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朝 “阿花婶子,我走了啊。”李今朝小心翼翼地拍了下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把整理得特别方正的包袱挎上,手上拿上一根黑色木杖,杖上挂着一盏精巧的五灵莲瓣铜灯,明黄的灯芯用一只龙首罩子罩着,灯座下面悬着一只古朴的铃铛。铃铛其实是有机关的瓶子,名为灵瓶,里面装的是特制的灯油,整套铜灯能驱神役鬼,具有定魂净化等作用。不过,她现在持有的这个,还只是个普通灯器,尚未有灵。 灯灵需要她在日后的修行中自我养育。 阿花婶子面露不舍,有些伤感地说:“这出去不知何时归来。” “呜呜呜呜……今朝姐姐!你真的要走了?”李天笑哭得整张小脸都变形了,可见十分伤心,原本有几分颜色的脸如今看起来有些丑。 李今朝忍了忍,看在他真心实意的份上没揍人,可是这小子手上抹着眼泪鼻涕全往她身上招呼,再也不顾伙伴情深,轻轻拍开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 毕竟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村里的婶子们为她绣的百福新裙,修身合衬的绯衣玄裙,裙衫上绣满了暗金的福符,走动间,灵光流闪。她这次要去的地方很远,牧灵人的祝福能很大程度上抵挡鬼物攻击,而且……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件百福衣,出了村子,就要慢慢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已。何况这是她第一次穿上这么漂亮的衣裳,昨晚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第一次发现自己像个女孩子,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有几分颜色的好看的女孩子。 李小萌等人远远躲在村口的石碑处,只探出几颗脑袋。 昨晚李今朝说不要他们过来相送,虽则李今朝这前老大已是几年前的前老大,威慑力依旧无人敢挑战。他们慑于前老大的威严,只敢偷偷摸摸躲在远处。见到李今朝的视线扫过来,慌乱地躲了回去,大约是撞在一起了,传来一片“哎呦”的呼喊声。 李今朝假装没有发现他们,如今李家村新上任的孩子王是李天笑。自她“蟠然悔悟,闭门苦学,不再带着一群胆小却喜欢刺激的小孩子们闯猎场,喜得村里的人烧大香感天谢地。 “阿花婶子,您可别哭了,这如花似玉的美脸,哭皱了嚣叔可就要心痛啦。”李今朝口中甜蜜,说得阿花婶子一阵娇羞。 李天笑哭得抽搐不已,抬头一看他娘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反而残存几丝尚未散去羞意,不由憨直说:“阿娘,你的笑纹都出来了。今朝都要走了,你们却笑得这么高兴。”说完更伤心了,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阿花婶子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狠狠瞪他一眼,登时充满了杀气。 李今朝打了个寒颤,一言难尽地看了李天笑一眼,这狗腿子平时拍她马屁的时候娴熟得不行,怎么到了他娘面前就如此刚直……算了,不想救,还是赶紧走吧。 “阿花婶子,我真走啦。”李今朝仗着比李天笑高,把李天笑的头发揉乱。李天笑挂着眼泪,想要躲开,又想起这是前老大的鼓励,没有闪开。 阿花婶子挥挥手,嘱咐:“好,路上小心,到了玄清城,记得写信,也叫你青青姐记得写信,那丫头,以为当了天师就逍遥了吗?” 花婶子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一酸,快速眨了几下才控制住。 九年了,村里的人为了她真是操尽了心。李今朝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阿爹没有亲兄弟,被凶鬼杀死之后,她便被村中那些人间轮流护养。她更小的时候调皮捣蛋,那些伯娘婶子们虽然口中骂她骂得起劲,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会分她一份,即使有几个较为刻薄的,也不曾苛待过她。 毕竟这村中之人,当初便是靠着她阿爹的舍命相护才在鬼王袭村之时保存下来。他们是在还她阿爹的舍命恩情。 不过没爹娘的孩子难管教,村子里的人因为她是李航之女,有时候念及她阿爹的救护之恩,念及她没爹没娘,对她狠不下心来管教,养成了她的野性子,等到意识到她有些学歪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村中的孩子之王,带着村子同龄的顽劣孩子翻山越岭与隔壁村子的孩子打架斗殴,打赌闯荒域等等,劣质斑斑,屡禁不止。 族长有一阵把她关在祠堂面壁学习,她学得快,出去后,马上故态萌发。村中的人等啊等,以为她就这样了,她却突然开了窍,沉下心来学习修艺。如今满十五,因没有亲缘长辈领着,只能自己外出修行,是好是坏,都只她一人承受。 阿花婶子想着想着,追了几步,沉默地拍拍李今朝的手臂。 李今朝转身抱了阿花婶子的腰,阿花婶子身上暖暖的,李今朝趁机在她柔软的腰上摸了一把。 阿花婶子嗔娇地拍开她的色爪,笑骂道:“死小孩,不正经,以后可不能被别人这样摸自己,女孩子出门啊,要学会保护自己。” 李今朝点点头,没再说什告别的话,背转过身抬起左手使劲地挥挥,不一会便出了村口的结界,迷雾一遮,村子就看不见了。 阿花婶子回到村子里面,村子里的人都是同宗同族,聚在祠堂里面,等阿花回来,众人焚香,族长在最前面望着那块写着“李航息灵之位”的石牌子,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告诉他李今朝今日启程历练,求告护佑之类的话语。 村人都跪在外面,等族长说完,都真诚地行了叩拜之礼。 礼完,有些话多的妇人围着阿花婶子,追问李今朝的事情。 阿花婶说完,有几个人笑了笑,又骂道:“这死没良心的孩子,就这么走了,不知为何,内心怪想她的。” …… 李今朝回头看了半晌,没想到就要离开村子了,身后没有了群吵吵闹闹的伙伴,没有那些唠叨啰嗦的村人,不由寥寂。没有父母的孩子是要自己出去历练,是死是活,全看个人本事。玄清城路途遥远,在仙关之内的大莫川内。村子里面留守的许多老人这辈子连小莫川都没出过,对外面的地方也不甚了解,根本不能给她多少建议,只能让她到了玄清城找村中出去的年轻人。 大莫川在哪? 李今朝掏了掏,拿出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上面绘着十分粗浅简陋的线条,标注着东西南北,没怎么仔细找,便见到玄清城几字,距离村子十分远,以李今朝的脚程,抄近路,大概半个月能到。 天地苍茫,仙关之外处处凶险,人迹稀少,关外的村落之间往往隔着的天堑地险,往来不便,每月初旬天气暂清,才会在某处选定开集市,平时却是只有些喜欢走村窜镇的大牧才敢随意出行。 当然,每个村落间气血旺盛,喜欢闯祸约架的小孩们倒也是时常能找到大人们都没发现的捷径,约在一起…… 李今朝摇摇头,她小时候可虎了,九岁那年偶读阿爹行牧日志,看到一些痛苦的旧事,惊觉自己过得荒废,才痛下决心踏入牧灵人的行列。 随便选了个方向,今朝手上翻出一枚刻着阴阳两面的骨币,骨币在指间灵活翻转,最后白面向上。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把短杖扛在肩上,迈开不大的步伐就走,那盏铜灯在背后晃悠,铃铛悦耳,朦胧的黄光拥着她,周围的阴冷的雾气被驱散了不少。 李家村位于东南小莫川,小莫川处于仙关之外的边缘,很接近南荒黑域,共有四十多个村落小镇。这些村落多以姓氏命名,世代驱逐鬼邪,问灵通神,得名“牧灵人”。虽也是修行之人,修行之法却杂驳混乱,绝大数籍由淫技奇巧之术速成,术法易学难精,隐患极大,易伤根本。只有极少人能通过此道顿悟大乘,几乎就没有踏足长生的大能之辈,故而被真修正统认为是旁门左道,不入主流。 李家村在附近的地域也算是稍有名声牧灵人之村。 一是因为隐雾仙尊长陵道人;长陵道人出身小莫川李家村。虽千年来,长陵道人并没有特别照拂李氏一族,但南界的仙门修士都知道李家村是长陵道人的族地,有意无意地结交示好,提携出来历练的李氏后辈,卖大佬一个好;二来是李家村的牧灵人素质确实比别处高,代代有高手,口碑很好,为玄黄会的天师府输出了许多优质天师。 今朝这次要去的玄清城便是天师府的一个分点所在,这是进入仙关的第一道门户。 在近乎枯燥的行程中,赶了几天路,途经的地方,多为荒乱凶煞之地,空中弥漫着难闻的毒气,白天整片地域也是昏黄暗沉,四处是散架的骨头。时不时还会碰上出一具动作卡滞,满身腐烂的无智行尸,有人族的,也有其他动物的。 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这方天地产生了非常极端的变化。造成了活物死后,尸体如果没有经过妥善的处理,极为容易变异。 生物死后,如果有意或者恰巧葬于极阴之地,尸身不腐,日后有机会化为僵尸,这类是死物中极为幸运的少数;更多死物因为意外或者种种原因尸身暴露于自然天地之下,沾染邪煞,要么彻底腐烂,要么化作行尸。 行尸四肢僵硬,行动迟缓,本身无害温良,不过身带尸毒。因为意外暴露在外而无意识的乱窜行走,被自然侵蚀,沾染尘埃而浑身腐烂,有时候会误闯入人类的村子,一个力道正常的半大孩都能摞倒它们。 行尸游荡时日长久,沾染生机,有些变为厉害一点的走尸,虽然还是混沌无意识,却会自己占据地盘,本能吸收生气,吃腐肉。 走尸进而化成游尸,游尸身带剧毒,活动范围更大,所到之处,腐臭焦黑,污染极重要,而且具有意识,会模仿生人的行为,具有一定的攻击能力,喜吃活物。 游尸更进一步的是初具修炼能力的凶尸。凶尸敏捷灵活,暴戾凶残,同样身带剧毒,专爱捕杀活人,吸其精血,仙门称之为恶魔,修魔之人最喜捕杀这类凶尸,制成高级尸傀。 李今朝身后此时跟着两只肿烂的新鲜行尸,尸身上还残留几丝阴黑的魂魄。它们一直跟着李今朝,大概是被铜灯下面的铃铛声吸引的,李今朝只得回头把它们身上煞气残魂清理干净,然后点了铜灯,引火烧掉净化,颇为熟练地挖坑埋掉。 第二章 古木森林 “哎,肚子有点饿了,今天怎么这么容易饿呢。” 大概是走得太久,又消耗了些许灵力,才会很快就感觉到饥饿。 李今朝寻了个雾薄的地方坐下来歇息,自那背包中摸出个纸包,里面包裹着三个油香金黄的饼,看着很是诱人。 “……” 咬了一口,咸到发苦。李今朝不是喜欢浪费粮食的人,忍着咸苦勉强吞了下去,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去,又包了回去,口中喃喃:“这是婷婶子家做的吧,她家一向盐不要钱一样。”探手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水,霎时间也没有再吃东西的欲望。 “饿不算难受,渴才难受。”李今朝蹦着,这附近只有穷山恶水样,即使有水,李今朝也不想喝,谁也不知道水里面是不是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又走了一阵,地势平缓了些,地面少了荒野的黄褐焦黑,地面的草被茵绿茂盛起来。前面有一大片森林,林木茂密阴郁,加上天色渐晚,动物的叫声也几不可闻,夹杂树木间的小路或许也因为久无人走,茂密的草丛占满小道,高已遮腰,整片森林昏暗寂静,阴气森然,如张开的鬼口,静待猎物进入。 李今朝眼尖,隐约见到林间白骨森森,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分量。 但真是到处写满了:“不可擅闯”的禁语。 李今朝比对地图,估摸着这应该是地图标注的古木森林,要去玄清城,虽非必经之地,却是距离最短,相对安全的路线。 如果不走这里,要多绕三倍的水路。 之所以说是相对安全的路线,是因为旁边都是出了名的古代凶煞之地。初出茅庐的牧灵人最好不要独自一人闯进去,往年在其中失踪死掉的人不计其数。 相比之下,古木森林虽然是一头古代僵尸的地盘,但那位僵尸老祖一向温良低调,常年沉睡。根据牧灵人整理的手记和仙关之内的记录,这位僵尸极有可能在是上古时代陨落的神体,存在年月肯定早于如今能追溯到的日期,极有可能已经化犼。前人猜测,其可能只是因为天穹眼的封印,只能用沉睡来躲避雷劫。 历史上仅有的几次记录离开古木森林出世的情形都极为模糊,谁也不知道其真身如何。但其似乎对人族极为亲近,只要不做冒犯的事情,绝对能安然穿过古木森林。 阴冷的晚风从林间吹来,李今朝拄着黑木杖,两股战战,光是站在入口,内心就止不住地颤栗发冷,由头到脚,又麻又凉,浑身寒毛竖立。强烈的注视感从古木森林的深处投注过来,似乎发现她是个不足道的小人物,很快便失去对她的注意,但是那股强大的压力却没有消退。 “呼……” 李今朝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虚软地抬手,抹了一手的冷汗,找回意识,霍然惊觉身上的衣物竟然结了白霜,阴冷地贴在身上,全身濡湿,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今朝虚软蹲下来,此时夜幕合拢,是个无月的夜晚,加上阴雾,渐渐伸手不见五指,今晚是不敢再入古木森林。 此时又冷又渴又饿还累,出于本能的惧意,今朝决定就在外围寻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挖个坑睡一晚上,第二天再过森林。 挖坑埋自己也算是牧灵人的入门手艺活。不过此行为有损形象,哪怕安全,也少有人做。 李今朝却没这样的负担。荒郊野外,独自一人,土地的包围保护,比什么都来得安全,她出门的几天以来,都是如此过夜。 三两下寻了地方挖好,连人带物躺进去,李今朝双手一拍,垒在两边的土刚好把整个人盖住,运用点小技巧,地面似乎恢复如初。旁边如果有人经过,会下意识地避开此处。 铜灯贴着李今朝的心口,温暖的灵瓶散着灵气,包裹着土坑里的李今朝,即使是这样,她依旧觉得今夜有些阴冷,许久不发作的蚀骨之痛似有复发之意。 “呼……呼……”可能是白天消耗了的灵力过多,又没有及时补充,今晚才会痛起来。此时平躺,闭眼巡视四肢百骸,如干涸被爆晒的河床,涌起细碎绵长的抽痛,李今朝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不一会便失去了意识。 陷入昏沉的她没有注意到一轮残月平白升起,只是月光白惨而冷,很是瘆人。 古木森林里边的树木簌簌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茂密的林木之间追逐,上空凝集着浓密的阴煞之气。在惨白的残月映照之下,整片森林如一只巨大的凶兽在张牙舞爪,特别狰狞恐怖。 簌簌之声响过一阵,戛然而止,而后便一点声息也无。令人恐惧的威压追着什么东西迅猛袭来,地面的草木前一刻还是绿茵可爱,这威压一扫过,顿时枯败灰化,生机化作翠藤扭成一股朝空中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绿球,沉入林中某处,地面霎时变得焦黑一片,更加惊人的是原本郁苍的林木瞬间褪去苍翠,化作枯枝朽木。 “轰隆隆……” 浓重阴沉的雷云不断聚拢翻滚,如果李今朝醒着,她一定能看见此时整片天空都被一只巨大如眼的漩涡笼罩,炽亮的闪电从“巨眼”喷涌而出,粗大的电鞭由空中快而狠地劈过来,一大片枯木顿时如被咬掉一口,地面留下深深的巨坑,热气蒸腾而上。 林中响起令人悚然,心魂战栗的喘息,一个浑身沐浴在红光的身影飞起来,展开巨大狰狞的翅膀,遮天蔽月。他身后悬浮着一大片滚滚浓烟,随着翅膀的展开,浓烟逐渐凝实,化作形似麒麟,青鳞覆身,尖耳长角,獠牙利爪的巨兽。 它悬于那红光背后,冲天张开血盆大口,一道巨大的火柱与铺天盖地的电蛇纠缠在一起。那巨兽更是从红光背后一跃而出,跳入劫雷中,张口吃起来雷电来。 随着它每吃一口,那红光人影便萎顿一分。天上那巨大的漩涡似是被激怒了,更加疯狂地朝这里轰炸。金紫相间的电剑朝红光与巨兽砍来。 那红光并不慌张,顶着压力,尖长的五指虚空一抓,之前被聚集的大地生气化作面巨大青色鳞盾,朝电剑狠狠一击,电剑一收,鳞盾瓦解化气,青气间夹杂着一股不明的纯净玄黄之气,冲着“巨眼”袭击,青气被击返,那玄黄之气却一点阻挡都没有,如一支金光之箭刺入“巨眼”,那“巨眼”似乎十分惧怕这袭来的玄黄之气,中间的漩涡霍然一收,电闪雷鸣霎时止息。 如果不是地面枯枝败木,焦黑巨坑,显示这里方才的激烈,定然以为在梦中。 被“巨眼”击落的青气四散飘离,那红光人影的尖甲断开脱落,巨兽张开血口一吸,把脱落的指甲全数吃掉,然后重新化作滚滚浓烟,融入红光的翅膀之下,消失不见。 他没有理会那飘散的青气,而是右手一招,另一个淡黄色的大光球从地下慢慢沁出,飘至他身边。那人伸手一戳,光球轻微一声“啵~”破了,淡黄的光以那人为中心,“倏——”地散开了,一时之间,枯木逢春,嫩芽抽长,枝条伸展,一个时辰之后,整片古木森林似乎恢复如初;而后绿草破土而出,重现绿茵。 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大部分树木其实已经没有了今日之前的生机盎然。 那人收了翅膀,降落在地面上,红光敛去,没入额中,消失不见。 天上的冷月早就隐去,那人敛了红光,却散发着朦胧的冷白之光,把他的面目遮去,看不真切。黑发披散在背后,随风而动,不见凌乱之感,加上他身形修长挺立,如果不是白光中带着几许难以察觉的殷红之气显得有些诡异,定会以为是仙人临凡。 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由林中穿出,修长的五指轻轻一抓,四具被吸干的尸体“嗖”地浮飞起来,其中一具胸腹中隐隐有金光流转。那人食指做了个剖的动作,尸身便被裂为两半,一颗金色的大如鸭蛋的珠子飞出来,但又被无形之物牵扯束缚。 那人“呵”地冷笑,做个切的动作,拉扯的动作戛然而止,珠子终于欢快飞回他手中。 那几具尸体失去了探索的意义,干贴在外面的衣服、皮肤快速化灰,终成四具骷髅,被他随意丢入森林中。 他本转身往森林里走,又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走到李今朝睡的土坑边,轻声说:“起。” 昏迷中的李今朝包裏在一层玄黄之气中,整个人被直挺挺拉了起来,飘向那人。 他探手想要触摸李今朝,但那层玄黄之气即时如沸腾的热水,剧烈闹腾,那人神色不惊地缩回手,碰到的地方一片焦黑,皮肉都被融掉,深可见骨。 “呵,有意思,人族之浩气,当真鬼神莫近。” 他方才意外抽取了一部分浩气,让今天的雷劫吃了个亏,令他少受了些伤,倒是要好好感谢才是。 他吞下那金珠,一招手,李今朝便飘在他身后,掉在坑中的物品也被牵引着一起,慢慢没入林中。 …… 第三章 可怜之人 一觉黑甜,李今朝猛然惊醒,霍地弹坐起身,口干舌燥,心脏无序地乱跳。她转头四顾,自己已不在原先的坑中。凭感觉此处应该很宽阔。她仔细辨认,身下躺的地方貌似是块棺材板盖,不知是何材质,一股透骨冰冷。 比起这棺材的冰冷,令人心慌的是四周阴冷,寂静无声,即使李今朝自认自己目力厉害,努力辨认,依旧是黑天暗地,不知所在。 她有些惊疑不定,毕竟也是见过不少奇诡事物的热血少年,除却对陌生环境的心慌戒备,很快压下心头无由来的害怕,手撑身体要跳下去,黑暗中碰到熟悉的触感,探手过去,铜灯与黑木杖都好好地放在她旁边,上面压着她的包袱。 心顿时就安定不少,至少傍身之物还在。 今朝抓起包袱背在身上,打个响指,铜灯亮起,发出明黄的暖光,整个空间登时明亮,少了些阴森。有了光亮,好歹辨出几分处境。原来是四棵高挺巨木围成的大空间,头顶华盖高耸严密,密闭不见天空,像个带有穹顶的大屋子。 今朝举灯四顾,发现这里空旷得很,除却她自己的气息,再无其他。 “太亮,调暗些。” 令人心悸的男声从身后起,李今朝本能地一个哆嗦,整个人都要炸起来,惊悸地猛转头望向身后,原来那边黑暗的地方还放着一具精美华丽的黑棺,因为她才从棺跳落,下意识便忽略那里,这下被铜灯一照,灯光如同被吃掉一样,丝毫照不到棺材里面的情形。 无形的诡异恐怖。 她抬高些灯,往前一送,想要看到那人。 大概那人也想要被她看见,便直挺挺坐起来,姿态惬意地撑在棺材边缘,柔顺的黑发披散,脸孔罩在白光之中,却诡异地露出一双眼睛。瞳孔原本是金色,但不知是不是五灵铜灯带了纯净之意,在今朝眼中,他的瞳孔逐渐化去金色,变得深红恐怖,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凶煞之意。 铜灯“哐“地一声落于地上,李今朝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倒在地上。 她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牧灵人,从没直面过远超她能力的凶邪,一时冲击过大,竟有些快意的疯狂。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赶紧跑,可实际上她只是不堪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耳畔响起铺天盖地的诡异喘息,意识中一片腥煞血红,无数惊悸恐怖的尖叫包围冲击她的神魂,无数凭空而来的腐烂肿大的苍白骨指朝她抓过来,刺入她的心脏,狠狠撮住她的命脉,狰狞的尖长的獠牙猛然咬在她脖颈上……李今朝身上霍然长出一片片恶心的蛇鳞状黑色纹来。 这是异化之象,光是一眼就要冲击至疯狂崩溃。 “唉。”那人长叹一声,说:“凝神敛意。” 一股异常阴冷的气息漫过来,覆附在李今朝的身上,蜷缩成一团的李今朝被“倏--”地拉直,如被操控的傀儡,霎时间动弹不得。 我命危矣!李今朝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想到自己连地界都没出去,就要死在这里,不知道死后会不会异变成游尸,变成游尸会不会被村子的人发现,会不会被挫骨扬灰,想起了她阿爹,想起了村中的长辈伙伴们…… 原来生死间,人的脑海中如此热闹非凡,可以闪过无数的念头。 不过她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疯狂褪去,慢慢平静下来,蛇鳞状纹也慢慢消退,同时身上燃起青烟,鼻尖钻入某物灼烧的味道。 这股青烟温暖了她,终于把她的理智拉回笼,随之而来的乌血从七窍流出来。可怜的李今朝又昏了过去,原本包裹她的玄黄之气已暂被消耗殆尽。 铜灯被摔倒,灯芯被无声掐灭,四周重归黑暗,但很快,一片柔和的白光在她身边停下,那人已看不清,只剩一片朦胧。 李今朝被翻了过来,原本的漂亮的百福裙变得坑坑洼洼,村人绣在衣裙上百福全毁了,她被背上那块衣服夸张地烧掉了大半,露出其狰狞的后背。 “咦。”那人惊奇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何以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整块后背纵横交织、扭曲地布满了狰狞狂野而且丑陋的疤痕,看疤痕的趋势,还往看不到的地方廷伸……可见是全身都有。 那人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有趣,此身具金丹幻影,浩气庞大,却无法蕴灵,在林外之时还以为是天生,没想到却是个可怜人。不知谁如此歹毒,生生剥其灵根……可惜啊可惜……” 灵根是仙道之本,灵气根基。这女孩天生的长生道好苗子,可惜被人毁了根基。 此生做个凡人或许福寿绵长;走修行之道,仙路注定艰辛万千倍。拥有如此庞大的金丹幻影,若是没有完整的灵根蕴灵调节,无异于在自己体内埋下一个随时爆发的隐患,一生进阶将伴随死劫无数。 “难得助我一回,还你个人情,助你避三次死劫,再多……前途难测,天威难避,困在此番天地,即便我也无能无力……”他原本观其身具浩阳正气,心存了戏弄的心思,此番看来她竟然也是个可怜人,僵尸不会跳动的腐烂之心,竟然也生了几缕恻隐。 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或许他只是寂寞太久,有些无聊,想看看这个可怜人到底会走到那一步,便分出三道光点。光点落在李今朝背上,没入体内,化作星痕,隐于疤痕之中。 “去吧”,然后一股阴风托起李今朝,轻送出森林,托着下了山,放在山涧在一条小溪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李今朝幽幽醒过来,眼角的血痂糊住了眼,使了老大的劲才揉掉,左手上还残留着蛇鳞的黑色残纹,染着黑红枯竭的血,显得很恶心,四肢百骸并无疼痛的感觉,反而觉得通畅舒服。 脑袋一片空白,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一片白光。李今朝生怕自己记起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下意识地决定不深究发生的事情,反正想也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要真害人,她昨晚就该死掉了。 打量四周,风景已然不同。天际的鱼肚白,漫天自然灰云在天上移动,金色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挥洒人间,为铅云镀上一圈圣洁绚彩的金边。 山涧小溪清凉安静,几乎察觉不到流动,晨风携带轻薄的白雾,林木树梢的叶尖挂满晶莹的露珠,晨光折射其中,五彩光华;晨雾漫山,山鸟翠鸣,空旷恰意之感扑面而来,此刻清浊交织,人间正在苏醒。 李今朝一时看得呆楞,听得痴迷,躺在山溪旁边,浑身懒洋洋,前所未有的松弛。 “这是直接被送到古木森林的对面了?” 古木森林面积占了几个山头,一边与小莫川的凶煞之地接壤,另一边听说是四大之一的太玄宫领域,已经是南界仙关门户之处。 从这处山涧望去,古木森林只见到一片连绵不断的墨色。 李今朝捧着溪水洗净七窍污血,借着模糊的水面,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衣裳褴褛。 她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寄予村人祝福的百福裙已然毁损,原本灵光暗转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个灼烧的焦黑印子,毁损严重的地方,直接一个大窟窿,一副衣不蔽体的惨淡。 这衣服算是彻底毁掉了。 李今朝欲哭无泪,她这件衣服还没穿到玄清城便毁掉了。 “伯娘婶子们,今朝对不起你们。”先前还以为可以穿到玄清城给青青姐看看,万事难料,意外总是令人措手不及。 无奈地换上一套简单的衣裙,从包袱中掏出干粮当早饭囫囵吃完,今朝站起来,郑重地朝古木森林那边作揖叩拜,这才收拾东西重新出发。 走了不远,便见到一条还算宽阔的道路,路面有车轱辘辗过的痕迹,深浅不一,交叠覆辙,证明是一条经常通行车辆的道路,前面应该有成规模的城镇村落之类。 李今朝沿路而行,不免觉得新鲜,还是第一次身心放松地行在路上。此时是清晨,路上很难见到有车辆过往。 不过地上没有人烟,天上倒是有,“嗖嗖嗖”地疾驰而过,威风凛凛。 李今朝背着木杖,铜灯早被她收到包袱中,听见动静,站在路边,仰头看那队御物飞行之人。即使他们飞的快,凭李今朝的目力,还是辨认出那是一群五六个身着紫身袍的俏郎美人,脚下御物飞行,霞光流转,衣袂翻飞,仙气扑面而来。 其中一人还好奇地给了李今朝一个眼神,但他很快转开视线,“嗖”地飞远,看风向,是朝古木森林飞。 李今朝对南界宗门的校服认识一二,那身炫目的紫光羽衣,是南界执掌门户的四大之一的太玄宫,袍衫合身,衬得仙长们果然如传说的那般仙气逍遥。 这里是天玄宫的仙域辖区,见到这些仙长并不奇怪,李今朝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要是见不到,那才奇怪呢。 李今朝注视他们远去,这才专心赶路。 …… 第四章 讨要 却说那队太玄宮的修士在飞进古木森林的范围后,马上降落,从其中一座山脚下开辟小道登山,赶往古木森立的边缘。 领头的是一位衣着深紫羽袍、身材高挑,看不出年龄的女修。她神色肃然,给人一种高位修士的冷傲不可亲近,威严不可侵犯之感。但随着一行人进入古木森林的范围,她便开始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隔着老远就姿态放得极低地揖拜:“姜前辈,晚辈太玄宫弟子程灵,前来拜见。” 她的声音没有用上一丝灵力,也不敢过于大声。 她说完之后,保持姿势,等待回应。 古木森林占据几座山头,人迹稀少,空旷,寂静,除了树木,飞禽走兽的踪影都极少见到,平常的林区,可能使劲叫喊也未必有人听到,这里却不然。 古木森林的神异之处……也只有那些狂妄自大的修士无所畏惧。 女修程灵耐心很好,她活的时日久了,对住在森林这里的僵尸老祖只有浓重的敬畏,从未敢放肆。 等了一会,林间一阵阴风拂卷。那程灵又上前几丈,眼看就踏入古木森林的阴影之内,脚下土地一塌,她赶紧退出去,愈加恭谦,语气也更加诚恳:“多谢前辈宽容,程灵多有冒犯,万望前辈原谅。” “昨夜门中宵小之辈违反禁令,擅闯前辈府宅行偷盗之事,晚辈师尊听闻此事,震怒非常,只是师尊不便前来,故令晚辈过来请罪,万望前辈示下。” 依旧是没有回应。 程灵也没有不悦,接着说:“那四人相信已被前辈惩治,侥幸逃脱之辈也在此处,前辈要是觉得心中怨怼难消,不妨——”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穿着同款浅色紫衣的修士听到这里,脸色齐刷刷惨白,心下惴惴,此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听到什么宣判之语。 他们都是昨晚目睹太玄宫长老进入古木森林的可怜虫。几位长老不知中了什么邪,海吃胡喝一顿后,硬是带着他们来古木森林说要抢夺什么元灵珠。一行人歪歪斜斜到了古木森林,他们几个被一股力量阻在外面,几位长老倒是闯进去了。 一番动静过后,接着便是一场声势浩猛的劫雷轰炸,古木森林化作枯枝败木,天地为之失色。 他们几个吓得连爬带滚,也顾不上在长老面前卖忠心,连夜回太玄宫,担惊受怕中过了一夜。一大早门中执事排查过来,他们便知道出大事了,哪敢隐瞒,全部照实全说。 执事一听,神色惊变,大骂他们一顿之后,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难改变,便层层上报,谁也想到竟然惊动程灵师叔祖。 太玄宫开宗立派近乎一万年,程灵可是本门开山祖师幸存的两个弟子之一,已闭关多年不出,在门派中都快要成为传说的人物。 放眼南北界,除却上头几位还在此界避世不出、高不可攀的玄元道尊,便是程灵叔祖这一辈威望最为大。如程叔祖这样的老前辈如今寥寥,已不足十指之数手,哪个仙门弟子见面不得喊一声老祖君的存在,没想到此番出来,却是对着一具死物伏低做小,不敢有一丝高位修士的姿态。 众人原本还抱着几丝乐观的心态,以为这样的人物出面,古木森林的主人怎么得卖几分面子,此刻也不由沉重万千,手脚冰凉,神魂都要吓碎了。看程灵叔祖的样子,只要林中那老僵尸不满地“哼”一声,他们这些昨晚冒犯的人都要横尸当场。 “既知冒犯,为何还来?”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在每人耳边炸裂。程灵还好,其他门人登时七窍流血。 肯出声就好,程灵松了口气: “是师尊听闻前辈昨夜对抗天劫,特令晚辈带来造化池十滴原液。”她捧出一只精致冰透的瓶子,里面浮着十滴银色的水滴,水滴并不相融,时不时相碰一下,又滴溜分开。 程灵放开手,那瓶子自己飞起来,往天上蹿去,一道红线从林中甩出,把飞蹿的瓶子拽下来,卷入林中。 “原液收下,回去吧,惩罚就不必了。”那人声音平和多了,没有为难程灵。 程灵却继续躬身:“姜前辈,还有一事。”她知道那人肯定懒得问她何事,便直接说了:“那四人做下有辱太玄宫之耻事,望前辈赐还尸骨,用于警诫门中弟子。” 这次那人倒是很爽快:“如此,拿去便是。”四具白骨骷髅从远处飞来,落在众人面前。 程灵令身后几人收敛其骸骨,冲古木森林揖拜:“多谢前辈宽容,晚辈这就退去。” 当然又是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程灵也没多说话,目的已经达到,倒退着出了古木森林的范围,这才吁口气,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说:“这四具白骨回去后就悬挂慕天台,让门中弟子‘瞻仰’四长老的玉骨风姿。再有汝等,自回去领罚。” 那几人哪敢说其他的,自然是诺诺答应。 程灵摇摇头,无声叹气。等远离古木森林,一行人御物而起,留下数道流光。 李今朝这时候还没走多远,便又见到他们匆匆返回飞远,不由羡慕仙人能飞,若是她也能飞行,不知省下多少力气与时间来学习。 山路满目苍翠,不同于小莫川村落间那种刻意的净化,这里的生机勃勃,自然不刻意,充诉着嘈杂,混乱,但很干净,满足了李今朝以往对人气的构想。人气很奇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 …… 李今朝气喘吁吁地翻过一座荒山,日上中天,正午的阳光太过毒辣,把她烤得汗流浃背,早上新换的衣裳沾上了山道上的草叶汁,红红绿绿,好在牧灵人的衣裳质量都好,先前一番乱窜,衣服也没有烂。 其实都怪她一时手贱,招惹了一只大虫,才弄得这般狼狈,慌乱中又上了山。 那大虫也是执着,追着跑了几座山头,这下李今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在荒山并不荒凉,正午这么毒辣的阳光把那些孤魂野鬼吓得躲在地下沉睡,山上有活人的痕迹,大概是附近村子中出来寻挖草药的村民。 他们见到李今朝这样一个容貌端正的少女提着一盏莲瓣铜灯,还拄着一根黑木杖,一身行头并不简单,独自一人,还自信满满的样子,便知道是行走人间的法师之类的。他们隔得老远友好地冲李今朝笑笑,并不近来说话。民间还是比较忌讳这类人,虽身具正气,却也容易招鬼神嫉恨,轻易不要在空山野岭间与其近乎。 李今朝没有介意,也笑着与他们点点头,找了块比较高的石头站上去,用手搭个凉篷,往远处张望,山野延绵,几乎看不见头,视线往下仔细寻找,可算看到有黄土大路延伸,只是被树木遮掩,断断续续,不知尽头。 更远处隐约露出青瓦红墙,高低错落,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建筑……那至少应该是个城镇之类的地方。今朝大喜,走了这么多天,带来的干粮快要吃腻了,有城镇正好可以进去吃顿热饭,然后再探路去玄清城。 她顺着陡峭的山路连冲带滚地下了山路。 沿途有不少孤坟野墓,已经中午,天上艳阳高照,这里却阴凉无一丝阳光肯光顾这里。不过这些坟墓大多都干净无煞气,只是普通的坟墓;有少量残存着不易察觉的怨气。李今朝特意路过,野草被分拨二开,草籽倏倏掉落,有几丝沾到裙摆。野坟上头飘荡的黑气被铜灯一吸,从麒麟头的嘴中,被吸收到只剩下半粒芝麻大小的银色液滴,滴落灵瓶,最终融于灵瓶中。 李今朝拎起下面那个如同一个铃铛大小的灵瓶,积存了六年的灯油,只有薄薄一层,如水滴附着在瓶壁上。灯油难得,村子里面许多人一生也不过点亮四个灵兽,距离铜灯通灵相差甚远。李今朝这才踏出修行之路的第一步,不知何时才能装满一瓶,点亮第一个五灵兽头。 不过这事不能急,因缘际遇,只要不放弃,总有那么一天。 李今朝穿过野坟地,终于下山,走上了大道。 路上树木高大阴郁,加上山风清凉,为路上的行人提供了很好的遮阴处。走了一阵,碰见有人停在路旁歇息,旁边放着柴木担子,大概是上山砍柴的村人,正用汗巾擦着汗水。 他们有些人或许认识,用着李今朝不识得的乡言交谈。见到李今朝经过,旁人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有些个识货的人更是主动避让开来,好奇地打量这个一身修行装置的十几岁小姑娘。等她行过,他们又凑在克制地指指点点,一直到看不到李今朝。 身为被讨论的主角,今朝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乡言虽有点吵闹,甚至伴随着指点的动作稍显粗鲁,却不至于令人生厌,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在小莫川的村落很少能听到这么喧闹的烟火气息。因为牧灵人的村落处于特殊的位置,全靠大小的阵法隔离外面的嘈杂凶煞之气,过分的清静祥和,反而没有了这般自然的烟火人气。 第五章 陈家镇 走了一阵,身后传来马车疾走的响动,李今朝原本就是行在路旁,倒也不必避开来。 大概是她身上的衣裙款式有些奇怪,赶车的车夫越过她时,还充满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是个文静端庄的十几岁女孩,一身的法器造品,知道自己目光失礼,赶紧示好地点点头。 马车驶过,扬起股股烟尘,李今朝熟练跳开,还是沾上少许。 待到马车驶过一会,身后又晃晃悠悠来了辆车,隔老远李今朝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呦喝声。 听得一阵,终于等到车辆逼近,李今朝总算见到那未见其人先其闻声的主角。对方赶着辆牛车,约莫三十来岁,身材健硕,皮肤略显黝黑,脸部有浅浅的沟壑,右目浑浊,左目却是炯炯有神,身上飘浮着淡薄的气。 他手里拉着一根牛鼻绳,长出来的部分在手里团成几个大圈,时不时朝那老牛的屁股挥打,声音听着夸张,实际上动作相当的温柔。 老牛悠悠地走着,甚至朝李今朝呼了一下热气。 车上堆满了用麻袋装着的货物。一位妇人打扮的二三十岁女人坐在货物后面,样貌平平,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很平和亲切。她坐在车后面,双脚吊在外面,有节奏地一甩一甩的,听着汉子的呦喝,嘴角挂着笑,偶尔跟汉子说些什么。 看样子是一对感情很好夫妇。 他们很快越过李今朝。妇人似乎愣了一下,用听不懂的语言朝汉子说句什么,汉子一拉牛鼻绳,车辆慢慢停下来。 汉子回头冲李今朝喊了声。 今朝有点懵,不知他说什么,这正想用通用语问询。汉子却自己改为有些卡壳的通用语问道:“法……法师娘娘,您是、是不是要去镇上?” 虽然称呼有些奇怪,倒也听得出是常说的通用语的人。 李今朝做了个揖,她的通用语并不比那汉子流利多少,在小莫川很少用通用语交流,哪怕李今朝这门语言考核优秀,真正用于交流的时候,也难免有点生疏感。 “这位大哥,正是要去前面的镇上,莫不是路有错?”李今朝愣了下,还以为自己走错路。 汉子忙道:“没——没错,没错,只不……过从从这里走着去,得走……走上一个多时辰,如果法师娘娘不介意,不妨上车,载,您一程。” 不知是不是平常没说过这般复杂结构的句子,汉子说完自己憋了一身汗,好赖把意思说完整了。 李今朝没想到遇上不忌讳的人,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感动,但看那车堆满了货物,哪里还有地方可坐?拉车的老牛听闻要载多一人,还转头回来看了李今朝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 她正想拒绝,没想到妇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清出一处干净可以坐人的地方,朝李今朝笑着,那两酒窝简直不要太可爱,一股子质朴纯净。 李今朝平日里在村中最受不住伯娘婶子们的热情,这妇人又是天生带有令人无法拒绝的亲切笑容,李今朝两脚一软,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她平日里凶煞之地的土坑都照睡,又怎会介意坐牛车,嘴上忙着道谢,连连说:“不介意不介意!”一边手脚利索的跳上牛车。 那妇人大概是不会说通用语,一个劲地微笑。 汉子轻拍牛背,喊声:“坐稳,走咯。”老牛迈开步子,车辆缓缓启程。 今朝坐于后面,像那妇人一样,双脚一甩一甩的,十分好玩,望着路两旁的景物倒退,感觉很新奇,心情大好,整个人神采飞扬。 这汉子也是个健谈的人,走了一段路,渐渐打开话闸子,说话都利索不嗑巴了。 李今朝对外面的风俗人情充满了好奇,以往只在风物奇志中了解一二,这下好不容易得遇健谈的人,神情满是好奇地听他侃大山。 要了解一个地方有很多办法,最快的无疑是认识一个健谈又有见识的本地人。 从汉子口中得知原来此处是青鸾国边境,前面的城镇是青鸾国的一个边陲大镇,名唤陈家镇。在二十年前还只是个稍微发达的陈姓村落,没想到日新月异,小村落居然在短短二十年便发展成了一个边陲大镇的规模,倒也神奇。 李今朝时常听长辈说仙家扶持计划,看这青鸾国的位置,大部分的国土都在太玄宫的法域之内,多多少少都受太玄宫影响,太玄宫作为南界南边的守护者,肯定需要开辟据点,陈家镇天高皇帝远正是合适,太玄宫扶持起来也简单,倒成了个逍遥人间镇, 不过李今朝没有点破,从一个平常人口中听来,总有另一番新鲜。 汉子也是陈姓,家中世代居住在陈家镇,一家白丁。家中亲戚连个好读书的人都没有,也就汉子一家两个孩子勉强上了镇上的书寮。汉子在镇上开了个卖土产的铺子,住宅与铺子相连,这次是带妻子回娘家走动,顺便收些山货。 他说话还挺有趣的,交谈间,可见见识不浅,他没有因为李今朝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便流露出大人的自得,反而有些憧憬像李今朝这样自由的方外修士。 李今朝也只是笑笑,凡尘俗世有凡尘俗世的自在,方外有方外的苦,相互憧憬羡慕罢了。 就如牧灵人,世代困守关外荒境,环境十分恶劣,前有黑域,后有天堑阻隔,通行十分不便,长期与正常尘俗隔离,形成了整个村落都是修行人的特色。 即使这样,哪怕牧灵人浑身是胆,能降妖除魔,拘役神鬼,万般神通,在正统仙道中却只是末流,因为哪怕身兼千般本领,绝大多数的牧灵人都只有短短百来年的寿元,学千万奇门外术,不能修持本身,终究一场空。 数千年来,荒外闯出去成就大乘的前辈中,也就只有一位长陵仙尊。那时候荒外污染严重,就连古木森林也不容易找到,也就最近一千多年,随着仙关延展,才开辟了稳定的道路,牧灵人终于慢慢开始进入仙关,有条件接触正统大道,只是现在底蕴尚浅。 老牛悠悠,车慢慢朝城镇行进。 妇人递过来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山薯,李今朝道谢接过。山薯外皮被烤得焦黄,掰开里面一片嫩白,一股薯类的糖汁差点沾了一手。 妇人看见李今朝有些手忙脚乱地吃了个狼狈,差点笑出声来,忙递过去一块素净的方巾。那汉子回头瞧了一眼,也忍俊不禁,一时三人都忍不住大笑出声,关系一下拉近了不少。 老牛听得笑声,也稍微侧那牛首,瞪着铜铃大眼,不知主人因何大笑。 “法师娘娘看年纪也不大,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吧?” 李今朝见他一口一个法师娘娘,只得道:“我姓李,名今朝,陈大哥唤我今朝便可以。”汉子推脱几句,便叫起李姑娘来,这倒是比法师娘娘要顺耳多了。 李今朝也不隐瞒,说了自己从小莫川入关,那汉子神色没有变化,并不忌讳她是牧灵人,反而称赞道:“小莫川的人都很了不起,祖辈与那神神秘秘的东西打交道,都是有本事之人,我老陈有幸,载姑娘一程,这有什么好忌讳的。那些个避讳的人啊,那是不了解这些,如果没有姑娘您这样的人为咱们平头百姓降妖伏魔,哪来如今的世间清平。” 李今朝被说得熨帖不已。 一个多时辰的路因为坐车,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陈家镇三个古体大字闪过微光,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能隔绝一些低级的行尸走肉与邪祟之气。 “包子包子,新鲜的肉包子,素包子,应有尽有咧~” “客官,请进请进,您是吃饭还是……” …… 牛车驶入陈家镇的大道,喧闹扑面而来,此时不过未时一刻,街上正是热闹,行人川流,甚至有些路段因为路旁摆摊的人多,堵着车辆,不一会便排起了长龙。 汉子熟门熟路地避开拥挤的路段,穿街走巷,终于回到了自己铺子后门。 李今朝跳下车,还搀扶妇人下来,原本想要帮那汉子卸货,妇人却急忙用极为蹩脚的通用语说:“不、用不用,娘……娘娘不用,他……他来就好。” 说完有些害羞,脸上浮起红晕,却见李今朝并无嘲笑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她没什么天赋,学不来那语调奇怪的通用语,说起来磕磕巴巴,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在说什么,还容易紧张燥热,为此她没少被人嘲笑,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层阴影,不大肯跟不会说乡言的人交流。 这姑娘生得文静端庄大气,性格品性也好,令人安心,所以她才会一时情急憋出几个通用语。 李今朝哪里料到因为一个态度使得妇人对她的好感倍增。她放下木杖,一手两袋,,三两下就把车上的货物托起,在夫妇两人异常惊诧的神情中,风轻云淡地问:“陈大哥,这个放在什么地方?” 汉子木楞许久应过来,忙在前面引路,惊奇地道:“姑娘怎么这般大力。” 细胳膊细腿的,文文弱弱一个小姑娘,轻轻松松一手托起两三百斤的东西,这力道从何而来?难道是使用神异力量? 李今朝习以为常,神情都没变一下,极为轻松地放下货物,答道:“都是练出来的,小时候调皮,家里长辈便罚负重爬山,练就一身神力。” 汉子一听,哪有这么简单,不好说其他,只得说:“佩服。” 搬完货物,李今朝告辞准备要走。 夫妇俩力邀李今朝到他们家中作客,李今朝正愁不知去哪里投宿,见到人家夫妻真诚相邀,便没有再推辞,准备在他们家中住宿一晚,明天再赶路。 第六章 符文 汉子家中尚算宽敞,两个孩子都还小,起居在同一室,另一个空着的房间便留作客房,收拾一下就可以住。看样子也是时常有客人住宿,物品一应俱全。 “对了,李姑娘,这镇上绝大部分都是陈姓,您喊一声陈大哥,绝对一街的人回头看您,这不,你就唤我一声陈岳便可。”汉子想起这回事,赶紧与李今朝说。 李今朝闻言,脑海中浮现她当街喊一声陈大哥,无数人转头,眼睛齐刷刷看着她,木然,呆木,一起张嘴齐喊:“李姑娘。”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惊悚,李今朝打了个寒颤,抖掉徒然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礼貌修养也是一种修行。李今朝可不会仗着修行人的身份占人便宜,贸然直呼别人姓名。于是便称呼其为“岳大哥”。又知道其妻子姓张名山莲,李今朝便立刻一点也不生疏地唤起“莲姐”来。 张氏听得心里美滋滋,差点整个人都要化掉了。 她平日因学习能力差心中自卑,不自觉就生了与别人疏离的习惯,与不是很熟悉的人相处,便沉默寡言;娘家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姐妹,加上生的又是两个调皮小子,哪里受过别的女性这样亲近的对待。再说李今朝一看就是修行人的模样,有没有本事另说,看那手价值不菲的器皿,就知道并非贫苦人家出身。 在张氏印象中,这样出身的人往往带着别人高不可攀的冷傲,正视着直呼你一声姓名都算尊重人的了。于是她冷不丁被李今朝这一声只是平常的“莲姐”会心一击,整个人登时如上云端,乐飘了。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一颗温柔的心暖呼呼的,涨红着一张脸,不知说什么好的对丈夫留下一句:“我去煮饭,良人安置好娘娘。”便轻飘飘地走了,也没敢看李今朝,生怕在她脸上见到嘲讽。 李今朝不明所以,看不懂张氏为何突然害羞,又不好问,还以为人家夫妻刚刚说了情趣话。 陈岳眼见妻子乐颠乐颠地走一步蹦三步的样子,心下也是诧异。他家男丁不出息,勉强赚个温饱,加上妻子大字不识,见识窄,左邻右舍都是些嘴贱之人,当他面不会说什么,私下里没少羞辱张氏。他没亲眼见到,又不好找人理论;妻子更不是个爱嘴碎的人,跟着他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被嘲笑得多了,原本开朗的人也变得唯唯诺诺,只会用笑掩饰自己羞窘,只有面对自家人才敢说话,已经有许久不曾如此开怀。 原来旁人一声亲近话语就能令她如此生动。 想完,他又有些酸涩,除了新婚那会,自己都许久没见过这么容易娇羞的妻子了。这有文化的法师娘娘嘴巴甜腻,才见面不久,就哄得妻子如此开心,可见是个滑头。 陈岳神色莫名地打量李今朝,他自个读书也少,用不上多有文采的词语形容李今朝,只觉得李今朝容貌说不上一眼惊艳,但五官端正,眉眼秀美,举止大气合宜,整个人望着就舒服,自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自信与灵动。 不过,明明是个女孩儿,怎么总觉得带着一股混小子的劲头,一点女儿家的娇气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方外修行人士的女孩都这般,他也很少见识到独自一个女孩修行。 想起一路到家,自己侃侃而谈,都忘了这是个女孩。唔,方才一句话语就拨撩得自家那少见识的浑家飘飘然,可见是个是会哄人的。 这要是个男孩,那魅力就够可怕了,女孩儿爱白面俏郎,更爱会哄人的混账货,多少好女孩便是被那些长得几分俏色的男人勾了魂。所幸所幸…… 李今朝并不知道陈岳这个看起来一身正气的汉子会一下想这么多,她正对客房桌上一叠纸上的字感兴趣。问过陈岳可以翻动,她便翻看起来。 一叠写得歪歪扭扭的符文。 陈岳看她翻得认真,瞄了一眼,有些嫌弃地说:“这是我那大儿子瞎捣鼓的鬼画符,纸墨昂贵,这孩子不用心学经义,习诗书,反而浪费钱财乱来。”他神色有些愤愤,又不好在外人面前,特别是一个女孩子面前说太多。 李今朝不是很了解,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这一叠可不是浪费纸墨的瞎捣鼓。 看得出画符的人很认真,已经勉强看得出符形,偶尔一两笔非常惊艳,只是因为符形过于扭曲,蕴含其中的细微灵气阻滞不通,造成废符。假如这人好好学习符箓构析,将来说不定能成符箓大家。 符箓也是牧灵人的必修功课,不过大部分都是学习封禁,净化这两类,光是这两类就五花八门,许多人连基本的符箓蕴灵都学个够呛。 至于那种具有强大爆破力的战斗符箓,大部分牧灵人肉身太弱,往往符箓激活的瞬间,自身便因为周边灵性骤然聚集、快速爆发而被撕裂。 往年死于不规范用符箓的人也有不少,都被村中的老师拿来当做现成反面教材讲给他们听。 符箓这块并不是李今朝的强项,封禁、净化勉强出师。真要夸张讲究,可能那蕴藏的灵性也只是稍微比这扭扭斜斜的白纸符文好点。 李今朝主修灵契,这是李家村的强项,民间俗称的“召唤师”,法杖写契阵,铜灯养百灵。 可以一介凡人之身驱役神鬼战斗,李家村是附近村子中出了名的彪悍斗士,近年最出名的就是今朝的父亲李航。村人被叛徒暗算,面对百鬼王压境。手持一支骨王杖,擎一只八鬼云灯,以一介凡躯,一人成军,操纵鬼神战斗。 此战惨烈,神鬼相残式的战斗杀得附近的鬼域十窟九空。 可惜,李航终究只是个凡人,使用这种远超越自己肉身界限的大术法,又怎么撑得住?后果便是——最终肉身爆散成齑粉,魂飞魄散。 李今朝对父亲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就连这点模糊的记忆也是从村人的回忆中拼揍得到的。手中唯一与父亲有关的遗物,却是一本复刻留存在万家楼中的行牧日志,上头的字迹端端方方,规规则则,一点也不像村中人说的那样,是个洒脱博学,不拘一格的天才。 人总是会对一个逝去之人感怀,往完美里塑造回忆。 “姑娘您先休息,有什么需要便唤我或者我那浑家,千万别客气。”陈岳把房中不是很合时宜的东西抱了一怀,挪到外面去,便对李今朝说。 李今朝应着,又道了谢,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陈岳赶紧摆手,说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客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对面的厨房传来两口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两人一答一应的,应是说些平常话语,世俗安好静谧之感。 李今朝没有特意倾听,原本想要去帮忙的想法作罢,那夫妻是对有福之人,气场契合,旁人过多旁观插入,反而破坏了这美好静谧。 大概家中父母恩爱就是这种感觉,一个和睦之家。 她阿娘……一张过分美丽却冷漠,嘴角噙着一抹狠绝之意的脸庞闪过,李今朝自嘲,不知那个人如今带着哥哥在何处。 当年,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决绝? 哥哥,是不是还记得她这个妹妹。 李今朝叹气,解下包袱,打坐小会,虽则她灵根尽损,也还能引灵行气,只是有时候贸然大量使用灵力,深夜便如蚀骨噬魂一般疼痛难耐。 哪怕这般痛苦,她也没想过放弃,她原本可以不用受这种痛苦,但这条路一开始就是她自己选择的,族长语重深长的告诫她一旦选择,便不要轻言放弃,也跟她说了其中的种种弊端;那时候族中纯粹是怕她一时热,为了证明自己,才会往严重里说,不希望她往后后悔而轻易放弃,导致意志崩溃,一事无成。 后来见到她奋发苦学,族长自个吓坏了,又开始劝她不要垒着劲遭难自己。 李今朝其实并不是勉强,她也知道自己走这条路的风险远高于常人,但那颗原本灰色的幻丹总是时不时焕发金色来诱惑她。她怀着一股赌一把,成进阶,败身陨的豪性,坚持了下来。哪怕累死累活,灵气散逸速度快过蕴灵速度,经过灵力浸润捶打的身体,日积月累,总会慢慢起色,加上她时常被罚负重,一身力道可怕得吓人将来有机会,入武入道未尝不可。 这里灵气其实很稀薄,努力感应一会,才牵到一丝,当真就一丝。 得了,干脆放弃引灵入体,单纯的静坐冥思,慢慢开始复习观摩自己学过的术法,惊喜地发现了几个以前未发觉的缺漏。 一番查缺补漏,慢慢地神思游离拔空,漫游虚境,见到一只浅金色珠子,浩气汤汤,有三点虚光围在它外面绕着慢慢旋转,李今朝一时分不清这是围困还是防护,正想仔细观察,却听得一声似远实近的动静。 李今朝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听到一稳重一个活泼的童声前后从外头传来。 其间夹杂着汉子的笑声。 然后,又听到汉子的脚步朝这边过来,拍门声响起:“李姑娘,出来用饭了。” 那个稳重的小孩“咦”一声,用乡言问询什么,大概得到肯定的回答,“哦。”一声后,便没有说什么。 外头天色稍黯,看来已经不早。 李今朝应了声,整理衣裳,一掐算,竟然一个多时辰了,加上之前忙乎,此刻快要申时末。正是用晚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