破损的蝴蝶卷缩在冰冷的地上,血液凝固在镣铐里。一直以来她都看不透她的亲大哥,从她回到天宫初始,他就从没拿正眼看过她,时常还会嗤之以鼻,横眉冷对,但也只是仅仅如此。 他的母亲乃是这三界独一无二的九天火凤凰,当年为了陪天帝渡过天劫而香消玉殒唯有一缕残魄被封存于聚魂灯里面。天帝对她念念不忘,对他亦是愧疚,悉心教导,颇有要将这三界托付与他的意思。伽阖十分厌恶自己与天帝这份父女情,你不情我不愿的。她一直觉得相比天帝对自己的厌烦,对二哥的冷淡,对大哥的谆谆教诲才算的上为人父则为计之深远,只有他才是唯一令天帝骄傲的孩子。天帝在外人眼中看似公正,从不偏颇,但是伽阖把他的虚伪看的一清二楚。为了不落人口实,从不会袒护她,甚至她跪下苦苦哀求他赦免一个本就罪不至死的人他都拒绝了。很长时间她都会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当初向他求了情才导致最后的悲惨。他怕被人诟病,他怕他位高权重遭人弹劾,却对大殿下又事事偏袒,爱护有加,因为他对他越是关爱,怜悯有加,外人越是赞许他对亡妻一往情深。可若真是念念不忘,又怎么有二哥和她,他就是一个自私又冷漠无情的人,他连关心都带着精心算计。 身为神魔混血,她就算只看了那盏聚魂灯一眼,也能感受到里面有两股魂魄,一股清澈来自仙界,而另一股苍劲浑浊,更迭引傲,来自,魔尊。 第二十二章 那盏聚魂灯成了她心里的云霓之望,娘亲或许还有一息尚存,或许在经年累月后还能有再见到她的机会。 不知究竟是何因缘际会她的残魂跑到了聚魂盏里,但天界之人对她向来鄙夷不屑,虽不知大殿下有没有看出来聚魂灯里的蹊跷,但伽阖知道若他们知道她的残魂也存于里面,定然会被打散,所以她不能让她继续呆在阽危之域。若说用来盛放魂魄的器皿,魔剑更为适合魔尊将养。 武烁乃天门将军的遗子,性格孤僻不喜与人往来,却独独只与伽阖交好,虽日日与她和小阎殿厮混,但却对他一向没有好脸色。他们二人不肯让她只身犯险,里应外合将灯盏偷了出来。 灯盏被小阎和武烁错手打碎,里面的魂魄消散的灵光萦绕之时,伽阖才看清,那不是她娘亲的魂魄。却来不及做多想,天后最后一丝残魂消散,失去了唯一转圜的机会,天帝与大殿下震怒,将她们三人一齐关进了天牢。 那时的她大抵也还是天真的,觉得老阎殿与故去的天门将军陪他当年在三界东征西战打下了累累战功,就算他再生气也会从轻发落。武烁竟以一人之力抗下了所有罪责,将他二人摘的干净,大殿下以谋害天后当以谋逆罪论处,竟要将他在诛仙台剔去仙骨,再将他以凡人之躯碎尸万段,打至魂飞魄散,使其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 凌霄宝殿的地砖冷的蚀骨,她跪在那里苦苦的哀求她的父君网开一面,哭诉着事情与他无关,是自己主谋的,向来公正的天帝,那次却充耳不闻,任由武烁平白无辜受冤。直到行刑那日,她适始终跪在那里,磕破了头祈盼着她的父君能有一丝心软,就算是将他贬至凡尘但至少他还会有一线希望。 可是她等来的只有他的漠然,终究她还是决绝的闯了诛仙台。他被缚于石柱之上,噬仙锁钉住了他的手脚,神色自若而无畏的看着台下众仙。就在剔骨鞭抽下之时,一缕红绫挡住了那道骨鞭,红色与金色缠绕在一起,灵光四溅。 大殿下饶有兴致的笑着对她说“你可知扰乱法场,当以同罪论处” 她死死的拽着手里的红绫,眼睛渗人般的红,就算救不下他,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理应陪他一起死,才不枉患难一场。就在力气将要耗尽之时,她想要召唤出朝未央之时武烁突然挣开了束缚,一柄寒生剑刺出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怒目剑指大殿下,愤慨昭彰道“你们想要她的命,我偏不给” 言罢便祭出了元神,在伽阖错愕失神中迅速将掌中的灵光捏的粉碎。他宛如残败的枯木倒在了她的怀里,衣裙之上沾染了他被噬仙锁穿透的鲜血。她仿佛被人用刀猝不及防的割了后颈一般,抱着弥留之际的他,颤抖的抱着他失声痛哭。 在她还是个孩提之时,每日所求不过是能与娘亲嬉闹,她曾在逝去之前嘱咐过自己,莫要再单纯天真,轻信于人。可是这么多年,他待她以赤诚,她信他。她曾经很多次的在梦里告诉娘亲,在这个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天界,有人替她捂住耳朵遮住了眼睛,陪她一起在云巅守着她的小世界,让她知道这天道没有她想的那么不堪,总归会有星火愿意照亮她。渐渐的,那些厌弃不再能挑拨她的情绪,她所求的不过是她身边微茫的星火能长明,她所求的,并不多啊。 她哽咽无措的抱着他,泣不成声“武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从来不苟言笑的他,弥留之际在她怀里笑的温暖如同三月的风轻拂过垂柳的湖面“伽阖,莫要为了我再行无谓之事,罢了,天命如此” 所谓天命,不过也只是趋炎附势而已,它不公,它偏心权势,它逼着你强大到冷血才得以扭转,它只是让人绝望的东西。 她紧紧的抱着他,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他又何至于此,就连自戕也是顾及她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祭出魔剑,恐怕这天界就会更为举步维艰。他一点点的凉了下去,直到凉透了身体。 大殿下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憎恶厌烦的神情已近扭曲“让开,他要剔仙骨” 他虽元神尽毁,但仙骨尤在,若是将肉身放置仙泽福地,或许万年内还有些许转圜的希望,若是仙骨被剔,肉身定然消逝,三界之内万万年,再无可能有这个人。 她慢慢的将他放置在地面上,猩红的双眼满面决绝,手捏紧了双拳“我来替他” 这是她欠他的,他道天命如此,她的天命注定了自己一副仙骨要用来还他的情。他们所要的不过一个交代,不过是一个需要泄愤的结果,那么是谁又何妨。 她被缚于诛仙柱之上,原来当噬仙钉扎进血肉之中时,竟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只是那种痛不及剔骨鞭的万分之一,整整九鞭,每一鞭都仿佛撕裂了她浑身的筋骨脉络,肺腑之上被扎上了千万根针,让她对生了无希望,只求灰飞烟灭。可看着躺在地上的武烁,湮灭的希望又燃烧了起来,循环往复,九鞭漫长如永夜。 仙骨褪去,一身肉骨凡胎,她或许很快会老,会死,但是她在死之前要帮他找到重生之地,再将他托付给小阎。 愚昧无知的她连死都带着重生的希望,但转瞬那截金色的剔骨鞭就打向了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她在诛仙柱上死死的挣扎着,手上经络爆起,怒吼到声嘶力竭“不要,住手,你住手” 大殿下丝毫不留情,狠狠的抽打着不做任何挣扎的他,对耳边的嘶吼威胁谩骂哀求充耳不闻。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挚友烟消云散,这样痛苦比剔骨更甚。 她蜷缩在地上,稍稍一动铁链拖曳地砖的声音就回响在黑暗的牢房里。鼻尖传来一阵血腥味,她知道,体内那颗断生只是断了她生的希望,只要她还感到绝望,不会轻易让她死去。 门缝传来了一丝微弱而又刺眼的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娇小的身影迅速行至她跟前小声唤她“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伽阖抬头,黑暗里兜帽下那张熟悉的脸,也证实了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不管她是何原因出现在这里,她就是大殿下的人。 喉咙里发涩,开口便是嘶哑“暹娘,你来做什么” 她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她身上的锁,当针从肉里拔出来的时候,血涌如柱。她立马撕了身上的布替她止血,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殿下,大殿下此刻不在,我们先出去再说” 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下出去肯定比在这里囚着好。暹娘在这里当过几百年厨娘,碧霄宫熟悉的人都知晓她与大殿下的关系看起来并非那么单纯。她轻车熟路的带着她到了北殿的小门,才看清她此刻浑身仿佛浴血一般,白衣都以侵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殿下,我送你去天河” 伽阖拉住她的手,面色苍白如纸,虚弱说道“送我去青丘” 她焦急的瞪着双眼“殿下!” 伽阖不敢轻易将解灵镜交给她,虽说她救自己出囹圄,但仍旧不能轻信一个打着出卖的目的而接近自己的人。 僵持之时,小门却打开了。 大殿下神情阴鸷的站在门口,宛若地狱修罗,暹娘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劈下了两道惊雷,惊恐的扶着她的手不住的颤抖。 “你们要去哪儿” 暹娘朝他跪了下去,哽咽悲戚的说道“殿下,你放过她吧,当年之事本就是一个局,你是知道的呀,她如今已成了这幅模样,够了,真的够了” 她的四肢还在不断的渗血,却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 局? 什么局? 当年的一切,迷雾重重,难道所有的一切惨烈,都只是满足他们的私欲所设的局吗。 他眼神里几进癫狂,嗤笑道“够?怎么可能够,当她决定要偷灯的时候,他们就注定了不得善终” 前方一阵骚动,笼罩在碧霄宫巨大的结界在一瞬间全都化为了乌有。大殿下脸上出现异样的神情,脸色更加难看,他亲手设下磅礴的结界竟然被人飞速的破了,自己事先还有任何察觉。 他越过暹娘,直接走向伽阖,她被他骇人的模样逼得往后退,裙角不断渗下的血液滴落在白色的地砖上。 每每他眉眼间露出这种冰冷狠厉的神色之时,伽阖就会觉得他们真的是亲兄妹,她手里灵光乍现,绫罗已被她握在手中,鲜红的绸缎映着此刻狼狈的她倒是相得益彰。 大殿下朝她的脖子伸出了手,另一只手牵制住她的绫罗,死死的扼制住她的脖子,一挑眉说道“又是谁来救你了,我的妹妹” 她涨红了脸,浑身无力的挣扎着,暹娘跑上去掰着他的手,耳边是她在哭诉着哀求,却是徒劳。 伽阖无力的垂下了手,若是可以这样结束,也不失为自己的圆满,她日复一日的悔恨与自责,也终将走到终点,这样也挺好。 第二十三章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峰从天而降,强劲的砍向掐着她的那只手,若是他闪的慢一些,只怕那只手此刻已经被活生生的斩下。 伽阖无力的跌倒在地上,前方一袭白衣迅速闪至她跟前,那柄剑也回到了他的手中。 大殿下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个名字仿佛带刺一般,错愕的瞪着双眼“云时” 他却将他视若罔闻,转身将身后满身鲜血之人抱进怀里,血映的一双清冷的眸子猩红,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若不是此刻顾及要带她走,定然与他不死不休。 他的怀抱温暖干净,再为舒适不过。她有气无力的伏在他的胸口,身上的鲜血也染红了他的衣袍。看到他,那些枯萎的生念,仿佛久旱甘霖。强撑了许久的困倦,在他怀里土崩瓦解,再也支撑不住,安心的阖上了双眼。她迷糊的在心里呢喃,娘亲,有人总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拉我一把,真好。 云时轻柔的捋了捋她鬓间的碎发,眼眶微红,冷眼厉声道“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发手段狠厉” 大殿下回了神,故作镇定轻笑道“身为天宫公主,却因外族之人窃取我天族之物,不过小惩大诫而已,仙尊今日要带她走,也是要与天族为敌吗” 云时将她抱了起来,冷隽高大的身姿小心翼翼的揽着怀里那个娇小安睡的人。 “本尊从不知天族与狐族竟是敌人,也从不知天族的小惩大诫能要了性命”周围已经围上一群天兵,瑟缩着不敢挑战云时仙尊的威严。 大殿下领兵堵在门口“此乃天族家事,您即三百年前能不闻不问,如今又何必多管闲事” 他凌冽的看着他,眼里像是要溅出火花“三百年前?你要不提我倒是忘了,等我有空,连同两百年前的账一并与你算,至于天族,这战神的虚名不要也罢,从今日起我便判除神籍,从今往后我只护她一人” 他神色不疾不徐道“哦,那看来您是打算将那些事与我这傻妹妹和盘托出了” 云时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承颐,你若是觉得你能威胁到为师,那可真是枉费你叫了我多年的师父” 承颐这个名字,熟悉的就像一盆滚烫的水从头淋下,疼的让人欲罢不能,从她故去后,再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今日提及,回忆像丛林深处不见天日的藤蔓,迅速攀附的生长,一瞬间,她的脸就出现在脑海,甜甜的喊他承颐。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他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把对她的思念拿出来晒晒清冷的月光。他们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为了她,就算逆天而行,他也要和她牵手走在花海里。她不在了,他要让那些罪魁祸首都去给她陪葬才行,包括他敬爱的师父。 青丘之内,小阎焦急的踱步于浮生台外,望镜劝慰道“小阎,殿下,他也是师父的徒弟,师父定然会安然无虞的将她带回来的” 他不安的神色触动了望镜内心最脆弱的神经,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为了他的心思而吃醋,但内心有一把怒火燃烧,烧的他不清醒,烧的他所有的理智沦为灰烬,只想上前抱着他,告诉他,你看看我,看看我。他觉得自己卑鄙,亦觉得自己自私,这种时候他竟不能容忍他对别人的关心,可笑的是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妹,他觉得心痛到呼吸都快要停滞了,让他将要发狂的原来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他不爱他,多残忍。 爱就是能让高高在上,浩然正气的二殿下觉得自己卑微如蝼蚁的东西。他恨着伽阖,因为不管她处境有多艰难,爱恨都光明磊落,想比自己,他的爱显的那么的难以启齿龃龉不堪。 当千屿见到浑身是血的伽阖时,眼皮狂跳,灭顶的感觉压在心头。云时始终紧紧的抱着她,于他而言怀里的人是唯一。 此时青丘的浮生台热闹非凡,气氛却沉重的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身上。 千屿凝重道“她体内的血液一直在流失,但断生吊着她一口气,这毒延缓受伤的伤口痊愈,那颗种子不会轻易让宿主死去,危难之际却也只会给支撑一口气的补己,说白了,就是活死人,而且……” 他有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云时,不忍说道“而且云时打在了她的心脉之上,失血过多导致心脉受损更加严重,这对她一身肉骨凡胎来说,是致命的” 她浑身冷的像冰,不管云时怎么捂都捂不热,他如同魔怔一般,不管他们怎么劝,就是不肯放开她,他害怕自己一松手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温度了,脆弱而无助的贴着她冰冷苍白的脸颊。 小阎忽如回光返照般的从低沉里雀跃了起来“天河,对了天河,那里灵脉雄厚,灵气磅礴汹涌,能活死人肉白骨” 他漆黑的双眸之下尽是无措,手掌颤颤巍巍的抚上她光滑白皙的额头,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带她去疗伤,望镜,你去将浊息渊,用万禁咒封印,再派出天兵镇守,鲛人族若来寻衅滋事,一律按以下犯上天规论处” 二殿下眼波微动,万禁咒乃是三界最强悍的囚禁之术,会使用此咒的三界之内屈指可数,浊息渊的怨念噬人心魄,催毁意志,以鲛人族那小公主的修为定然会被侵蚀的苦不堪言。 他又道“千屿,你回南望山将先前研制的淬骨丹拿来” 千屿一惊,那日他问有没有办法解断生之毒,被伽阖含糊过去,他也就没有多言。但云时看出了端倪,从他口中套出了话。若能将自己的仙骨挖出一截,为她锻造半仙之躯,二人同根而生,就能将她体内的断生移植进他的身体里。只是此法颇为冒险,且损耗之大,但云时那天开始就已经让他开始练用来融合仙骨的淬骨丹了。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能弥补她所受到的伤害,哪怕倾尽所有,也要义无反顾的去做,就算魂飞魄散,只要她能周全,又何妨。 漫天淡蓝色的星辉仿佛触手可及,星河岸边漂浮着一叶孤舟,船头细碎的挂了一串宝石般莹莹生辉的星星。船里坐着的人如画的眉眼像温情的泼墨山水,神色旖旎婉转,好像怀里的人比眼前漫天灿烂星辉更美。岸边的年岁树开了花,明明无风,那花瓣却悄然飘至她的发间,他衣服的褶皱处都储满了白色的花瓣。 他呢喃着“小伽阖,对不起,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的人竟然将你伤成了这样,以你过往的性子,定然要将我打一顿才能解气对吧” “是我太过于瞻前顾后,你快点醒过来,从今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我替你讨回公道” 沙哑悲拗的哽咽声“对不起……是我……是我负你,所有的一切我来偿” 他的手与那只斑驳的手十指相扣“从此,你在灰尘我在泥泞,你入地狱我入炼狱,再也不放手” 碧霄宫内,大殿下因那一声承颐好似已经疯了,砸了殿内所有的陈设摆件,玉骨碎瓷铺了满地,唯有书案旁悬挂着一件绣金华丽的嫁衣完好无损。 他满目猩红的颤抖着双手,抚上那件嫁衣,狼狈的将脸贴在衣服上,想要汲取一点此刻能安抚那颗剧痛的心的良药。眼泪浸湿了一片,无助的宛若一个如霜考妣的幼齿孩童,疯癫的笑着胡言乱语“承颐已经和你一起死了,对,他死了,承颐是谁,哈哈哈,我是天族大殿下,将来要一统三界的人,什么天族魔族,不过都是我麾下能随时踩死的蚂蚁” 凭什么我痛失所爱,他们却兜兜转转却仍旧相守,他的嫉妒将心底恶毒的狠意浇灌的茁壮成长,这世间再无承颐,也再没有人能唤这个名字。 云时在天河旁下了万禁咒,除非他身陨,否则无人能进入。 他拿着一柄寒光利刃,丝毫没有犹豫的朝心口扎了下去,伤口泛着金光,他隐忍着痛苦,手腕转动刀鞘,他感觉到了骨肉分离,尽管痛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但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苦痛之色,反而有几分欣慰。他终于做到了,他望她喜乐安康的夙愿。他的小姑娘曾在月老树下诚恳的祈愿,年岁皆胜意,星河皆长明。她的心愿自此以后终能达成,他亦是如此。 小阎随着二殿下回到南望山,浊息渊内的人,此刻正狼狈不堪的蜷缩在角落里,那些怨灵聚集在她周围,汹涌叫嚣着挑衅她,见她瑟缩恐惧的样子,仿佛更为兴奋围绕在她身旁,诡谲森然。 小阎站在悬崖上俯瞰着她,人人都道三殿下性情乖张叛逆,大多都对她鄙夷不屑,连同那些无冤无仇的人也趋之若鹜予她以轻视,她从来不理会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软弱可欺。崖底黎姬的惨状尽收眼,他心里特别痛快。世间为恶者,大多都是趋炎附势在始作俑者身后挑拨鼓动的人。大多都是喜欢落井下石,朝弱势踩一脚的宵小之徒。 二殿下掌中发出浑厚的金色的光芒,带动了一股强劲的风,他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光芒在悬崖之上组成了一个图腾,那就是万禁咒。 第二十四章 星河里的漂浮着的小舟,里面躺着两个相拥而眠的人,璀璨而又温情。 当伽阖睁开眼时,漫天的星辉映亮了双眼,头下枕着一只手臂,垂眸就瞧见他纤毫必现的睫毛,俊逸的眉眼安静的阖着,神色苍白憔悴。 她觉得有些异样,身上竟没有疼痛的感觉,抬起手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皙光滑的手腕,震惊中又瞥见了手指,斑驳创痍了三百年的指尖竟然变成如水葱般,十指纤细如玉,是她最初的样子。 有典籍记载,战神因勋功累累,所以其体质特殊,就算是上到体无完肤,只要他的一滴血就能恢复如初。上次自己手腕上的伤莫名其妙的就长合了,她就察觉到了定是云时的手笔。 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样子,她的心忽然就疼了,僵住了想要触碰他的手,像这样安静躺在他怀里,没有凡尘俗事,没有爱恨情仇,再多停留一会就好。 她懂了什么叫做贪心,就是她此刻希望时间永远停驻在这里,这样她的梦就永远都不会醒。 云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柔的蹭了蹭她的发顶,慵懒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困,再陪我睡会” 她脑子里瞬间炸了一道惊雷,埋在他胸前的脸有些发烫,他心跳有节律的在她耳边回响。难道仙尊有睡觉抱着东西的习惯,这是把她当做抱枕了吗。 几道流萤从天际滑落,它们坠落至人间,带给看到它们的人一些卑微的希冀,她仿佛也像有了寄托。 一叶孤舟,温柔流淌。 三百年来她独自游荡,跌跌撞撞,总觉得自己练就了一副刚强铁骨,她愿倾尽全力的去维护自己朋友,娘亲的名誉,如今竟有人能让她不计得失,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世界上她顽力抵抗不了的东西,只有他缠绵悱恻的怀抱,她可以不问缘由,也能没有顾虑安然的依赖在他身旁。 她伏在他温热的胸口,小声说道“仙尊,谢谢你” 他喉咙发紧,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存,晦涩的开口“当年就是在这里躺了三年吗” “嗯” 伽阖看不见他的神情,声音却带着几分哽咽“伽阖,往后莫要再冲动,我说过,没有什么值得你以命为代价,就当是为了……” 就当是为了我,可他又说不出口,她如今这般决绝果断,是自己当初没有将她看顾好。 是自己当年明明一颗心向着她,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让她整日心事重重。 若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她也不会心灰意冷。 是自己一念之差才造就了她三百年来的遭受的薄待。 那把切骨的匕首明明好像还插在胸膛里,不停地翻滚搅动,痛的让他不禁圈紧了手臂,害怕自己稍微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对不起” 伽阖微微一怔,随后安抚道“其实仙尊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仙尊平日因为……”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因为娘亲,继而说道“仙尊平日待我不薄,我却不知感恩,非要在你的地盘上挑事,本就是我思虑不周过于鲁莽,仙尊此番又救了我一次,我应该好好谢谢仙尊才是” 云时想起了三百年前的凡世,她与邻国的公主打架,并且死活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最后被罚抄书。平日里被罚都会怨天尤人叹息半天的她,那日竟默不作声老老实实的挨罚。后来他从宫人口中得知,是因为邻国公主说他古板,她才忍不住与她打了起来。那时的她肆意盎然,洒脱自在与现在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 静谧的蓝色苍穹之下,他双目颤抖的落下了一行清泪,好在她见不到。 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扑面而来的春风,温煦柔和“以后,抓紧我的手,风雨我来挡” 一字一句都敲击在她心上,滋养的那些狼子野心愈发狂妄,但是有清醒的知晓,不能一直甘愿的接受他的好。心里又一阵失落难过,就像即将得到了自己期许已久的东西的时候,咻的一下又失去了。 “多谢仙尊愿意庇护我,我已经给仙尊添了不少麻烦,往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云时感受到了她在抗拒他的靠近,心里怜爱与保护欲激增,心疼也满到即将要溢出来,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失落“有我在你身边,不好吗” 她挣脱他的怀抱,清丽无双的脸望着星落,坐起来环抱着膝盖,整个人显的愈发清瘦娇小“不是不好,只是……” 怀里的温热消散,他怔怔的看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过的缱绻,只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催拉枯朽,轰然不复。 他耐心沉静的嗓音温柔的在她耳边引的她的心像被微风拂过的枝丫,不痛不痒的挠着“嗯?只是什么” 她对外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对得失看的极为通透。在玉清小筑她发觉自己已然动心,却觉得他就算不钟意自己,也无妨,她能在浅薄的单相思里自得其乐。但今夜天河里的他,却好像让相思侵入了骨髓,每一寸每一分都让她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痛不欲生。 今夜的星河,美得让人心碎。 努力克制着自己要发疯的念头,苦涩的笑道“只是仙尊也很忙啊,仙尊若是总将我带在身边定然会妨碍仙尊娶亲……”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温热陌生的嘴唇堵住,脑子里垂死挣扎的理智瞬间燃烧沦为成灰烬,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他的手掌按着她的脖子,低着她的额头,言语间喷薄的气息让她久久不能平静,柔和的嗓音说道“那就嫁给我” 石破惊天,嫁给他,她连奢望都不敢。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奔跑在平吉殿里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公主了,原本喜欢上他就已经是任性妄为之举,坎坷与羁绊早已将她的意气风发磨的寥寥无几。 现在有个人直接越过了山川叠峦,江河湖海,一个拥抱就让她的从容不迫被搅乱,像有滂沱大雨敲击在她的身上,让她从此避无可避。 她生涩无措的望着他的眼睛,比这里任何一颗都要明亮,冷漠的双眸也冰消雪融,真诚的目光像一把锥子,将她的伪装一点一点的撬开。 伽阖鼻头抑制不住的泛酸,眼眶微红的委屈模样还有几分多年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影子。那个被他粗心大意弄丢了的小姑娘如今失而复得,他要将她放在心尖上,这世间所有的风霜雪雨都不能动摇到她分毫,世间所有的灿烂美好今后都能常伴她左右,他储存了两辈子的溺爱,通通都要给她。 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埃,小声道“可是,我粗鄙不堪,我不好的” 爱就是得不到心有不甘,得到了又质疑自己何德何能的东西。 云时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破出,霎时四分五裂,心疼的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悉心教导的小姑娘,当得上天下无双的姑娘,所有被他宠溺的傲气都被磨灭殆尽,叫他怎能不心痛。 他喉头凝涩,轻声道“你很好,好到让我去哪里都想带着你,好到我想将你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不好” 她浑身汹涌的血液在狂喜之下澎湃着,有股冲动怂恿着她,将真心说出了口“仙尊,我喜欢你” “我本来就是你的啊” 恍然间,她好像又有了重新做梦的用心,那一种暌违已久的鲜衣怒马似乎又回到了骨子里,只因有人明目张胆的偏爱。 而他在梦里萦绕了三百年的念想,终于在兜兜转转之中得偿所愿。他摩挲着她白净的脸庞,身在这星河之中,美好的特别不真实,有一种流萤蝴蝶顷刻便要化作粉末的脆弱感。 她枕着他的手臂,尤为安心,怀抱也极为舒适,映着苍穹的蓝色之光,她伸出手指仿佛的看着,始终觉得匪夷所思。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别看了”他心里怕她看出什么端倪,紧张的将她的手拉了回来。却猝不及防的被另一只温暖的包裹住了冰凉的手背,丝毫没有防备的她,两颊肉嘟嘟的,单纯认真的样子甚是可爱。 仿若稚气未脱的嗓音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仙尊,我给你暖手” “好” 记忆回溯至多年前的雪夜,宫灯映着雪地发黄,枝头被雪压的沉甸甸的低下了头,好似将要不堪重负的断掉。他的小姑娘一双炙热的手也是像今天这般将他的寒冷包裹住,对他说着,师父我给你暖手。 第二十五章 十指相扣着,伽阖盯着细腻完好的指尖问他“仙尊,为什么我的伤全好了” 云时牵起她的手,轻轻的吻了吻她的指尖,眼眸灵动,狡黠的笑道“你猜” 她有些如鲠在喉,唇齿间溢出苦涩的滋味“你,是不是给我放血了” 他垂眸认真的看着她说道“你所中之毒,伤口皮肉皆难以恢复,你躺在这里难测生死的每一天对我来说皆是度日如年” 她一颗顽强的心脏都化作了波光粼粼的春水,柔和的所有棱角都被磨平。靠近他的身侧,耳语道“那以后的伤,也劳烦仙尊了” 云时握着她的手一下子加大了力度,捏的她有些痛“今后,你可以将所有托付于我,疼痛和辛苦都可以哭喊着对我述说,莫要再一个人隐忍坚强了,你还有我可以依靠” 那个回忆里动辄对他撒娇耍无奈的人被他一点点的就快要找回来了,漫长岁月绵长,今后予她伴着娇宠渡过。 好像不小心坠入了蜜罐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的捏了捏自己的脸,又蓦然间乍的想起了什么“仙尊若是娶了我,那辈分不就低了,那届时不是要随我唤二哥,可是你是他师父呀,难道二哥要唤我师娘吗” 见她一副苦恼的模样,他用手指蹭了蹭她的眉角,满脸皆是宠溺“等成了亲,你二哥还是你二哥,我也还是他师父,不必拘泥于那些” 天河外结界异动,波澜起伏的震了震,岸边的树梢连带着朝他们一阵翻涌着枝叶,飘落了许许多多零碎的叶子。 云时搂着她纤细的腰,二人像风一样轻盈掠至结界前,那透明的金色结界之外,天帝负手而立,凛然威严的看着结界里面的他们。 他如同睥睨芸芸众生般的将她打量了一遍,稀松平常的好像她只是摔了一下,而不是被人折磨放血险些朝不保夕,沉声说道“伽阖,既已无碍,便去青丘将解灵镜交给狐族” 她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他,每每见他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就有一种要想要把他流光溢彩的冠冕丢在地上,碾进灰尘里的冲动。她也从未指望过他对她能有一星半点身为父亲的怜爱之情,倒也不是奢望,只是不屑。 “小仙替狐族多谢天帝借镜之恩” 天帝面无表情“伽阖,此番你肆意妄为,竟敢去你大哥那里偷东西,他罚你也理所应当” 好一个理所应当,若不是知晓他们父子是什么德行,她倒是还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该罚了。 她偷偷的拉了拉云时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言,自己倒是走到他前面,将他挡在身后,淡笑道“天帝训诫的是,小仙不敢对大殿下所做的一切有任何置喙” 对待天帝她无时无刻不将恭敬体现的淋漓尽致,言行举止之间从未有过半点丝毫的不敬,像虔诚渺小的凡人敬畏着巨大的神像。 云时拉着她的手,亲昵的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目光如春水笑道“你去前面等我,我有几句话要与天帝说” 碰上他伽阖的目光才蓦然的软了下来,像盛夏碧月当空的下的萤火“好” 那些亲昵落在天帝眼里,已然被他洞悉了一切,他问道“云时,你与伽阖……” “我要娶她”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见天帝沉默不言,他继续说道“不用太过于诧异” 他摇了摇头“若是我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你呢” 他云淡风轻的说道“你同不同意,她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云时,我知道你与代寰交好,当年之事心中有愧,但是伽阖毕竟是天宫公主,你大可不必为了弥补而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她知晓因果,你可曾想过她应当如何自处” 他轻蔑的笑道“天帝如今也竟会为女儿筹谋,她当我的妻子,定然比当这所谓的天宫公主要快乐美满的多” “倘若她知道代寰死于你之手,你让她如何美满” 天帝的话仿佛千万里之外射来的利箭正中靶心般的扎在他的身上,他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他才说道“就算她知道了,恨我怨我,我也会守着她” 宝光殿毗邻天河,殿墙上涌动着满墙的紫藤,翻腾着一片紫色的海洋,诱人的像一串甜美的葡萄。伽阖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白衣,污脏的好像从染缸里捞出来似的。忽然间想起云罗殿里有一套紫色的仙裙,回头望了一眼天河之畔,觉得待会云时自会去寻她,便往东边的殿宇去了。 长久空置殿内空无一人,推开正殿的门,一层灰簌簌的起舞,漂浮光影里。连同所有的表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恍若隔世。她仿佛依稀间看见了小阎和她还有武烁坐在那张玉案前喝茶,桌上的棋盘还完好无损的摆在那里,棋子上也蒙上了一层晦涩。她从前和武烁对弈之时自己总是落了下层,输的一败涂地之时总爱耍无赖,非要悔棋。如今她还想要悔那一步,可机会早已咫尺天涯。 里间床榻之上的银色幔帐空荡荡的飘舞着,这座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显的那么的荒芜。 那套紫藤留仙裙完好无损的搁置在柜子里,纱裙上细细的绣着精致盛放的紫藤花,那是武烁赠予她的礼物,据说是一个凡间的绣娘做给公主的。 穿上留仙裙,她似乎还是那个在云罗殿里身旁有挚友相伴无拘无束的小殿下,每每衣角浮动,摇曳生姿,顾盼生辉。 殿里唯一还如同往昔的,就只剩殿内的仙草花儿,仙界的花草日日受着灵力的滋养,不仅不会枯萎,极个别的有特殊造化的,还能凝聚人身,修成精灵。 花圃里因无人打理,郁郁葱葱的生长着杂乱东倒西歪的草,每一根都快要及腰。她蹲在草丛前拨找着从前武烁种在这里的玉昙花,还记好多次她都忍着不睡觉等着看昙花一现。她醒来后日日坐在殿内看着它悄然绽放,慵懒的舒展着她绝美的花瓣,渐渐地盛放成仪态万千的样子,成为这座大殿最惊艳无双的绝代佳人,绚烂稍纵即逝,又回到它不慕俗事,低调内敛的样子。 玉昙娇弱,极其挑剔生存环境,细枝末节处稍有不慎都会令它枯萎。武烁想方设法殚精竭虑才培育出了这一株令人羡艳的花,使它在这云罗殿里扎根发芽,茁壮不息,若不是担心黄泉的阴厉会折煞了它,当初定然将它一并带过去了。如今她在草丛里找了许久都未见到,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难不成是谁趁她不在天宫偷偷挖走了? “明明在这里的呀” 她埋着头仔细的翻找着,才三百年而已,就算成精灵跑了那种至少也得上万年,难道真的是哪位仙友觊觎她这株玉昙花,趁人之危偷东西,他们也忒不仁义了些。 手边的草忽然飘摇了起来,身后有一阵乍起诡谲的风,她立马警觉转身,一阵紫色的迷雾漂浮在她眼前,鼻尖是一阵浓烈的异香,让她手脚发软,头脑昏沉,即将倒下之时,一只清瘦白皙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模糊的瞥见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个熟悉的刺青。 他缓缓的将她抱进怀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因为瘦弱,青筋暴露在表皮,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举止动作却格外小心,十分珍视的将她轻轻的抱了起来。 嗓音沙哑的像一只已经嘶吼过一夜的乌鸦“走,我们回家” 魔界里是永夜,空中亮了几个微弱渺茫像是极其不情愿的星星。宫人见尊上归来,欣喜的纷纷涌上前。 “尊上,尊上回来了” 见她卷缩在床榻之上,他才想起她是凡骨,走到门前,发现宫女们都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听着墙角。抬头看见他,慌乱的四散跑开。 他伸手拉住一个小宫女的衣领,沙哑的嗓音让小宫女不寒而栗“跑什么,去给本尊抱两床厚被子过来” 灵秀的小宫女唯唯诺诺小声的说道“是” 他等在门口,没有让旁人进殿,抱了被子就将大门关上了。抱着厚重的被子令他整个人往后仰,模样瞧着有些滑稽可笑,宫女们偷偷的掩嘴偷笑,怕是魔尊今夜要与殿内的美人一夜春宵。 因魔尊许多年不在魔界,一回到魔界就抱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娥,二人在万魔殿内巫山云雨一整夜,被沸沸扬扬的传至魔界的大街小巷。 伽阖睡眼惺忪的从软绵绵的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这一觉睡的骨子里逆行的血液全都妥协的平复,浑身甚是轻松。 等眼前的混沌转为清明,她才惊恐的迅速从踏上坐起了身。打量着这个陌生却又冥冥中感到熟悉的大殿,她想起了那股紫色的烟雾和只有刺青的手。 她觉得大殿下定然是恨毒了自己,不然也不会这般穷追猛打,尽管就是一面用来解除各类诅咒的镜子而已,也是他用来对自己赶尽杀绝的理由。但又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以他的行事风格不应该是直接丢进牢狱里用他做了各种丧心病狂的刑具拷打一遍吗。不知道他们此番究竟意欲何为,反正自己落在他手里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也无妨,有了云时她也不至于躺天河跟躺进棺材似的。 第二十六章 她躺在床上,偷偷把眼睛打开一条缝打量旁边站着的男人。苍白的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气宇不凡的脸,就煞白的有些诡异,一双夹杂着几分戏谑的双眸正看着她,整个人都有股子风流味。 沙哑却又带着笑意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道“既然你这么爱装睡,我也不介意在旁边一直看着” 她觉得有些气馁,装睡这么简单的事每次都被她演的很拙劣。她紧紧的闭着眼睛,反正是祸躲不过,总不能真的任人宰割。 衡奕眼前一黑,感觉被厚重绵软的东西盖住了头顶。原本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眼前的小伎俩,但他还是故作惊慌失措的掀开头顶的桎梏,一道红绫宛若游龙一般缠绕在他身上,将他捆的动弹不得。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但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她有些洋洋得意,嘴角微微上扬,抱着手臂,不屑的双眸从头打量着他,嘲讽道“什么时候他的爪牙这么弱不禁风了,我还真是高估他了” 衡奕一脸淡定从容,即使被绑着也丝毫风云不惊,那双望着她的双眸深情的带着几分轻浮,轻笑问道“哦,本尊是谁的爪牙?” 伽阖嗤笑道“你是谁的狗自己心里清楚” 他面上没有一丝恼怒之色,反倒颇有耐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会爪牙一会狗的,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言语间昭然的敌意,皱眉鄙夷道“你在我眼不是东西” 想到云时或许这会在焦急的寻她,她没有耐心和他在这里打哑谜,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眼看着她打开门就要离去,他才挣脱了红绫,冲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嘶哑的嗓音却铿锵有力,大声喊道“公主殿下” 伽阖瞬间睁大了双眼,那四个字尤如阵阵激烈的鼓声,敲击着她的脑子发懵。 她掰开他搂在腰间冰凉的手指,转身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仙族之人从来只尊称她三殿下,只有在那个地方才会有人唤她公主殿下。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你是珞珈国人” 衡奕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慢慢的单膝下跪“恭迎殿下回家” 她打量这座大殿,门外屋宇之上鳞次栉比的悬挂着彩灯,照亮了屋檐上匾额的字,万魔殿。她惊愕的打量着四周,这里是魔界,娘亲曾说这里是她们的故乡,但三百年来她从未踏足过这里。 他缓缓起身“殿下,您可还安好” 伽阖脑子里的记忆仿佛春回大地一般的复苏,那个丞相家惊才绝艳的小公子,笑起来倾倒众人却又诡谲深沉的将军。 汹涌的回忆像山洪一样淹没着她,那些流离失落的游民和遍地饿殍名不聊生的人们,明明是人间,却堪比地狱惨烈,那些臣民的鲜血四溅,妇孺被冰冷铁骑凌辱,幼子孱弱的尸体悬挂于城墙之上。 那些被遮掩在华丽幕布下的伤痕创痍,尸骸遍野,被一只手无情的掀开,一览无余残忍的暴露在她的眼前。 所有的痛苦顺着背脊缓慢的蔓延向全身,瞳孔里按耐着突如其来的难受,她拼命的捂着快要裂开的胸口,最终无助悲戚的跪伏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嚎啕痛哭。 她想起来了,前尘血仇,昨日种种是一把烧的火红的烙铁的,将她烫的体无完肤。 一道黑影笼罩在她的头顶之上,熟悉的嗓音让她遍体生寒“我的公主殿下,你都想起来了?” 衡奕从前在凡间最爱看的就是她哭泣悲伤的样子,她的痛不欲生让他的心生痛快,却也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剜的他的心血肉模糊。 伽阖抬起头,猩红的双眼里喷薄而出的恨意,仿佛能化成一根根钢钉将他穿透。 咬牙切齿颤抖的说“竟然是你” 他微微笑了笑,透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佻又暧昧的说道“想我了吗,小公主,看来这忘川水灌的还是不够多,竟然短短三百年你就能想起我,公主对我还真是用情至深呢” 伽阖厌恶的撇开他的手,面颊因为愤怒涨的通红,怒嚎着“别碰我” 她脆弱的像宫墙旁摇摇欲坠的紫藤花,美得让他心里嫉恨,只想拥有她,摧毁她。 他脉络清晰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胳膊,眼眸狠戾宛若阴风乍起,她挣扎间并没有瞥见他双眸里稍纵即逝的伤怀。 “三百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想嫁给我呢,若不是你师父从中作梗,你我二人现在早就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了” 她心里已然燃起一片熊熊的怒火,手里灵光乍现,剑锋凌厉的闪过,他迅速放开抓着她的手。 伽阖一跃而起,眼神杀伐,空中指剑而出,势头凶猛,锐不可挡。 “今日,我就要替珞珈国千万的冤魂杀了你这个叛徒” 衡奕身若游龙,灵敏的躲过了她凶狠的剑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绕到她身后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禁锢在怀里,嘴角轻扬,轻笑着叹息“伽阖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好骗,不然我们继续那场未完的婚礼,再去凡间做一对平凡夫妻,你说怎么样” 她用尽全力挣扎嘶吼“你放开我,衡奕,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反正你已经屠了整城人,还缺我一个吗” 他戏谑的在她耳边私语“可是,我舍不得啊” 伽阖奋力的挣脱他的束缚,剑指着他的胸口“衡奕,你我终究是不死不休,干脆今日了断” 话将断音,衡奕就已消失不见,徒留一句“你我之间,没有了断” 碧霄殿宫内,大殿下颤抖着手中的碧青浮雕茶杯重重的搁置在桌上,面目狂喜至扭曲。 “我就知道,魔剑一定在那丫头手上” 衡奕森然可怖的站在他面前,犹如一只刚破笼而出的野兽,咬牙切齿说道“你胆敢再伤她,我便让你十倍奉还” 大殿下睥睨傲视着他,明了这个疯子为了她定会言行,心内却隐隐不安。为了她连自己的影子都能舍弃,永坠黑暗都甘愿,难保不会在紧要关头弃大业于不顾。但有这个软肋,也就是掐住了他的命门。若有朝一日威胁要杀了他,他定然不为所动,但若以伽阖要挟,他定然言听计从,死生不悔。 他应允道“你大可放心,不过她看见你可否有想起什么” “没有” 以他的性子若是知晓她想起了一星半点,定然会除之而后快。 他一双阴鸷的双眸打量着他,疑惑道“哦,是吗” 衡奕不耐烦的说道“你不信就算了” 大殿下讥笑道“倒也不是,那忘川水会让她忘记痛苦和心爱之人,爱的越深,忘得越多,本以为她只会忘了云时,没想到竟也将你忘得一干二净,看来她从前对你也用情至深啊” 仿佛有一把钝刀扎进了他的胸膛,血肉模糊到痛都快麻痹,原来如此,她见到自己立马就想起了他是谁,原是因为没有半分情分作祟。他曾经痴心妄想过她对旁人漫出来的关怀能分给他一点点,但终究只是奢望。也罢,她若是不能爱自己,刻骨铭心的恨着自己又未尝不可,只要她能记得这个世间还有一个他。 引阙阁位于仙魔人三界交界处,从魔界出来,从永夜过渡至人间的光亮,那些浑浑噩噩的凡尘旧梦和杀戮鲜血让她跌跌撞撞的行至忘川边。 云时四处遍寻她,终是在忘川边找到了她。 那个紫色的小小身影,无助的抱着膝盖坐在河边,走进才瞧见她的背影在颤抖着。 伽阖把脸埋进膝盖里,痛苦的泪水都渗进了锦缎衣料里,身后的大树摇曳着翠绿的枝叶,斑驳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像一个丢弃的弃子。 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的哭泣声仿佛千军万马,摧毁着他心里高筑的城墙,心疼难掩的问道“怎么了” 所有的残叶都扎进了泥土里,所有迁徙的雀鸟都找到了枝头,她紧紧的抱着他,失声痛哭。 云活了几万年,将积攒了那么多年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了一个人。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小伽阖是不是受委屈了,跟我说,我替你报仇” 她的国仇家恨,必当是要亲自手刃仇人,衡奕与大殿下有来往,定然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许大殿下与当年的事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她的记忆像一条走到底的穷巷,任凭她怎么拼命的回想都记不起更多。 她泪眼朦胧的模样让云时心里划过一丝疑虑,以她倔强顽强的性子,定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才会悲戚至此,难道她是想起了凡间的事? 云时捧着她的脸,心疼的拭去她通红的眼角下的泪水,那些泪水落在他的手上,从他的手背上滑落,仿佛蚀骨水一样,烧灼的他的皮肤生疼。 伽阖泣不成声,嗓音沙哑不堪“仙尊,你知道珞珈国吗” 他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脑海里劈下一道惊雷,曾经他庆幸过她将过往都忘了,就像她迟来了三百年的痛苦一样,他的痛苦也只是暂时的封存。一旦她的记忆重现,所有的一切美好安稳,都将化为虚无。他心底逐渐生出恐惧和绝望,仿佛她即将坠入深渊,自己却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第二十七章 云时抱着她,轻轻的抚摸着她乌黑的发顶。怀里的人仍旧伤心的抽泣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但如鲠在喉。 良久他才开口道“知道的,你娘在那里当过国主” 他不能说谎,却也没有勇气将始末告知于她,愧疚是种在身体的蛊虫,蚕食着他卑微的侥幸和自欺欺人。他拥着她的手臂不禁紧了几分,害怕到似乎她仿佛会稍纵即逝。 关于珞珈国的繁茂,安泰,平静,欢乐,他都是参与者。可关于它的惨烈,离别,痛苦,覆灭,也都与他息息相关。 真相是一只能将所有人连根拔起大手,一旦曝露,它会残忍的将你撕碎。 伽阖察觉到引阙阁门前有一道目光正在远远的望着他们,她回头看见她黑色兜帽下娇艳无双的脸,颇有些苍白。虽然按常理来说,大殿下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叛徒,她此刻不应再出现在这里。 她缓缓的向她走来,三界之内,美人比比皆是,可伽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比的上她的风姿绰约,所以当她第一天跟随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美人只是有心之人用来掣肘她的工具。 暹娘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眼里流露出担忧,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无碍才松了一口气,笑的有几分勉强的味道,试探的问道“殿下,你的伤?” 伽阖摊开双臂,眼里带着还未平复的泪光,笑道“没事了,你看” 她们二人之间,虚与委蛇惯了,反而真情流露之时往往都带着生分和尴尬。她知道暹娘是真心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暹娘,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摇了摇头,以大殿下的性子,背叛之人是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但他只是对自己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走吧”于她来说却堪比酷刑。 初入碧霄宫,不过是她的执念,因为承颐恰巧救了她,她就甘愿在宫内与炉灶灰为伍数百年。卑微而又渺小的站在远处望着高高在上的他,看他偶尔因为自己做的吃食而露出笑容她就能开心好久。 承颐一直知道自己宫里的厨娘是何缘由来到这里,他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算被她听见了自己和天帝的谈话,他也云淡风轻的当做不知道,因缘殊胜,他笃定他的小厨娘不会出卖自己。 暹娘拉着她的手“殿下,往后我就不留在引阙阁了,你珍重” 伽阖有些失落,问道“你要去哪里” “殿下这么多年,您一直坚定自己想要的,而我我该去完成我想要的了” 明知前道艰难险阻,但仍想用自己一点微薄之力陪着他,曾经她觉得就算他要逆天,她也在一旁帮衬着,只要他能开心。 “暹娘,大殿下他……” 她打断她的劝阻“他不会伤我的” 伽阖察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刻她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就代表她所言非虚。 “暹娘,那日你曾说当年之事是一个局,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天门将军为仙界立下汗马功劳,为何天君却不肯放过他儿子,连一丝生机都不给” 伽阖仿佛已经看到了千军万马的铁蹄向自己奔赴来的灰尘,武烁清冷严肃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在临死前却对她笑的盎然,好像回归了宿命般的宁静。 “我想了两百年,始终不知道究竟为何” 暹娘看着她悲伤的眉眼,不忍的说道“因为天帝一直想要收回天门军的兵权,当年之事不过是天帝和大殿下给你们设的局而已” 她好像退入了结冰的深渊。 天上人间,三界六道,但凡位高权重之人,没有谁不害怕功高震主。 伽阖知道天帝冷血无情,但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棋,就算寒了众仙家的心,也要真真正正的做到法度刚正不阿,实际上殚精竭虑的铲除了心头大患。难怪自己当初那般苦苦哀求,他也仍旧无动于衷。 她的父君只是一个被地位和权利蒙蔽了良心老谋深算的帝王。像山崩的第一块石头,接踵而至的滚石让她清醒的认识到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会伺机除掉他,根本就没有可笑的鹣鲽情深,一个连发妻都利用的人,根本配不上这个情这个字。 她眼里噙着泪水,嗤笑道“难怪武烁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交好,定然早就料到了天帝对他欲除之而后快”每一个与他交好的仙友,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引魂幡。 云时揽着她的肩膀,垂眸怜爱心疼的看着她,他知晓天帝的深谋远虑,连同他自己也是被算计的那一个。从前他淡泊名利,无谓纷争,从不将他对自己的利用放在心上。但他不能任由天帝肆无忌惮的利用她,她是他想要生生世世守护着的人,怎么能成为别人的筹码。 暹娘告别伽阖后,脚步分外轻快,她夹杂在恩义与正义之间煎熬数百年,一朝说破,终是得以解脱。 两百年了,她终于可以做回从前那个秉性纯良的小厨娘,为他而又不违背自己的底线。 碧霄宫内的荷塘里,荷叶一如既往的茂盛,这是整个宫内除了她最有生机的东西,翠绿的叶子灵气茂盛到仿佛要滴出来。从前她最爱傻傻的蹲在莲塘边感受翻涌清凉的风,再远远的望一眼殿内的人。 尽管她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她清醒的知道他只想利用她,但他的确庇佑了自己那么多年,无论他怎么处置,她都要回到他身边。 她已经做好他大发雷霆的准备,当她端着做好的桃花酥进入凌波殿内之时,他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回到手里的书卷之上,似乎她从未离开过碧霄宫,慢慢说道“晚上把厨房的鱼做了” “殿下,您……”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暹娘转身离开,他不在乎的人,连脾气都懒得发,她觉得自己可笑,指望着他会有别的情绪面对自己,这样她就能继续哄骗自己在他眼里并不是可有可无,他却让她清醒,清醒到荒唐。 承颐从书里抬起头看着她的纤弱的背影,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眼眸里带着些许温情。他从未想过要处置她,也从不想勉强她,三界之大任由她去。只是自己心里暗自期待着她会不会回来,又忍不住担忧,万一少了他的庇佑,被人欺辱又怎么办。 自她走后,承颐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恨意之外别的感觉。 伽阖将脸埋在云时的臂弯里,一言不发,被沁湿的衣袖早就将她的故作镇定出卖了。 许是哭的累了,抱着云时的袖子昏昏沉沉的不知粗略竟睡着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模样委屈的依偎在他怀里,眼角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云时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替她盖被子之时,沉睡中的她委屈的抽泣了两下。 他心疼的把她额间垂散的碎发缕到了一边,轻轻的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他看着这个熟悉的阁楼,时隔多年,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桃花再无故人等饮茶。 浮生台里,玉若始终恬静的睡着,没有丝毫醒转的征兆。千屿每日都会探她的脉息,以防她被梦魇侵蚀了心志。 小阎躺在那块碧绿的草地上,青草的味道芬芳清新的钻进他的鼻子里。身边的草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侧眸就看见了望镜懒洋洋的枕着胳膊,银白色的披风被压在身下。 他错愕的坐起了身,口舌无措道“殿,殿下,您怎么来了,不回南海吗” 太阳光刺眼的让望镜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睛反问道“你很想我回南海?” 不想,他在心里默念着,但嘴上却说“殿下何去,我又怎敢置喙” 见他这么恭敬,他心里有些不快,故意使劲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猝不及防的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脸红的发烫,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你莫要再担忧,伽阖已无碍,应该不大会,师父就会和她一起回青丘了” 他侧身滚到草地之上,学着他的样子将胳膊枕在头下,纵使阳光晃眼,但仍旧不敢将一点余光落在他身上。 心不在焉的说着“伽阖她没事就好,等玉若的事解决,我就带着她回忘川,此后定然不让她出来闯祸” 望镜的心像被利器忽的划了一刀,不管自己怎么靠近,他的心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嘴角的笑都泛着苦涩“可是她不一定会和你回忘川” “为什么” 他有些不忍,他怕他知道她即将要嫁给云时会伤心失落,但这又是他迟早要知道的事。 “她就快要嫁给师父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他的脑子里,不了置信的问道“你是说,她要嫁给云时仙尊” 望镜觉得他定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也别太伤心” 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不记云时的仇。 望镜见他神思凝重,一言不发,心里的失落像决堤的洪水,若是他开口,就算得罪师父,他也会帮他把伽阖抢回来。只可惜,这世间的情意往往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自己也是他世界里的三千繁花。 第二十八章 城门被蛮横的撞开,门下抵挡的士兵被破门而入的千军万马踏成了肉泥。街道上四处流蹿着百姓,抱着孩子的妇孺惊恐的哭泣着惊叫呐喊着。 异军肆虐横行在街道上,手里的刀剑见人就砍下去,那条昔日繁茂的长安街如今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个姑娘穿着嫁衣奔跑在张灯结彩的宫殿里,红色的喜绸挂的到处都是,珠冕上的流苏晃动的声响回荡在耳边。 那个原本要与她成婚的人,却拿剑抵着女君的脖子,在大殿之上胁迫她退位。 东边掀起巨浪滔天,一场天灾伴着人祸一起降临在这个小小的国家。 伽阖紧紧地皱着眉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一场噩梦让她惊醒。 “娘!” 她大口喘息着,才发觉刚刚那一切都是梦。 左顾右盼也没看到云时,在大厅也没有找到,倒是在厨房找到了他。 向来高贵矜雅的云时上仙,满手面粉,手足无措的揉着面团。笨手笨脚的样子傻傻的,那双眼依旧明亮,与凡间真挚诚恳的少年郎倒也别无二他。 许是太过于认真,她站在门口许久他也未曾察觉。 “仙尊,你在做什么” 他应声抬起头,茫然懵懂的眼神撞进了她的心里,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面团“我在给你做桃花酥呀” 她那颗坚如磐石的心自从遇见了他就融化成了满池的春水,时常泛起阵阵涟漪。 鼻头一酸,她赶紧转过身去,用袖子将眼泪擦掉,不敢再回过头看他一眼。 过往的记忆大部门回到了她的脑子里,近几日她总是能回想起一些细枝末节处。 可那个最重要人的脸总是隐于朦胧之间,任凭她怎么回忆,都记不起那个陪着自己长大,对自己悉心教导的人。和他在人间相处十几载,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关于他的种种,只有那日梦魇开花时的梦境,或许还是子虚乌有,是她的执念臆想的画面。有一种声音在告诉她,一定要想起,不仅是因为他很重要,对珞珈国来说,他一定非同小可。 伽阖看着云时做的形态各异的桃花酥,忍不住笑了,却也还是仔细的品尝着。一口咬下去,一股甜味争先恐后的蹿进了嘴里,直接甜到了心里发齁,她怀疑他是不是把那罐百花蜜都揉进了这酥里。 “好吃吗” 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样子,伽阖说笑道“好吃,甜” 他笑逐颜开,欢喜到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伸手将她嘴角的残渣拭去“以后有我,你想要的,喜欢的,我都找来给你” 她瞥见他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大片,拉住他的手错愕的问“怎么弄的” 他抽回了手,不动声色的将它掩于宽大的袖口之下“无妨,就是被烫了一下” 他唯恐她追问,立马说道“对了,我们还是赶紧去青丘吧,望镜他们也挺担心的” 伽阖疑惑的打量着他躲闪的样子,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却也顾不得深究。 小阎远远的见到一身紫衣飞扬熟悉的人,风尘仆仆的赶来时,他立即向她奔跑去。欣喜的扶住她的肩膀,眼里有了这几日里唯一的光彩“伽阖,我还以为你暂时醒不过来呢,你好了呀” “我也没想到这次不用躺,你看”她伸出纤纤玉指,满脸显摆得意洋洋。 小阎不可置信的拉住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着,惊诧道“你是吃了什么什么灵丹妙药,陈年旧伤都能痊愈” 站在伽阖身后看二人亲密叙旧的云时上前把她的手从他手里拿出来,面不改色的说道“快将解灵境给千屿送去” 伽阖偷笑着用余光瞥了一眼醋海翻波又假装从容的他,无意间瞥见了站在远处神色幽怨的望镜,不明白他二哥一副心事重重又为何。 她趴在浮生台里面那块巨大的玉石边上,看着千屿将解灵镜悬于她的头顶,一道法阵渐渐在她身上成形。 纵使再诡谲的心魔,在解灵阵里三日之内都能醒过来。 小阎从狐后那里讨来一些秋水酿,伽阖拿了一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云时尝尝。 他拉住她“伽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愣住“我哪样?” “你以前从不会这般取悦一个人” 她笑的颇有些羞涩“真心的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任何自己眼里的宝贝都想要给他,你对我二哥不是这样吗” 爱便是这样了,所有自己珍视的,能给自己带一些欢愉的,统统都想塞给他。只是伽阖莫名的觉得自己这种心境有点熟悉。 小阎哑口无言,一言不发的闷了一口酒,恨不得将那些酸涩晦暗全咽下去。 云时住在青丘的菡萏殿里,在一片莲塘之上,有一条通往殿内的木栈道,一路过去芬芳馥郁,清新雅致。 伽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莲塘,站在菡萏殿的门口,满眼皆是碧色,连绵好似没有尽头,坐在湖间的凉亭内,晚风习习,觉得雅致非常。 云时举着酒杯在她期许的目光中喝下了一口,千万年来,他从来只喝茶,从不知酒是何滋味,从前总听代寰和千屿说着酒量,他觉得自己的修为不比他二人低,酒量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实际上一杯下肚,他就脑袋晕晕乎乎的,拉着伽阖的手,眼神迷茫的的撵着她的手指“这么好看的手,只有我能牵” 伽阖怔住了,知道他吃醋了,却不知道他能记这么久,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庞,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不会喝醉了吧” 他倔强的摆了摆了手“没有,我怎么会醉,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我什么都不想要,走走走,睡觉去” 她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唯恐他一个颠簸就摔进了莲塘里。 云时搂住她的腰,将她带着飞到莲塘之上,伽阖慌乱的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仙尊,仙尊,我们回去吧” 他摇了摇头,执着诚恳认真的样子带着几分憨傻“带你看你喜欢的” 月光洒在二人身上,他从身后拥着她,湖面的菡萏荷叶在他们脚下随着风和裙倨一起飞扬着。 伽阖慢慢的看向一望无际的荷塘,翻涌的荷叶在月光下,仿佛水下藏了一群举着伞往一个方向赶路的小孩。 月亮在水里被风调皮的拨弄成了点点涟漪不成型的样子,一朵盛放的荷花迎着月光孤傲的高昂着头。 一尾红鲤跃然水面,又落了下去,砸碎了荷花的倒影。 她回过头,他缱绻流连的眼睛让月光都黯然失色,一瞬间,她仿佛也醉了,痴痴的望着他,直到他无比珍重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伽阖,我……”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将她轻轻的拥入怀里,她有些怅惘,好像他从未说过一句心悦自己之言,从一开始他的偏爱,都只是因为故人。 有一种猜测占据了她的思绪,或许他这般庇佑自己,只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子,如此令人惶恐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稍纵即逝。 倘若自己不爱他,定然不会想要深究他究竟对自己是何意,但自己是真心欢喜悦爱他,却害怕知道缘由,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同自己欢喜他一样欢喜自己。 晚风掠起二人飘扬的衣角,云时揽住她的腰,带她遨游在夜空月色的万顷碧色之上。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她盈盈的望着云时,他是她眼里万千繁星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 她将心事无声的对他说道,云时,微渺众生,唯你长明。 莲塘中有一叶扁舟,恰似星河边那叶孤舟,漫天的星光细碎的宛如泼洒出的杯中酒。 云时拥着她躺在微微摇曳的小舟里,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伽阖枕着他的手臂,瞥见他手上那块被烫的痕迹仍旧未散去,想不到大杀四方的仙尊也挺细皮嫩肉的,她得再去给他熬一些千屿的独门秘方。 三日后玉若醒了,伽阖急冲冲的赶到浮生台,隔着远处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近才看见她面色苍白撑在玉岩石边,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伽阖焦急的扯了扯千屿的袖子“怎么回事” 千屿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这姑娘性情纯良,整日里没心没肺,我哪知道她的心魔那么深,解灵镜强制解除梦境,梦魇反噬,会令身心受损” 他替她把了脉,才仿佛卸下心头重担“还好,伤的不是很重,调养几日便好” 玉若抬起头眼眶微湿的望着伽阖,满脸委屈,无人见了能不心生爱怜。 她柔声的问道“玉若,怎么啦” 玉若眼里的泪珠终还是落了下来,无助的像一颗飘摇的野草,声音嘶哑的说“我找不到阿然了,可是我明明还在梦里瞧见了他,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哄骗我呢,他明明说过要带我去吃红豆糕的” 能让一个人甘之如饴的沉沦于梦境,想来定然是喜爱到肺腑的东西,为了一个虚妄,甘愿放弃所有。不知怎的,见她如此伤心,伽阖的胸口闷的像压了千斤巨石。 身后传来狐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的询问“玉若” 第二十九章 玉若被狐后带回她的府邸养伤,伽阖看着她的活泼天真不再,整个人恹恹的,与从前的欢快判若两人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从前在平吉殿里,也有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公主,每日都过得十分惬意欢愉。 云时将清甜的莲子剥好送到她嘴边,她却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 仇恨如芒在背一般的提醒着她,满城的亡者,她皆背负着他们的死仇,至少要用背叛者的鲜血来祭奠。 云时关切的问道“怎么啦” 她想要问,你见过珞珈王宫的那棵繁茂的参天大树吗,见过城里热情洋溢的商贩吗,喝过醉香楼的酒吗,曾经有遇到过那个纯真可爱的公主吗?可喉间似乎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每每想要跟他提及自己的过往,便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令她窒息的难过,她全当是因为自己执念过于深了。 云时不禁握紧了拳心,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自从那断生引到身上,他便时时能感觉到疼痛钻心的滋味。只要伽阖开口询问有关三百年前之事,他便不再遮掩,她怒也罢,恨也罢,他不想再欺瞒她。 “仙尊,我……” “三殿下”玉若走进,打断了她的话。 她身着一身白衣,整个都不复往日的神采,眼神怯懦脆弱,一刹那,脑子里瞥过一道惊雷,伽阖脑子里闪过了她从前穿着一身红色霓裳在乱葬岗翻找尸体的样子,无助绝望的神色与她这般样子别无二他。 伽阖的心一下子被揪的生疼,不久以前她还靠着取暖睡觉的小狐狸崽子,眼眸中光芒逝去,一场浮生大梦,竟引的她活泼锋芒不再。她心里的愧疚愈发的浓烈,她想要守护的东西,好像从未如愿过,此刻有一种恐惧逐渐涌上心头。 她低顺着脑袋站在她面前,伽阖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问道“玉若,怎么啦” 她满脸的欲言又止,隐忍之下眼泪簌簌的掉落,极其委屈的小声说道“殿下,我不想醒来” 伽阖愣住了,惊讶问道“为什么呀” 她抬起头,一双澄澈的双眼里夹杂着悲欢“若是梦里有你一生所求的东西,你会想要醒来吗” 伽阖无言以对,若是梦里能回到三百年前,回到平吉殿,回到娘亲身边,自己怕是也愿意梦它个生生世世。 “可是玉若,梦境永远都不可能成真,如果你醒不来,或许于你来说是一种侥幸,但是却是你父王母后的不幸” 梦魇是一种恐怖的东西,让亲近之人惶恐害怕,让附生之人心甘情愿以骨血去喂养它。 伽阖最近时常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总有人在身后看着她。那一种时刻压在身上的负重感似乎都消失了,总是神清气爽,几百年来,她头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到了当神仙的一点仙气。 望镜即将返回南海,伽阖送他至青丘出口处,二人脚踩着青草心里各怀鬼胎的往前走着。 她低着头不动声色的说“二哥,你可有中意的女仙” 望镜一愣,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自己要成亲了,也开始关心二哥的终生大事了” 她羞涩的低下头,不由得想起了在人间那个红盖头之下稚嫩的面孔。自己究竟是为何要嫁给衡奕,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二哥,近日我想起一些往事,却又记得不全,许是与忘川的河灵处久了,沾染了它不记事的毛病” 二殿下心念微动,随即问道“可是凡间之事” “前尘往事,都抛却罢了,无须纠结,若是参不透苦痛,又哪里来的逍遥自在” 伽阖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凡人居于转瞬即逝的红尘之中,死生在这些神仙眼里不过蝼蚁,她又怎么能把那不平等的道理的参破。 “你呀,就好好的等着嫁给仙尊好了,不过伽阖,既然对别人无意,就要坦言告知” 她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意思” 二殿下深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妹妹当真是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小阎殿下喜欢你” 她惊慌失措的眼神都颤了颤,连忙否认道“他喜欢的是你” 伽阖突然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捂住嘴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望镜瞬间心内百感交集,不可置信和狂喜雀跃盘旋在他脑海里交错纠缠,最终思绪混乱,愣在原地,和伽阖大眼瞪着小眼。 小阎蹲在青丘的飞莹谷里翻找着千屿让他采摘的草药,身边流萤四起,伴着灰暗的天空里即将消逝的云霞,那抹红光将现未现的夹在天边。 他不停的挥手赶着身边的蚊虫,白皙的手背上被咬出了好几个鲜红的大包。 就在他找到那株闪着光的流莹草伸出手准备去摘的时候,忽然一只银色衣袖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顺着水波云纹望去,整对上他那双似月光温柔怜爱的眸子。只那一刹那的时光,小阎感觉已经过去了万年。 他抽出手,摘下流莹草放进袋子里。笑着问道“二殿下今日不是要回南海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 小阎觉得自己十分稳妥,一丝不苟,实则内心被他的眼神快要撩拨疯了,按捺不住一个疯狂的念头,把他敲晕了带回去,绑在府里日日对他倾述爱意。 望镜心疼的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包,问道“你摘这流莹草做什么” “哦,玉若被伤了心神,需要用这草将养” “你……你好像对每个人都很好” 他带着笑意的眼眸蓦然变得讶异“何须此言?” “小阎,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心底里欢喜了数百年的人也欢喜你,你当如何” 他知道的,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会有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天。并没有他想象的酸涩难堪,他笑道“我会抱紧他” 望镜上前一步,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他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真实的心跳,像是有节律敲击的鼓声。他平日里的机智灵敏都被抽走,木讷而呆滞的一动不动。 “殿,殿下,你,你什么,什么意思” 梦寐已求的东西若猛烈的撞进你怀里之时,总是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他一字一句,坚定宛如磐石“我倾心于你,在你见到我之前” 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的流萤围绕在他们身边,微弱的光芒映亮了喜不知措的两人。 伽阖想或许这是因为和云时走的近的缘故,每每疲惫之时靠近他,所有的倦怠都仿佛轻飘飘的蒸发了一样。她正欲找寻云时勘探缘由,却看见他与狐后站在天水溪旁。 狐后毕恭毕敬的跪着向云时行了行了礼“仙尊” “狐后不必多礼” 她始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仙尊,是我狐族失职,原本打算等仙尊醒来就去请罪,却因族中之事耽搁了” 云时淡然的说“狐族大可不必自责,多年来你们恪尽职守,无错” 当年魔族兵符被代寰一分为二,战乱之中将其中一半托付给他,嘱咐他万年之内兵符不可合二为一,否则会引发三界动荡。 “盗走兵符的人,与玉若有关吧” 狐后点了点头,说道“他与小女有一段情缘” 青丘虽大部分都是狐族之人,但也偶有异族借居。 玉若遇见元崎的那一年,恰好异族爆乱,狐族顷尽全族之力镇压。天水溪像一条美丽玉腰带蜿蜒环绕在青丘,原本灵秀之地,霎时间满地残骸,血腥冲天,她也差一点溺死在溪水里。 一双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那个人就是元崎,虽为异族,他却并未伤害她,反而替她疗伤。 一场战乱,使得她法术全失,不得不变回狐狸的形态。不知顺着溪流飘了多久,他揣着她走了好几天都没有走到青丘王城。 元崎温柔的像细细的风,总是温柔的将摘来的果子喂给她,暴雨之时会将她护在怀里,自己却淋个湿透。玉若虽然金尊玉贵的长大,但她实实在在的懂得,患难之时的好才是真的好。 直到遇见了枭鸟族的叛军,元崎将化作原形的白狐死死的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打至半死。 叛乱平息,玉若将他带回王宫养伤,他才明了自己从水里捞上来的小狐狸竟是青丘的小公主。 他们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在养伤的那些时日。常常玉若伏在树下午睡,他就会拿着一本书替她遮挡细碎的阳光。在浮生台上,傍晚元崎会替她捉一些萤火,聚拢在掌心宛若珍宝的捧给她看。 夏日清莹的火光照亮了二人欣喜的某样,玉若曾想,她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若是有他陪在身边,又何惧岁月漫长孤寂凄苦。 好景不长,转瞬即逝。 不久之后他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再一次回到青丘的时候,只剩一缕残魂,但也很快消散。 云时隐约觉得此事非常寻常,便询问道“他是什么异族?” “魔族” 提及魔族,他心里有万分感慨,若不是当年代寰与天帝赌气非得要去人间走一遭,如今的伽阖定然是那个日日承欢父母膝下天真无忧的小公主。 幽冥之门是魔界和忘川交界的入口,伽阖和玉若鬼鬼祟祟的趴在门前。 “玉若,你确定元崎在魔界?” 微风轻佛过她垂在额前的碎发,她小声说道“元崎哥哥曾说,他们魔界之人身死魂灵也会归于魔界的千灯崖,那里是魔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她心念微动,那娘亲是否也还有一丝残灵在那里。 第三十章 魔界虽为永夜,但街市酒馆摊贩一应俱全,作息休憩全靠临北山的枭鸟。闻鸣啼声而出,闻震翅声而归。 玉若隐去身上的仙气,却看见伽阖一动不动,疑惑的打量着她说道“三殿下,你怎么好像和这魔界融为一体了,从进来开始我就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一丝仙气” 她也有些纳闷,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是凡人之躯,抑或朝未央带在身上太久了,才会染上了魔息。她心里有些感概,曾经她以为她是人,却成了神,如今她以为自己是人,却浑身充斥着魔息,并且觉得那股气息愈发浓厚。 “或许,因为我娘亲是魔族之人吧” 虽说热闹的样子有几分凡间的烟火气,但市集里贩卖的东西确是有些不同凡间而语,全是一些令人惊骇的东西。 四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前方有一个小摊上摆着一些流萤盏,五彩斑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玉若拉着伽阖上前。 “二位姑娘,看一看我这新做的思萤盏” 那些泛着五颜六色光芒的灯盏,瑰丽美艳中透着丝诡异,似乎有一丝特别的吸引力。 玉若问老板“这灯为何格外亮一些” 老板谄媚的眉毛挑的老高“那是当然了,我家的灯都是用上好的尸骨磨出来的粉末来当灯芯,这可是我掘了好几百个棺才找到的难得的痴情种” 荒冢孤茔,碧落黄泉,相思入骨,方成思萤。 玉若立马害怕的缩回了原本想要触摸的手,拉着伽阖穿过层层的叫卖声,一起向临北山后面的千灯崖而去。 待二人走远,一个身穿白色斗篷,脸上带了一个铁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澈和煦的双眸的男人走到思萤盏的摊前,老板立即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元崎大人” “你的灯,尊上都要了” 一路上,伽阖都能闻到一股特别熟悉的味道,就是想不起究竟。直到看见了千灯崖上那颗巨大的参天古树,枝桠上争相盛放着白色的花。簇拥在一起,满树繁华,与这魔界的阴暗萧条格格不入。她被眼前这颗年岁树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这花十分娇贵,连在仙界那样灵气充沛的地方都生长凋零萎靡,却在魔界这种暗无天日苛刻的环境里长得这般茂盛。 与那些树不同的是,它的枝叶间挂满了缩成半个拳头大小的魂灵,满树的光芒,映亮了树叶的脉络。 玉若也目瞪口呆的望着满树的魂灵,良久露出绝望的神色,落寞的低下头,眼泪掉在了地上“看来,我找不到他了呢” 有一顾力量指引着伽阖往前,万千魂灵将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拉的老长,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树之时,一股强劲的风袭来,她没想到会这样,慌忙的扬起衣袖遮挡,遂即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玉若迎着大风召出剑,想要将伽阖从那人手里抢回来,可这风实在诡异无常,硬是让她寸步难行,情急之下,她朝着黑色斗篷丢出一只能定位的风蝶,却还没穿过风阵就已被缴的粉碎。 衡奕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蔑的扬了扬嘴角,区区小仙,也妄想从我手里抢人。一支雾气化作的黑色箭矢像一只疾速飞翔的秃鹫就快要击中她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将她揽在怀里往旁边一闪。 待她眼前恢复清明,只残留满地斑驳的花瓣,伽阖和那人早已不知所踪。就算身处永夜的魔界,但他那双明亮温暖如朝暮的眸子永远都不会黯淡。她呆滞的望着他,仿佛已经忘了呼吸,颤抖着向他伸手出。 他挡住了想要拿下他面罩的那只手,她红着双眼,开口已是支零破碎“我求你,让我看一眼” 他早已无力抵抗她的脆弱,便由得她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拿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彻底的溃不成军,悲戚痛哭的倒在他怀里“元崎哥哥,真的是你” 云时一觉醒来却四处寻不到伽阖,他将手掌贴合在胸口缺失之处,却也还是感应不到她的所在。 他寻去望镜的住处,一进门就看见他亲昵的将粥喂给小阎,二人之间浓情蜜意,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咳……” 小阎立马红了脸,像成熟的果子一样低下了头。望镜脸上倒是坦荡,丝毫没有羞愧之色,淡定的问道“师父,您用过早饭了吗” “没有,你们看见伽阖了吗” 小阎这才抬起头,疑惑的说“今日怎么回事,都来这里寻人,刚刚狐后也是来这里寻玉若,不过好像从昨晚就没见过她俩了” 一阵猛烈的痛感从云时的胸口散开,霎时间他脸色苍白,痛苦死死的按在胸口,眉间簇出一座山峰。 伽阖一袭白色流仙裙,站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裙摆长长的拖曳在青草上。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前方山丘上娉婷袅娜的站着一名女子,模糊的看清脸。越走越近,那个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小公主奔跑在山谷里,裙角扬起,乌黑的发丝随着风飘舞着,阳光把她的风光肆意照的明晃晃的,惊起花丛里匍匐的彩蝶。 “娘”她的嗓音清脆甜美。 代寰朝她笑的温柔宁静,举起一根细长得叶子想要给她。 万魔殿里发出一声悲戚的嘶吼“娘” 就算在梦里,再一次娘亲就这样消逝在眼前,都让她仿佛重新坠入恶魔深渊一般绝望。 衡奕闻声迅速破门而入,那双冷漠的眸子里充满了焦急,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犹如噩梦醒来,恶魔就在跟前一样的恐惧,她惊恐的瞪着双眼使劲的甩开他的手。 霎时间他眼里掠过一丝脆弱和落寞,稍纵即逝。一副漫不经心冷漠倦怠的某样,讥讽的看着她“怎么,不是你的云时仙尊,失望了?” 伽阖心头涌现的恐惧和无措立马被压了下去,神色冷若冰霜,开口便如同腊月寒冬般,说的话都像雪山顶上刮过的风。 “玉若呢” 他满脸云淡风轻的说“哦,你说那只狐狸崽子?在厨房里炖着呢” 一股凉意从背后迅速侵袭了上来,她勃然大怒,理智已经在恐惧的冲击中丧失,双手死命的捶着他的胸口。 衡奕死死的扣住她的手,将她反压在床上,她犹如一只被扯住翅膀的蝴蝶,被禁锢在别人的掌间。 她颤抖着,双眼猩红,眼神里骇人的恨意迸发而出,咬牙切齿的说“衡奕,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连眉眼间都渗透出得意洋洋,嘴角忍不住上扬,慢的像一把生锈的钝刀,轻声说“杀了你,我舍不得啊” 每当她受到折磨苦不堪言的时候,痛快和疼痛就在他心里交汇纠缠,那种难以言喻被磨折的痛感,将他一次次几乎推到悬崖边上,却始终狂妄的跟风叫嚣。 她神色变得有些脆弱,眼睛里的光像即将熄灭的灯盏,慢慢的黯淡了下去,轻启朱唇“我会让你后悔的” 衡奕感受到她的生机仿佛深秋蔓延侵蚀草地树木一样迅速褪去,心像被狠狠地扎了一根针。 从前他不懂,看她难受,究竟哪种感觉多一些。现在他懂了,他最怕的是她不再像她,怕她再也无欲无求,她怕变成一根木头。就像身上一块烂掉化脓的伤口,痒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抓挠,痛的时候只能捂着鲜血淋漓默不作声的忍受。 他知道她有多狠厉,一旦被触及底线,定然不顾一切以命相博。恐惧让他迅速蜕下戏耍她的面孔,面容沉静到有一丝阴冷,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淡淡的说“虽然我没有吃狐狸的癖好,但要是你再动,我可能会把它抓回来” 伽阖不再挣扎,眼眸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短刀又迅速挪开视线,与他对视“不知魔尊挟我至此,有何指教” 他的脸慢慢的凑近,说话的气息都喷薄在她脸上,二人之间已是咫尺相闻,他微微的垂下双眸看着她粉嫩的嘴唇,下一刻几乎就要吻了上去。满屋子的思萤盏将房间照亮的宛如人间四季万物繁华,忽然间一道银光闪过,那柄平日里和他形影不离的斩仙刃刀冰冷的抵在他的脖子上。 一瞬间,他所有的温存都清醒了过来,心里嘲笑着自己,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让杀伐果断的自己一再异想天开。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杀了她,他不可以有软肋,可是不舍是生长在血肉里的刺,痛苦到令他一次次品尝心碎的滋味。所幸,她还没有失去斗争的勇气,还有要努力的试探生机。若她今日心如死灰,任凭他摆弄,他或许会压制不住内心的愧疚,想要杀了自己。 他纹丝不动的看着她,一双眼眸温柔的如同人间新婚的男子,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早以拜堂成亲,无论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殿下这是害羞了?” 伽阖厌恶的将手里的力气加了几分,他白皙的脖子上隐约渗出一丝鲜血。 “衡奕,你我之间,是仇人,除了你死我亡,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名正言顺的” 他冰冷的手紧紧的抓住她拿着刀的手腕,眼神阴鸷的如同盘旋在昏暗山崖的秃鹫“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 第三十一章 斩仙刃,注入了魔界最狂戾之气,伤不了肉骨凡胎,专克仙骨,当它穿透了她的肩膀时,衡奕克制不住眼底的慌乱,暴怒的抓着刀柄甩到了地上,砸出一阵叮叮铛铛清脆的声响。 他急忙用手掌按住她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从他苍白的指缝中溢出,嘴上还揶揄道“殿下还是同过往一样英勇,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比鸿毛还要轻” 她奋力的想要推开他“我如何,与你何干,你放开我” 伽阖倔强的与他周旋着,他被她身上的伤口磨灭了全部的耐心,一只手指尖幻化出一颗药丸,另一只手紧紧的禁锢着她胡乱挣扎的双臂。 她抗拒的躲避着味道嘴边的药丸,衡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倘若心里有恨才能活的昂扬有斗志,那么对他恨之入骨又何妨,反正只要自己爱着她就够了。 衡奕将手里的药丸塞进嘴里,不由分说死死的扣住她的后脑勺,咬住了她粉嫩的嘴唇。 伽阖瞪大了双眼,嘴里的苦涩蔓延进肺腑,难受的让她恶心。 衡奕心内一阵悸动,曾经无数次想要拥有的人就眼前,只要他用点手段,她不过就是囊中之物。可是,雪地纯白,他不忍践踏,桃花灼灼,他不忍摧毁。 眼前的一个吻,够了,三百年来的痴嗔,心里的惦念和奢望,再多抱她一刻,往后万万年,碧落黄泉,沧海桑田,他都足够了。 他睁开贪恋的双眼,掠过一丝落寞,遂即面色从容,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拔下插在他腹上的萦绕着黑气的利剑。轻轻的拉过她的手,将剑柄放在她掌心,温柔的好似人间冬日里给妻子暖手的丈夫,柔声说道“我说了,你杀不了我的” 衡奕捂着伤口,这点小伤跟湮世渊里的比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疼,心安理得的承受她的恨意,竟然有几分难过。 云时站在魔界与黄泉的交界处,强烈的感应告诉他,她在魔界,尽管在那个地方他会寸步难行,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的穿过了两界之间的结界。 一股强劲的风蛮横的扑面而来,他浑身的力气迅速的被抽走,他无力的撑着地面,艰难缓慢的站了起来,一步步的向前走,每一步,都仿佛撕裂他的元神般痛苦。 他坚定缓慢的挪动着步伐,羸弱的身姿艰难的抵御着狂风,每走一步,都似乎快要被掀翻。可是他不能退,三百面前就没能护住她,如今无所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安虞。 万魔殿门口那层透明的结界,让她烦躁又无可奈何,手里那柄朝未央,三界之内就没有它划不开的结界,可是却偏偏不能撼动衡奕所设的分毫,任凭她如何暴力的砍伐,却仍旧固若金汤,坚硬的剑鞘震的她手掌发麻。 她泄气无力的慢慢滑坐在门边,心里担心着玉若会不会被他抓走了,又担心云时找不到她会着急。低头便看见了身上的血迹,她觉得有些怪异,摸了摸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尽管手上有血迹,但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不由心生恐惧,衡奕的力量竟然强大至此。 起身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了衣角,慌乱中竟然直接摔出了门外,她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确实还存在的结界。伸出手却径直穿了过去,她奇怪的打量着自己带血的手掌,貌似能令她在结界里畅通无阻的,是自己的血。 衡奕悄悄的站在角落里,整个人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不肯透露出半分落寞,心里的难受却像潮水般蔓延。 满屋的思莹盏,灯火通明堪比天阙星汉,却仍旧留不住一颗不属于他的心。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强忍住想要将她揽回怀里的冲动。看来她体内的种子已经被拔除,只有伽阖的神仙血才能解开他的结界,这是当初修习此阵法唯一为她留下的弱点,并且斩仙刃只能伤神。 伽阖有种莫名的感应,觉得云时就在附近,但她来不及深思,觉得他若真在,总能找到她的,便奔赴向临北山找寻玉若。 年岁树下,元崎焦急的拉着玉若的手“玉若,赶快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娇弱无助的双眼里隐约弥漫上一层雾气,却仍旧倔强的握着他的不肯放“我不,我躺在浮生台的时候,梦里全是你,解灵境强行将我拉回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就像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残灵消散,元崎哥哥,我不怪你骗我,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一番哭诉让元崎犹如置身熔岩地狱,后悔的滋味让他苦不堪言,若他知道会令她如此痛苦放不下,当初就算罔顾全族也不会假死避世。可是他终究是做了那个狠心绝情的计划,于玉若,他始终是罪人,他欠她的他也无法偿还。 元崎轻轻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温柔的样子与天水溪旁的那个明亮干净的少年别无二他。 他将她搂在怀了“玉若,听话,先离开,回头我再和你解释” 她眼眸里总算亮起几分光芒,欣喜的说道“你是说我还能来找你” “我会去青丘寻你” 他说的话,她向来毋庸置疑。 一阵风乍起,吹的树梢上的枝叶哗哗作响,元崎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惊恐的揽着她,朝着前方来人喊道“尊上,三殿下并不在此” 衡奕阴沉的脸煞白,冰冷的双眸里透露出嗜血的味道,宛若一伸手就会无情掐死一个人的魔头。 “哦,是吗,正因为她不在,所以我才要借你怀里的狐狸崽子一用” 元崎将玉若护在身后,满脸戒备,手心里默默凝结出一把剑“恕属下不能从命” 话刚落尾音,他的手腕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柄剑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衡奕轻挑眉尾,睥睨众生的冷漠模样,眼里全是轻蔑,不屑中夹杂着对他不自量力的讥笑。他甚至都没有动一根手指,就轻而易举的将他死死的束缚。 “若是我想要什么,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阻拦?” 他痛苦的拧着眉眼,倔强的挣扎着“尊上,求你不要伤害她” 玉若紧紧的抱着他,对着衡奕说“有什么冲我来,不关元崎哥哥的事”说罢便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看着她无畏勇敢的样子,他恍然间看见了三百年前的伽阖,对自己面对的未知,不论凶险,不计代价,都要护住眼前的人,哪怕护不住,宁愿与他共生死。 记忆里鲜活的公主让他忘却眼前,竟然沉寂在回忆里忍不住笑了笑。 年岁树茂盛的枝叶迅速的枯萎着,挂在树梢的残魂也逐渐的黯淡,衡奕从回忆里醒来,阴沉的双眸看着病殃殃的树。心仿佛沉入深海,他知道,云时来了。 伽阖焦急的往临北山走着,这一趟与之前的感觉大相径庭,越是靠近山崖,她越是心慌,灭顶之灾的预感紧紧的压在她的心头,她觉得胸口沉闷的快要裂开。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颗残败飘零的树,枝叶都已枯黄,所有附身而存的残魂全部如同枯萎的花一样,挂在枝头的唯有凄凉。 明明一颗生机勃勃的灵树,一天之内竟然被抽掉所有的生机,宛若一个风光霁月的少年一瞬间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翁。 见此情景,她心里抑制不住的难过,更是有种撕裂肺腑的伤心,胸口钝痛的感觉让她越发喘不上气,不知不觉间,一滴泪从她脸上掉落。 “玉若,玉若,你在吗” 她更为焦急的想要找到她,尽快离开这里。往前没走两步,一堆枯木叶里艰难的钻出一个身影,她迅速防备的召出绫罗。 元崎从叶子里抬起头便看见了伽阖,他强忍着身上的伤口,对充满戒备的伽阖几乎是祈求般的说道“三殿下,尊上说您要是想找玉若,便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求您,救救玉若” 她手一挥,红色的灵流席卷向地上的人,枯叶四起,霎时间他就已经被绑了起来。伽阖抓着手里的红绸,稍稍用力,他就宛如被用酷刑。 “你是元崎?” 第三十二章 元崎被绫罗五花大绑,她愤恨的踹了一脚他的膝盖,他踉跄的匍匐跪在了地上。她高高的俯视着他,神情不屑道“你接近玉若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如此这般惺惺作态,她又不在,你演给谁看” 元崎心急如焚,满脸严肃诚恳的对她说“三殿下不信我也无妨,只是殿下对我如此憎恶,又何必带她来魔界蹚这趟浑水” 谁知道你真的没死! 临北山的枭鸟盘旋在枯竭的古木之上,岌岌可危的树干上绑了一个人。红色的绸缎吊着他在空旷的悬崖边和深渊里来来回回,远远望着,像有个人在荡秋千。 她玩世不恭的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眼角溢出一丝鄙夷和不耐烦。顽劣的神色倒和代寰当年纵横魔界之时的风骨有个七八分相似。 “听说这临北山崖下的湮世渊只要掉下去无论人神,都会被侵蚀皮肉骨髓,最后死的连渣都不剩” 云淡风轻的话里带着沉重的威慑,幽暗不见底的深渊让元崎止不住冷汗淌满了全身,他不怕死,只是不想带着对她生死未卜的担忧去死。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恐慌,可是树枝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让他不自觉的颤抖了声音。 “殿下,若今日能保她安然无恙,我愿以死来偿还对青丘的亏欠” “你和青丘的债,自然用不着我来讨,只是你和衡奕狼狈为奸掳走玉若,我就不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她满脸愤慨,连眉毛都扬起来“青丘守护千万年的积玉石你已经拿到手,狐后更是举全族之力,顶着阖族长老的压力,才在玉若面前说圆了此事,你究竟为何还要来招惹她,莫非你对她,是不死不休?” 掩埋在心底里的欢喜和痴心妄想,不到死的那日,定然如同江水,滔滔不休。 狐后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只望她一如既往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便苦苦的与族内条规抗衡,强行将此事瞒了下来,为了填补积玉石的空缺,忍着剧痛,割舍了九尾。 这个秘密,除了青丘的人,便只有伽阖知晓,她想狐后定然是觉得自己是真心待玉若,才将此事和盘托出。得此信任,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出现而毁了青丘多年来苦心守护的一切。 “元崎,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你接近她的目的,到如今她还以为青丘的昭德堂里的九尾是她们狐族至宝积玉石,你若有心忏悔,莫要再去招惹她” 耳边风吹的猎猎作响,深渊也不再让他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了万劫不复里。 良久,他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好”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一种错觉,他怎么可能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去招惹她,那个人,可是他融进骨血里的信念和执着,放弃是把匕首,血淋淋的刮着他的骨肉,使劲大力的将她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疼的让他麻木。 “只求殿下带她出魔界,欠她和青丘的,我拿命偿还,只是尊上带走玉若,也只是想要逼殿下去寻他” 提到衡奕,似有如芒在背的焦灼感“他二人现在何处” “尊上说,他在千灯崖等你” 临北山的山顶,就是千灯崖,地处引阙阁之时,夜里时常抬头便能仰望到高处繁星点点的灯火,那时候的记忆还没有开始复苏,她只觉得魔界是一个异常熟悉的地方。 在她还是珈珞国的公主时,曾经到国那个火树银花灿烂的地方,那里有整个魔界最亮的灯,所有的光亮的来源,每一盏都是魔族辞世之人的魂灵。据说是因为一场战役而导致魔族陷入永夜,而那些魂灵,放弃了转世的机会,永生永世的愿意照亮魔族。 千灯崖宛若朝暮晨曦,那里草长莺飞,绿色的草丛里,生长着一些艳丽明亮的花朵,美到妖异,红色似血的花瓣仿佛会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的将鲜血献祭给她。 散落在枝叶间发亮的,就是那些坚毅的魂灵,即使战死,也要拼尽全力为了自己守护子民的信念而做出牺牲,伽阖感受到了魔族士兵的气节和意志,不论成败,他们都值得令人敬仰。 崖顶的风掠过,深渊底下仍旧是看不清的黑暗和浓的化不开的雾,云时和玉若被一根绳子绑着,吊在山崖边上一颗孱弱的树枝上。 伽阖心里仿佛巨石投海一般掀起巨浪滔天,那跟被压弯的树枝眼看就要不堪重负,却被一阵灵力支撑着。 她想要上前,衡奕拿着斩仙刃抵在云时的脖子下,威胁的示意她,不要再过来。 玉若看着还好,只是被封住了灵力和嗓子,两只眼睛盯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快走。 而云时脸色苍白,尽管他不想露出疲态,可是浑身仿佛烈火灼烧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紧紧的皱着眉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额角滑到脸颊上。 他看起来很痛苦,伽阖镇定不了,朝未央瞬间凝结在手,剑指衡奕,手心里沁出冷汗,她害怕,怕他们会掉下去,那里可是比无间地狱还要恐怖的湮世渊。 “衡奕,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见她慌张焦急的神色,他笑了笑,挑衅的将手里的刀加大了几分力气,他的脖子上沁出红色的血,像火把一张,瞬间燃烧在她眼底。 “你倒是一点没变,但凡遇上他,就变得失去就理智,是不是只有在他面前你才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衡奕,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冲我来,你放了她们” “好呀” 他脸上的笑容诡异的像阴间索命的厉鬼,挥动起手里的刀,做势要去割绳子。 瞬间伽阖仿佛三魂七魄都乱了套,整个人如同那根绷紧的绳子,一动不敢动。 或许是许久没有看到她这种忐忑不安的模样,他尽然开怀的笑了笑,虽然心疼,但是他的小公主好像回来了。 “公主殿下,怎么我要放人,你反倒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当年是有多么的懵懂好骗,才会相信他的诓骗言语。 “殿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心里总将情义看的那么重要,当年对我是那样,如今对青丘也是如此,今天他二人之间,若是只能活一个,我倒是想看看,你会选谁” 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的掠至崖前,当玉若的脚落在地面的那一瞬,被一个白色的身影卷走,她知道,那是元崎,这是在上崖之前她与元崎商议好的,他躲在暗处,伺机带走她。 她紧紧的抓着云时的手腕,却发现他冷的像一块玄铁。衡奕在蹲在她旁边,云淡风轻的看着咬牙切齿不肯松手的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该放手的时候,你若是不肯放手,只会跟他一起万劫不复” 衡奕将她抓着云时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焦急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祈求的摇着头对他说道“我求你,不要” 他脸色一沉,十分不悦,宛若乌云压顶般的压抑,手加重了力气,拽着她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 云时艰难的抬起头,气若游丝,宛若大限将至般的垂危,望着她的眼睛却仍旧是那般温柔,带着笑意和几分缱绻的依恋“伽阖,听话,放手吧,回去等我” 她固执的摇头,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我不,我不,你别想骗我,我不要回去等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两只手终是被分开,他宛若一只断翅蝴蝶般缓缓下坠,伽阖猛的推开抓着她手的衡奕,毅然决然的朝着他的方向而去。 惊慌失措之中,衡奕的眼里只有她一片紫色的衣角,他趴在崖边,只有凌冽的风鼓动着他的头发,她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 伽阖抱着云时,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二人不断地往下掉落,他忍着身上的剧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风不断地扬起他们的衣角和发丝,她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庞,委屈至极的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云时的心瞬间化成一潭春水,低头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元崎将玉若送至结界前,她身上的封印还未解开,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他。 他焦急的复古说道“玉若,你听我说,魔族和仙界曾有过约定,仙界之人永不入魔界,若在魔界有仙界之人,魔族可以任意绞杀,你帮不了她们,听我的,你先回青丘,湮世渊虽然凶险,但他二人,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一个是仙族三殿下,定然不会出事” 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眼睛里涌上一层雾气,委屈又倔强的看着他,她执着的要来找他,却是如今这般结果。 元崎将她揽入怀里“相信我玉若” 玉若想要挣扎,却觉得浑身乏力,逐渐困意袭来,依偎在他怀里渐渐阖上双眼没了意识。 伽阖云时紧紧的十指相扣,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崖底,浓重的化不开的雾气让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晰。唯有紧紧牵着的那只手是唯一的依靠,她抱着昏迷的云时,探了探他冰凉的额头。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乱麻,为什么他突然间会出现在魔界,是来寻她的吗,又为何灵力全无,成了这般羸弱不堪的模样。 她紧紧的抱着凉的像一块冰的他,想要将他捂热,但好像只是徒劳。良久,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微弱的声音叫着她“伽阖” 第三十三章 黑暗的深渊里,冷的让人发抖,她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焦急的问道“仙尊,你冷吗” 云时此刻身上的剧痛已经麻木,四肢冻得僵硬,他第一次后悔立下跟魔族的契约,不然此刻他定然能轻而易举的带她走,不会像此刻成为累赘。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恍惚间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喉咙嘶哑不堪,说出来的话都喷薄着冷气“小伽阖,对不起,师父,师父没能护住你” 她探了探他的额头,烫的让她心内一惊,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任何妖魔鬼怪都伤不了他分毫的战神,此刻却像一个虚弱的凡人一样,竟还生起病来了,脆弱的让她慌了神。 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黑雾里有一盏渔火逐渐靠近,一艘飘摇的小船停在前方的小河里,她被那光亮刺的眯了眼。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透过重重浓雾传来“偶有风微动,原是故人来,过来吧,云时” 渔火越来越近,光亮也越来越大,她惊诧的望着怀里的人,在这绝命诡异之地,他竟然也有旧相识。 她搀扶起神智不清明的他,二人坐着小船顺着河水缓缓而下,靠在她肩头的云时,似乎又陷入了痛苦的沉睡,紧紧的阖着双目。她心里越发的慌乱了起来,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不安像一把剑一样插在她的胸口,时刻提醒着她,血在流。 那河原是有尽头的,到了一处山壁便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望着崎岖不平而巨大山壁,一叶孤舟在它面前显的渺小,仿佛众生在神祇面前一样,她想难道这种地方也会有人栖息吗。 她试着喊了喊“有人吗” 忽然间幽暗的山壁乍亮了起来,一道光阵浮现在表面,金光四射,耀眼的紧,她被晃的睁不开眼,只觉得眼前通明。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才发现那道光阵竟然是悬浮在山壁表面的一条龙,莫非刚掉进湮世渊就碰见了莽龙? 她警惕的对着它问道“阁下可是莽龙前辈” 那金光四溢的龙忽然暴躁了起来,凶猛的俯身冲了下来,伽阖立马紧紧的将云时抱进怀里,用自己整个身体去抵挡。 过了许久,她并没有遭受到想象中的攻击,抬头一看才发现,那只龙原来是被封印在山壁里,跟本出不来。 莽龙气愤的吹胡子瞪眼,鼻子旁两根龙须傲娇的扬起,对下面的伽阖说“你是何人,为何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这凶险之地”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像紧紧攥住救命稻草一般“前辈,您认识我仙尊吗” 那龙慢慢的游下来,逐渐化成一名手执玉扇,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虽然看着成熟稳重,伽阖估摸着那年纪和天帝些许差不多,但开口却如同少年郎般的意气风发。 “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莽龙幸灾乐祸的看着昏睡的云时,毫不留情的讥讽道“让他当初逞能,现在被反噬了吧,到最后还不是要来求我” 伽阖惊呼道“前辈,您知道仙尊是为何成了这样” 他高傲的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们一眼“还仙尊呢,一到魔界就半点用都没有” 听他的意思,伽阖大概懂了,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云时仙尊,在魔界就会寸步难行,这里是他的软肋。 “前辈,他为什么会这样” 莽龙这才停止了揶揄,上下打量着伽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后脑勺有点疼。 “你是何人” 她忽然间语塞,三百年来似乎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莽龙继续问道“我知道了,你是魔族的孩子吧” “前辈我……我是” 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自己确确实实是魔族的孩子,干脆就承认了。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我们魔族的孩子长的多好看呀,既然能在云时跟前,那你父母是谁” 她慢慢的说“我母亲是代寰” 莽龙被封印在这里数千年,除了偶尔有风吹过,他从未感受到雨雷电,此刻他感觉过去千年没有经历的雷电顷刻间劈了下来,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难怪他看到她会觉得后脑勺疼,代寰曾经最喜欢敲他的后脑勺。 他颤抖着双手,眼里的泪几乎快要溢出来,沉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伽阖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老实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三百一十八岁” 他的瞳孔止不住的颤抖着“你,你父亲,是天帝?” 她错愕木讷的点了点头,突然跪在他面前,船在水中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出去。 “前辈,既是故人,求您指点”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云时,觉得胸口压上了一块巨石,让她难受的喘不过气。 见她此般模样,他想起了五百年前代寰来看他,和他说“哥哥,我进来有了心上人,可是他近来却不大开心” 不用深究,便知道她定然是她的亲身女儿,只有遗传才会让她们担心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他颤抖着声音,饱含热泪的双目慈爱的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飘摇的少女,轻轻的说了一句“伽阖,我是你舅舅”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恍若惊鸟乍起,虽然代寰曾经提及过舅舅这个人,但都只是隐晦的表达他在很远的地方,她怎么也想不到娘亲和莽龙是亲兄妹。 伽阖一头雾水,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们,应该不是亲兄妹吧” “你这孩子,怎么刚见面就胡说,我当然是你亲舅舅了,三百一十八年的压岁钱是不是不想要了” 她此刻顾及不了那么多,认亲也不急于一时,便说道“舅舅,你快告诉我仙尊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你会说他是被反噬” 莽龙风流倜傥的甩开了手里得扇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要从他的本体说起” 数万年前,云时还是临北山上的一颗年岁树,日日吸取日夜光华,长成了三界第一繁茂的树,没多久便化了人形。 那时的魔界,还和人间一样,有日出日落,潮涨潮汐。 最初化形的云时就是个孱弱的小孩子,每日白天化成人形,夜晚还要回到树里栖息。 万年前的魔尊是代寰和莽龙的父亲,魔族在他的统治下安泰有序,众魔都过着祥和平静的生活。 初鄞将军手握魔族兵权,嗜血残暴的他不甘心魔族就如此臣服于天族的统治之下,常常恶意挑起事端,当街毒打子民,想要引发臣名的怨气和不满。 而小云时恰好在玩耍时不小心撞到了初鄞将军的马车,便被他用鞭子捆住,从街头拖到街尾。 仁厚的魔尊恰好碰见这一幕,便救下了云时,将他养在万魔殿,与自己的一双儿女作伴。 魔尊常常教导他们,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三人便都养成了正义善良的灵魂。 虽为仙骨,但他习惯了魔族的自由自在,便一直隐藏着身份。 年岁过于久远,莽龙已经记不清究竟多少年前,初鄞将军的暴虐狠戾愈发压制不住,终是领兵将仙族使者截杀,不仅在魔族内部引发动荡,麾下的天魔军在三界更是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 老魔尊和手中的赤恒军在这场诛杀异军的战役中被逼的节节退败,天魔军势不可挡,最终为了保魔族平安,赤恒军全体以元神生祭兵符,最终老魔尊从初鄞手里收回了天魔军的兵符。 魔族同仇敌忾,天魔族之过,需得全魔族一起承担。三界中遭受爆乱的各族纷纷上表,要让魔族受到惩罚,魔尊心慈,不忍天魔全族这一旁支的老少妇孺都去陪葬,便将天魔军都罚至湮世渊底。 可初鄞将军没过多久便又带领军队卷土重来,原是湮世渊的封印过于薄弱,根本压制不住他的嗜血煞气。只要有光的照耀,他的煞气便能日益增长。 第三十四章 战役又起,天魔军卷土重来,他们在湮世渊的怨气日益磅礴,倾尽全魔族之力才都不能将他们镇压。 戾气喜阳,在阳光的照耀下天魔愈发势不可挡,整个魔族全部退居至临北山,守着方寸之地负隅顽抗。 天魔兵符与老魔尊的元神为承载,形势严峻之下,他亲自捏碎并四散了元神。临行前嘱咐他们三人,务必要守护好魔族子民,还三界一个宁静。一场魔族内乱,轰轰烈烈的落下了帷幕。 漫天灵光四散,初鄞将军弹指之间就将兵符碎片收复了个七八成。 云时拼尽全力和他殊死一搏,最终勉强的将他和剩余的天魔军镇压于湮世渊底,届时,莽龙以肉身为祭,许下死誓,除非山倒塌,否则永生永世都要守着封印结界,且将元神与山壁合二为一,至此寸步不离。 战火纷乱,不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整个魔族一夕之间几近倾灭,危在旦夕,再也经不起第三次兵变, 生死存亡之际,为了杜绝后患,云时决定用灭蚀咒将魔族永堕黑暗。 魔界在被笼罩上一层黑暗时,云时感觉到寒冷正在侵蚀他的四肢百骸,伴随着身体的动作,剧痛也随之而来,举手投足间都仿佛有种粉身碎骨的痛。 临北山的年岁树开始迅速枯萎,霎时间,许许多多的残灵聚集在树梢,制止了它的衰败。 许是收到老魔尊的感召,那些牺牲的赤恒军本应入了轮回,却悉数归于千灯崖,用自己微弱的光芒来点亮这个阴暗又绝望的魔界。 经此一役,魔族阖族上下重获新生,而云时,却再也不能进入魔界。 当一颗树没有了光,所滋养的土壤都被抽干了水分,它的树干和枝叶都会慢慢枯萎。 他和本体越近,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所以代寰将他送出了魔界,并找了一颗年岁树将他的元神将养在里面。 伽阖手心里的指甲深深的扎进肉里,她向来以为他无所不能,三界之内没有任何东西能成为他的威胁,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她心疼的像一支缓慢插入胸口的箭,痛的沉重而又绵长。 她的眼神坚定的望着漆黑的天空,说道“是不是我带他出去,他就会好起来” 从小生长的地方再也不能踏足,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消失不见,这种痛,她感同身受。 莽龙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毕竟他上一次从魔界出去后休养了许久才好转” 绝望的感觉蔓延在她身上,即使再冷的深渊,她也愿意将最后的温暖拿来与他分享。 伽阖紧紧的抱着他,身体凉的好像一块冻住的玄铁,冷的让她肌骨刺痛。 “您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吗” 莽龙道“我给你们打开结界,顺着这条湮世河飘流下去,就会到忘川,只是这里乃是魔族禁地,一路凶险未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于黑暗之中,她紧紧的握住那只曾经给她庞大力量的手。第一次她因为一个人有了勇气拨开过往的混沌,对未来有了憧憬和希冀。若不是他,她恐怕在大殿下那里就会因为不堪凌辱自我放弃了,就算天崩地裂,日月倾灭,她都要带他出去。 伽阖望了一眼莽龙,晦涩的开口问道“那我娘亲是如何出去的?” “你娘那时是魔尊,阖族上下,只有魔尊才有资格进入这湮世渊,从来时路返回” 她隐约感觉衡奕与这些事有莫名的关联,一块囤积在通往秘密洞口的石头稍稍松动,里面的真相呼之欲出。 未及多想,她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山崖,浓重的雾气遮挡住了山壁,模糊不清的假象里隐藏着变幻莫测的危机。若是从前,她定然会无畏的去闯一闯那条路,可是她能冒险放手一搏,却不敢赌上云时的安危,若他伤了分毫,她都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小舟于高耸的山壁之下旋转着,水里漩涡的浪花拍打在船边,山壁前方出现一条水路,小船顺着溪流而下。 衡奕站在千灯崖边,纵身朝着那漆黑一跃,像一只凌厉的枭鹰。 山壁里的人朝他微微扬了扬嘴角,笑道“你来了” 山壁上微弱的灵光也只能映亮他的轮廓,面目隐藏在浓稠的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魔族重见天日之时,我会手刃云时,届时,你舍得才好” 莽龙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意,一副漫不经心模样“若是你又那个本事,随意” 随后他又道“你要舍得才好” 他轻轻的嗤笑一声“我又有何舍不得” 在莽龙第一次从看到他的时候,小小的人眼神里的倔强,他就知道这个孩子足以撼动三界。 “此行她必定忆起全部过往,衡奕,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私心?我确有私心,让她想起他从前对她是何等冷漠薄情又有何不好” 莽龙无奈的丢了一句“到底是老夫年纪大了,看不透你们的心思,罢了,你莫忘了大业就是了” 山崖底下那一丝微弱的光也都消失,他抬起头,唯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手心握紧的拳头颤抖的在逞强。 越往前,雾气越浓重,云时依偎在她怀里,冷的像雪山底下融不化的冰。 船头的灯岌岌可危的摇晃着,脆弱的仿佛稍加一点风雨就能把它摧毁。伽阖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除了担忧,心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不知缘由的痛在慢慢侵蚀着她的意识,让她感觉到伤心也像生根发芽一样迅速生长。 一阵风袭来,她赶紧缩了缩手臂,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突如其来的风让她的长发与臂角共舞,将自己的后背用来抵挡狂风。 摇晃的小舟行驶在翻涌的碧波之上,水里陆续出现点点涟漪,雨点在水面荡漾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她使不出半分灵力,只能用尽全力将他护住。 雨越下越大,如同颗颗玉珠落盘般的砸在她身上,那雨滴丝丝缕缕的都渗进了她的骨子里,寒冷蔓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天空却不再那么黑暗,半明半暗的,仿佛天边的未醒的清晨,又宛若山脚将逝的黄昏。 船也摇晃的愈发剧烈,她紧紧的贴着他的额头,俨然走到了绝望之地。心里却还有一丝倔强的祈望,若有转机,让他走出这阴霾。 一阵猛烈的巨浪翻涌,她紧紧的抱住云时,却仍旧挡不住冲击,二人双双落入水里。 幽暗的水中她紧紧的抓着云时的手,却莫名被一股力量钳制住,生生的往另一个方向带。她眼睁睁的看着沉睡的云时像一只翅膀破损的蝴蝶,缓慢平静的往下坠。 她朝他的方向挣扎着,四肢沉重的像绑了铅铁,用尽了全力,确仍旧离他越来越远。 冰凉的水里,眼前是漂浮的气泡,记忆仿佛开始复苏,她心里的悲凉瞬间膨胀到极限,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从前的那个公主,一味莽撞的向他奔跑而去,即使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却仍旧固执倔强的追赶着他的背影。 她时常会想,他怎么就能真的那么绝情,始终扬着高傲的头颅不肯看她一眼。 甚至她嫁给别人,都是为了让他安心,三百年的伤,徒手在暴雨中掘找着他的残骸,泣血的累,肺腑之痛,她都想起来了,她记忆里缺失的最重要的东西。 在模糊之间,终究如同宿命那样,往事重演,她始终追不上他。 她放弃了挣扎,眼中的泪未落下就融合在水里“是你吗,师父” 第三十九章 冰冷的感觉蔓延在她的四肢百骸,麻木到动弹不得,过往残碎的记忆,纷纷化为利刃,将她扎的千疮百孔。 她缓缓的下沉,那残缺的缘由,终究还是她想起了谜底。原来所有莫名的妄想,竟然是执念教她重蹈覆辙。 胸口一阵压抑的沉闷,冰冷侵蚀着她,她沉沦在诺大空旷的幽蓝水中,遏制不住那张脸在脑海里慢慢的清晰。 远处模糊的眉眼逐渐在她眼前清晰,那张曾经吻过她面颊的脸庞竟然是曾经她最无法释怀的那个冰冷的人。 无数次,她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努力的想要去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尽是枉然,如今看的清楚,清楚到有种切肤之痛,原来她最大的幸运就是她耿耿于怀的遗忘。 荼靡之梦里,她的所见所闻,皆不过她对自己痴心妄想的慰藉,梦境深处都想要忘记他的漠视无情。 三百年的平吉殿,她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每日除了撒欢就是爱偷偷看一眼心仪之人。 少女的心事像初春的锦上繁花,总是美的让人连绵想象,她总觉得,她所期盼的,一定如期而至。 自小云时便对她严厉不足而余了几分温柔,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只是小惩大诫。 云时就像云雾里的仙人,总叫她看不真切。每每她觉得可以与他亲近之时,他便拒人千里。她觉得他冷若冰霜之时,他却又柔情似水。在她发觉自己爱上了他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站在悬崖上反复的被推到边缘,又被拉回来。 波澜晕染了眼前的一切,但过往的画面却清晰异常,像一幅幅鲜活的画卷,不断生动的展开又湮灭。 平吉殿里灯火通明,小小的姑娘抱着他的大腿撒娇,他温柔怜爱的抱起了她,那是她第一次感受他温暖的怀抱。所有的画面粉碎湮没,烟消云散,像一出戏一般开始了一下场。 小姑娘稍微大了些许,贪玩跑到城外湖边钓鱼,深秋的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最终躲在姗姗来迟的他宽大的斗篷里,露出一双纯净如清泉动人的双眸望着他烤鱼。到最后,鱼没吃到,困倒在他怀里,他用仔细的为她将斗篷系紧,将她抱了回去。 她问娘亲,何为嫁娶。 代寰告诉她,真心爱慕着对方,这辈子都想要和对方在一起。 她兴奋的奔跑在宫殿里,草丛里的蝴蝶被她紫色的衣角惊的飞起,宫人们的眼里都是最坦诚的笑意,看着他们大家喜爱的小公主肆意畅快的欢快模样。 她气喘吁吁的趴在他的书案前,惊喜道“师父,我想要嫁给你,我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不想” 他说完便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冷漠的无关紧要,仿佛像是喝杯茶那样稀松平常。 她呆呆的坐在藏书阁一整夜,望着窗前银白色的月光,无助的伸出手。才发觉,原来师父就是云边的月亮,照亮万千浮沉,却不可触碰,凡尘俗世,皆不能肖想。她把脸埋进膝盖,喃喃自语道“可是,我还是很想要和师父在一起啊” 原来年少不知愁,初经彷徨竟是这般心碎的滋味。 时光逐渐往前,心事如同往事一般,在心底里慢慢发酵,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的几年,她总是时常会装成熟稳重,但又经常露馅,欢脱的本性却难以,她努力的想要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却又努力的很辛苦。 云时那几年对她疏离且冷淡,若是事事皆是如此,她便也不会再生出那么多的痴心妄想,一点点希望都会让她的爱慕生长成参天大树。 邻国来访,她与那刁蛮的公主不太对付,公主非得说云时古板,讲的课生涩难懂,一点都没有她们国家教书先生的灵敏机警。她心尖上的人被人这般诋毁,暴脾气便翻了天,撸起袖子就和那公主打了起来。 他严肃板正的问她错了没,平日里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她却一脸倔强认真的回答“没有” 最终他气愤的甩袖离去,她便毫无怨言的坐在勤学殿内一笔一划的抄写着他给的惩罚。 抄着抄着,眼泪便滴落在纸上,她委屈的抹了抹眼睛,心里酸涩的滋味反正也已经习惯了,她自欺欺人的在心里暗自腹诽,抄完这些,我就不喜欢他了。 邻国公主被罚跪了一整夜,心里气愤,一直想要寻衅滋事,恰好碰上乞巧节。 宫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大殿内,女帝在接待使臣们,宫人奔走忙碌着,一点零星小火,都被这繁忙掩盖。 火光冲天,而她慌乱的在火堆里不知所措,想要逃却被倒下的柜子拦住了去路。 烟熏的她的脑袋逐渐昏沉,迷蒙之中看见一个人无畏的冲了进来,用身体护住她,将她带了出去。 第二天,邻国公主带领使团离开,据说离开的时候,她的脸上都是黑色的煤炭。而伽阖殿内值守的宫人,就那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两国之间的交战,邻国以公主受欺辱为由,挑起战端。实则从他们出使珞珈的时候,就已经在筹谋今日的计划。 衡奕初生牛犊不怕虎,披甲上阵。最终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身受重伤,终于将敌军击退。 珞珈的英雄,浑身浴血的站在朝堂之上,天之骄子高冷矜贵的他朝伽阖伸出手,嘴角的血还未来的及擦,笑起来脆弱的像一颗破碎的明珠,缝隙里流光溢彩,带着虔诚。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请求代寰将公主殿下嫁给她。 伽阖心内一惊,木讷的偷偷的望向云时,他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她失落的想,没有什么事能会让他慌乱,她那点自作多情的幻想被残忍的掐灭。 回过头,是衡奕如炬真诚的目光,正含笑期待的望着她,宛若世间万物只想要一个她。 那眼神望的令她心疼,她从前也爱用那般盛满了希望的目光望着云时,从何时起,那满载的希望,被泼洒的所剩无几。 她的期望再无可能实现,但她不想要让眼前的人的光熄灭,成全一人也是好的。 当代寰牵着她的手交给衡奕之时,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又望了望云时,他昂首挺立的站在那里,拓墨的眼里仍旧没有半分波澜。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被一只手掌轻轻的拭去眼泪,衡奕紧紧的牵着她的手,用着生涩的温柔对她说“公主放心,我会用这条命来待你好” 那时候的衡奕以为自己半真半假,殊不知自己早已掉入了因果循环,孽缘情债的网。 大婚前夕,她独自一人深夜坐在藏书阁,依旧望着那般清冷如他的月光,幻想着他若是此刻醒悟发觉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喜爱,她便能不顾一切,枉悖母亲和朝臣毁婚。想完又觉得自己可笑,等到大婚后,她就算再痴心妄想,也再无转圜的余地。 每想到一处心酸,便将手里的酒灌一口入喉,辛辣的酒不及心里的苦涩。不知不觉间,裙边就东倒西歪的多了好几个空瓶。 她的脑袋仿佛栓上了石锤般的沉重,模糊间仿佛看到了他的脸。所有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不满涌上心头,直接扑进那人的怀里,呢喃着“为什么,你为什么我要嫁给别人你也无所谓的样子,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吗,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呀,喜欢你喜欢到这辈子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师父,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下,一点点就好” 那人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脸上的笑容骤然收了起来,满目阴鸷,阴冷可怖的像一把举起即将砍断脖子的大刀。 “你喜欢他是吗,那我就杀了他” 第三十六章 大婚当日,她一袭火红的嫁衣坐在殿内任凭宫内老人梳妆,凤冠金步摇,南海夜明珠,争相在她头上大放异彩,却都抵不过远山眉下一双并不欢愉的双眼。仿似含了忧愁的秋波,美人忧郁的双目默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身红衣,所嫁之人非心上人。万千思绪萦绕心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过了今日,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若是命运给了最后一次机会让她博余生,或许就是此刻。 她咻的站了起来,一旁给她细细梳妆的宫人一愣,不知所以然的望着她。 转身之时,她犹如山涧的蝴蝶,扑向最波澜壮阔的美丽。 身后惊慌失措的宫人们也不敢上前追赶,林蕊是她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也再清楚不过她是为何,便焦急的让人去寻云时。 耳旁传来金簪清脆的声响,她朝着藏书阁跑去,在最角落的那个书架上,疯狂的将书里的东西抖落了出来。 散落满地的纸签上写满了她单纯的心事,如今却只剩绝望。她蹲在地上,痛哭着将那些纸条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从,伽阖心悦云时到伽阖愿以余生托付云时,再到,等到雪停了,我就不要再喜欢云时了,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云时。 她将手里的纸签叠在一起,啜泣着走到案前,提笔写道,愿,相思掩埋,旖念作尘,此生于卿,了却残念。 收笔那一瞬,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映的她恍惚睁不开眼,他高大清冷的身影站在门口,带着几分薄怒,连眉头都皱在一起,呵斥道“你又胡闹什么”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的期望死灰复燃,又在他的训斥中被浇的透彻。 她立即将眼前的东西用宽大的嫁衣袖袍遮挡住,那仅存的尊严和倔强是支撑她完成这场婚礼的勇气。 她抹掉眼角的那一滴泪,楚楚可怜含着细雨的双眸,美得不可方物。 在心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强弩之末,我又在期待些什么。 她笑的宛若盛夏枝头沉甸甸清甜的蜜桃,纯真的好像自己没有喜欢过这样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师父,我以后不会再胡闹了,今天我出阁,忽然记起少年的痴梦,总归要断,往后余生了才能安心,免得老叫人怀念” 她瞧着云时那张不动声色的脸,总叫人看不穿猜不透,却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觉得自己荒唐无知。 他沉声道“过了今日,你便不再是小孩子,未来” “未来我会和夫君相亲相爱,琴瑟和鸣”她打断他的话。 他的半张脸湮没在阴暗里,一字一句犹如冰凌扎入肺腑“过了今日,你我师徒缘分,就此结束” 她错愕的止住了笑容,坐在高高的书案上惊诧的望着他,不可置信的说“到头来,十几年的恩义,你都要狠心断绝吗” “恩义皆云烟,衡奕为了珞珈奋勇厮杀,是珞珈的功臣,所有的珞珈臣民都应该感谢他,是个能托付之人,你且好生和他走下去,他定能庇佑你仍旧无忧无虑” 眼泪是她再也遮挡不了的难堪,她焦急的左右张望着,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这锥心的疼痛。 书案下的火盆仿佛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取下灯台上的蜡烛,倾数将纸签扫落,白色的蜡油滴在手上,烧灼的疼痛也让她舍不得放手。 整整三百张,倾数焚烧,从此往后,所有痴心妄想都随之烟消云散。 恍若隔世,觉得自己梦了大半辈子的世外桃源,溪水干涸,草木凋零,荒芜苍白,眼底繁荣,皆为假象。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用来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是个笑话。她自是懂感情需得双方倾慕才能携手,曾经她觉得若是一辈子都能这么倾慕一个人,永远都怀着憧憬和期待,也是种人世间难以言喻的快乐。 无知的快乐,终究被源头掐灭,戛然而止,天不遂人愿,他亦不愿意成全她的愿。 奢华恢弘的桥撵上挂着红色的绫罗,随风飘扬着,偌大的送亲队伍热热闹闹的吹打着。只有她一个人,与这条繁荣热闹的街市格格不入,盖头之下的脸,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喜服上绣的牡丹花上,她心里的花也正在慢慢的枯萎。 云时亲眼看着她上了花轿,那段路不止她走的艰难,更是每一步都在摧毁他的意志,他紧紧的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他们的一辈子很短,弹指挥间,她还是会回来。 她见过许多珞珈城的姑娘嫁人时欣喜娇羞的模样,当她自己走到这一天的时候,却没有半分欣喜,她也是这珞珈城的姑娘,却当不了最平凡最普通的那一个,又偏偏成了最痴情的那一个。 一拜天地,弯下腰去,瞥见许许多多的人正在观礼。 二拜高堂,堂上丞相满脸祥和的笑容,满意的捋了捋胡子。 夫妻对拜,她仿佛整个人被冻住一般,挺直的站在原地,不肯弯下腰。 喜娘站在她身后小声的提醒着她“公主,该对拜了” 如果她能透过红色的盖头看见外面的样子,那除了满堂人惊讶的目光,她就能看见衡奕那双虽然含着笑,却透露出丝丝戾气的双眼。 正当她准备完成这一礼的时候,喧闹的人群里传来一声熟悉的“等一下” 她扯下头顶上的盖头,满堂皆是大惊失色,唯有衡奕,面不改色,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久之前还在与她诀别之人,此刻却负手站在喜堂之上阻止这场他一手促成的亲事。 衡奕挑眉笑道“太傅大人这是作何” “她不能嫁给你” 那是她第一次冒着大不韪,做出那么出格之事,丢下满堂的宾客牵起恩师的手,不顾众人哗然,逃婚了。 他的一笑,便能让她抛却所有,喜堂上他的出现让她仅存的坚持轰然倒塌,不复存在。她再也找不出理由让自己停止爱他,仅仅只是因为他伸出了一只手,就算朝他走过去是刀山火海,有千军万马等着她,也甘之如饴。 云时揽着她上了马,天边忽然一阵风起,乌云便压了下来,前方数十道闪电劈了下去,一场腥风血雨的前兆。 那闪电径直劈下的方位,应该是代寰此刻身处的华清宫,今日她大婚,在那里宴请群臣宫眷。 她已然感觉到了这诡异的天象和即将到来巨大的麻烦,也懂了此刻云时莫名其妙的出现,也不是因为对她有情。 抑制不住的不安快要涌出胸口,让她止不住的有些微微发抖。 天边一道诡异的紫光逐渐往南边迁徙着,云时焦急的嘱咐她道“伽阖,你不要乱跑,先回宫内” 她担忧的拉着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去哪?”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别怕,宫里很安全,他们进不去,你听话,去藏书阁等我” 有了他的安抚,她的惶恐才稍稍有了一些缓解,只要他说的,她都信。 宫里早已大乱,四处都是携包袱逃命的宫人,一个老宫人看见她,慌乱的穿过纷乱的人流,拉着她焦急的说道“公主殿下,赶紧跑吧,邻国大军已经打进来了” 仿佛头顶坚固的横梁塌了下来,猝不及防的一阵发懵,变故太突如其然了。 她将头上的凤冠步摇摘下,塞进老宫人的手里,说道“这些东西拿着赶紧走” 老宫人含泪拽着她的手臂不肯走,她却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您放心,等找到娘亲,我们会出去的” 一路到华清宫前,地上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惨死的模样。 华清宫内更是不堪入目,林蕊被两个粗鲁的男人压在地上,衣衫破碎,褴褛不堪,绝望的挣扎着。 仿佛被火焚烧一般,她怒不可遏的捡起地上冰冷的刀,冷静的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手起刀落,其中一个捂着胸口不停溢出的血,惊恐的回头望着她。 另一个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的猥琐瞬间倍增,脸上的笑容愈发恶心“珞珈的小娘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忽然他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林蕊从背后用一条白绫紧紧的勒着他的脖子,朝着伽阖喊着“快走” 柔弱的她不敌常年征战的莽夫,被他反手扯着白绫的另一端缠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一刀狠狠的穿过他的胸口,他仍旧没有松手,伽阖焦急疯狂的不停在他身上捅着血窟娄,鲜血将那条白绫染红,红的像她身上的嫁衣。 她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鲜红的喜妇遮住姑娘白皙皮肤上的青紫和疮痍,却遮不住一去不逝的纯白和她鲜活的生命。 “林蕊,林蕊”她慌乱的将她抱在怀里,泪水不停的掉落。 陪伴她度过数十载的伙伴,在她心里早就已经是亲人。 林蕊气若游丝,已然大限将至的模样“公主殿下,我陪不了你了,所幸,殿下也已经长大了” 她紧紧的拽着她的手,哽咽的摇头“不,不,你别胡说,不会有事的” 最终她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蕊一般,在她怀里逐渐冰冷。 第三十七章 “林蕊!” 一声悲拗的呼喊从华清宫传出,从未体验过生离死别的她,却在今日悉数感知,并刻骨铭心。 珞珈在她的记忆里,死牢里关的人屈指可数,幽暗的牢房里,咯吱咯吱一阵声响,她更加毛骨悚然,不由的颤抖着抱紧了双腿。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紧接着,她的裙角传来一阵爪子撕扯布料的声音,她更加害怕的颤抖着。 内心的恐惧像倾盆大雨将她包围,她知道自己此刻应当冷静,但扼制不住的不安紧紧的攥着她的喉咙,随时都会窒息。 眼泪干涸在脸上有些痒,胸前冷却了温度,但心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林蕊和那么多洒在王宫内的鲜血都变成了烙印在心里刻骨铭心的仇恨。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的时候,微弱的光显的有些刺眼,漂浮在空中的尘埃都粒粒可见。 邻国的公主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纨绔模样,穿着一身轻便的戎装,手里拿了根闪着银光的骨鞭。 她轻蔑的扬起嘴角,看着角落里瑟缩着的伽阖,那个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此刻面目狼狈,眼神却是淬毒般的凶狠,仿佛那尖刀般的眼神就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嚣张跋扈的公主只能用虚张声势来掩饰心虚,说话的音调响彻整个牢房“你不过我手里的阶下囚,不赶紧摇尾乞怜求我放过你,还敢这么看着我” 言毕甩出手里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她身上。 尽管剧痛无比,但她也只是趴在地上微微皱着眉头,一张苍白的脸上除了冷漠没有任何一丝痛苦的神情,仿佛刚刚被打的是跟木头。 她气急败坏的又甩出一鞭,银色的光仿佛在空中抛出了一把利刃,电光火石之间,伽阖抓住了鞭子,朝自己掌心绕了一圈。 邻国公主始料未及之下被她拽到了跟前,一个反手用那根用来毒打她的鞭子狠狠的缠住了她的脖子。 孱弱的她终究敌不过,被她使劲用手肘疯狂的袭击着了腹部,最终痛苦的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她凶神恶煞的指着她“既然你活的耐烦,那我就帮你一把,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 剧烈的疼痛使她的脸煞白的像一张纸,她痛苦的匍匐在地上,天边诡异的紫云始终压在头顶,不详的天象之下是人间炼狱。 衡奕的披风威风凛凛的在身后鼓动着,里面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远处大殿前跪着的人也穿的大红色的喜服,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走到她面前却又按耐住内心的冲动,依旧是一副高冷不屑的模样,蹲下去抬起她的下巴,沉声道“这就是你逃婚的理由” 伽阖的眼里这才有了些许情绪,诧异的望着安然身处于异军之中的他,心里的猜测随时都在令她的理智崩塌。 邻国公主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她们二人,讥讽道“看来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还不知道,衡奕哥哥早就看出了你们珞珈是蛮荒之地,出征的第二天就弃暗投明倒戈向我们了呢” 她瞪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心里不停地否定着,不可能的,珞珈的战神,怎么会背叛。 “你以为衡奕哥哥为什么娶你,当真以为他心悦于你?笑话,他只是趁着公主大喜,举国欢庆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之时一举侵占罢了” 衡奕回头极其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暴躁的怒火即将呼之欲出。 她被他阴沉恐怖的脸色吓的花容失色,还想要再辩驳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发紧的很。 红色的鲜血喷薄在衡奕的脚边,回头看见伽阖嘴角淌着残血,犹如一张纸叠的蝴蝶般脆弱的倒在地上。 衡奕淡淡的瞥了一眼身旁有些发抖的公主,平静的眼底大有要倾吞山河之势。 他越面部无表情,她约瑟瑟发抖,他一步步的逼近,好似那踏着枯骨的修罗。 她恐慌的瞪大了眼睛,本能的退后了几步,却被他突然凶狠的撰紧了脖颈,凶狠到立马就要斩断她的生机。 就在她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缓缓的在她耳边说“要是你再敢对她做点什么,我就直接掐断你的脖子” 被松开的她犹如断掉的线跌落在地上,大口喘息之间看着那个红衣俊俏的男子将地上昏迷的人抱起来依偎在自己怀里。那模样,温情怜爱到极致,与刚刚的地狱修罗判若两人。 她睁开眼便是闯入眼底的红,红色的喜烛,红色的窗幔,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和脑海里乍现宫人们鲜红的血。 眼里的泪水流淌进了耳朵里,整个珞珈城仿佛陷入了永夜,天边始终是一片波云诡谲的紫色,仿佛要塌下来,将所有人掩埋。 她紧紧的揪着衣角,颤抖着不敢让自己哭出声,身旁的人感受到了她的动静,冷声说道“若是你不愿醒来,大可睡到太傅大人的尸骨化了” 像深林惊鸟一般,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迅速爬了起来,一阵眩晕萦绕在她头上,恶心涌上了胸口,手却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惊恐万分的瞪大了眼睛“你把他怎么了” 他阴沉的脸突然开始大笑,狠狠的抓着她的肩膀说道“看来能让公主殿下着急的,也只有太傅大人了” 衡奕又狠狠的推开她,怒目圆睁的指着她斥问道“你究竟把我放在哪里” 她愤恨的望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珞珈的叛徒,我把你放在哪里?珞珈的百姓和那么多无辜宫人的性命,你说我把你放在哪里” 大婚前夕,她的心情十分难以言喻,虽说怀着对师父最后一点的期望,但也曾告诉自己,将军是忠义之士,待到一堂缔约,良人永成,她便好好的与他过一辈子。只是她又何曾想过,会有这般变故,忠义也会成豺狼。 他突然紧紧的将她抱紧怀里,眼睛里全是偏执的温柔,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殿下,不要再想着太傅了,今日我们成婚,只要你愿意,今后你还是这珞珈城里最幸福的姑娘” “衡奕,你放开我,我不愿意,我要杀了你” 他轻轻的笑了笑,不屑道“杀了我?要是能死你手上,万劫不复又何妨,黄泉路上,有太傅相伴,我也不寂寞” 她双目猩红,绝望的呕吼道“你到底把他怎么了,衡奕,你有什么冲我来” 她的双手被他紧紧攥住,宛若他掌中的雀鸟,轻笑道“你知道什么叫断生吗,那是一种让人伤不愈,死不了,发作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像被凿打,痛苦到极致的毒药”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仿佛身至深渊,绝望没有边际。 “我打算喂给他,然后把他关进阴暗的地牢里一辈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这个疯子” 他从腰间掏出那颗金色的药丸“既然公主殿下都这么夸我了,那我肯定不能辜负你的期望,我现在就去死牢” 伽阖跌跌撞撞的爬下床,拉着他,慌乱的夺下断生,立马果断的塞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他的脸色骤变,阴沉狠戾的掐着她的下颌“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在她奋力挣扎之下,感觉到浑身血液仿佛都带着针在奔腾流淌,那种感觉,比外力重伤的疼痛要剧烈千倍。 仿佛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慢慢的扎根,它拿着钝刀将自己每一寸慢慢的切割,濒死的疼痛让她倒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自己。 衡奕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丧失了所有的抵抗力,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 “你为了他,这么作践自己,值得吗,既然你痛苦的根源是他,那么我现在就结束你的痛苦” 她无力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坐不了,无力而绝望的感觉伴随着毒发的痛苦,她懂了何谓断生。 第三十八章 痛到模糊间竟然昏睡了过去,待她醒来,仿佛扎根的东西已经埋好了土,没有再继续喧闹。 仿佛置身于冰雪中的寒冷无比,她醒便感觉手腕处沉甸甸的,活动时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她侧脸才看见,一根冰冷的铁链将她拴在原处。 身体里那股强烈的疼痛感忽然又汹涌了起来,手腕间只是小小的一块青紫都灼烧的厉害,仿佛骨头已经粉碎一样。她咬着牙拼命的挣扎了几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那坚硬的铁链便断裂成了几截,尽管不可置信,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空荡的丞相府内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空中随着风似有若无的飘荡着血腥的味道。她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的走着,从未来过丞相府的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有些焦急的胡乱闯着。 后院十分雅致,长了许多修长翠绿竹子,绿色的竹叶郁郁葱葱。但地面,却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峰。血都浸进泥里,连土都染成了暗红色。 她惊恐的站在石拱门边看着眼前的惨状,内心泣血,他连自己长大的府邸之人都不肯放过,那城中百姓呢。 经历了些波折,她逃到了她熟悉的大街上,远处傍晚的宫墙之上亮起了宫灯,城墙之上吊着几个幼小模糊的影子,她仔细瞧着,突然间血脉仿佛结冰般的寒冷,不停的颤栗,手死死的扶住一旁的墙壁,手心落满了灰尘。 他竟然将稚子当作俘虏悬挂于城墙之上,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居然能引的他屠城。 一行穿着铁甲的人路过,她迅速往小巷子隐匿了身形。 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籍,那个曾经繁华热闹的珞珈,此刻就是人间炼狱,被异军铁骑践踏的体无完肤。 她躲闪在城内的角落里,春风楼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之间传出阵阵女子的哀呼求救,她紧紧的捂着耳朵,那些姑娘肯定都是跟她一样的豆蔻年华,不曾想一夕之间的变故,所有的美好皆成泡影,那些娇艳的花朵都被撕碎撒进了泥泞里。 伽阖听着那些秽乱的惨叫,麻木了一般,若不是她一己私心,跟师父赌气答应嫁给衡奕,根本就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要说这珞珈被屠城,千万条性命丧于衡奕之手,倒不如说是她将百姓的头颅按在了断头台之上。事到如今,罪恶滔天,自己万死也难抵罪过,只是在她谢罪之前,刽子手也别想逍遥法外。 她跟自己赌了一把,然后她赢了。 她悄悄的路过城墙,朝着那一排小小的影子笑了笑,又回到丞相府堆满尸体的后院,将那两个婢女的眼睛合上,最后回到了那个布置的红彤彤的新房。 当衡奕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发现她端坐在床边,凌乱的嫁衣和发丝显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更让他心乱的是,她竟然笑着对他说“你回来啦” “这,铁链……”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用食指堵住了嘴唇。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吻了吻她手。 她勾住他的脖子,眼睛里全是魅惑,让他不由的心神荡漾,跟随着她的身体往后倾。 一把刀穿破血肉的声音传来,他始终无动于衷执着温柔的望着她,对胸口上那把刀视若无睹,并捏着她的下巴轻笑道“继续啊,公主殿下的勾引,对我还是很管用的,这本就是你我该做的事” 伽阖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一把推开他“衡奕,珞珈究竟何处负了你,你要如此赶尽杀绝,稚子何辜,你又为何将他悬挂于城墙之上,杀人不过头点地,城内妇孺又何其无辜,你竟任由邻国的士兵对她们进行凌辱,是不是这珞珈城的人都死光了,你才肯罢休,那你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他微微有些错愕,轻轻拔下胸口的刀,那伤口闪过一道黑色的光便悄然无息的愈合了,遂即笑道“我会杀了你,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看着,你的师父死在你面前” 他不由分说的抓着她的手,将她往外拽,她奋力的抵抗着“你干嘛,你放开我” 然后她便感觉到了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城外她经常跑去玩耍的那片草地,已经成了尸身堆砌的乱葬岗。衡奕将她扔下马,她狼狈的趴在地上,泥泞和尸腐的味道冲的她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 他高高的睥睨着她,满脸不屑“你的师父就在里,死的还挺快,都没来得及让我亲手杀了他,真是可惜” 她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拼了命的往尸山中间不停的翻找着。 眼泪不停的掉落,手不停的翻着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诡异的天色之下,竟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她仍旧固执的不停的翻找着。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后隐约看见的,就是已经露出血肉甚至白骨的手指。 湮世河的水冰冷刺骨,却丝毫不能将她的血液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浇熄。 一道透明的结界挡在中间,分割了忘川和湮世河,白天和黑夜的明显的分层,只要破了魔界的结界,就能回到那青天白日底下,脱离这永夜。 云时被河水冲到结界边上,依旧沉睡着。 她从河里爬上来,呛了好几口冰凉的河水,衣服上的水沉甸甸的,她便施了术法将身上的湿气除去,一身轻松的才抬头往前去查看云时。 那张上辈子就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在她眼前显得不那么真实,原来初上南望山的那些照拂不是因为故人之子,而是因为故人呐。 在珞珈之时狠心绝情,却又在现在撩拨,过往都忆起,她才发觉,原来他所有的情意和痴心,或许只是一种弥补。 她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庞,一颗泪无声落下“可是,我还是爱上你了,云时,你本不该来招惹我的” 话语间她的手中已召来了朝未央,剑峰朝向结界,狠狠的砍了下去。 奇怪的是,一向破结界所向披靡从未失手的朝未央竟然只将那结界砍出了一道手指长短的小口子,并稍纵即逝的愈合了。 她看着面色苍白的云时愈发着急了,若是他还不能晒到太阳,只怕这颗千年古树真的要枯萎了。 砍向结界的力量越大,它震动的强度也就越大,一时间她被回弹的力量震的手臂发麻。 风吹动扬起她的发丝,她停下仔细的望着对面的忘川,湮世河里的波澜随着风起伏的顺延到了那一头,好像这结界抵挡不住水和风。 若是想要出去,怕是要完全掩盖气息,再引河水造一个结界将他完全包裹住,暗度陈仓欺瞒过去。 她收了剑,朝着波澜的水面结印,那水如同一根漂浮的玉带一般缠绕在他身上,慢慢的形成一个透明得水球,他静静的躺在正中央。 后面一阵异动,一团熟悉的黑影朝她袭来,她迅速运功将结界水球朝着那明亮的方向一推。 过结界的那一刻,水球裂开,水花四散的掉落在草地上。强劲的风将她的发丝扬起,连同她的臂帛和裙角都飞舞着。眼睛里浮起一层氤氲,仿佛眼眸之中含着初春落在梨花上的雨。 看着她心之所系的人逐渐离自己远去,她却含着泪朝那结界伸了手,好似还能如从前那般耍赖的钻进他怀里,云时,不要再来寻我,所有的牵扯羁绊就到此为止吧。 黑影缠绕在她身上,慢慢的拢聚在一起现了行。他从背后轻轻的钳制住她的脖子,十分不悦的说“想不到公主殿下竟痴情至此,知晓了他从前是那般冷血无情之人还能如此倾心相待,真叫人为之感动羡慕” 第三十九章 衡奕心里的妒火仿佛撩烧到了全身,眼角都透着几分鲜红,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力道。 “既然如此在乎他,为何又要推开他” 他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追问着“嗯?” 他由来便不懂情为何物,为何会有人甘愿为之生,为之死,自己也被它支配的不受控制。更加不懂,何为放手,何为成全。 她掌心光芒乍起,汹涌的灵力将他震开,迅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金色的血液在空中画起一道血阵,二人被圈进阵中。庞大的法阵掀起一阵大风,将二人的发丝衣角吹的凌乱。 伽阖掌心的灵力不断注入上空的血符之中,以血为灵,以魂为祭,耗费全部气血,铸以死阵。 呼啸的狂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她手里凝聚的灵力越来越强劲,颇有鱼死网破之势。 她面目凌厉,一双眼眸如同地狱最底层的修罗,戾气冲天,像一个重生的魔头,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搅碎成粉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衡奕,珞珈万千无辜的性命,今日,我要向你并讨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朝未央已经已经闪着嗜血的红光在她手中蠢蠢欲动。 不远处黑暗与光明交界的上空之中,数道银色的闪电在半明半暗的云层里跃跃欲试,忽明忽暗的忘川之畔霎时诡异非常。 衡奕的发丝飞扬在黑色的衣袍之后,不为狂风所动,屹然而立,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 反而笑着对她说“公主殿下这是爱惨了我吗,不惜用元神引天雷劫也要跟我同归于尽” 雷霆万钧悬于她头顶之上蓄势待发“纵使今日我灰飞烟灭,也要给珞珈一个交代” 狂风撩起他的发丝,面目却沉静,眉眼间尽是淡然不动声色,微微勾了勾唇角,嘲笑道“一个虚无的梦境,要何交代” 她怒呵道“珞珈百姓的性命你都可以说是梦境,身为神魔,以自己千百年的长寿去俯视凡人的须臾之间,难道他们的性命就真的如草芥了吗” 天空中雷鸣电闪,像势如破竹的鞭子越来越近,她催动天雷,那道银色的光猛烈的径直劈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间,那天雷直接打在了衡奕身上,平日里神情清冷傲慢的他痛苦的皱起了眉头,而伽阖在他的庇护下丝毫未损。 天雷之下,血阵已破。 衡奕捂着胸口,艰难的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嘴角的血,仿佛平常的只是擦掉了脸上的污渍而并非经历了一场天劫。 天雷仿佛在他的血脉里扎进了无数根针一样,痛的令人连呼吸都要小心斟酌。他却狂妄的笑了,疯魔一般的看着她。 “他们的性命,谁的性命?在珞珈这个骗局里,丢了性命的也就只有你和你娘” 她错愕的望着他,不明白他是何意,指着剑对他说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血流成河难道是假的吗” “是真的,但那是千年前的事,不过人间诸多小国的平常命运罢了,一个被套在你身上的壳子,你倒还真的背负起那个责任来了,可笑,真可笑” 伽阖愈发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肯定又有什么预谋想要骗自己。 他却划破了手指,将忘川与魔界中间的结界撕开了一个口子,用手指拭去嘴边的血迹,嘲笑道“区区天雷,能奈我何,今日你是杀不了我了,不妨先回去,来日方长,我就在这里等你” 云时躺在那边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她担忧的望着他,不知他为何这么久还未醒转。 她剑指衡奕“今日且先如此,你好好的再魔域等我,改日我们我们便算个清楚” 珞珈的一切,确确实实的就是一场梦,一场只诓骗她的梦。忽然之间衡奕的心仿佛又痛了起来,看着她为了他神色不安的某样,竟和天雷的滋味难受的不相上下。但她不该为了一场虚无,而执着丢了性命,在他看来,不管痛苦也好,快活也罢,成魔也好,成仙也罢,只要她能安然于三界之中便好。 天雷蚀骨,疼痛恍惚间他倒有些后悔,若当年他愿意重来过,好好的陪在她身边,或许那不敢奢望的爱也能有上几分微乎其微。 伽阖带着云时赶忙样南望山赶,无意间瞥见了引阙阁内飘出几丝烟火气息,在云头之上她试了试忘川的结界,依旧固若金汤,所幸多事之秋并没有人要打忘川水的主意。 千屿这边还在青丘不知道为什么玉若一副失魂落魄的某样,那边就收到了伽阖的催促,预感不妙的他立马望南望山赶。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内心百感交集。从前的种种她都想起来了,她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庞,小声呢喃着“你说的恩义皆云烟,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云时啊云时,你的情深义重,于我来说比冷酷无情还要伤人,过往你皆看成云烟,那我呢?那些都是我过不去的劫” 终是忍不住鼻酸,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在云时的脸上,她知道,那个无忧无虑肆意妄为跟他撒娇的小姑娘早已不复存在了,而伽阖,也再也无法凭着那份得天独厚宠爱在他身边,她无法欺骗自己。 “等你醒来,不要再寻我,好好的做你的高高在上的仙尊,你不亏欠任何人” 千屿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抽泣的伽阖,当即便猜到了他伤的很重。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千屿,哽咽说道“千屿,你快看看他,他去了一趟魔界就这样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魔界?” “他是疯了吗!他一颗树,本体留在魔界万万年感受阴暗也就罢了,他这幅肉身是沾也沾不得的,不然……”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叫喊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千屿,你闭嘴” 二人还未做出反应,他又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满脸憔悴苍白的模样吓的伽阖慌乱的上前扶住他。 眼泪不停的在眼眶打转,连声音都变得颤颤巍巍“仙,仙尊,你醒了,你怎么样了” 云时有气无力的抬手轻轻捧着她的脸颊,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没事,别怕” 她握住那只凉的吓人的手,着急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心里的恐惧不停的叫嚣着,不安的感觉死死的包裹着她,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云时靠在她的肩头,小声说道“伽阖,无妨,不过小伤而已,你去帮我熬点疗伤灵药,喝了就没事了” 她求证般的望着千屿,他望了一眼云时,才朝她点了点头。 “那,那我现在就去” 虽然心中存疑,但仍旧迫不及待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奔了出去。 见她出去,千屿立即往门上施了一道结界,怒呵道“你是疯了吗,没事跑魔界去干嘛,找死吗” 云时淡淡的看了暴跳如雷的他一眼“我感应到伽阖在那里,我怕她会出事” “那你就不怕你自己出事,还在她面前装的云淡风轻,你让我怎么替你瞒” “万不可对她说实话,她挪不动也就算了,魔界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你怎么办,若是你的真身一直生长在魔界,你现在这幅躯体根本不能将养恢复,她若是追究你为何一直虚弱,你又让我怎么替你说圆” “无妨,就跟她说需要多将养些时日罢了” “可是云时,你已经挖了一块护心骨给伽阖了,而且断生也在你身上,你怎么可能承受住”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手里的药罐砸在了地上,她怔怔的捂着胸口,手心里一道微茫的光略过,她留在云时房间里传音的灵符回到了掌心。 云时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的拽着千屿的衣角“无论我还有多久,你都不能告诉她实话,在人间我负她良多,如今,就算只有片刻的安稳阑珊,我便也死而无憾了” 她蜷缩在玉清小筑的年岁树下,紧紧的抱着膝盖,原来他的困倦是因为断生,原来自己的轻松和愈合,都是因为他替自己背负了沉重和伤疤。 断生每每发作都令她生不如死,可那竟不是最痛苦的,在他身上发作,才令她最感到煎熬,仿佛一脚踏入了荒芜的深渊,绝望的那么漫长。 第四十章 碎瓷片零落满地,就像她那颗四分五裂的心,再也不可能完整如初。 她捡起锋利的碎片,狠狠的将它握在掌心里,锐利的锋芒瞬间扎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拳心滴落不止。 小阎刚到院前,便瞧见她失魂落魄的举着碎片自伤,当即上前夺下她手里的碎瓷片“你做什么!” 她慢慢的摊开掌心,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若不是掌中的血迹,仿佛未曾伤过。 他不可思议的反复打量着她的手,又带着几分欣喜的目光“好了!你的断生之毒终于解了!快跟我说说,怎么解的” 酸涩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般沉重,她无望的含这里泪水盯着掌心,他竟情深义重到这般,为了还魔尊的养育之恩,竟当真能不顾一切,让自己伤到连一个小小的传音符都感受不到,他可是战神啊。 仿佛一个溺水的人,随手抓着什么都当做救命的东西。她颤抖着手紧紧的拽着小阎的袖子,开口声音便已支离破碎“小阎,帮我” 从前,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谁,自己活成什么样子那便是什么样子,可如今这诺大的三界,没有人可以依仗的感觉竟然令她心里生出悲凉。 她端着煮好好的药站在云时门外,又擦了擦眼泪才推门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他躺在床上又睡着了,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块没有杂色的玉。 伽阖轻轻的放下手里的托盘,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他似乎睡的很沉,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丝毫没有被她惊扰到。 仿佛将三百年来的小心翼翼都放在这里,她俯下身,无比虔诚的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滴泪落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 朦胧之间,他微微睁开了眼,虚弱的抬起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半梦半醒的样子,似乎是梦里的呓语,温柔的让人沉溺“别哭” “仙尊,你醒了吗” 他又失去了意识,重新沉睡了过去,恬静的仿佛刚刚那只是她错觉。 伽阖轻轻的握起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小声说道“你这个骗子,还说喝了药就没事,在人间你哄我瞒我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说你这样睡着,连个结界都没有,是不是会让觊觎你的人趁机把你掳走啊?云时,我曾经在天河躺了很久,我知道那个东西只有老实呆着才会少发作,你就好好的在这里睡着,我去把云时,还给你,从此以后,你不在欠谁的情,也不再需要还谁的恩,你就只是高高在上矜贵的云时仙尊,不是谁的好友,更不是谁师父” 她轻轻的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召出绫罗幻出一道坚固的结界,只要稍有异动,她便能感应到。 千屿正在院子里捣鼓着草药,忧虑着究竟怎样才能将云时救回来,忽然一道影子落在了他身旁,他抬头一看,伽阖的手里拿着一把透明的冰刃,正闪着锋芒对着他,他微微往后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伽阖,你这是做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轻轻调动一下眉毛,不羁的笑了笑“你说呢?” 他心虚的应答着“云时是因为虚耗过多,才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银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胳膊,只是,那刀口瞬间愈合,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他呆呆的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都未能伤她分毫。 肌肤感受着皮开肉绽的痛,却又转瞬即逝,她盯住他,明亮的双眼像夏夜里的月光“你知道这证明什么?” 一向预感很准的千屿又一次感受到了大难临头,他摇了摇头,狐疑心虚的问道“证明什么?” “证明断生,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脚,故意问道“是吗,我帮你看看” 说罢便伸手作势要探她的脉,却被她一个后退避开了。 她举着手里的冰刃对他说“这可是北境的千年雪山淬炼出来的寒刃,伤人杀神一击即中,这样一把厉害的刀刃都不能奈我何,除非我体内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压制着它” 千屿沉默不语,他知道云时煞费苦心想要隐瞒的,终究是藏不住了。 她轻启朱唇“比如,战神的护心骨” 他面色一下凝重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那日我偷偷将传音符藏在他身上,大不了他发现了最多训斥我几句,但他竟然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丝毫没有察觉” 千屿还想要在宽慰她几句,但却无从开口。 她缓了一下心头难过的情绪,又开口说“我一定要救他” 他略微为难的皱了皱眉“可是他不会死,他……” “他以后就只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虚弱的连走路都困难,是吗” 说到此处,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轻的擦了擦不小心掉落的泪水“可是我要他好好的,我要他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云时仙尊” 纵使前尘千百般无情,她也不愿他承受此刻的痛苦,她宁愿自己始终瘢痕累累,也不愿意见他为了自己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魔界与忘川之间始终是那般黑白分明,她伸出手试探着那道结界,却未曾想直接穿了过去,那道横亘在中间的结界竟然消失了。 突然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明明魔界有坚不可摧的结界,她之前却又为何能轻易闯入。 轻车熟路的到了千灯崖,那颗粗壮的古树虽然枝叶枯败,但却仍旧屹然不倒的扎根在土里。 书上悬挂的残灵依附着树而活,树未倒,他们始终一闪一闪的莹亮着。 她只要抽出树灵,再将它挪到三界之内任何一颗树上,它便能重获新生,再次抽丝发芽。 她刚朝树伸出手,一道黑色的光就将她挡了回来,她猝不及防的被弹的往后退了退了。 树后缓缓的走出一身黑袍的衡奕,静静的望着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波澜,也一言不发。 她召出剑,蓄势待发,沉声道“休想阻我” 一抬眸,眼眸之中尽是杀气。 衡奕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俨然一副要与她抗衡的样子。 她烦躁的皱起眉头,想到云时还躺在床上,一颗心就如同漂浮在火海之上,焦躁的很。 伽阖剑指着他的脖子,厉声呵斥道“滚开,今日我没有功夫同你纠缠” 衡奕望着她,平日冷漠的眼神里淡淡的带了些许温柔,像冬夜里一丝突兀的暖风,他上前一步,用胸口抵着她的剑锋,没有半点疼痛。 “想要取我魔族的东西,也不知公主殿下拿什么来换” 她那一丁点零星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她沉着一张白净的脸,冷的像千年寒冰一般,咬牙切齿的说“无耻!” 他却轻轻笑了笑“无耻?这树灵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云时自己当初心甘情愿留下的” 衡奕为人性情乖张,冷漠无情,行事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眼下他竟然一改往常随心所欲的模样,认真的誓死护灵,看来这些残灵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他一张脸紧张的绷着,或许过去种种他恶贯满盈,做的孽该遭天诛,但残灵是他的底线。 他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死不足惜,但却仍旧想要用血肉之躯去挡一挡她的利剑,他能轻易的阻止她,只怕她夙愿落空没了生气。 胸口沉闷的仿佛压了千斤硕石,心里莫名的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云时要将树灵留在魔界,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唯今地步,只能先带走再说。 剑插在他的胸口又深了几分,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对她说“你看到这满树的残灵了吗?这是魔族赤恒军唯一的转圜希望,你若是抽走了树灵,它们将跟着一起熄灭,为了前世负你之人,置魔族先烈于万劫不复,不值得” 伽阖愣住了,呆呆的望着那些闪着光的残灵,每一个都带着重生渺茫的希望,她似乎掉进了泥潭之中,挣扎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一章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他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黑色的衣袍上有一块深色的印记。 他抓住她的手腕,说道“走” 便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山顶而去,她挣扎着的手腕有些疼,另一个手扬起剑便朝他的胳膊砍了下去。却被他反手掣肘,将她扣在怀里。 “衡奕,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厌恶被他禁锢的感觉,就如同他反抗不了的天命,蛮横的丝毫不讲道理。 他一言不发,扣住她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 这个人真的让她十分讨厌,连胸口都是凉的,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和他冰冷的体温让她特别想念云时,他温暖的掌心和带着柔情的胸口。可是他现在孤独而又冰冷的躺在那里,想到此处,她的心忽然一滞,然后疯狂的搅痛了起来。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把属于他的温度给找回来,左右不过拼了自己这条卑如蝼蚁的性命。 湮世渊出现在她眼底,依旧是漆黑的诡异和一大片散不开的浓雾,崖底卷上来一阵一阵的凉风拍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衣带被强风吹的猎猎作响。 阴冷的风让她闭紧了双目,衡奕在她耳边说“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那些将士们陨落的地方,他们用残灵点亮魔界,在此沉寂了千万年,只为等待魔界光明重来的重生,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杀了我都行,但你不能断绝他们的希望,因为那也是你娘曾经的夙愿” 那幽暗的山谷深不见底,她竟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沉重和负罪感。 脚底下的风依旧一阵一阵的卷着,她绝望的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云时,也救不了魔族的众灵,她觉得自己始终都是三界最无用多余之人。 她静静的望着已经枯黄的树叶,满树的光亮,不遗余力的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发光的残灵,良久才开口,喉咙里哽咽的说出一字一句“为什么是云时” 衡奕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的侧脸,她如同星目般的眉眼之间落满了忧伤,他想要将她单薄的身体抱进怀里,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因为他是整个三界最强大的木之灵,唯有他才能撑起万千将士的一线希望” 她垂眸低头呢喃着“木之灵,一线希望” 他成全了他们的一线生机,可她又该去哪里替他找回属于他微茫的希望,无助仿佛是一个无尽的黑洞将她吸进了漩涡里,将她搅碎。 地面只有她一道孤独的影子,被残灵亮光映照在地面,她才发现他没有影子,脑子里闪过一丝画面,此刻却也无暇顾及这等怪异之事。 脑子里有一个东西逐渐浮上水面,她忍不住欣喜雀跃,在走进了绝路之后又发现了转机,身处困境漩涡泥泞之中 若要承载残灵,那么她也可以。 她身体里有云时的护心骨,而她的元神也受到了滋养,她本身就有魔族血统,或许比云时更适合当他们的依赖。 心念微动,她眼疾手快的抽出他腰间的斩仙刃,遂即指尖凝出一道金色的光,一道结界如同天上盖下来的炉鼎一般将她罩在里面。 衡奕脸色骤变,如临山崩般的惶恐,不安急促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焦急的拍打着那结界,却纹丝不动。 她神色沉静,眉目间凛然的傲气,沉声说道“残灵我会护住,不会伤损分毫,我要做的事,你休要阻我” 她召出自己的元神,挥起那把短刀,银光一闪,那金色的元神便被劈成了两半。随着刀刃掉落,她也像一片残叶般跌落,紧紧的蜷缩在地上,那侵蚀的剧痛让她一动不敢动。 结界瞬间薄弱了下来,元衡轻轻一推,它便像一盘散沙似的碎了。他焦急的俯下身去看她,伸出手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怕她也和那道结界一样,一碰就碎了。撕裂元神的痛苦,他虽没体会过,到定然比剥离影子来的更为痛苦。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手将疼的意识模糊满脸苍白的她抱进了怀里,他用面颊贴着她烫的像火一般的额头,害怕的缩了缩手臂,将她抱的更紧。 从小他在湮世渊长大,从他娘亲去世后,三界之内便再也没有什么事是能令他心惊胆战的害怕,除了伽阖。无论他们之间爱也好,恨也罢,他只愿她周全无恙。 她很快便从那股消磨生志的疼痛中清醒了过来,她拨开他横在胸口的手臂,衡奕将她扶了起来,震怒的捏着她薄弱纤细的双臂,瞪着她说道“你是不是疯了!就算你把自己的元神切成两半,这满树的残灵也不会轻易让你抽走云时的树灵!” 她强撑着身体里传来的疼痛和倦意,掌心托着自己一半的元神,慢慢的送到粗壮的树干前,然后那金色的元神就被吸入了树里面,满树的残灵瞬间莹亮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走他” 她倔强的皱着眉头,不再理会身后的人,若是他要出手阻拦,自己拼了这身修为和朝未央,未必不能搏一搏。 用千屿教的分离诀,她伸出手便感受到了他的树灵正在一点一点的出来。 满树的光亮突然间剧烈的晃动不止,连带着地面都有些震动。万千思绪一下子全部在她脑海里闪回,那些穿着盔甲的将士,有的被万剑穿心,有的被剑抹了脖子,有的被直接吸干精血而亡。 所有人站在一起,身上染着血,举起了剑,以灵献阵,所有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仿佛他们都感受的痛苦她也感同身受。 冲击感越来越强,她摇晃着身形几乎快要抵挡不住这强烈的排斥。她手里的树灵一点点凝聚,最终在树灵完全抽出的时候,止住了动荡。 兴许是她道行尚浅法力低微,那些树灵比之前要暗了不少。 她小心的将云时的树灵护在心口,那里有他的仙骨,是她此刻浑身上下最坚韧的地方。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跪在了树前,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前辈们的成全,我定然会尽我毕生全部,倾尽所有,护诸位生机到来” 她起身时额上鲜红一片,白皙的脸上扎眼的红。 衡奕紧攥的手心微微的松开,他跟在她身后,她带着满身的伤步履蹒跚的往边界走着。 忽然她转过身指剑对着他,明明自己满脸苍白虚弱不堪,眼神里是凶戾警告“不要跟着我” 他止住了脚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究是不放心,隐匿了身形快速的跟了上去,他只是想要确信她安然,他才能安心,不然那患得患失猜忌的念头会将他逼疯。 到了那黑白分明的交界处,看见了小阎,她强忍着浑身断骨般的疼痛加快了脚步,刚一过那结界,她便倒了入了小阎的怀里。 他看着她这幅样子才发觉自己又被她骗了,她明明说只是来取个东西,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瞧她明显伤的不轻,早知如此,他进不来魔族结界也不该让她孤身犯险。 现下二殿下在南海,云时又在南望山躺着,自然是不能让天界知晓她擅闯魔界,不然定会再生事端,一下子他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引阙阁的门窗视若无人的大敞大开着,无主之楼在主人进入后,霎时间封闭了对外的门窗,楼内烛火燃起,楼外结界四起。 只要她还在这里,纵使十万天兵魔将,都不踏足不了忘川一步。 第四十二章 伽阖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暌违许久熟悉的幔帐,三百年里无数次美好的,混沌的,迷茫的,挣扎的梦境都在这里醒来。 当千屿的脸出现在她的瞳孔里,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犹如寒冬腊月里呗泼了一盆凉水。 “你怎么在这里” 她推搡着他的胳膊“你回去,你不在谁守着他” 奈何她虚弱到力气实在是小,不仅没能推动他,反而被他扶着肩膀按在了床上。 “躺着吧你,自己都快没命了,若不是云时那块护心骨护着你,就那一刀下去,你可就灰飞烟灭了!” “可是……” 她话音未落就被他打断“可是什么呀可是” 门突然被打开,他们不约而同额的望着来人,一个惊讶,一个警惕。 他一袭银色的月光袍站在门前,发丝风流倜傥的扬起,只是眼神里的阴鸷和面上的冷若冰清霜。 站在他身后的人粉子仙子依旧美得千娇百媚,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股子风韵,她焦急的奔到床前,一双莹亮的眼里透出担忧的神色“殿下,您没事吧” 她冲她笑了笑,笑到眉眼都变成了弯弯的“暹娘,许久不见,你可还安好” 暹娘好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担忧的神色宛若被雪压下满枝头的梅花,隐忍而又美丽。她安抚的拍了拍她如葱白般细嫩的手,和从前一般总是玩笑的对她说“小娘子为何如此忧愁,莫不是被哪位郎君负了心意?” 她这才稍适解下眉峰,浅笑柔声道“还能玩笑,看来不会死了” 瞧着暹娘笑里的苦涩,承颐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血肉之中,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能被左右。 伽阖脸上温婉的笑在承颐身上停滞,仿佛雪山空谷里骤然消失的阳光。 “大殿下不请自来,可有何指教” 他将站在她面前的暹娘拉到身后,暹娘紧紧的握着他的胳膊,唯恐他忘了承诺,只要进入忘川,他保证不会伤她。 他复杂可怖的眼神让千屿看出了来者不善,他径直坐到床边,打开双臂将伽阖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他“你要干嘛” 他轻轻的笑了,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轻蔑“我的好妹妹,若是我想要在这忘川之中对你做什么,你觉得区区一个妖王拦的住我?” 她的心像坠落悬崖般的不断往下沉,他竟然真的要趁火打劫,忍了三百年终于忍不住要弄死她了,只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若是她有个好歹,云时怎么办。 暹娘一下子转到他面前,同样的张开双臂挡在了千屿前面“殿下,您说过不会伤她的” “哦?所以你今天是铁定要护着她了?” 她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曾经她无数次的挣扎过,在道义和感情的中间地带她仿佛快要被撕碎。她陪着伽阖那么多年,撇开监视,还是有那么些推心置腹的,让她一味的蒙住双眼偏帮大殿下去算计她,她做不到。 他记忆里闪过一段回忆,她刚上九重天之时,也曾这样挡在他身前,满脸倔强诚恳,眼里的星星似乎快要跑出来,她说“我会永远护着殿下” 承颐将她的胳膊揽下,语气稍微软了几分“你放心,对你我从未失言,只是我猜,这两个蠢货还没有找到移植树灵的办法” 听到树灵二字,她一下子乍起,从床上爬了起来,许是过于猛烈,导致她眼神恍惚,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千屿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你既已来此,想必定然不会等着我上门呼天喊地的求你” 他欲开口,暹娘从愕然转震惊,神色慌张的阻断着“殿下!” 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尽是乞求,用最后一丝希望,期望着他能止言于此。 然而,他冰冷的声音无情的斩断了她的希望“用你一半的生血,灌注树灵,再引忘川水浇灌” 暹娘眼底的光逐渐熄灭,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对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人。 从前她只想有一栖息之所便好,后来想好生待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再后来于忘川待了两百多年,也盼望着三殿下能安然无虞,回想起来,终究还是逃不过所求过多,贪心有余,才会在得了熊掌之后失去了鱼而心有余悸。 她垂眸,小声呢喃着“原来大殿下于我的承诺,只有我自己当了真” 承颐的心仿佛一下子皱在了一起,那种不受他控制的忧思再一次涌了上来。 “暹娘,若是有朝一日你无处可去,引阙阁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到底是陪伴了她多年,尽管中间有利用,猜忌,算计,但她总归还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暹娘早就在她眼里已然成了重要的人。 承颐抓住她的手,对伽阖说道“你这荒芜之地,就不必再大方分享给她人了,苦你自己受便够了” 他心里有点莫名的慌张,害怕她有了绝对的退路以后真的会离开九重天,不自觉间,他的心高气傲竟也变得没有自信。 爱到底是能让人卑微的东西,它让这对原本骄傲的兄妹变得学会了低头,只是承颐似乎还未发觉。 承颐将手里的渡灵瓶交给她,瞥了一眼面色有些失落的暹娘便出去了。 他高昂着头颅,矜贵自信的缓步前行,耳朵却竖着听是否有人跟来。 伽阖小心的将那渡灵瓶收起,才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暹娘,哑声对她说道“暹娘,你去吧” 她回过头望了她一眼,道了声“殿下,珍重” 待暹娘转身离去后,她边迫不及待的下楼,门前银白色的月光肆意挥洒在门前,小阎正坐在门槛上想着要不要告诉二殿下此事,抬头便见她迎面走来。 他迅速站了起来,迎身向前“你怎么起来了,你好点没” 千屿追着他的脚步,慌忙的说“伽阖,你别冲动” 她冲出阁楼,反手一道结界将二人锁住“千屿叔叔,若今日我命不该绝,定然好生谢你这几日陪我奔波之劳,若我不幸殒命至此,请莫要再仙尊面前提起我” 小阎死命的拍打着结界,这是忘川里最坚固的禁制,只有她能撤除,他愤怒的瞪着双眼“你要干嘛” “小阎,如今你与二哥的关系已今非昔比,但伽阖还要自私的请求你替我将这件事瞒一瞒,还有,引阙阁以后暹娘仍旧能自如出入,这里便是她的家” 他怒声吼着“你同我说这些作甚!”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她如同交代后事一般,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里。 千屿焦急的说“伽阖,还有别的办法的,何须要如此极端,你先把这结界打开,我们一同再商量一下” 她并未理会二人的规劝,已然一副一条道走到黑的驾驶,手里的渡灵瓶腾空什起,在月光下温润生辉。 小小翼翼的将藏于心口珍重的树灵拿了出来,将它锁入瓶内。 她手里拿着朝未央,风吹起她的长发落于胸前,长剑一挥,只见银光一闪,她的掌心便多了道鲜红的口子。 那些鲜血仿佛得到了指引一般,没有一滴血珠落在了地上,它们都朝着渡灵瓶的方向流去。 千屿看着那悬于半空中不断汲取鲜血的瓶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此刻孤身犯险的伽阖让他未及深思。 第四十三章 随后,第二滴血,第三滴血,亦是如此。 千屿震惊的望着那些许眼熟的瓶子,记忆里闪过那惊鸿一瞥的瞬间,渡灵瓶,魔族圣物,嗜血! 他惊恐的望着那瓶子,如若不想办法阻止,伽阖定然会被吸干血。 他迅速的化出刀割破自己的掌心,如同小阎一般,那些血汇成溪流穿过坚不可摧的结界,落入渡灵瓶里。 小阎瞪着双眼望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悬空的瓶子闪着红色的光,愈发的阴森渗人,果然大殿下不会有那么好心。 千屿沉声道“既然它爱吸血,那便让它吸个够!” 小阎也随着划破自己的掌心,用鲜血喂食着它。 伽阖逐渐感到那瓶子吸食自己的力量弱了许多,瓶内绿色的树灵乍然觉醒,闪着绿光冲出瓶内。她立马将它锁在掌心,甩出朝未央将那瓶子击碎。霎时间,空中爆出一阵火花,随着烟雾,那邪气的瓶子便碎落了一地。 她撤下结界,撑着剑满脸苍白的冲迎面赶来的二人笑着,她知道,即使自己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但她不能倒下。 二人搀住她,她却拨开他们的手,笑道“你们别这样,我这不是挺过来吗” 从她入仙界的那天起,不就是挺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吗。 三个人蹲在忘川边那颗巨大的桃树小,她徒手用自己干净素白的手在泥里刨着,两只手连带着紫色的袖角都沾满的黑色的泥点。 挖好洞后,她小心翼翼的将树灵放进去,将打算盖土,却又停滞住了动作,转头问千屿“种在忘川真的没问题吗,我怕他日后会察觉出什么端倪” 他百无聊赖的撑着胳膊,瞄了一眼闪闪发光的树灵“此处是最符合你心意的地方,又想让云时那颗老树继续发芽开花,又能让他不会察觉,这里靠近魔界,就算他是三界战神,但只要毗邻魔界,他的感觉也还是会混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与云时不是两情相悦,已打算成亲吗,为何突然又要让他忘了你,这样你真的舍得?” 她微微垂眸,将手里的黑泥撒在树灵上,喉间略微有些苦涩“两情相悦吗?只怕是一人执念罢了” “怎么?你不喜欢云时还是云时不喜欢你,我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能像对你这般体贴” 伽阖的心瞬间慌乱烦躁了起来,她迅速将树灵掩埋,而后站起来用脚在那片土地上踩了踩,就是要他忘了那该死的情难自已的体贴。 千屿见她这般,倒是又想起来小影,女人蛮横不讲理的时候,无论你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君,都不可能琢磨透他们的心思。他瞥了一眼小阎,心道二殿下真是好福气,不用去猜她们那复杂的心思。 忘川之水,除了能忘却前尘,还能使世间万物生灵生长,她摊开手掌默起印结,引忘川水将树灵浇灌了个酣畅。 等他醒来,就不会再记得她了,她也终于能将云时还给他自己了。 知道她与云时之间事的人并不多,她一个一个反复交代了,确保他们不会透露风声。 只是天帝那里,她不知该如何启齿,总不能告诉他,你好不容易快要嫁出去的女儿被退了货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管他,反正云时醒来也定然一年半载与他见不着面。 原本不打算再回南望山,但终归还是要见他醒来才放心。 当她踏入玉清小筑的那一瞬间,被一团扑面而来的白色团子震的往后退了两步。她才化身人型抱着惊魂未定的她,小声抽泣着“殿下,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她掰开玉若紧紧靠在她胸前的脑袋“差点把你给忘了,你的元崎哥哥呢?” 她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模样让人见了心生爱怜。 “元崎哥哥在魔界,为了不让我母后族人担心,我们说好了绝对不光明正大的往来” 她满脸的意气风发,仿佛绝对不光明正大的往来是什么值得拿来炫耀之事。 伽阖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我们玉若真懂事” 若是与心爱之人一起,又何需在乎是否在光亮之下呢。 当云时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床前被一道红色的绫罗化成的结界,他伸出手,那道绫罗边自行消散了。 他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少了些东西,他起身想要去找千屿,他记得自己再陷入这场长久的睡眠之前,曾从人间将他带回。 但是他总觉得那段记忆里凭空消失了一段重要的东西,而他的护心骨,居然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的心空荡荡的,像一块漂浮在海上的浮木。 伽阖正躺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葡萄,青丘的葡萄就是又大又甜,每一口都是甜滋滋的。 千屿坐在桌边喝着茶,看着她晃动着脚,心里期盼着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才好,否则万万年的寂寞也不够她熬的。 就在此刻,绫罗突然回到了她的手上。她迅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朝门口激动兴奋的跑了过去,却又停滞在门前。 不行,她不能去看他,不能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离开这里,从此天高海阔,再无瓜葛。 可是站在那里她却一下也不能挪动脚步,她心里那点可怜希冀又开始蠢蠢欲动,叫嚣着只要再看他一眼便好。 她讷讷的回过头对着千屿说“他醒了” 他啪的一声重重的放下茶杯,脸色欣喜激动的拉着她“走,我们去看他” 她缩回手“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千屿拽着她,拖着她往前走“少装了,死丫头,难道你就不想看他一眼吗” 她死死的抱着门框,嘴硬道“不想,看了第一眼就想要第二眼,我不去,我要回忘川” 千屿拉着她的胳膊,试图把她和门框分开,眉毛鼻子眼睛都仿佛在用力般的皱在一起“你此刻若是回忘川,肯定会后悔的,你就不要逞强了,云时他肯定也会想要见你的” 她仍旧抱着门框,做好了打死不松手的准备“不,他不想,他都不记得了,想见个我屁” 突然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把他们俩都吓得一激灵。 “不记得什么了?” 他依旧一身白衣似雪的站在那里,秋日的阳光挥洒在他光洁的额前,映出瞳孔里琥珀星耀般的光芒。 她静静地望着他楞了神,明明只有几天不见,却恍若隔世一般,那发了疯的思念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她不自觉的红了眼,也忘了回话。 千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云时也静静的望着伽阖,在看她的那一刻起,心里那令人难受的空荡似乎被填满,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缓缓上前,轻轻的为她拭去眼角徘徊的泪水,柔声道“怎么哭啦,是不是千屿欺负你了” 温柔的像一阵暖风,若不是她亲手引的忘川水,她怕是要以为他并未曾忘却。 她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谢仙尊关心,我只是眼里进沙子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个理由真是烂,烂透了,这仙雾缭绕的仙山,空中哪里来的沙子。 她低头揉了揉眼睛,恨不得把那些从见到他开始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揉回去。 千屿连忙上前拦着云时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之前抢了她的夜明珠,说要还给她结果被我给忘了,现下还弄丢找不见了” 他笑了笑,揉了揉了她的头发,却觉得那手感熟悉异常,却也记不起来,他身为三界战神,自然是没有随意摸小姑娘脑袋的癖好。 这姑娘眼眶通红,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脸上却又偏透露着倔强的神情,竟叫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揉她的脑袋。 “无妨,不就是夜明珠吗,神武阁内多的是,你看中哪个拿去便是”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见她止住哭泣,他才转过身对千屿说“千屿,我有事要问你” 待他们走后,她跌坐在门槛上,将头埋进了臂弯里,眼泪无声的浸湿了衣袖。 原来,把云时还给他自己,竟然这么难受,可是,就算她自私让他记起一切,她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去接受他所做的牺牲而换来对她的好。 她捂着胸口哭的快要喘不上来气,太难受了,她想要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第四十四章 千屿替云时诊脉之时,一直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唯恐露出端倪。 云时拍了拍他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迅速摇了摇头“没有啊” 速度快到令他更加疑虑“总觉得你怪怪的”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他立马岔开话题。 “我丢东西了” 千屿疑惑的问道“丢什么了” 他捂着自己胸口,赫然就是那块护心骨的位置。 千屿心虚到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露出破绽,只能装作惊讶的样子“你是说你的护心骨丢了?” 兴许是他装的过于自然,云时没有异样诚恳的点了点头。 他手心里都浸出了汗,若是他身体恢复,感应到了位置所在,那丫头要是死鸭子嘴硬,他又当如何保全她。他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自己亲手把骨头挖出来给别人的,两人之间的感情拉扯,怎偏生他倒成了最为难的那一个。此刻他脑子里尽是要将云时的脑袋按进思湮河里泡一泡。 无奈他只能故作镇定的说道“这个东西要真心想寻,肯定能寻到,你先将伤养好” 云时感觉脑子沉重不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其妙的去了魔界,又为何莫名其妙的中了那种毒。 伽阖正打算让二哥寻个由头中止听学,赶紧回忘川去。只是咻然想到引阙阁以后只有她一人,便失落便如同漫天大雨倾盆而下。 或许少了暹娘的监视和断生的掣肘,她能去人间四处游历,顺便寻找珞珈国的故人,就算国破,这么多年来也不可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来自珞珈的转世,最重要的是,她要找到解除断生的方法。 那东西在他身上一刻,便像一把利刃般在她身上多深一寸。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二殿下竟然一连几日都没有音讯,她只能按照往常一般,每日晨起,神识混沌的跟着小阎去勤学殿听学。与之前不同的是,在看到云时的那一刻,便灵台清明,瞌睡全无。 南望山迎来了一场冬雪,白茫茫的天地间撑着一把红色的伞,伞下一对灵光闪烁的眼眸含着笑意望向伽阖。 玉若身上弟子的白衣几乎与这天地融于一色,唯那红彤彤饱满的脸颊成了这素色里的绝色。 她踩着欢快的步伐跑向伽阖,脚底的雪被踩的咯吱作响。 “三殿下,我回来了” 她从腰间解下袋子打来,冰天雪地里瞬间溢出一股清甜的香味,她用手指捻起一块红豆糕喂到伽阖嘴边“殿下,只是元崎哥哥给我带的糕,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她咬了一口,嘴里蔓延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连清冷都感觉冲淡了不少。她又想起了暹娘做的桃花酥,上一次她也是欢天喜地得将自己喜爱的糕点带给喜爱之人。只是,这糕怕是再也没机会吃到了,这人也只能就止于此了,昨日尽是枉然。 “玉若,近些日子,你与元崎会面需得多加小心,黎姬昨日被仙尊解了禁止,虽然此事因为我而起,但以她那跋扈毒辣的性子,定然也会将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你记住切莫被她抓住把柄” 她笑的满脸天真无邪“殿下放心,元崎哥哥一向小心谨慎,不会让人发现端倪的” 其实这几日她都有些担忧,怕三殿下随时要离去,所幸二殿下忙碌未来得及替三殿下去跟仙尊提中止听学的事,不然她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殿下,二殿下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伽阖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前几天小阎出去寻他,竟也一同没了音讯,许是二人去寻了个什么桃源双宿双栖去了吧” 若真是双宿双栖倒也还好,就怕出了什么事。但二哥法力高深,上次云时又将能召集万鬼的万魂令交还给了小阎,若是二人被困一处,想来也是没有什么人能为难他们。念及此处,便又觉得安心了不少,只是她自己,便要在此处暂且搁置了。 云时的身体逐渐恢复,除了身体那颗控制不住的断生,或许是他运气好,竟然从未发作过,每天晨起依旧按时开课讲学,等这场雪化了,这一批的学生,也该结业了。 虽然所有人都是仙骨,但为了让他们更好的体验人生百态,阴晴冷暖,云时醒来后便在山上下了禁制,撤下了每一个人的仙障。若是谁摔了,那便是真真的肉疼。 清晨她裹着厚重的披风,凌厉的寒风也未能将她的脑子吹清醒一些。从前在人间她便是怕冷,每每到了冬日,更是起不来。还小的时候,云时会将像一只小团子的她直接从被窝里捞出来,再亲自帮她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厚棉袄。再大一些,便开始罚她抄书,一日不起便抄几本,再加上平日里爱闯些小祸,常年一个冬天里攒的罚抄要等到来年夏天才能抄写完毕。 且不说人间,光是她在忘川那几百年,日子过的悠然自得。想吃便吃,想睡便睡,暹娘日日都会取笑她贪睡。 她小心翼翼地踏着石阶往前走着,也不知暹娘近来怎么样了,大殿下有么有欺负她。 思虑太深,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了一截,等她慌张的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径直扑倒在台阶上,膝盖处传来阵阵的胀痛。 一双雪白的靴子停留在她眼前,她抬起头依旧是黎姬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呦,这不是三殿下吗,一大清早的行这么大的礼啊,真是叫人担待不起啊” 嘲讽完还适宜的捂嘴笑了笑,见她没搭话便又继续说道“三殿下不愧为三界第一废物,上个早课都能摔个狗吃屎” 黎姬正想往前走,却发觉脚踝处一沉,回头一看,伽阖紧紧的拉着她的脚,朝她微微一笑,一种莫名的不安便涌上了黎姬的心头。这个女人性情不定阴鸷的很,冲她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她下意识的护住了脖子,警惕的瞪着双眼,又有些慌张的说的说道“你,你干嘛?” 只一瞬间,她便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腾空而起,而后重重的趴在了石阶之上。 伽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将身前凌乱的长发甩到身后,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朝着勤学殿去了。 黎姬气急败坏的捶了捶地,才想起好像要迟到了,才慌忙起身追上前。 勤学殿前,黎姬踩着最后一刻急忙的越进了门槛,放心之余还得意的望了一眼悠哉悠哉走过来被拦在禁制之外的伽阖。好不容易仙尊才将她放出来,她可不能因为迟到这种小事又坏仙尊对她印象。她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三殿下日日迟到踩点,她倒要看看今日仙尊又会罚她一些什么。 迟到的人倒也不急不躁,反正也是进不去了,乖巧的站在门前等着云时来解除禁制。 云时皱着眉头望着门前那个满脸悠然自得的人,神色没有丝毫的慌张和因为迟到的羞愧,心里不由的感叹,觉得现在的小辈愈发的没皮没脸。只是她这般,倒让他觉得有些熟悉,见她那双灵眸闪烁,他这才想起那位魔族故友,也如这个小仙友一般吊儿郎当。 他走到禁制跟前,对她说“十日之中,有八日你都要迟到,剩余两日还要踩点,今日你便站在外面上课吧” 听完他的话,觉得自己反正也是进不去,便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刚一座稳,便迎来了云时不可思议的目光,她冲着他笑了笑。 云时有些恼火,这孩子怎么如此这般恬不知耻,转瞬间,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从前他从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恼火,现下居然会被她气到甩袖,着实有些不稳重了。三界之中,能让他失了方寸,有这般孩子气心性的人也就只有那魔族的故友了。 伽阖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略带怒意的背影,心想他只是让他在外面,又没说不让坐。 第四十五章 天空纷纷扬扬的落着细雪,没有仙障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着实有些冷。她抱着被冻的冰冷的手臂偷偷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宛若这漫天大雪般清冷矜贵,他就应该是那样的,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不用带着愧疚感去庇佑谁,这才是高高在上的云时仙尊所行之事。 她被冻的发抖,瑟缩在双臂之间的苍白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尽管心底钝痛不止,尽管她两世的绮梦终究如同镜花水月泡影一场,但她终于将云时,还给了他自己。 云时从书里抬眼瞧了一眼那个瘦弱发抖的背影,心里一阵空荡荡的,空的让他难受,空的让他窒息。反正都是仙骨,合该不会冻出什么事。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里所有的学生的父母都来自仙门望族,只有她,虽然是天帝的孩子,但母亲却不详。他约莫着是天帝的哪一段露水情缘罢了,只是那孩子单薄的背影瞧着有些可怜,千百年来,他心底里第一次生出怜悯之情。当年承颐和望镜在四季池里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之时,他也没有生出半分的恻隐之心,如今,他只当自己是年纪大了。他偷偷的点了点手指,漫天的大雪便戛然而止,连风也停了。 散学之时,玉若飞快的跑到被冻僵的伽阖边上,搓着她的手哈气。 “殿下,殿下,咱们回去吧” 云时站在她们面前,沉声对她说道“跟我来” 她缓缓的起身,眼前一片眩晕,差点再次栽倒,只是这次她没有倒在雪里,反而倒进了那个她熟悉的,想靠近却又不得不远离的怀抱。 云时低头看着怀里那张苍白无措的小脸,那双柔弱无辜的双眼瞬间撞击了他的心里,填补了那块令他难受的空白,让他的理智消失殆尽。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他抱起她扬长而去。 她躺在他怀里,仿佛这个人还是那天那个在天河说要与她成亲的温柔男子,恍然间她轻轻的抚上他的脸庞,冰凉的手指在触碰到温热皮肤的那一刻被冻僵的神识却清醒了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痛欲裂的脑袋“不,不是这样的” 她挣扎着了几下,云时唯恐二人一齐摔在了着冰天雪地里,只能将她放下,又止不住的烦躁了起来“你干什么!” 她错愕的望着生气的云时,不管是在人间还是仙界,他从未像这样忽然之间对她疾言厉色,莫名的委屈涌上将她包裹,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她努力的想要收回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见到她的眼泪,他的心仿佛被撞倒,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才又柔声道“你哭什么” 她吸了一下鼻子“仙尊你太凶了,我只是觉得你抱着我不合适”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温柔的伸手想要替她捋一捋耳边的碎发,却被她抬起手给拍下去了,满脸赌气的模样,两边脸颊气鼓鼓的,像两个包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像一个毛头小子般毛躁,好像碰到这个丫头,他所有的原则都被打破。 见她委屈巴巴又气鼓鼓的模样,他倒也不恼,反倒觉得十分可爱,竟然还生出一种想要将她强行揽在怀里抱着的想法。 但他克制住了,他只是解下身下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说道“既然自己能走了,那便自行去神武阁抄书吧” 她脱下温暖的斗篷塞到他手上,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不冷,我这就去神武阁” 说完便转身离去,云时抱着斗篷愣在原地,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学生喜欢呐,不过旁人喜不喜欢他不打紧,但这丫头也不喜欢他,他倒是有些莫名的难过。 好在神武阁内珍宝众多,暖意十足,待在里面不消片刻,身上便回暖,浑身僵硬的关节也都活络了起来,只是手还是略微有些凉。 由于她连着数日迟到,要罚抄的书早已摞的老高,若是小阎在还能有个帮手。 忽然她想起了一个人,于是便传了灵讯过去。不一会,千屿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暖壶过来了。 她欣喜起身喊到“千屿叔,千屿叔” 千屿略微停了一下脚步,这丫头,每次喊叔肯定没好事。 他将那个暖壶塞进她手里,笑道“我听玉若说了今日勤学殿之事,你说你也是,早点起就不会节外生枝了嘛” 她苦恼的撑着脑袋“可是我起不来啊,我在忘川几百年都睡习惯了” 他用一种无奈的眼神望着她“有谁家的小仙子和小仙童像你这般贪睡” 她撒娇道“没有,没有,我最懒,我最贪睡行了吧,千屿叔你快帮帮我吧,云时那个老神仙惯只会罚抄着这一招,我实在是抄不完了,小阎又不在,你不忍心看我孤苦伶仃在这里抄到天亮吧” “我当然不会……” 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他的后话“你当然不会怎么样” 那道声音,如同一道带着寒风的冰刃,光是入耳,便以冰凉全身。 他庆幸自己的话还未说出口,才续而说道“我当然不会帮你了,伽阖啊,做神仙呢要有担当,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我先走了,你慢慢抄” 伽阖乖巧也笑着冲他说道“好的叔,你的教诲我记住了” 千屿刚一转身,云时便喊到“等一下,把你的东西带走” 他疑问道“东西?什么东西?” 云时指了指伽阖怀里的暖壶,对他说道“带走,她不冷” 伽阖使劲的在暖壶上搓了搓,这才舍得放手,将它递给千屿,仿佛割肉一般沉痛,咬牙说道“带走吧,我不冷” 千屿迅速的揣着暖壶头也不回的逃离了神武阁,那二人之间氛围简直微妙到转瞬即修罗场,谁不跑谁傻子! 云时拿了本书在一旁坐下,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我这个老神仙惯会罚人抄着,你要是抄不完,就不用结业了” 按照云时的算法,若是不结业便要上早课,那她就会迟到,紧接着就要罚抄书,这就是个死循环,若是真这样,她可能一千年也别想离开南望山。 伽阖立马奋笔疾书,若是被困在一个所爱之人身边,却又不得,长时间下来无异于一种酷刑。 她不能这样,她怕自己哪天克制不住汹涌的爱意,那样之前所有的努力苦心孤诣都将付诸东流。而云时,倘若知道了她是代寰的孩子,定然会如同从前那般温柔悉心待她。处处将她护着,一切都替她安排妥当。 她不要那样背负着沉重包袱的云时,他该过原本属于他的肆意生活。 月色将雪地照的发亮,神武殿内的人终究抵不过阵阵困意,杵着笔睡着了,那墨汁沾染了满手。 这场景,让云时觉得似曾相识,他挥了挥手,一道昏睡诀便落在了她身上。 他慢慢的走到她跟前,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竟是冰凉一片。 他有些后悔捉弄她让千屿带走暖壶了,可谁让她宁愿要他的暖壶也不要他的斗篷呢。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没忍住轻轻的将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梦境酣甜,她蹭了蹭脑袋,便整个人都窝进了他怀里。 霎时间,他心里那块被挖空的地方瞬间被填补,他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她的额角,继而又像得到得到珍宝似的紧紧抱着她。 他一面鄙夷着自己,这样做似乎不太光彩,一面又享受着心里那点成就感,好像抱着她,比他从前攻下妖族四十八城还要满足。 她躺在他怀里睡得舒适,迷蒙间呓语着“云时” 仿佛一簇火光,点亮了他黑暗的天空。 第四十六章 伽阖不知为何自己趴在神武阁睡了一觉,抄写的书就已经全部完成。许是自己在梦中也惦记着这事,许是梦游的时候也在抄? 她一如既往的去勤学殿上早课,却觉得有些异样,但又一时之间死活记不起究竟是哪里有古怪。 玉若那个狐狸崽子向来是不怕冷的,每天晨光微亮时她便已利落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从看见伽阖进入殿内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瞪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 她跑到伽阖的书案跟前,不可置信的说“殿下,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玉若一把抓住她的手,想替她暖一暖,却并不是她以为的冰凉,诧异的握住了一团温热“殿下,你不冷了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从今晨在神武阁醒来开始,便没有感到一丝寒意。她闭眼感知,原本被云时撤掉的仙障居然完好无损的回到了身上。 难不成是要结业了,云时解了众人的禁制,她开心的拍了拍玉若的胳膊,欢快的说“玉若,咱们的仙障回来了” 玉若皱着眉头满脸疑惑的抬起来胳膊,白皙的手腕下一片鲜红的印记“并没有啊殿下,这是我刚才在路上不小心磕到的” 她愣住了,云时所设的封锁禁制,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若不是云时主动解了她的禁制,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自己在想什么呢,云时如今是那个忘却前尘铁面无私的严厉尊长,定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处处宽待于她,定然是他需要管控的人太多而出了纰漏。 有了仙障的庇护,接连着好几天她都很早到。但她有种偷鸡摸狗的耻辱感,虽说她驰骋三界数年来,脸面什么的于她来说压根就是身外之物,但在云时眼皮子底下搞鬼,她总觉得心虚。 战战兢兢的好几天她都不敢太早到勤学殿,每次都是卡着将要迟到的点,就这样,混到了离结业大典只剩七日。 虽说她遮掩的好,但却逃不过盯在她身上找茬的眼睛。 黎姬看着将将掐着点丝毫没有慌张神色的伽阖,心里突然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夜半子时,一道模糊的身影偷偷的在竹林小路设了一道陷阱,那条小道是从玉清小筑到勤学殿的必经之路。 第二天一早,黎姬便早早的等在勤学殿门口,若是她崴了脚,受了伤,甚至破了点皮她都能笃定是自己多想,可是一直到上课,都未见到她的身影。她想,难不成是这几日三殿下觉得自己有些反常,怕自己一改迟到的作风,露出了什么马脚,所以今日要故作迟到吗。 直到下学,她都未曾出现在勤学殿,云时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安,焦急恐慌的赶往玉清小筑。 到底是过于惶恐,连脚下一个挖空的陷阱都未曾感觉到。幸而他反应迅速,灵敏的纵身一跃。 他皱着眉头,看着陷阱坑里的锐利的乱石,若是不慎落下,定然会摔的血肉横飞。这条小路只通向玉清小筑,看来是这丫头平日里得罪了人,才会有人用这么低劣又幼稚的手段来坑她。 刚踏进院门,便有一种熟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悬在心头的不安宛如一把即将落下的利刃,他着急的推开她的房门,便看见她紧紧的捂着被子,额头上沁满了汗,整张脸苍白而痛苦的扭曲着。 这跟他很多年前偶尔被反噬树灵的模样别无二他,只是她小小年纪,是做了何事,会有如此严重的反噬。 见她痛苦不堪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揪着一般的疼,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也受到过不大不小的反噬之苦,所以才能对她此刻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上前掀开她的被子,将紧紧抱着双臂发抖的她搂进怀里。她冷的堪比万年雪山的湖潭,光是抱着她就以感觉到凌厉的寒冷渗入骨髓肌肤里。他轻轻的抚着她的额头,随后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低头看着怀里瘦小的她。 怎么会,竟然只有一半的元神。 难怪她会遭到如此严重的反噬,拿元神去镇压或者滋养什么东西,才会被伤成这样,这跟他刚开始用树灵承载魔族残灵被反噬如出一辙。 忽然间他的心仿佛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捏紧,痛的让他险些喘不上来气。 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云时慌张的手足无措,只能用自己雪白的衣袖胡乱的替她擦拭着唇边的血迹。 “伽阖,伽阖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捧着她的脸,轻轻的在她耳边唤着。 伽阖混沌的睁开眼,神识不清的呢喃了一声“云时” 他附耳凑近“你说什么” 一片柔软落在他的脸颊上,霎时间所有的血液冲到头顶,耳边都是尖锐的声音。他侧过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眼睛里似乎含着一层薄雾般柔软动人。 伽阖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熟悉到让他心痛。 云时瞪大了双眼,脑子里瞬间火花四溅,天光灿烂了一整片思绪。嘴里传来阵阵血腥味,她重重的咬了咬他的嘴唇,霎时间二人的血融在一起。 他知晓她不清醒,定然是不能乘人之危,他按捺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犹豫之下想要推开她。她却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二人挣扎着倒向了被子里。 所幸将倒床她便如同睡着了一般,恬静的睡颜和清秀的侧脸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不再闹腾。 云时血液里奔流的躁动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叹了口气。 他为仙万载,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仙不计其数。他向来都是一贯的清冷矜贵高傲,那颗心如同一潭死水般,愣是激不起半点涟漪。他轻轻的用额头温柔的抵着她的额头,如今倒是险些栽在了这个小姑娘手里。他轻轻将被角掖了掖,按耐不住的嘴角上扬,莫名其妙的雀跃和欢喜萦绕在心头,几乎将内心的空洞全部填满。 伽阖一觉醒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虽然躺在被窝里,但整个人犹如大病一场,病去如抽丝般的虚弱。 待她清醒过来,窗外浓重的夜色和桌上的灯盏让她焦急的从温暖的被窝里蹿了出来。 她依稀记得,今天早上自己有些不舒服,脑子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她使劲拍了拍脑袋,有一大段空白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平日里都是迟到,从未像今日这般直接旷课,这种事还是在凡间的时候干过,那时也被云时罚着抄书,这下她那些积攒的书,可能又要往上摞以摞了。 许是心虚,第二日她便起了个大早。门外的大雪似乎是这些天里最猛烈的,有了仙障的庇佑一点也不畏惧冰天雪地的寒冷。 鹅毛般纷飞的大雪中,翠绿的竹林显的更为挺拔,坚挺孤傲的不畏严寒的傲立在风雪里,坚韧不拔的宛如一个性情高洁,至死不拔的君子。 在翠绿里夹杂着雪白间她看见了前面一蹦一跳的身影,心想着,这狐狸崽子就是不怕冷,这么冷的天,她也能起的如此早。 正欲上前叫她,谁知她脚踩的那片雪地忽然塌陷了下去,她身形一歪便整个人都栽了进去。 “玉若!” 伽阖惊呼着上前,朝着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洞里望了下去。只见玉若四仰八叉的躺在洞里,遂即整片竹林发出一声怒吼“谁那么缺德!” 伽阖伸出手“玉若,先上来再说” 那洞里尖锐的石头瞧着有些古怪,她无暇顾及到那一丝的异样,就在玉若爬出洞口的那一刻,乱石里突然冲出一尾石蛇,狠狠的咬上了伽阖手腕。她捏住那蛇的七寸,狠狠的摔在了雪地上。那蛇一游尾便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之间。 玉若想要追上前去,却被她拉住“别追了” “殿下!” 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除了疼痛倒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石蛇是魔族一种特有的毒物,向来被用来征战时扰乱敌军阵列秩序,若不慎被它咬到,便会疼痛不已,疼到仿佛筋脉俱裂,连手里的兵刃都拿不住,非魔族双生草不可解。 玉若满脸担忧的看着那片迅速蔓延的鲜红“殿下,那是什么东西” 她将剧痛掩饰的完好,笑着对她说道“无妨,小邪物罢了,我有仙障徬身,它奈何不了我” 玉若睁着两只明亮如同玉珠般眼睛,带着些许怀疑问道“真的没事吗” 伽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真的没事” “啊,我想起来了,昨日仙尊让我抄的诗稿还在玉清小筑,我要回去一趟,你且先去勤学殿” 转过身,她的笑脸逐渐消失,眉间肃然什起凌厉之色。魔族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有蹊跷,而能进入南望山结界的魔族,只有元崎! 第四十七章 伽阖跑回玉清小筑关上门,她似乎格外能忍痛一些,与过往经历的磕磕绊绊,严苛酷刑来说,这点伤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但这魔族的东西有点忒烦人,若不解石蛇毒,筋脉便会一直疼,虽说她能忍,但会妨碍她日后与人打架。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去找千屿,看看他有没有其他的解决之法。 千屿一大早被她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神智还未清醒,就看见了她白皙的手腕上那鲜红的齿印,瞬间如同凉水兜头而下,神色凝重“这是魔族石蛇?” 她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寻求解决之法,便被突如其来的手握住了手腕,她一抬头,那人白衣似雪,星月似的眉眼正担忧的望着那伤口。 伽阖瞬间慌乱了起来,从来便害怕他瞧见自己受伤,无论他记得不记得。 她想要抽回手,却被云时拽紧“仙,仙尊,你怎么来了” 云时紧盯着那伤口,问道“疼吗” 她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疼” 明明手臂都在微微发抖,脸上依旧笑的灿烂,昨晚还被反噬的那么严重,想到这里,云时的心仿佛被碾压一般的巨疼。 他拽着千屿的肩膀,眼神里尽是凌厉“除了双生草,还有什么办法能解石蛇毒” 千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除此之外无解,魔族的东西你向来最了解” 一种熟悉的绝望瞬间蔓延在他的身上,寒冷的如坠冰窟。 见他如此凝重的神情,伽阖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害怕,若是他进入魔界,便会发现树灵的秘密。 转念间又觉得自己或许思虑过多,一个没有恩情在身的普通学生,又怎么值得他不顾一切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她笑着将手掩盖在衣袖里,说道“什么石蛇,你们在说什么呀” 二人皆是一脸迟疑茫然的看着她,她却笑的愈发轻巧“我这是被林间的毒蛇咬到了,千屿叔,你赶紧帮我敷点药” 她一个眼神,千屿便应声道“好,我马上给你拿药” 云时疑惑的问着千屿“她这不是石蛇毒?” 千屿说道“你看她活蹦乱跳的,以往那些中毒的人哪个不是痛的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 云时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的没心没肺的她,才微微松了口气。石蛇毒连最精悍的天兵都承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 除非她有超出寻常人百倍的意志力才有可能在剧痛之下不动声色。 云时接过千屿手中的药,自然的拉着她的手坐在桌边。伽阖缩了缩手,说道“仙尊,我自己可以的,我自己来吧” 他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抬眼凌厉的看着她,继而沉声道“别动” 那药敷在手上冰凉,她却感觉浑身血液沸腾,另一只手紧紧的蜷缩着抓着衣服,云时动作十分缓慢,仔仔细细的将药膏在她手上抹匀。这般煎熬,若是他再慢些,她便怕再也克制不住痛苦,面上露出难色了。 仿佛一根暗自生长的藤蔓,在他的温柔之下逐渐抽枝发芽,长出新叶,恨不得扶摇直上。 她多想如从前一般,随便寻点无病呻吟的理由便能跟他撒娇。 终于那漫长的悸动在他包扎完毕之下也逐渐平息了下去。 她头脑混乱的如同一锅粥,只能磕磕绊绊的说道“谢,谢谢仙尊” 他眉目温和,莞尔笑道“无妨,今日你便好好休息,不用去听学了” 一下子她便笑的欢天喜地,仿佛不去听学是什么天大的好事,说道“既如此,那便再次谢过仙尊了” 见她笑的颇有些没心没肺,厌学顽皮的某样也十分欢脱,想来也应该没什么事了。 云时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好似面团似的脸颊,揶揄道“不学无术你倒是无人能及” 她皱着眉头拍开他的手,佯装着把脸挤在一起,说道“疼~” 能与人肆意言之的痛,不过尔尔,真正的疼痛,只会哽在喉咙,言语不能道出一丝一毫。 他一直压抑遏止的嘴角像松开的弦,忍不住上扬,却又忽然间收敛了笑容,眉梢凝重,问道“昨日之事,你可还记得” 伽阖心虚的瞟了一眼千屿,试探的问道“昨日,怎么了?” “昨日你被反噬了” 一瞬间她僵在原地,内心慌乱不安,唯恐他透悉了自己的秘密,遂即他的下一句话让她更加惶恐。 “我探到,你的元神只有一半” 她紧张到连呼吸都不敢轻举妄动,手臂的痛却在此时愈发猛烈。 千屿立即上前,对他说道“她是因为小时候受了伤,元神一半被魔族的朱厌兽叼走了” 听到魔族他的眉峰凝的更紧了“你一个天族公主,为何会被魔族的妖兽啃噬掉一般的元神” “呃,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惹到它了”她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搪塞过去。 他沉默低头不语,好一会才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道“有朝一日,我替你取回那一半的元神” 她神色严肃,连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慌乱的说道“不行!” 云时疑惑的望着她,她神色凝重的说道“不牢仙尊费心了,你不该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去犯险” 她的态度,似乎是在提醒他一些什么。 好像被锐利的刀间化破了心脏,她说那话时,冷若冰霜的样子让他感觉过往认识的她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在他的眼前,而是在遥不可及的千里之外。 “仙尊既已准了我的假,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待她走后,他才转头看着千屿,问了一个明知道结果的问题“我真的再也没有可能进入魔界了吗” 他的回答让他尝到了多年不曾感觉到的绝望。 “绝无可能” 千灯崖上,一个孤傲冷清的人负手而立,远远望去瞧着有些许孤单落寞。 元崎捉着一尾石蛇站在他身后“尊上,这蛇在南望山并未探得什么消息,反而……” “反而什么?” “反而咬了三殿下” 只一瞬间,那蛇便爆开,碎成粉末萦绕在空中,一阵风掠过便消散了。 “废物!” 伽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干脆坐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坐在门前望着漫天大雪。 门前的灯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落在雪地上的影子显得巨大。她觉得好玩,便伸出手比作一只鸟的样子,影子在地面上煽动着翅膀。 整个南望山宁静又清冷,只有她夜半里伴着一盏灯欢快的逗乐着。 忽然那片影子被巨大的阴影覆盖,她抬起头便看见了衡奕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你倒是挺开心” 她眼里的笑意瞬间冷却,仿佛明媚的春光乍然变成了狂风暴雪。她起身傲立在风雪里,冷淡的神情与这漫天冰凉的大雪融为一体。 “衡奕,你敢来这里,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他笑道“对呀” 尽管她此刻内心的恨意翻涌肆意,但胳膊的疼痛在理智的提醒着她,现下不是与他算账的时机。而且她担心闹腾的动静过大惊动了云时,那她苦心孤诣的一切都白费了。 衡奕一眼就洞悉了她的心思,不但没有戳穿,反而故意玩笑着说“公主殿下莫不是转了性,以你我之间的深仇大恨,我还此般挑衅你,你不应该早就提着剑将我砍个十刀八刀了吗” 她不想与他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转身进门,就在门即将要掩上的那一刹那,衡奕手上拿着一根绿色的长草,笑着对她说道“公主殿下,这个给你” 她一下子就停滞了关门的手,遂即打开门淋着雪走到他面前,眼神微颤,问道“这是双生草?” 他笑的明眸善睐“对呀” 伽阖警惕的看着他“还有一半呢” “怎么,你还怕我用这个东西来操控什么东西来针对你吗?” 她轻蔑的笑了笑“难道你不会?” “会,若它还有另一半,我会吃下,与你同生共死” “你什么意思” 一个巨大的谜团仿佛一层薄雾般即将被揭开,衡奕轻声说“三百年前,这种草的生长便只剩下这一半了” 她瞪大了眼睛,黑夜里的雪飘落的影子倒映在她不可置信的瞳孔里“你,你骗我” “公主殿下,从始至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虽然珞珈的覆灭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曾经说过,会用命对她好。那样粗鄙的誓言,他始终记得,就算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未曾真正的伤她分毫。从来温柔便不是他能染指的东西,可他还是再漫长艰苦的时光里一星半点的累积着可笑的温柔,再一次性全部倾倒给她。他甚至打算好了,等天魔族得已释放,魔族重归光明,他便时时刻刻的守在她身边。她若愿意,他便在明处,她若不愿,他便在暗处。 云时撑着伞现在远处,看着那个男人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周遭冰凉的寒意也遏制不住他心内的无名之火,一种掠夺侵占的冲动跃跃欲试。 可她瞧着没有半分不乐意,反而眉头舒展,竟还替他拍了拍肩头的雪,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站在雪夜里相视笑着,宛如一对九天之上的壁人,好一对天作之合。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手紧紧的握着伞。从上次醒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和她真切的距离,这让他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哀,就像手里拿着一把剑,却只能任由敌人一刀一刀捅的你鲜血淋漓。 第四十八章 伽阖感受到了手臂上的剧痛逐渐平息下去,她这才发觉,原来他拉着自己只是在替她疗伤。 她替他佛了佛肩上的雪,笑着说道“你以为砍人一刀再假惺惺的替他上药那个人就会感激你吗,你做梦,我们的账,总有清算的那一天” 这个人看起来总在危难之时会帮她一把,但实际上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在世人眼里,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突然有天做了好事,人们就会觉得,这个人的本质还是善良,完全忘却他的恶劣,对他的夸赞仿佛他从来便生性淳朴。可在在她眼里,衡奕就算做了好事,那点可笑的善意,也抵不过他的欠下罪孽的万分之一。 他微微笑着,说道“我等你来找我的那一天” 笑的仿佛那个人不是去寻仇,反而带着无限温柔的期待,仿佛暮色降临之时,绵延天边的晚霞,满眼都是美好。 云时站在黑暗里,面容隐藏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在衡奕远走之后,不动声色的扬了扬手,一层光幕笼罩在了玉清小筑上面。 伽阖感到一阵汹涌的倦意袭了上来,四肢仿佛被沉重的东西束缚住,乏力让她无力阖住了双眼,重重的向前栽倒下去。原本以为迎来的会是冰凉的雪地,却意外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颗动荡不安的心瞬间归位。 云时闪现到她面前,将她的脸靠进自己的怀里,又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雪地里映出他欣长高大的身影。 他替她盖好被子,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鬼使神差的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临近结业,仙门子弟纷纷修书给族中,都期望着族里能派最有威望的人来给自己的结业大典撑一撑场面。伽阖思来想去,爹肯定是不指望了,况且就算他要来,她也不大乐意。都说长兄如父,若是结业大典那日她比试若是输了,承颐那张万年不苟言笑的脸怕是要破天荒的喜上眉梢。况且到时众人定然会幸灾乐祸的坐等看她们兄妹二人的笑话,这长兄,不提也罢。偏偏就是这种时候,二哥不知所踪。 玉清小筑从千屿来时,就被慢慢的开辟出一块药田,不知道他在那里寻摸了那些珍稀药材,平日里就爱蹲在田里折腾他的药草。 她悄悄的蹲到正在捣鼓草药的千屿边上,猝不及防的叫了一声“千屿叔” 他被吓的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雪还未化完的地面凉嗖嗖的。他撑着手掌爬了起来,说道“你这死丫头,干嘛呢,不知道老人家身体不好,不禁吓吗” 她笑嘻嘻的伸出双手把他扶了起来,满脸都带着讨好的意味,他警惕的将手臂从他手上挪开“你要干嘛” “有件事,想起请你帮帮忙” 他迅速退后一步,惊恐又果断的拒绝道“不行,我不帮” 她瞬间耷拉下了脸,两只眼睛露出我见犹怜的神色,企图撒娇来达到目的。 她扯着他的袖子,娇嗔道“千屿叔,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他被叨扰的烦了,无奈的说道“你说,你说” “过几日,便是结业大典了,按理说结业时同窗之间比试比试让老师知道谁才是最出类拔萃的学生这个无可厚非,可仙尊他居然还要求每个人族中必须有长辈来观礼,你也知道,我族中的长辈,拢共就三个,二哥不知所踪,亲爹日理万机,大哥恨不得逮到我就弄死我,要不,你作为我的长辈去观礼” 千屿依稀还记得天雷劈在身上的滋味,此刻虽说安然无恙,但有种悬于头顶之上的危机感。 他慌张的连忙摆手道“要是你那日理万机的爹知道了,肯定得令天雷追着我劈,再说了,我一个妖王,作为天族公主的长辈参与众仙的盛世,这不合适” 她想了想,苦恼的皱着眉头,略为忧愁的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仙尊怎么想的,非得要长辈来授礼,亲自将代表平安的发簪发冠戴上,你忍心看我孤苦伶仃被他们看笑话吗” 他无奈的用手边的铲子戳了戳泥巴,反问道“你忍心看我被雷劈吗” “你堂堂一个妖王,还怕得罪天帝?” 他立马反驳道“我区区一个妖王,还是四大妖王里最弱的那一个,怕得罪三界主宰也不丢人” 他继续低头松土,又抬起头问她“听说你们要呈一份结业礼?你打算给云时送什么宝贝啊” 她捂着脑袋万分头疼的蹲在地上“你快别说了,仙尊要求礼物不能是他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东西,他老人家活了那么多年,我们的见闻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普天之下,我去哪里给他找他没听闻过东西” 千屿想了想,紧紧的盯着手里的铲子,缓缓的说道“你知道麒麟骨吗” 传闻中,战神当年平息初鄞将军挑起的战乱之时,曾是三界灵气最为茂盛的灵兽麒麟给他当的坐骑。 “麒麟若消亡或羽化,会留下一段有望重生的麒麟骨,若后人悉心照料,待它千百年后灵气再次蓄满充沛,就会重生” 伽阖疑惑的说“可是照你这么说,仙尊定然早就把麒麟骨找回来了” 他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云时他不知道麒麟能重生之事,你娘下了封口令,他当时身受重伤,若他知晓,定然会耗尽全部,倾尽所有,他那个人向来如此,宁可别人欠他一万,也不愿意欠别人一分” 她眼里逐渐亮起来希望的光芒,兴奋的问道“那去哪里能找到麒麟骨” “南海古战场” 听到那个地方,她忽然之间头皮发麻,那个地方,每一寸土地都被淋过鲜血,千百年来怨气深厚,无人能靠近。望镜镇守南海,便是守着那片古战场的亡灵。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在远处的南海之巅守着,因为一旦靠近,眼前便会出现杀戮时的惨状,那些士兵死亡时惊恐无助的双眼,耳边便会出现各种刺耳的喧嚣和恐怖的叫喊声,心内便会生出一股身临其境的不安和恐慌,甚至有人活生生的被幻像逼疯。若再强行进入,就会被怨灵啃噬,倾刻间化作齑粉。 没有人能安然的站在那片战场。 千屿打量着正在沉思的她,眼里有种复杂的意味“伽阖,你在想什么” 她摆了摆手说道“为了一个结业礼,这般飞蛾扑火不值得” 他似有若无的松了一口气,笑着从一旁药田里摘了一朵花放在她掌心。 “拿去吧” 那朵花生的不似旁的奇花异草般娇艳妩媚,每一片叶子都十分厚重,宛若九天之上的玉雕,看着有些憨厚可爱,她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疑惑的抬起头问道“这花生的好生奇特” 他得意的抱着手臂说道“若要复活麒麟,需要这仙芝草重塑肉身,光是这一株便耗费了我好几百年的心血” “好几百年?” “在锁妖塔的时候,闲着没事干” 伽阖小心的将它收在贴近心口的位置,笑眯眯的对他说“那便多谢千屿叔了” 他大方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你若是能拔得头筹,把那年岁之灵分我一半就好” 她心虚的说道“大概,你没希望” 千屿瞪着眼睛望着她说道“怎么没点斗志,你打架不是向来第一名吗?” “结业又不是光考打架,而且你别看我之前拿朝未央揍你的时候挺神气的,但不能让众仙家知道它在我手里,我之前跟黎姬打架的时候,我也没用那个,还有绪论,那么多子弟中,真不是我谦虚,我肯定是垫底的那一个” 千屿扶着额头“真是恨铁不成钢啊,那么多书都白抄了” “你要想要年岁之灵,你直接管仙尊要不就好了” “哪那么简单啊,这年岁之灵是汇聚了三界所有年岁树的精华,可三界之内存活的又屈指可数,千年才汇聚一点,早已不是云时私人所有,我怎么管他要” 第四十九章 结业大典那天,是伽阖上山这么久以来,头一遭觉得热闹。 大典开始,众人随着族中长辈入勤学殿内,伽阖站在队伍的末端,心想那些人进去了肯定只顾寒暄,不会管她一个人的。就在她即将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一个打死也让她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殿内的人似乎都感到了门口不同寻常的异样,纷纷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直到狐后起身向那人行礼“大殿下” 其他人才想起来,纷纷向他行礼。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成为了这个大殿上一道最独特的风景线。大殿下最不讨厌小殿下,三界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大殿下竟是转了性了,会替她参加如此盛大的结业大典,众人皆觉着,莫不是来看笑话的。 入座后,伽阖的神思才缓过来,他怎么来了,别不是来给她下毒的。 她微微侧脸,小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冷峻的眉眼里毫不避讳的挂着不屑“怕你丢人” 她低头嘬里一口茶水,小声呢喃道“这么多年,丢人丢的还少吗” “怎么?你好像不太乐意为兄来参加你的结业礼” “怎么会,大哥你能来我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蓬荜生辉呢” 承颐毫不客气的翻了一个大白眼,嗤之以鼻道“没文化!” 伽阖心道,这虚假的兄妹情。 上午的会考要开始了,伽阖从座位上随众人一起行至殿中央的考场。玉若满脸欣喜的拽着她,掩嘴在她耳边说道”殿下,今日结业礼,元崎哥哥说要来看我“ 她慌张的捂住她的嘴“玉若,今日非比寻常,各家仙门皆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你切不可胡来,凡事都要小心翼翼一些” 小狐狸崽子眼神灵动笑意盎然,满脸天真活泼的对她说“无妨,今日南望山人多混杂,比平日更安全一些” 话及此处,她虽觉得玉若说的有几分道理,却心里仍旧隐约感觉到了几分不安。虽然元崎平日里来往惯了,定然驾轻就熟,但今日承颐却也破天荒的在,他向来不是什么善茬。 伽阖望着两旁宾客案上的仙门们,每一个都光鲜亮丽,尤其是黎姬的父亲,一身华丽的鲛绡,看着就感觉富贵逼人。一圈下来,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就只剩琉璃的娘,东海龙王的母亲,脖子上硕大的珍珠,在满堂之上十分亮眼,可谓是一枝独秀。但她也不敢多看,心虚的挪开了眼,毕竟她老娘当年和蒙阕之战,引发东海海啸,致使东海龙王已灵开启死阵才得已平息。虽然平日里琉璃嚣张跋扈,但她对东海怀有愧疚,便没有和她诸多计较,最多也就是那丫头实在烦人了,她嘴上怼几句。 相比满堂的珠光宝气之下,这样一来,连承颐那个暴虐成性的人都看着有几分儒雅的气息,整个大殿里最顺眼的就只剩一袭白衣坐在正位上的云时,宛若一支漫山遍野间没有颜色的花朵,盛开在她的心头。 打开试卷,金色的光芒溢出,那就是考题。 伽阖看到考题的那一刻错愕的抬起头望着正坐在前方的云时,他正好也在看她,却又忽然有些害羞,不自然的转移开了视线,同一旁的人说话。 每个人的考题都不同,而她的正是前些日子里他罚她抄写了十遍的上古策论! 她提笔,脑子里都还未想出来的答案,手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写了出来。这是一种可怕的记忆,毕竟她是一个只要写字就浑身难受的人。 绪论考完,族中长辈皆要随她们回个子的庭院休憩。 玉清小筑的气氛一下变得很诡异,二人泰然自若的对坐饮茶,皆不与对方说话。 忽然承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茶” 伽阖愣住了,她不是没想到他会搭话,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一句如此正常的话。 “风满月” 他瞧着杯中之物愣神,自打忘川回去以后,暹娘和他说的话便屈指可数。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讨她欢心,还寻摸了稀有名茶,她也并未露出笑颜,只是惆怅的告诉他不用再费心了,再好的茶,对她来说都没有从前的味道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吓得伽阖下意识的往后一弹,瞪着大眼睛警惕的望着他“你要干嘛?”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丢在她面前“喏,这是暹娘给你的桃花酥,作为回礼,我帮你把这个茶带一点给她” 伽阖突然间明白了他刚刚略带着忧愁的双眼是怎么回事,她笑着将桌上的桃花酥收了起来,说道“不必麻烦大哥了,等我过几日回了引阙阁,挑件好东西亲自送到碧霄宫去” “你那破地儿,能有什么好东西,我看不必了,茶就行了” 她故意苦恼的说道“啊,那怎么办呢,这个茶最后一点都在壶里了” 承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不悦的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他后悔将桃花酥给她了,因为暹娘许久没有给他做桃花酥了。知道承颐来参加她的结业礼,特地做了一包让他带过来的,而且还是难得的主动跟他说话。 伽阖故意拿着一块桃花酥在他面前咬了一口,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说道“暹娘做的桃花酥,真是越来越好吃了,此物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都难得如此美味的珍馐啊,诶,大哥,你要吃吗?” 承颐还未来得及回答,她便立马接着说“哦,我忘了,大哥你岂是会垂涎此等俗物之人,而且这是暹娘珍贵的心意,我不好借花献佛,还是算了吧” 她一把拢起荷包,将两边绳子一拉,便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进屋去了。 承颐生平第一次为了件如此无伤大雅的小事觉得心气不顺且还无能为力。 勤学殿内的书案已全部移开,作为试炼场地,从抽签开始,各家长辈就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毕竟谁要是在试炼中拿了第一,今日便直接出名了。 伽阖从签筒里抽出最后一个号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兆,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同窗们,左右不过一群修为浅薄又疏于逐渐的小仙,就算再不济,她也不会被打的太惨。 她正打算返回宾客席等待,云时的声音却悄悄的传入她的耳朵“伽阖,过来一下” 宾客席上所有人都在寒暄聊天,没有人注意到她,云时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猫着腰往他这边走。 她悄悄的坐在他身边,小声问道“仙尊,您唤我来何事” 他忽然凑近,在她耳边小声说“门外有人找你,切记不要张扬” 他的脸从她眼前慢慢挪开,她的心跳却止不住乱跳难以平息,木讷的点了点头,便小心的朝着门外走去。 直到看到老阎殿那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袍,她才平复了刚刚的悸动。 “柳叔,您怎么来了?” 他一如既往的沉稳,不慌不忙的开口道“三殿下,小阎不见了” 她有些愧疚的说道“柳叔,您别太担心,他一定是跟我二哥在一起,说不定去了哪个尘世历劫,过个三五年就回来了,等今天结业大典完毕,我就出去寻他” 他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白费功夫了,一个月前,他的灵器将军扇突然回到了我手里,那是与他元神合二为一的法器,他定然是遭遇了巨大的变故,甚至威胁到生命,自己无法脱身才送出扇子来求救” 伽阖的脸色变得凝重,一颗心突然往下沉,她原本只当他去逍遥了,却没曾想会这么危险。 “柳叔,您在此处等我,我知会仙尊和大殿下一声便与你去寻他,要寻不到,我就去天河,万千生灵汇聚,没有什么人是在那里寻不到线索的” 她欲转身,却被制止住。 “殿下,您别去了,天河我也去过,并没有找到他的线索” 伽阖的心更加慌乱了,有些焦急道“怎么会呢,三界之内,所有的水和风都要流向它或则经过它,没有什么是它找不到的” 老阎殿的面色更为凝重“从魔界被剥夺光明,陷入永夜开始,那里的风和思湮河里的水,就不再流向天河,而且二殿下在南海秘密闭关,并没有和他一起” 她讶异问道“为何要秘密闭关?” “殿下,统领南海,不能出半分差池,很多事情,就算是至亲也不能告知,若非这次事发突然,天君也不会贸然告知我此事” “那您的意思是,小阎被魔界掠去了?” “未尝可知,毕竟若是想要藏匿一个人,抹去天河里的所有信息,那个背后之人可能有着非常可怕的野心和恐怖的力量” 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到他失踪前还在忘川被渡灵瓶吸走了一部分血她就难受到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