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下荒唐第一 相国府张灯结彩,双喜临门。 一喜,三公子流云嘉金榜题名,高中解元,前程似锦。 二喜,纳书香门第王家之女为妻,喜结连理。 鸿福夫人府坻,前来贺喜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俊秀不凡的相国府三公子流云嘉,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脸上洋溢着笑容,春风得意。 身后是迎娶的车队,四抬的大红花轿,满路洒花,从玉京城东一路到城西相国府,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赞叹,指点议论。 “左相国大人虎父无犬子,所生儿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正房所生两个嫡子,嫡长子流云耀状元出身,年纪轻轻便已是兵部侍郎,在南海诸岛平乱颇有成效,捷报频传,如今这二儿子又中了解元,有左相国这个老爹作靠山,前程无量啊。“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中,迎亲队伍缓缓朝相国府而去…… ……………… 相国府正堂之上,一名贵妇身穿华服,驻颜有术,俨然还是十八岁的少女,笑颜逐开。 她就是相国府尊贵无比的三品诰命鸿福夫人,左相国正妻,在左相国流云孝还只是一个小小举人之时,便嫁与他为妻,风雨同度,为其诞下两个嫡子,抚育成才,为天下女子之典范,世人称誉。 坐在她身边不苟言笑,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气宇不凡,此时也露出罕见的笑容,宾客无不为之奉迎陪笑,更添此时的喜庆气氛。 此人便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左相国流云孝。 他端坐上首,看着眼前跪拜的一对新人。 “如今成了家立了业,就更应该刻苦向上,为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文章做得漂亮不算什么,缺乏历练,都是纸上谈兵,该学学你大哥,不要被家室所累,到边疆战场指挥兵马杀敌立功,才算长进。” 说着,手掌文气光华一闪,将一块朴实无华的黑石印章递到流云嘉面前。 宾客中有识货者,惊叹出声:“千术印!” 千术印之名,儒门弟子无所不知。 是亚圣孟仲年轻周游列国求学之时,一念参得贤者意境,随手取路边一块黑石为器,刻下儒术法阵。 传承数百年,文气浸润,虽材质普通,其中儒术法阵却妙用无穷。 可以汇聚天地灵气,使修学事半功倍,也可凭此参悟儒术,防身御敌,为儒门学子梦寐以求之物。 也只有流云孝这样的当朝鸿儒,才能有如此手笔。 流云嘉眼露惊喜之色,接过灵物:“谢父亲大人,孩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迫不及待的输入文气,只见印章上古朴篆体文字若隐若现,将方圆数米之内的灵气天然汇聚成阵,使人精气神为之一振,文思涌动,连不曾学文的三岁稚子,也能出口成章。 座上嘉宾无不露出羡慕之意。 鸿福夫人嗔道:“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说几句吉利话就算了,一开口就教训儿子,也不怕别人说你这个做父亲严苛古板,不近人情。” 流云孝这才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洪福夫人从衣袖中取出一件精雕细琢,华美不凡的玉盒。 “这是娘给你们准备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娘送的礼物,儿子都喜欢。” 流云嘉接过玉盒,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缓缓打开。 看着盒中物件,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固。 只见玉盒之中,整齐放着一件鲜红色的锦绣鸳鸯肚兜。 肚兜上龙飞凤舞的写这一首放浪污秽的诗词,显然是床第欢愉之作。 虽未署名,但这字迹和行文,流云嘉一眼便认出,脸色从白变红,又从红变成紫涨。 他新婚的妻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鸿福夫人猛地夺过玉盒,摔在地上,猛的站起身来,“是谁!竟敢在我儿大婚之日戏弄我儿!” 流云嘉俊俏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咬着牙:“除了那小……,还能有谁!” 意识到流云孝就在面前,小杂种三个字总算没有说出口,及时憋了回去。 流云孝眉头轻皱,未发一言。 鸿福夫人极力控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总算没有在宾客面前失态,重新坐下。 “儿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等婚宴过后再说,不管是谁,为娘定不轻饶。” ………… 坐上宾客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低声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用问吗,鸿福夫人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人偷龙转凤了。” “这可是左相国的嫡公子新婚之日,谁嫌命长敢开这种玩笑?” “别人自然不敢,可别忘了,这相国府里还有个胡作非为的顽劣十三少爷。” “就是那个坊间传闻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流云风?” “除了他,整个京城再没有人干的出这种荒唐事了。” ………… 百花街,京城最繁华之地。 京城商贾名流络绎不绝出入其中,这里汇聚了大周色艺双绝的女子。 其中一座最富丽堂皇的楼宇前,一名浑身是血的葛衣男子,手持一把生锈的宽钝剑,目光坚毅,盯着楼前十几名严阵以待的高手,握紧手中宽剑。 眼中闪过一往无前的意志,正要迈步向前。 “等一等!” 一个儒衣少年正骑着一头青牛肆意狂奔而来,众人纷纷躲避。 青牛停在楼宇门口,少年翻身而下,拦在葛衣男子面前,向楼里喊道:“流云风依约前来,请百花楼主现身一见!” 从楼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让风公子进来。” 十几个高手护卫让出一条道来,儒衣少年头也不回,大步进了楼中。 葛衣男子神情复杂,看着儒衣少年背影。 ………… “风公子,老身恭候多时了,我要的东西你可带来了?” 楼中贵宾厢房,一名容貌普通的老妇人坐在桌前,脸带微笑看着儒衣少年。 儒衣少年衣袖光华一闪,一株文华闪烁,清香四溢的香气映月兰出现在妇人面前。 老妇人眼中闪过惊叹的神色,“公子果然是个信人,按照约定,从今天开始,羽君语便是自由之身,公子可随意带走。” “要带她走的人就在门口。” 老妇人微微一愣,“难道不是公子想要替君语赎身吗?” 儒衣少年笑了笑:“姐姐真正所爱,并非是我,我又怎么忍心强她所难。” 老妇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叹道:“老身明白了,可惜君语无福,但愿那人能如公子一般对她。” …………… 百花楼最顶层的厢房中,名动京城的采蘩仙子羽君语依在窗前,望着窗外树上的鸟儿,手里拿着一朵花,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掰下,不时的回头看看门口,绝美的脸容有不安之色。 三年前,一幅采蘩仙子浣足图在玉京城的八宝阁拍卖行上,拍出了2000两黄金的天价,让“春公子”这个名字传遍京城的同时,也让她这个采蘩仙子一跃成为百花楼屈指一数的花魁。 从各地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商贾名流络绎不绝,只为一睹芳容。 多少公子哥为了见她一面,不惜一掷千金,争个头破血流。 名声和地位让她摆脱了沦为下等艺妓的命运,随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赎身费,也断掉了她做一个普通人妻子的念想。 若不是因为遇上了他,她也不会对未来生出无限的憧憬 3天前,他托人通知她,会来接她逃离这个金丝雀笼,远走高飞。 然而至今没有他的消息,让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他虽是英雄气概勇不可当,却也敌不过百花楼的众多高手。 吱呀一声。 身后的门缓缓被推开。 她猛的回过头,看着浑身浴血,脸带笑容的葛衣男子,他爽朗一笑露出的牙齿像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身形依然挺拔目光依然坚毅,向她张开手臂。 她热泪盈眶,投怀入抱。 ………… 夕阳西下,玉京城西城门外的官道上。 葛衣男子抱着羽君语,骑在青牛上,缓缓朝西而去,落日的余晖照在羽君语俏丽的容颜上,此时的她依偎在葛衣男子的胸口,不时的回望城门。 “还没有来得及跟阿风道别呢,也不知道自从上次被相国府的人抓走之后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放出来,他要是知道我不辞而别,会不会生我的气?” 葛衣男子微微回头,身后的玉京城墙上那一身儒衣翩翩的少年。 “他不会的。” …… 玉京西城楼上。 流云风望着远去的两人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这时,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十几个穿着家丁服饰的相国府仆人,在为首一个独眼管事的带领下,上了城楼。 “风少爷,大夫人有请。” 流云风转过身来,俊秀的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原来是霍管事,兴师动众的这是为何?” 霍管事脸露不耐:“明知故问!你是自己乖乖的跟我们回去呢还是要让我们动手?” 流云风耸了耸肩,笑道:“动手就不必了,正要给夫人请个安。” 02 母亲寄语 左相国府鸿福夫人屋里。 “流云风,你干的好事!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治得了你了吗!” “大夫人何出此言,还请明示。” 鸿福夫人将玉盒甩到流云风脚下,红色鸳鸯肚兜从盒子里掉落出来。 流云风拾取一看,笑说:“这不是三哥的笔记吗?真没想到三哥竟然还有这等诗才,我听说百花街不少红牌姑娘都以得到三哥的墨宝为荣。” 一旁的流云嘉双眼冒火,突然大步向前,挥起一拳,朝流云风脸上击去。 就在拳头即将碰到他的鼻子时,流云风假装被击中,头向后一仰,倒退了几步。 “三哥无端端对自己的兄弟出手,以长欺幼,有违我儒门兄爱弟敬的礼法,被族中长老知道,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 “你少跟我在这儿耍嘴皮子!长兄为父,你今天若不将我母亲送给我的千年文物交出来,今天我替父亲打断你一条腿,在押送祠堂,以族法处置!” “三哥这话未免有些无理,大夫人送你的礼物,又怎么会在我的手里?” 流云嘉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你偷龙转凤,相国府中谁敢如此大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敢问三哥有何凭证,若能证明是我流云风偷了,我流云风二话不说,自领罪责,否则想要仅凭猜测便诬陷于我,我虽是庶出,无功名在身,却也要争个黑白分明!” 流云嘉一时哑口无言。 鸿福夫人冷笑连连,“好,好的很,这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点也不比你那死鬼兄长差,但愿你这嘴皮子能让你活的比你兄长久些。” 流云风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大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流云风问安告退。” 一甩衣袖,大步转身出门。 鸿福夫人盯着他的身影,暗地里将银牙咬碎,眼中闪过凶光,“我便再忍你4年,4年一过,看谁还能保你!” ………………… 流云风回到自家宅坻中,一个陀背老奴迎了上来。 “登少爷,你回来了?快去沐浴吧,夫人和风少爷在等着你吃饭呢。” 这老头是自幼照看他长大的林管家,也是他母亲在世之时就服侍在身边的老奴,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头脑也不太清醒,经常颠三倒四,将他认作亡故多年的兄长流云登。 “林叔,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快去歇着吧,我不用你侍候。” 老奴凑过耳朵:“登少爷,你说什么?老奴听不清楚……过两天就是夫人的祭日了,可别忘了给夫人上柱香,让她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无灾无病,可怜风少爷,年纪这么小就没有了母亲,这可怎么办啊……打死你这恶毒的女人,害人精,牛鬼蛇神迟早收了你……” 嘴里碎碎念转过身去,手里拿着个小人在抽打,回了自己的房间。 流云风看着这每天都会经历的一幕,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忧郁。 转过推开书房的门。 房间里,偌大的书架空空如也,没有一部藏书。 书房的红木书案上,放着一棵虎皮吊兰,依旧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是他的兄长在世时留下的伴读灵物。 没有了文气滋养,此时的虎皮吊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上面几片枯黄纤瘦的叶子,虽然如此,还是开着淡黄色的小花。 布满灰尘的红木书案,隐约可见一行隽永秀丽的刻字。 “但愿生儿愚且钝,无灾无病到公卿。” 这是兄长死后,他母亲将书房藏书焚烧一空,把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之后刻下的。 当时年幼的他看不懂这字里行间蕴含的文意,如今年纪已长,阅历渐丰,渐渐揣磨出了其中滋味。 儒门规矩如山,只有遵从,没有半点道理可讲,也无处可申诉,母亲所承受的煎熬,他无法想象,多少次半夜从梦中惊醒,看见母亲坐在书房,望着兄长遗物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日,母亲带着他偷偷离开了相国府,过了一阵平静和乐的日子,他九岁那年,天降雷霆,劈在院子中的那棵梧桐树上,劈下一块漆黑的梧桐木来,母亲呆望着那块梧桐木数日,留下一封书信后,离他而去。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心潮起伏间,手掌心文气光芒一闪,一封已被翻阅得有些残破的书笺出现在他手中,轻轻翻开,数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面除了一些让他按时吃饭睡觉穿衣保暖不要生病之类的日常叮嘱外,结尾处还写着几句:“不习儒,不入仕,弃聪明,学愚痴。” 这是母亲对他最后的寄语。 两日后便是母亲的祭日,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会到她的坟前,诉说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以宽慰她在天之灵。 思着念着,手中执笔挥洒,红木案前渐渐呈现出一个娇美温润如玉的妇人,向他浅浅微笑,那笑容能使冰雪消融,春花绽放。 “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应该有这境界了。” 书房外,传来一声叹息。 …… 流云风猛然一惊,文气所凝聚的画像瞬间消散,站起身来,看着推门而进的中年男子。 儒衣翩翩,身材挺拔伟岸,不怒自威。 在这相国府中,恐怕只有这个男人能靠近他六尺之内而不被他警觉,这个像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四十年前就已经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文采风流,世人传唱,所作诗词至今被国子监学子引为经典,著有《孝经补注》,《治国方略》,《化外蛮荒集》三部巨著,是每年殿试必考的内容。 成帝即位后,短短十年,率军平南叛乱,征讨四方,增疆扩土,治国有方。 从六品骠骑将军做到兵部尚书,只用了三年时间,又用了三年升到尚书令,再拜左相国,位及三公,荣耀达到极致。 任相国后,施新政,政绩斐然,百姓称颂。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着儒雅详和的男子,却有着令塞外边民闻之胆寒的威名。 当年南越蛮族入侵大周边境,为南境伏南大将军的他,率军击退,一举打到南越腹地,攻克南越国都,下令屠尽城中十几万男女老幼。 此一战,让流云孝三个字成为南越数十个部落的恶梦,为大周相国的二十年,南越边境不敢对大周有丝毫进犯。 因此事,他在朝中受到两极化的评价,他却只回一句“仁义不施化外”再无人敢非议。 这就是当今左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流云孝。 人都说有这样一个父亲,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多少人心中梦寐以求的靠山。 然而对相国府子弟来说,活在这样一个父亲伟岸的身影下,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美好。 “父亲。” 03 怒不可遏 “父亲。” 他起身站立在一边。 流云孝走进书房,看着蒙尘的书架,轻抚桌上那行充满愤恨的字句,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伤感之色,叹道:“又快到栖凤的祭日了。” 见他沉默不语,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想野到什么时候?真的想让你母亲流落在外,受孤魂欺凌,这辈子都不得迁入祖坟吗?” 流云风道:“迁不迁坟,不是父亲一句话的事吗?” 流云孝冷哼一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流云家传承数百年的规矩,岂能因我一言打破,我不奢求你能出类拔萃,起码对得起你母亲这些年对你的教诲,你以为在外胡混不求上进,就是对你母亲的孝道?不能为你母亲正名,才是最大的不孝!” 流云风沉默不语。 流云孝起身出门,走到门口,说:“我让你长母给你寻了门亲事,是你长母三弟之女鸿福娇,说起来也算是你的表妹,配你绰绰有余了,等你考上了举人,就成亲吧。” 说完,转身离开,来得悄无声息,去时也悄无声息。 …… 过了两日,天气微亮,流云风带上老奴,备上三牲香烛祭祀用品,装满箩筐,驾着马车出了相国府,出了南城门,一路向南,行驶了十几里,来到一处青山绿水的幽静所在。 下了马,老奴抢着要挑箩筐,被流云风制止,亲自挑着箩,沿着崎岖山路而上。 沿途绿树成荫,草木繁茂,到了半山腰,放目北望,整个玉京城尽收眼底,实在是难得的景色。 他母亲的墓地是流云孝亲自选定,远离玉京,也是为了圆他母亲生前的愿望,远离相国府,此生不想再踏入相国府半步。 老奴年迈,爬山吃力,流云风停下歇息,无意中看见通往母亲的墓地山路上,竟有新近踩踏的痕迹,心中一动,此处偏僻崎岖,周围并无其他墓地存在,不可能有人来这里祭拜,就算是猎人,也不会爬到这么高处来打猎。 歇息片刻后,无心再赏沿途风景,挑起担,一手挽起老奴手臂,施展疾风之术,腾空踏草,如履平地,直登而上。 老奴大叫:“登少爷小心,可别摔下去了,哎呀,要摔下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来到半山腰处,看见远处一片狼藉的墓地,流云风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一股滔天的怒火腾腾而起。 只见墓台被毁,墓碑被人用重锤砸得四分五裂。 碑上还被倒了上粪水,满地污秽。 流云风脑海中嗡地一声炸开,丢下挑担,转身就朝山下纵身一跳,吓得老奴在身后大喊:“登少爷,可跳不得,跳不得啊!” 流云风的身影早已飞奔直下,撞倒沿途树木无数,转眼消失在远处。 …… “姑妈!救命!流云风要杀我!” 浑身是血的洪福安连跌带爬地冲向洪福夫人府坻的大门,还没踏上门前石阶,就被一支箭矢射中大腿,摔倒在地。 当一支文气之矢再次射向洪福安另一条腿之时,从门里窜出来一个身影,伸手将箭矢抓在手中,猛地一捏,箭矢爆碎。 洪福安见得此人,大喜过望:“霍管事救我!” 霍管事抬起头望着箭矢射来的地方,语带怒意地喝道:“谁敢在相国夫人府坻门前行凶伤人?” 流云风手握弓矢,从远处奔袭而至,目光始终没有从洪福安的身上移开,冷冷地说了句:“不关你的事,滚开!” 霍管事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原来是风少爷,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大动肝火,难道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洪福安大叫说:“霍管事,不用跟他废话,他无缘无故打伤我府中十几个护卫,简直像疯狗一样,快把他制住,等姑妈发落!” 流云风眼中杀机闪闪,一步一步向前,每踏一步,身上的文气凭添一分肃杀之气。 霍管事心中越来越吃惊,这股气势,似曾相识,他摸了摸眼角的疤痕,已经过去数年,疤痕却仍隐隐作痛。 眼前的少年跟七年前那个风雨之夜,孤单倔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只是这一恍神,流云风身如闪电般冲到洪福安面前,挥起一拳,带着呼啸风声,朝洪福安脸上击去。 霍管事虽是见性境的实力,却哪比得上流云风的灵动,反应过来时,洪福安已被击飞,撞在屋前的石阶之上,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霍管事又惊又怒,身上文气显现,化为一根缚绳,游蛇一般窜向流云风,缠在他身上。 “风少爷,你在夫人的屋里放肆,被相爷得知,就不怕挨板子吗!” “你看我像是怕挨板子的人吗!” 流云风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浓浓怒意,伸手拉住这文气之绳,向前踏出一步,周遭气机隐隐被牵引,猛地一扯,将这霍管事连人带绳一起拉近前来,一拳挥出。 霍管事身上显化文气铠甲,隐隐有流光在铠甲之中闪现,像是活过来一般,有了生命的脉络。 这是文脉,见性儒士的象征。 文气之铠中有了文脉,防御的强度和韧劲增加数倍不止,普通人的拳脚根本无法伤及他的身体。 流云风一拳击中王管事胸口。 霍管事如流星一般飞射出去十几米远,力道之大,连文气之绳都被绷断,在地上踉跄数步才停下脚步。 低头一看胸口,只见偌大一个拳印,深深地凹进铠甲之中,文脉断裂数根,只差一点,就能击穿他引以为傲的文脉铠甲,力道透过文脉之铠,胸口隐隐作痛。 霍管事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才知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纨绔少爷,不知不觉中竟拥有了这样可怕的武力。 他咳嗽了几声,胸口隐隐作痛之感稍减,这才高声说:“风少爷,好手段,真没想到,这些年你在外荒唐胡闹,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武力,只怕考个武举人都不在话下了,若不是暗地里卯足了劲用功,就是天资过人,比起当年的登少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04 骨头硬还是家法硬 流云风听他提起自己兄长,语言之中处处抬高,其实哪里是说给他听的,分明是说给屋里的洪福夫人听的。 他看了霍管事那只残瞎的眼睛一眼:“狗奴才,再敢卖弄口舌搬弄是非,小心你另一只狗眼!” 霍管事闻言,独眼之中闪过一丝惧色,随即隐去,嘿嘿一笑:“风少爷若有本事,尽管将我这只眼取去便是。” 流云风猛地一喝:“以为我不敢吗!” 身体御风而动,瞬间闪到霍管事身边,两只手指闪电般抠向这王管事独眼。 霍管事没想到流云风竟真敢在洪福夫人府坻门前动手,流云风身法之迅速,他始料未及,心神大骇,身体已来不及反应,文脉之铠虽可防御,但眼睛是身体最脆弱部位之一,被指戳中的话,就算不被挖出来,也难免受到损伤。 他拼着一身老骨散架的危险,文气爆发,向一侧横移,躲避这挖眼的双指。 谁知流云风突然身形一转,并不追击,却向正要爬进洪福夫人府坻大门石槛的洪福安掠去。 霍管事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招竟是声东击西,并非真要取他独眼,真正的目的,却是洪福安。 心中震惊于流云风的身法和心机之时,嘴里不忘大喊:“左右弓卫,射他双腿!” 洪福夫人府坻的院子围墙上瞬间现出十几名弓卫,挽弓射向流云风。 流云风抬手祭出数面风骨之盾,挡在身前,人已冲到洪福安身边,一掌将他击晕过去,像小鸡一样提起,脚下生风,身法运转到极致,几步跨越,如蜻蜓点水,瞬间已到十几米开外,一声口哨,从大树后飞奔出一匹黑色骏马,他提着洪福安一跃而上,施展御术,马蹄生风,飞驰而去…… 数十支箭落在骏马身后,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霍管事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明明已经被相爷压制了境界,却仍然有这样心机和实力……” 从府中传来洪福夫人含怒的声音:“霍管事,派人把这凶残暴戾的小畜生给我抓回来,召集族中宗老到祠堂议事!” …… 当霍管事带着数十相国府的家丁赶到城南外半山腰的墓地时,洪福安光着上身跪在墓碑前,鼻青脸肿,不停地磕头认错,泪流满面。 墓地已被打扫干净。 流云风安静地坐在墓碑前,见霍管事到来,一脚将洪福安踢到他面前,冷冷说:“以后有什么阴招损招冲我来,若再敢惊扰我母亲阴灵,就算你钻进皇上龙椅下,我也照样斩了你,记住了!” 洪福安满脸青紫,早已没了世家子弟跋扈,眼神之中全是恐惧,拼命地点头。 霍管事喝了一声:“绑起来!” 流云风也不反抗,几名家丁上前,驾轻就熟地将他绑了个结实。 入了玉京城南门,沿途引来无数京城百姓围观,指指点点。 “那不是传言中的天下第一不肖子吧,这回又犯什么事了?” “听说是把长母娘家人给打了。” “洪福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得好。” …… 流云宗祠,位于寸土寸的玉京北城最繁华之地,占地数十顷。 此时,流云家耆老齐聚一堂,这些岁数加起来上千岁的宗老,平时就算魔国大军打到玉京城下了,也不见有这么齐整,但若涉及族规家规,天大的事也会先放一边,前来凑这热闹。 “不肖子弟流云风,身为庶出,打伤表亲,冒犯长母,无视族法家规,屡教不改,极为恶劣,为警后来人,正我族风气,处以辣棘条鞭笞二十!” 一名银发红脸的宗老请出家法,是一根用特殊药材泡制的坚韧棘条,上面有倒钩,处刑前,先浸泡过极辣的药汁,刺入皮肤,钻心疼痛。 普通人别说是二十鞭,轻轻一鞭也要痛得死去活来。 流云风被脱光了上衣,露出满是疤痕的健壮身躯,目光毫无畏惧,抬头直视祖宗牌位。 堂下是流云家数百个年幼男丁,门外是没有资格入祠堂的女眷,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着,安静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对流云家的子弟来说,祠堂是比金鸾殿还要神秘可怕的地方,那一块块祖宗的牌位,仿佛是会噬人的黑暗存在,随时都会苏醒过来。 对祖宗的敬畏和臣服,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流云子弟的心中,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十几个流云耆老表情神圣,嘴里念着拗口繁复的族规,如同和尚念经一般虔诚规整。 流云风被几个族叔押到祖宗牌位前跪下。 “流云风,你可知错?” 族中一个九十多岁的耆老拄着拐棍站出来,颤巍巍地问。 流云风点头:“知错。” 耆老欣慰一笑:“错在哪了?” “错在不该生在流云家,这样就算揍了那混帐东西,也不算是犯了族法家规……” 说着,回头朝堂下那些流云子弟说:“下辈子投胎要注意,千万别再投到流云家来。” 堂下流云子弟大多是庶出,受族规限制极多,流云风这一句话道出他们多少人不敢言说的心声,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没人觉得这话可笑。 那问话的耆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骂着:“朽木不可雕也”,回到座位。 一直没有言语的流云孝扫了堂下一眼,堂下子弟的眼神变化又怎瞒得过他的双眼,眉头一皱,从一旁行刑人的手中取过家法,猛地朝流云风背后抽了下去。 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现在流云风后背,皮开肉绽。 流云风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哼。 十鞭过后,后背已无一片完整的肌肤,满地鲜血,冷汗滴落在地。 门外响起一声俏丽小女孩的哭声:“爹爹你为什么要打风哥哥?” 一名美丽妇人急忙捂住她的嘴。 流云孝恍若不闻,手里的棘鞭却不停,一直抽了二十下之后,才扔下棘鞭,转过身来,对着堂下子弟,沉声说: “祖宗留下的规矩,是流云家传承几百年的根基,别说是一个流云风,就算是我,犯了族法家规,也得受罚,这二十鞭,打的不止是流云风,还有你们之中每一个心中不安分的子弟,试着挑战看看,我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家法硬!” 05 老奴一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闹之声,一个老奴推开门口围观的妇孺,冲进祠堂,看见浑身是血的流云风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叫了一声“风少爷”,撞开众人,飞奔过来。 一名耆老喝道:“什么人,非我族血脉,擅闯流云家祖祠,惊了祖宗灵位,是要坏家族风水的!快拦下他!” 堂下子弟中一名年轻男子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正是相国府第八子流云升,一掌将老奴击倒在地,正要上前将他踢出门去,堂上突然暴起一起怒喝:“你敢!” 一股狂风卷起,化为文气之拳,将这流云升击飞数米,惊得堂下数十个流云子弟目瞪口呆。 流云升是举人出身,儒术修为已有明心圆满的实力,竟被隔空一拳逼退。 众多流云子弟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唯独流云孝眼中并无惊讶之色。 流云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走到老奴身边,将他扶起,脸上无惊无怒,转头看着他,淡然道:“父亲,家法我已领完,林叔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经不起皮肉之苦,请你饶了他这擅闯祠堂之罪。” 流云孝挥了挥手。 “林叔,我们回去吧。”流云风扶着老奴转身往祠堂外走。 转身的瞬间,老奴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浑身一颤,眼神都变了,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一把挣脱流云风掺扶的手,转头盯着流云孝,厉声道:“老爷,已经死了一个登少爷,还要再死一个风少爷,你才安心吗,那贱妇才会罢手吗!” 流云孝眼中精芒大现,猛地一声怒喝:“你说什么!” 声音震得祠堂屋顶的瓦片都拽拽作响,堂下众子弟纷纷掩耳,脸上露出难受之色。 流云风也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流云孝如此动怒,更让他吃惊的,却是老奴接下来的话。 只见那老奴无半点畏惧,盯着流云孝:“老爷忘记了当年,老奴虽然头脑昏花,却记得清楚,若不是老爷你为了今日的权位背弃了当初对夫人的承诺,负了夫人,今天的嫡子,又怎么会是那恶毒贱妇所出,你又怎么会舍得对风少爷下此毒手……” “老狗才,敢辱我母亲,活得不奈烦了吧,受死!” 一声怒喝响起,从人群中飞身出一个身影,手握金笔,刺向老奴的胸口。 正是新婚不久的流云嘉,听到这老奴辱及自己母亲的言辞,登时勃然大怒,杀机顿起。 笔尖即将刺入老奴胸口的瞬间,流云风突然伸出一只手,以掌心挡住笔尖。 笔尖刺入他掌心寸许,再不得入,血从手掌心流下,滴在祠堂青石砖上,斑斑点点。 流云嘉眼中精光一闪:“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流云风支撑着失血过多的身体,嘴唇发白,目光无惧,“林叔从小照看我长大,我岂容你杀他。” 流云嘉冷笑:“真看不出来,你藏得还挺深,那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拦下我!” 手上运劲,向前一送,欲连同他手掌一起刺穿,击杀老奴。 老奴言语辱及他母亲洪福夫人,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就算杀了老奴,也只会说他所作所为,不失孝道。 流云风低喝一声:“天地文意,风骨为盾!” 文气瞬间聚集,在老奴身前化为一面无形风骨之盾。 笔刺穿流云风掌心,却被阻在风骨盾前。 流云风猛地将手掌穿过长长的笔杆,握住流云嘉的手,运起劲力,流云嘉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隐隐有刺痛之感,吃了一惊,来不及运起防护,只好将手后缩,将笔从流云风手掌中抽出,却也因此解去了对老奴的这一凌厉杀招。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一个解元出身竟被一个连九品秀才都不是的庶出贱种给逼退,流云嘉心中暗怒,已起杀机,以笔指着流云风脸面: “我看在兄弟情面上相让,你别不知好歹,莫非以为凭你一个在青楼掏空了身子的绣花枕头,能胜得了我不成!别把我对你忍让当成懦弱,再不闪开,可别怪我金笔无情!” 流云风不屑一笑:“对自己的兄弟起杀机,却还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来,不愧为解元,不过话虽然说得漂亮,若连一个绣花枕头都不如,你这个新科解元面上恐怕不好看,你确定要冒这个风险吗?” 流云嘉被他这一番不愠不火,却句句嘲讽的话气得脸上发窘,刚刚涌起的杀机确实很难瞒过堂上那些儒门耆老,更何况堂上还站着一个流云孝。 只好说:“我的杀机并非对你而发,这老狗辱及我母亲,我若不杀他,我还配为人子吗!你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流云风冷冷一笑:“兄弟之情?你有吗?” “在你心里,有的只是长幼嫡庶之分,尊卑贵贱,何曾有半点兄弟情份,林叔只是言语辱及你母亲,你便要杀他,洪福安拿粪泼我母亲坟墓,我只是拿他到母亲坟前磕头认错,却受家法,这天下的道理,都让你们嫡家占尽了,要拦便拦,不用废话……林叔,我们走。” 说完,挽起老奴的手,朝祠堂外走去。 流云嘉一时间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举着笔愣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骑虎难下的滋味。 对兄弟出手,于礼不合,论辞锋又不及流云风犀利。 眼看流云风就要踏出祠堂,流云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郁闷,手握金笔,气机锁定流云风背后老奴:“这老狗敢辱我母亲,我若不杀之,有失孝道,不配为人子!” 文气聚集,金笔飞书:“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仁孝之剑,上诛奸臣,下除恶奴。” 字形棱角分明,锋芒毕露,一丝丝金色脉胳隐约闪现其中,形成诛奸除恶之金色剑字。 堂下子弟大多习儒,一眼便认出这是见性境儒士才有的文脉之剑,隐约已有见性圆满的实力。 流云嘉今年刚满二十,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修为,在儒门之中也已算得上高才,加以时日,必能成为儒门君子。 06 以死劝学 难怪都说,大周儒门气运都集于流云世家,而流云世家的气运,都集于相国府。 流云嘉这一式诛奸除恶的大义之剑,正是来自于流云孝所著《三纲五常》,仁孝篇。 流云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轻声道:“兄弟一场,真的要刀兵相见吗?” 流云嘉冷笑一声:“就凭你?你配吗!” 话音落,人剑至,直刺老奴后心。 流云风伸出两只手指,闪电般夹住这仁孝之剑,猛地一折,只听见咯当一声,外表金光闪烁的剑锋,竟被生生折断。 文脉受损,剑身断处,空空如也,竟只是外表光鲜而已,并无实质的威力。 引来堂下子弟惊疑之声。 流云嘉久攻不下,心中又急又怒,正要祭出新得灵器千术印时,堂上一名耆老突然开口:“流云风,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放肆……孝侄,这老奴擅闯祠堂不算,还敢对你这个族长出言不逊,若不加以惩治,恐怕难以服众。” 十几位宗老纷纷附和。 流云风抬头扫了一眼祠堂正厅之中那十几个行将就木,却掌握流云家规矩和生杀大权的耆老,在这些老朽的心里,以下犯上,是不可饶恕的大不敬之罪,就算不是流云嘉出手,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出言顶撞流云族长的老奴。 他将目光望向流云孝,嘴唇动了动,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任何人,包括他这个权倾朝野的父亲。 老奴突然低声说:“风少爷,不必为了老奴低声下气求这些人,夫人给你取名为风的时候,就是希望你像风一样自由自在,不受礼法束缚,老奴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夫人的祭日记得要备上夫人最喜欢的舍御坊桂花酥和芙蓉饼……” 就在流云风意识到不妙之时,老奴突然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窝处,求死之心绝决果断,不留余地,显然早已心存死志。 一名耆老惊呼道:“别让这老奴脏血污了祖宗神圣之地,快把他拖出去!” 流云嘉和流云升一同飞奔过来,想要将老奴拖出祠堂,被流云风猛地抬头,双目通红充血。 “滚!” 这一声滚,如霹雳惊雷,震耳欲聋。 两人骤不及防下,身形一滞,脑中一片空白,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纵横言术!他竟学了这种旁门左道,似乎已经有慑魂之威了……” 就在几个耆老议论纷纷之时,流云风抱着老奴缓缓瘫倒在地的身体,眼露悲伤。 老奴看着他,气若游丝:“风少爷,不用悲伤,老奴活了这多年,能看着你长大成人,已经知足了,有些话,老奴一直想对你说,只是记性不好,时常想不起事,现在想起来,再不说就怕没机会了,你十三岁那年,夫人回来过,你那时刚好因为太老爷的事被罚,命悬一线晕迷不醒,夫人抱着你哭了好久,一直说当初不该留书让你胡闹,反而害了你……” 流云风浑身剧震,“林叔,你说什么,母亲她回来过,她回来找过我吗?” 老奴气若游丝:“风少爷,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夫人因为登少爷而冷落了你,其实在夫人心里,你和登少爷都是她的命,为了你们兄弟,她实在受了太多委屈……” “夫人临走时还叮嘱老奴,说她以前想法都错了,不管登少爷结果如何,不是读书的错,如今这世道只有考取功名,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出路,宵小鼠辈才不敢加害于你,夫人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为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真君子……” 流云风紧紧握着他双臂,扶着他,感觉到他心脏渐渐停止,最终没有了气息。 一股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老奴自幼照看他长大,名份虽为奴,情份实如爷孙,如今见他因几句顶撞的言辞被生生逼死在这流云祠堂之中,自己却连为他辩护几句的资格都没有,只因所有的对错,都掌握在堂上那些手握族规家法的耆老和族长手中。 这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森严礼法,让他的心脏绞痛如割,压抑已久的心境再次被触动,有一股沉重而猛烈的力量在体内如洪水般释放出来。 他站起身,回头看着流云嘉,目光之中再无半点兄弟情份,冷冷道:“好一个举人老爷,仗着一身修为逼死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奴,好威风,好手段!” 流云嘉都被他骤然一变的气势吓了一跳,一股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 祠堂之中,数十个流云历代祖宗牌位突然微微震动起来,香炉中缓缓升起的烟变得浊乱,堂上十几个流云家耆老也感觉到了什么,面面相觑,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们心中弥漫。 “难道……” “怎么这两兄弟都是这样惊世资质,偏偏都是庶出……” 此时的流云风不再压制自己的怒意,脑海之中此时如同山崩海啸一般激涌澎湃,思绪活跃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化为脑海之中汹涌的思潮,不断地冲击着自幼诵读的儒门圣贤经义所构筑的黑白世界。 脑海中自幼诵读经义所形成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地溃败,最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非黑即白的经义背后,是那样精彩多姿,百花争艳,生机勃勃,充满无限的可能,绝非那样单调。 身体之中仿佛有一个枷锁发出一声“叭哧”的龟裂之音。 所有的感悟变得如汹涌澎湃的巨浪,冲击着他的心灵。 身体之外,也有大量天地灵力汇聚在他脚下,受他心中意念影响,化为滚滚文气,演化出种种意象。 这些意象凝聚成丝丝闪耀的脉络,将他团团包裹了起来。 突然,他睁开双眼,寒光大盛,所有的文脉之丝全都没入他身体之中,手中铁笔一挥,朝流云嘉直刺而去…… 流云嘉神情大骇,已来不及想发生了何事,瞬间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只金色书印,挡在面前。 只听见叮一声,狂猛的力道,将他直接击飞,护体文气崩散如雨,不无法成形,口吐鲜血,摔落在地,再无法爬起身来。 “放肆!” 07 砸碎族碑 “放肆!” 一股无形的压力倾山倒海一般施加在流云风身上,流云风只觉抬手都有千斤之重。 只见丝丝文脉遍布于他脚下方圆数尺之内,有如一张罗网,他就是罗网之中一只猎物。 文脉术域。 儒门八脉,若能参悟其奥秘,可形成气场术域,妙用无穷。 一名流云耆老将拐杖朝地上一顿,喝道:“敢在祖宗祠堂无视尊长,犯上欺兄,无视祖宗礼法,你就真不怕族法家规吗!” 流云风环视众耆老一眼,冷冷一笑:“以强欺弱,以长凌幼,莫非这也流云家的家规!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便是对的吗?我偏不遵从,终有一日,我会把这宗祠里的族碑一座座砸碎给你们看!” “你放肆!” “今日我还就放肆了!” 流云风一声暴喝,浑身劲力爆发,文脉之丝再次显露出来,狂猛的文气从祠堂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崩散了脚下见性文脉,千斤重压就此消失。 惊得堂下众流云子弟无不惊骇莫名。 流云宗祠是流云世家最神圣的禁地,流云子弟来到这里,只觉压抑沉重,大气不敢喘一下,更别说当众顶撞宗老了。 流云风不但顶撞宗老,竟还敢当众破了宗老术式,简直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一名族叔站了出来,喝道:“忤逆的孽障,竟敢顶撞长辈,还不给我跪下!” 儒门文脉所织罗网再次将流云风包围起来。 “跪你大爷!” 流云风手中铁笔在空中狂书笔,一气呵成,文脉之丝化为“跪你大爷”四个金光大字,像暗器一般印在这名族叔的脸上,怕是有好多天都消不去。 引来堂下流云子弟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这名族叔老脸通红,又气又怒:“反了反了,这孽障已经入魔了,各位长老,决不能任由他这样放肆,否则宗族规矩,儒门威严将荡然无存!” 堂上宗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举起手中代表了长老会权力的拐杖,杖上聚文玉雕刻而成的兽首发出耀眼光华,祠堂上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轰隆…… 一旁的流云孝眉头一皱,却没出言。 只见祠堂屋顶四檐角上十尊守护兽突然幻化为兽形,口吐灵力,将祠堂四周团团包围起来。 所有堂下的流云子弟都感觉到了天地灵气瞬间汇聚在祠堂之中,几名弟子竟在这强大纯净的灵力之中瞬间感悟突破,晋入更上一层的境界。 “除了流云风,其他流云子弟立刻离开祠堂!” 一名宗老一声令下,所有子弟停止了哄笑,全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庞大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包括流云嘉在内,从祠堂鱼贯而出,站在离祠堂百米外的远处,看着远处屋脊上的护屋兽像幻化出来的远古兽灵,呈儒门祭祀大阵方位,口吐七彩祥云,将祠堂守护在其中,心中震惊莫名。 “这就是传说中上古圣人羽化之时,意念凝聚而成的幻灵护兽了,行什,斗牛,骑凤仙人,狻猊……” 祠堂上空天雷闪动,不断地劈落在祠堂屋脊上那九尊护兽石像上,如同末日景象。 流云孝站在祠堂之中,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默默地看着流云风独自一人,对抗着十几个流云宗老的压制,不屈的意念全面爆发,文气弥漫,各种意象显现,文意之强,哪怕是见性境的儒士,也有所不及。 儒门经义之中,一直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饿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的说法,曾有被困顿于明心境数十载的老儒生,一朝突破,直上九云天,成贤入圣。 世上有极少数的一种人,心境被压抑得越久,意志越是坚定纯净,一旦突破,爆发出来的潜力也将越恐怖。 时隔多年,在同样的地方,他又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少年的身影。 而这两人,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所谓成也祖宗礼法,败也祖宗礼法,若不是这古老的巫术禁制,这两兄弟未必会被激发出这样的潜力,只可惜这样的子弟,注定不容于族法家规。 十几名耆老低声吟唱着古老的祭祀之辞,祠堂的地面上,显现出金光圣文,一个个古老繁复的文字从地面升起,围绕在流云风的身边,随着十几个流云耆老的吟唱渐渐组成一个古老的祭祀大阵。 古之祭天大阵。 儒门本源于上古巫门,掌管祭祀之事,祠堂之中,有列祖列宗自古布下的祭天大阵,能引动天地最神秘的力量,发动古老的巫术。 此时的流云风早已忘我,沉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反抗的意志撕开上古圣贤经义所构筑规则的一道口子,看到了那缤纷多彩的天地真义,脑海之中如泉涌一般的文思,从一眼泉变成一口井,从一口井流成一条河,从一条河汇成一汪湖,最后湖湖相连,汇成大海,风起云涌,惊涛拍岸…… 就在这时,从地上涌起一股彻骨冰寒之意,从脚心涌入他的体内,所经之处,世界冰封。 这股神秘的力量侵染了脑海,将巨浪冻结成冰。 泉涌的文思被这股力量给彻底冰封,海面之上突然浮现出一个久违的倩影,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春回大地百花盛放,一股温暖舒泰的热流拂过无尽冰封海面,身体冰寒之感顿消。 温暖热流护住了海面下最深处的思泉所在,无论那股神秘极寒之力如何冲击,都无法将泉涌之处冰封…… …… 宗祠之中,封天五重大阵已到达了最后时刻,古老字符爆发出一阵耀眼的亮光,向中心处的流云风收缩,最后完全将他包裹起来,没入流云风的身体之中。 流云风不屈的意志一直抵抗着这股封禁的力量,全身的血脉偾张,肌肉撑裂了身上的儒衣,肆虐的文气在他身体周围形成龙卷漩涡。 两股力量的对抗,让他身体皮肤寸寸龟裂,整个人成了血人一般。 08 禁制反噬 照这样下去,以他目前的修为,就算能扛住这股封禁的力量,只怕全身经脉也要无尽断裂,成为废人一个。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磅礴剑意从四面八方迫近,将这些古老字符一一击碎。 天地间响起一声:“堂堂四大家族之一的流云世家,竟然在祠堂中施私刑,打压后进,传出去就不怕了有损你们流云世家的颜面吗?” “大胆!竟敢干预我流云家族中事务。” “流云风纵然有千般错,也有国法惩治,难道你流云世家法能超然于国法之外,更何况,当年圣上有旨,保流云风20年平安,你们这种做法是公然抗旨!就不怕我到圣上面前参你们一本吗!” 流云族老面面相觑,脸有犹豫之色。 他们本来只是想将封天五重禁加诸流云风身上,谁知流云风竟然如此刚强,宁死不屈。 “孝侄,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流云孝突然抬手,轻轻一挥,流云风身边的文气漩涡,上古符文和剑意通通崩散,融入天地之间。 几个长老大吃一惊,“孝侄,不可,封禁未完成,后果难料,可不能在重蹈覆辙!” 流云孝淡然道:“无妨,他便是成贤入圣,我也是他爹,翻不了天去。” 说着,以指作笔,浑厚的文气瞬间于指尖凝聚而成,在空中挥写一个偌大的符文,弹指间,符文没入流云风身体之中。 几个长老看得真切,又惊又喜。 “这是上古圣人笔迹!没想到孝侄竟然已有如此修为,看来我们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流云孝做完这一切,抬头望着天空那朵与众不同的水墨色云朵,扬声道:“仗着小小修为,就敢冒犯长官,干涉我流云家事,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小的4品山长,仗的是什么!” 说话间,衣袖一挥,一头文气所化的上古儒门护兽行什,冲天咆哮而起,直接百米高空那水墨色云朵。 一道如墨沉水中晕开的剑光,与这行什迎头交击。 轰隆一声。 白光闪耀,刺得地上众人皆睁不开眼。 水墨色云朵被巨大的冲击崩散。 等白光过后,众人抬头,发现了水墨色云朵之中的剑道高人,已然不见。 ……………… “罚也罚了,念你与这老奴感情深厚,便饶了你这冒犯族中长老之罪,今后若再犯,定不轻饶。” 流云风默默抱起老奴的尸身,浑身是血,踉跄着走出祠堂。 流云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复杂意味。 “栖凤,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 流云风抱着老奴尸身出了宗祠。 宗祠外所有流云子弟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疏远,同时也带着一丝敬畏。 流云风能为了一个老奴,顶撞族中长老,宁死不屈,光是这份勇气和反抗的意志,就足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不敢再小瞧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看着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只有一个小女孩挣脱了美丽妇人的手,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跑到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尽吃奶的力,“风哥哥,你不要死!“ 流云风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全是泪痕的俏丽小女孩,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微微一笑:“风哥哥死不了,还要看着你出嫁呢。” 美丽妇人急奔而出,将哭闹挣扎的小女孩强行抱了回去。 流云风重新站起身来,抱着老奴的尸身,挺直了腰,在周围冷漠如刀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 玉京城外南山之腰,林栖凤墓旁,新起了一座坟头。 大雨倾盆,流云风守在坟前,不吃不喝。 到第三日,天色放睛,他脸上已无悲戚之色,眺望着数里之外的雄伟玉京许久,眼中闪过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 千古雄城百圣之都,武以立国,文以治世,皇城脚下人才济济,庙堂之高,圣贤并立。 一名不文的屁民蝼蚁,连与他们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若要与这些人争个对错,唯有考取状元,一鸣惊人,登堂入室。 到那时,他会将一切强加于他身上的腐朽,顽固与恶毒,一一踩碎在这些人的面前。 念头一生,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涌泉穴涌入体内,经络僵直,眉眼结霜,将他所有的念头都打压了下去。 手足失去了知觉,连文思都似乎放缓了数倍,变得愚钝木讷。 毫无疑问,这便是儒门上古禁制在他体内被触发的后果。 越是反抗,这股禁制的反噬之力越是强大。 最终,寒气冰封了他的脑海,让他连举手投足都极为困难。 抬头对天怒吼一声:“不让我想我偏想,不让我做我偏做,成规旧矩我一一打破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一股奇寒在体内凝为无数冰矛,刺入他的脑海,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神智渐渐模糊,倒在坟前。 ……………… “姐姐,你听到什么了吗,不会是山魈吧?咦,那边有个新添的坟头,好像还躺着一个人,难道是我们惊扰了坟头主人的阴魂了?” “不准吓我!” 坟头不远处,一个背着药筐的少女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药锄,满身的泥土,一脸紧张的看着倒在坟头前的身影。 小男孩初生牛犊不怕虎,采药少女连拉都拉不住,身手敏捷的走上前看了一眼,朝那少女招了招手: “姐姐快来,不是鬼,是人,已经晕过去了。” 少女闻言,松了一口气,跟着走上前来。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儒衣少年倒在地上,背后血迹斑斑,估计是淋了山雨,伤口已经化脓。 看他的衣着,显然是世家的公子,也不知为何会独自一个人晕倒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采药少女心想,再等等看,也许不一会就会有人来寻他。 谁知等了快半个时辰,日落西山,也不见有人来。 若放任不管,只怕要伤口恶化,要丧命于这山村野外。 采药少女犹豫片刻,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脉搏,只觉一股寒气袭来,差点将她的手指都给冻僵。 09 针灸少女 脸露震惊,明明是6月天,酷暑难当,这人身体里却似乎堕入了腊月寒冬之中,分明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法术。 她左右四顾不见有其他人影,小心翼翼地剪开血衣,只见背后一片脓白腐烂之物,发出阵阵恶臭。 深谙医理的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被人用浸泡过药水的刺鞭抽打后,没有及时处理留下的可怕伤口,若再放任不管,只怕要危及性命。 思索片刻,从背后的药筐里十几挑拣了十几种药材,递到小男童面前。 “胜武,生火熬药。” …………… 半个时辰后,小男童升起了一堆柴火,煎好了一壶药水,递给采药少女,动作熟练,显然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采药少女撕下自己的衣袖,放在药水中烫开,将他背上脓血一点点清理。 看着他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口,新伤叠旧痕,不禁暗自心惊,也不知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每一鞭都深入背肌,却又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他感受最刺骨的疼痛,同时又不至于伤了他性命。 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算清理干净,小男童一直在旁边给他额头擦去汗珠。 脸上脏污尽去,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容来,剑眉紧锁,也不知是因夜里寒冷,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采药少女伸手探了探他的脉象,眼露惊异之色。 “姐姐,这大哥哥怎么了?“ “伤口发炎化脓,高烧不退,身体之中还有一股古怪的寒气,侵蚀他的经脉,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身体比70岁的老人家还弱一些。“ “那你快用针扎他呀。” 婀娜少女作噤声的手势,小男童急忙以手掩住嘴。 她犹豫片刻,解下头上发带,拆开线头,露出发带里着的几十枚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取出数支,手法熟练地扎进流云风身上各处。 数十针之后,他的身上渗出一滴滴血珠,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一些体温。 采药少女松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小男童在一旁默默地看她做完这一切,这才小声问:“姐姐,他没事了吧?” 采药少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是暂时用针帮他舒通寒气缠绕的五脏六腑,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生存意志,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 …………………… 一直忙碌到深夜,流云风高烧不退,突然坐起来,手作执笔状,在空中奋笔疾书,文气光华瞬间照亮了坟前方圆数米之地。 文气显化出各种意境来,不断地变化着,有时是诗情画意山水,有时是士子如蚁的宏大考场,有时是母子相依诵读的温馨,旋即又变成父子陌路的淡漠如冰…… 旋即又崩散开,无法凝聚成形。 他腰间配戴的那块精美玉佩受他意念牵引,一股纯净文气从玉中逸出,如同注入了一股清流,瞬间抑制了屋中混乱浑浊文气的肆虐。 只是这玉佩之中的文气显然只是无意触发,受他体内同源文气所牵引,虽是清流,却只能缓解一时之浊,浊若不去,清流最终难免要被污染。 迷迷糊糊之中,他隐约看见一个婀娜绝色的女子,在他身边吟唱诗经:“见素冠兮,我心忡忡,与子同忧……” 婉转悠扬的歌声化为涓涓细流,与他腰间的聚文玉佩中的文气相合,如瑟瑟合鸣一般,浩然纯净的文气瞬间壮大凝炼了数倍。 流云风浑身一震,混浊的文气渐渐地平复下来,体内自生一股抵抗之力,最终完全没入体内,中和了体内寒气,不再显化意象。 “见素衣兮,我心郁郁,与子同归……” 梦中女子的声音如清脆铃音,如流水涓涓,舒缓而悠扬。 “康兮复兮,莫使我忧……” 流云风紧咬的牙关渐渐松开,表情变得平和,周身文气也渐渐稳固不散,沉入了这美妙悠扬的歌声之中…… …………… 一阵清脆的鸟叫,流云风睁开双眼。 猛的坐起身来,4周环顾,那梦中的伊人早已不在身边。 是梦是真?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缠绕的麻葛布条,带着一丝幽幽的清香,分明就是梦中伊人身上脱下来的衣裳撕成的绷带。 那清甜悦耳的歌声,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不断的融化着冰封万里的脑海。 回头四顾,只见来时的山路上,隐约可见茂密的蕨类植物,留下一大一小两道足迹压痕,延伸向山下。 站起身来,顺着这两道痕迹,缓缓朝山下而去。 ………………… 玉京城外的一处兴旺的小镇上,从各乡村来的百姓,挑着山货和农获,前来镇上赶集。 车水马龙,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家名叫“乔氏凉茶”的店铺前,天南地北来往的客人坐在店门口的茶位上,品尝着香浓解暑的凉茶。 一个蒙着黑纱的婀娜女子,站在店铺中,忙碌却不失条理的给客人舀盛凉茶,一个虎头虎脑的可爱男童将一碗碗凉茶送到客人的摊位上。 流云风远远的站在大树后看着,虽然对方脸上蒙着黑纱,但他依然能一眼就认出这个就是昨天晚上在山上救他一命的人。 大周禁医多年,对方既然不愿意暴露身份,显然是有她的顾虑,他也不便多打扰。 潜入店铺后院之中,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后院晾晒的药材竹匾上,悄然而去。 傍晚时分,采药女子关闭店铺,来到后院收取晾晒的药材,发现了竹匾上的玉佩,拾取一看。 只觉一股热流从玉佩经由掌心流遍全身,竟生出血肉相连的感受,疲意尽去。 玉质洁白如羊脂,其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兽黄鸟,旁以小篆刻着“黄鸟于飞,锵锵其音”,隐隐有深厚文气附于其上,透着神秘的浮白光华,显然是极为珍贵之物。 文气在空气中凝聚成文字:“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此玉佩乃是亡母所赐,可震慑宵小,若遇危急,十里之内必有所感,刀山火海,也定赶来为姑娘解围,流云风再拜!” “姐姐,快来,又有人倒在咱们店门口了。” 10 会试 采药少女将玉佩揣入腰间,收起晾晒的药材,回到店铺。 店铺的门口倒着一个一身烂疮老婆婆,发出痛苦的呻吟。 采药少女脸露不忍之色,左右张望,不见有其他人路过,小心翼翼走上前,把了把她的脉,细柔入鬓的秀眉微微皱起。 询问了老婆婆这几天的饮食,到过的地方,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 “胜武,去倒一杯凉茶过来。” 老婆婆疼痛立减,站起身来,连声道谢,步履蹒跚的缓缓消失在镇子的街道尽头。 采药少女望着这老婆婆的身影,一脸的忧色。 这几天她遇到这种身中莫名怪毒的病人已经不下百人,病症相同,居住在同一个水源地,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水中下毒。 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替人医治,只能在凉茶中加入了另外几味药材,只需要喝上一杯就能排去毒素,而且并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 但只要源头不除,这样的病人只会源源不断。 站在门口目送老婆婆远去后,这才转身回了店铺,关上大门。 ……………………… 一月之后,乡试放榜之日。 玉京城各大街道的衙门口,围满了年轻学子们,搜寻着门口刚刚贴出来中试的榜单,榜单上密密麻麻数千人,从一品到九品秀才,皆名列其上。 “哈哈,我也是个秀才了!“ “看把你高兴的,考了两年才是个八品秀才,也好意思大呼小叫。“ “八品怎么了,你没看榜单上九品的都还大有人在吗?能得一品的,那都是世家子弟,像我这种出身寒门的,能得个八品就已经不错了^咦?这是^“ 说话的中年考生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目光落在榜单最后一名的名字上。 “这不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相国府十三少爷吗?“ 所有学子纷纷将目光聚焦到榜单的最后一名上。 榜单之上,赫然就是流云风的名字。 九品秀才。 ……………………… 金秋9月,京城内外,万物染金。 会试在国子监如期开考,从大周各地进京赶考的学子秀才们让京城客栈生意火爆,一房难求。 几日后便是放榜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是学子们最放松,也是最不安的日子,等待着会试的结果,百人之中只有两人会中试,但所有士子依旧抱着希望,坚信自己会是中试的那一人。 国子监中,当朝三品吏部尚书和两位吏部侍郎,和十几名国子监门,山长,学博正在连日翻阅着封名试卷,定新科举人三等。 试卷的封头都已被贴上封条,考官对考生姓名一概不知,为避免有阅卷官员徇私舞弊。 然而此举作用着实不大,朝中大臣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得意门生的笔迹? 案上的试卷,吏部尚书洪福广和两位侍郎挑捡了其中几份定为一等之后,其余只是扫上一眼,便交由国子监的山长学博,由他们定夺二等和三等。 两位监门,四名山长,门下弟子无数,自然有心中属意的门生,凭借笔迹和书法,一眼便能认出,挑出之后,其余只是扫上一眼,便丢入一旁的落榜纸篓之中。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高下,一比即分,文章好坏,却无绝对的标准,再烂的文章,只要书法出奇,引动文气,给人以视觉的愉悦感受,也能成为优等,而巧思妙言,立意高远,配上的却是潦草蹩脚的书法,再高的意境,也会落入下乘。 评判的标准,全凭阅卷官的审美喜恶,这样做也无人能诟病,谁又敢说是阅卷官徇私舞弊? 身为国子监四大山长之一的墨爱,是唯一没有在案上阅卷的人,而是席地坐在落榜纸篓旁,将淘汰掉的试卷一一捡起,认真翻阅。 十几个阅卷官瞄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平时不见他出现,一到会试阅卷时就来恶心我们,看似公正无私,谁知道他是不是暗藏私心,故作清高,这样孤僻的性格,难怪身为先帝时榜眼,却至今窝在国子监,连后辈都已经是吏部尚书了,他却还只是山长,二十年如一日,不动如山……” 墨爱无视他们眼神,自故自地翻阅着已被十几个阅卷官淘汰的试卷,将其中几份废弃纸篓中挑出,“可定三等……可定二等……” 当他阅览到最后一份时,眼神亮了起来,只见一行清秀飘逸的字迹映入眼帘,文气隐隐有腾飞化形之势,光是这书法,就已有入三等的资格,再看文章: “魔兵临,兽嘶鸣,爷孙东西各自行; 老弱妇孺走相送,尘埃不见江东径;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摧离人心; 戍边十载白发生,幸存残躯归故邻; 家倾不见双亲在,满目坟头荒草青; 但使边城神将在,魔骑不敢度江阴。” 洋洋洒洒上千字序事七律,墨爱猛地一拍桌子,走到众多考官面前,将试卷放在案上,“众位大人,劳烦一观。” 几人拿眼扫了一下,吏部侍郎冷哼一声:“这是要恶心圣上吗?太平盛世,世人都在称颂皇上英明圣德,百姓安康幸福,他却将为国征战的壮举,如此渲染夸张悲离之意,一看就是标新立异搏眼球的取巧之作,笔法轻佻浮躁,华而不实,还有暗讽圣上穷兵黩武之嫌。” 另一名吏部侍郎说:“今科一等已经由尚书大人定夺完毕,已没有位置可供入列。” 墨爱望向一直未说话的吏部尚洪福广,“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洪福广微微一笑:“我等为国选材,岂可因一人之言定论,还是要看众位大人的意思。” 目光扫过之处,十几名学搏纷纷附和说:“以尚书大人的学识修养,眼光岂有差错之处,我等都以尚书大人马首是瞻。” 洪福广微微一笑:“独断专行之名我可担待不起,还请各位大人各抒己见,不用顾虑。” 众人纷纷点评,极力贬低,说到最后,还有人提出追究此人谣言惑众,抹黑煽动之罪。 11 不群异类 洪福广笑着说:“这倒不至于,士子受视野所限,又或者久试不中,铤而走险搏人眼球,故作惊人之论,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让他中试,怕会引起士子争相效仿,传扬负面情绪,对大周朝盛世声威有损。” 墨爱听完各位阅卷官评论之后,冷笑一声,拿起案上被定为一等的卷子,说:“连这等阿谀奉承的马屁之作也能列为一等解元,我算是明白在座各位能飞黄腾达的原因了。” 一名吏部侍郎一拍桌子喝道:“墨爱,我们敬你年长,又是先帝时榜眼,给你三分薄面,但也只是三分,你若再口出不逊,污蔑当朝大员,小心我等联名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连这个山长之位都保不住!” 墨爱冷冷看了他一眼:“陈大人何必激动,若我没记错的话,国子监去年新入秀才之中,有陈大人的外甥,名叫李志壮,刚满十八,书法堪称一绝,以仿名家笔迹著称于京城……” 吏部侍郎脸色一变,喝道:“你想说什么!” “这篇文章,书法形似二王书圣,虽有些造诣,但通篇马屁,言之无物,字里行间充斥着自鸣得意,不可一世……” “陈大人,你是否要跟我赌一下这份试卷封条之下的姓名就叫李志壮?我若是赌输,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今生不再踏入阅卷房半步。” 吏部侍郎脸色变得极为复杂,慌了手脚,强撑说:“考生试卷没有定名次分优劣之前,岂能私自开拆!” 洪福广也笑着解围说:“就事论事,两位大人怎么还吵上了,这阅卷的规矩可不能坏,两位大人少些意气之争,都是为国选良材,稍安勿躁。” 墨爱也不相逼,转而又拾了位列二等的试卷:“这篇二等文章,字都写不端正,处处拾人牙慧,左拼右凑,动则引经据典,毫无主见,连马屁都拍得七零八散,林山长,听说你们家公子也在今年的会试场上……” 被点名的一名山长脸上微微一惊,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反驳,只是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墨爱又拾起一份位列三等的试卷:“这份就更离谱了,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但这抄得明目张胆,一字不变,还能入列的,当真是前无古人,各位大人,你们这样选材任人,是想让大周亡国吗!” 说到最后,他突然提高了嗓音,猛喝一声,震得屋顶发颤,把所有阅卷官骂得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答。 好一会,吏部尚书洪福广才笑着说:“墨山长言重了,既然你觉得这三人不能入列,就将他们剔除出去,但你所选的文章,怕也是不能凭你一人之言入选。” 墨爱哈哈一笑,话音一转:“其实我也没有要剔除这三卷的意思,只是想将这三份落选之卷也加入三等之列,各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 十几个阅卷官见他转变如此之快,都暗松了一口气,暗道:“还以为他真是清高至此,没想到也只是想提拔自己的门生,跟我们玩这一手欲擒故纵,如此心机倒也算是同道中人,只是这性格,实在是不讨喜。” 纷纷笑着称是,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将墨爱挑捡的三份卷子放入三等行列之末,然后将中试宗卷封装,呈送尚书台拆封宣布名单。 ……………………… 放榜之日,一家欢喜九家愁。 砚湖岸边,又多了几具屡试不中的老秀才浮尸,湖畔灯火通明的热闹酒家中,十几名学子正围着几个一等举人举杯庆贺。 议论声中,谈得最多的,却不是今科解元李志壮。 “连他竟然也中了,去年春季皇上七十诞辰开恩科时才中一个九品秀才,如今初次会试,竟然让他一举而中,真是奇也怪也!” “听说今年的主考官换成了吏部尚书洪福大人,左相国的正妻洪福夫人正是他的胞姐。” “原来如此,有个当相国的爹真是好啊,废材也能登堂入室成为栋梁。” “我看不太像,既然都已招呼了,为什么不直接弄个解元?相国大人的脸面,才值区区一个三等举人不成?” “自然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否则物议沸腾,只怕以相国大人的权势滔天,也难以压下,传到圣上耳中,心生怀疑,将他叫到跟前一问三不知,名符其实的草包一个,岂不是大大不妙?” 众人大笑。 “各位慎言啊,你们这可是在诬陷左相国徇私舞弊。” 一人出言提醒道。 十几名举人微微一震,酒也醒了一半,话题转到了别处。 …… 相国府洪福夫人的宅邸中,洪福夫人正吃着新招的俏丽丫鬟剥的瓜子仁,看着台上请来的戏班子,手里拿着一条绣花手绢,不时地抹着泪。 旁边坐着神情威严不苟言笑的流云孝。 戏台上正在演出的,是二十四孝的戏码,正演到卧冰求鲤和割股喂母。 台上戏子卖力演出,演得情真意切,惟妙惟肖,摧人泪下,洪福夫人让下人赏了又赏。 坐在后面的,还有相国府的十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洪福夫人让下人传召来,看这一出孝亲大戏的。 以流云嘉为首的十几个兄弟姐妹入戏渐深,无不涕下泪落,泣不成声,感染了身边的丫鬟仆人,也纷纷抹泪。 洪福夫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府中子弟,唯独不见流云风,转头望向身边的流云孝,轻声说:“老爷,你看看流云风,自从中了举人之后,也不来问安了,整天不在屋里头,再不管管,只怕惹出什么祸端,让人看相国府的笑话。” 流云孝未置可否。 洪福夫人忍不住抱怨:“我明明叮嘱了我那弟弟,压他一压,挫挫他的狂气,怎么还是让他给中了?外边的人可都在传是老爷您跟吏部的人打过招呼,徇私舞弊呢。” 流云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外面的流言,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身为长母,不助他长进,还刻意打压,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 12 下聘首富之女 “我这不也是怕他跟当年那忤逆子一样,我那侄儿洪福安说他是扮猪吃老虎,隐藏得可深了,说不定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些风言风语,一心要对我这个长母不利呢……” 流云孝淡淡说:“区区一个三等举人就把你吓成这样,如今他身上有五重封天禁制,岂是轻易就能打破的,何况耀儿已习有所成,宗嫡地位再难撼动,他再怎么顽劣也是我的骨血,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话音一转:“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弟弟的女儿尚待字闺中吗,他如今也考上了举人,也算是门当户对,准备些聘礼,过几天便让他上你弟弟家提亲吧。” 鸿福夫人眼中闪过喜色:“是老爷,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 几日后,城北首富洪福厚的府坻门前,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引来成千上万的京城百姓围观。 街道上,洪福家的家奴穿着光鲜亮丽,拿着喜糖和利是,见人就发,恭喜祝贺之声不绝于不耳。 “京城首富洪福厚又要嫁女儿了。” “鸿福老爷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嘘!二婚。”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伙子这么有福气,尚书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宝一样供着,这回出嫁,嫁妆不得有十几万两黄金啊,娶了他女儿,打断腿都不用愁了。” “听说娶她的人是相国府的十三少爷。” “不会吧,那个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孝无双的绣花枕头?这不是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谁让他姓流云呢,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洪福夫人这样一个长母,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听说他考上了举人,现在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这天下无能第一,倒是有些名不符实了。” “说起来,洪福娇小姐说起来也算是他表妹,表哥表妹联姻,亲上加亲,洪福家与流云家这层关系,算是更加稳固了。” “都说洪福夫人宽厚仁德,对待庶出的子弟也视如己出,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快看,提亲的车队来了,十几辆呢,都载着聘礼,这得多有钱啊!” 众人的议论声中,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了长长的兽骑车队,足足有十几辆,满载珍奇异宝,缓缓而来。 一名清秀的儒衣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车队的前面。 随着车队到了洪福府门口,震耳欲聋鞭炮声响起,从府中出来数十家仆奴婢,将车队上的财礼一一搬入府中。 儒衣少年也下了马,正要步入府中。 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人山人海的围观人群,眉头皱起,转身上马。 一夹马肚,策马飞奔而去…… 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无不愕然,不知发生何事。 许久,才有人叹道:“都说这个十三少是脱缰的野马,不受管束,如今看来,此言不虚,提亲这么大的事,都敢当作儿戏,说走就走。” …………………… 城东一处深巷里,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口,车窗帘子掀开,露出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狰狞面孔。 月光下,一个婀娜身影突然从巷子旁边一座屋顶上现出身形,一袭黑衣劲服紧紧包裹着身体,在月光下,凸凹有致的身形展露无遗,若不是她突然现身,根本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她像灵活的狸猫一般,轻轻从屋顶跃下,窜到青铜面具人的马车旁边,从车窗里伸出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裹。 青铜面具人用他那尖刻刺耳的嗓音,压着声音说:“告诉阎罗婆,我跟她之间已经两清了,想再让我帮她炼药,除非把你敬献给我……” 他阴森寒冷的目光在这婀娜曼妙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之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那意思很明显。 黑衣女子一言不发,将小包裹收起,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回过头来,朝远处望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身形一闪,隐没在夜色中。 …… 马车最终停在城南一处庄园之外。 青铜面具人下了车,在庄园中穿梭环绕几圈之后,才在庄园的荷塘边亭子前停了下来,走到亭子中间,将扇子插入亭中石柱的一个隐蔽孔洞中,以特殊的手法来回扭转几次之后,从荷塘中间升起一座石台来,中间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一个秘道的入口。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纵身一跃,跳上平台,进入秘道中,平台再次合上,沉入荷塘之中,被茂密的荷叶掩盖。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庄园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处隐秘的所在。 …………… 月光下,流云风的身影出现在荷塘凉亭。 他掠入凉亭,将手中铁笔插入石柱隐蔽孔洞中,模仿青铜面具人的转动技巧,来回转动了几下。 荷塘中的秘道入口石台再次升上水面。 儒门弟子精通数术,是儒门六艺之一,世上大多机关秘道多用的是数术原理,万变不离其宗。 身形一闪,钻入秘道之中…… …… 秘道有百米长,通向一个隐秘的地下牢笼。 牢笼里弥漫着血腥气息和腐烂的恶臭,痛苦呻吟的声音不时地在黑暗的牢笼里响起。 “我把青囊残卷默写出来给你,你给我个痛快……” “禽兽不如的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即便死了也要化成厉鬼回来找你报仇!” 偌大的地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号和咒骂,地面上却听不到半点动静。 地牢最深处是一间昏暗的处刑室,只在刑室的四周点着四盏油灯。 刑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 刑室正中央的顶梁上吊着一个体无肤的犯人,看见鬼面书生进来,眼中射出极度仇恨的光芒。 青铜面具人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狰狞面孔。 “原来是你!假装拜入我张家门下,我爷爷见你悟性极高,天赋过人,破例收你为入室徒,没想到你却暗中下药,淫我全家女性!我张家与你何冤何仇!” 13 闯黑牢 “医门翘楚,乔孙李张,屡禁不止,公然违抗圣上旨意,九王爷奉命铲除违逆,我鬼面书生身为九王府军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为王爷分忧!” 鬼面书生打量了这体无完肤的犯人一眼,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受了我千刀万剐之术,竟然还有这样的精神气,看来张家的伤寒杂病论的确非比寻常,张慈那老不死的,表面上收我为徒,却只是将我当成你们张家的仆人,从来没有将真正的伤寒杂病论传授给我!” “为了得到我张氏一门秘术,你毒杀我满门!好一个 九王府,表面仁义爱民,背地里竟然如此龌龊肮脏,想让我交出伤寒杂病论,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让我出去我让九王府上下鸡犬不留!” 鬼面书生从刑台上取过一把小刀走到他面前,说:“你能熬过今天再说。” 说着,手中多了一颗药丸,手轻轻一弹,射入那犯人的口中。 “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如此,父母生我弃我,豺狼养我育我,世人骂我毁我打我,在我眼中,世人连禽兽都不如,我不过是将自己所受过的苦和罪,都还给世人而已,所谓的因果报应,不正是如此吗……” 鬼面书生自言自语着,开始在犯人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割开皮肤,犯人痛苦的哀吟,让这阴森的地牢越发显得如地狱般恐怖。 这时,周围四面墙角上的昏暗油灯微微晃了一晃,几丝墨色的微风拂过,将四周的烛火吹灭。 刑室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股杀机朝鬼面书生身后袭来。 鬼面书生反手将手中小刀掷出,同时将犯人挡在身前,避开这突然袭击。 流云风一击不成,转而以手中铁笔使出剑招,一股潜伏的浩然剑意突然爆发。 黑色剑影以奔雷之势朝他的刺来。 “墨者剑术?!” 鬼面书生心中一震,仓促之间,脚步已然收不住,只能一挥手中铁扇,使出囚牢之术,扇面上那些古怪字体瞬间飞出,化为一副囚牢,罩住他全身,硬扛这一招奔雷剑势。 当——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地牢顶部的尘土都簌簌落下…… 囚牢挡住了这一笔。 喝! 流云风书写“苍茫”二字,笔画便是剑招,剑意浩瀚如天地之广,日月之重,滚滚倾泄而下。 囚牢如承受了万钧之力,叭哧一声,出现了裂痕。 破裂瞬间,鬼面书生借着冲击之力,向后飞退,避免了被剑一劈两半的下场,即使如此,也还是被凌厉的剑气扫中,断了一臂。 鬼面书生站在十米之外,取出药瓶吞下药丸,渐渐止住了血,喘着粗气,盯着流云风:“你是谁!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流云风冷冷说:“你身上玉佩从何处夺来?” 鬼面书生微微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从胸口掏出一块鹅黄色的玉佩。 只见玉佩上面文气光华流转,在昏暗的地牢中越发显得光洁纯净。 失血过多的他脸色苍白,此时却镇定了下来,桀桀冷笑:“这么漂亮的小娘们,我自然舍不得就这样杀了,为了报答你断我一臂的恩情,我一定会好好的招待她,让她尝尽世间最残酷的凌辱,并且告诉她,她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流云风眼中杀机一闪:“你得先活着离开这里。” 鬼面书生阴阴一笑:“我承认你修为不弱,只不过想要杀我,却没那么容易。” 说着,手中铁扇子再次一扇,从扇面之中一字飞出,化为一副红色铠甲,秘道之中登时弥漫着清新文气,沁人心脾,有种让人神魂为之凝固的神奇效果。 流云风眼神变得如刀锋一般,对方这红色铠甲显然是加入了儒门文物炼制,拥有文气之铠的坚韧属性,想要再击杀他就难上加难了。 他手指轻轻一弹剑身,叮地一声清鸣。 鬼面书生动作微微一滞,脸色一变,这声剑鸣之中包含着一股震慑心神的威力,显然是由纵横言术演化而来。 以他的修为和心性,纵横言术哪怕是达到慑魂的威力,也不能伤他分毫,但高手之间过招,瞬间的变化就能分出高下。 在他化解剑鸣带来的影响时,剑已到了他的面前。 流云风全力一剑,剑锋直刺其腹。 鬼面书生避无可避,身中一剑,向后倒退数米,撞在秘道的铁壁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却若无其事地阴阴一笑:“我这件真如铠,是儒门君子 炼制,你不过区区明心境,就算我站着让你砍,也休想伤我一根毫毛!” 流云风一声大喝:“折戟沉沙!” 铁笔疾书狂草,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力将鬼面书生重重地砸入铁壁之中,凹了进去。 可怜鬼面书生空有见性大成的实力,却被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因过道狭窄,断了一臂失了先机。 “八百里分!” 鬼面书生只觉得喉咙一甜,血从嘴血渗了出来,心中震骇。 笔画之中包含必杀的意志,刚猛之劲颇有一去不回头的气势。 笔锋力道透过了铠甲,真如铠虽未破碎,但笔力冲击却已伤了鬼面书生心肺。 巨大的冲力将鬼面书生再次撞入墙壁之中,铁壁被冲破,一股熟悉的味道涌入他的口鼻,是血和着泥沙的味道。 鬼面书生又惊又惧,嘴上却说:“如果你技止于此的话,恕我不奉陪了,你给我记得,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后悔的!” 话音刚落,人已没入泥石之中,消失不见。 流云风并未急着追击,将地牢中所关押的医门弟子一一释放。 当他走到那个身受千刀万剐酷刑的张氏医门弟子面前时,此人已濒临气绝,受此酷刑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睁开眼睛,望着流云风,艰难张口:“我张氏绝学不能从此断了传承,朝廷鹰犬怎么也不会想到,伤寒杂病论就藏在乔家遗址,请将它传于心地善良之人……” 说完,眼中神光涣散,溘然长逝。 14 金发女刺客 流云风一阵沉默,将他遗体解下,脱下儒衣盖在他身上,正要起身时,突然听见地牢黑暗的角落里穿了一声小孩子咳嗽。 目光扫过,只见角落里躺着一个5岁大的小男童,脸上呈墨黑色,已陷入了昏迷中。 依稀就是他那日在山顶昏迷时,姐弟二人中的小男童。 上前探了探小男童脉搏,依旧活着。 …… 荷塘岸边,鬼面书生从地面钻了出来,以他的修为,再加上断了一臂,遁地之术只能让他在地下潜行数百米,极耗体力,每施展一次,必须休息片刻之后才能再次施展。 就在他准备隐藏身迹恢复体力之时,地牢里传来机关被击碎的声音。 轰隆一声! 水花漫天溅起。 流云风从池塘里冲天而起,在空中挥动手中铁笔,一股文气画作绳索,如游蛇一般瞬间缠绕在鬼面书生身上,将他紧紧地缚起。 鬼面书生脸色一变,“文气化形!” 能将文气化形为实物,是明心境圆满的儒士才有术式。 他当机立断,双脚一蹬,身体向前弹射出去。 换作平时没有受伤,他本无须惊慌,明心圆满修士的文气之绳虽然强韧,但并非难以挣脱,只是如今被砍断一臂,实力大降,已如惊弓之鸟,不敢恋战,一心只想逃过这一劫,战意全无,自然无法发挥自身实力的五成。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也还是极快,瞬间跳出十几米,在空中转身,手中铁扇张开旋转,割断了身上的文气之绳。 然而流云风的身形比他更快,在他弹跳之时,也随着高高跃起,他刚挣脱文气之绳的绑缚,流云风已从空中直插而下,双膝击中他胸口,将他击倒在地。 巨大的冲力将他撞入地表,身体深深嵌了进去。 他望着眼前蒙面的儒衣少年,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恐惧。 “这怎么可能,你只是明心境的一个小小儒生而已,为什么能穿透我的真如铠!” 流云风淡淡地说:“你若是正宗儒门子弟,这真如铠我还真破不了,只可惜你只是偷学了皮毛的毒王门邪徒!” 说完,铁笔挥动间,文气凝聚成丝丝脉络,在空中形成一连串奇特的字符。 鬼面书生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嘴唇发白,如见鬼似地盯着流云风:“你、你不是明心境……” 流云风不待他说出下面的话,伸出一只手,将这些字符收入手中,一掌拍在鬼面书生胸口处,一股浩然文意注入鬼面书生的文气铠甲上,脉络瞬间像蛛网一样遍布整个铠甲啊。 真如铠甲突然震动起来,渐渐地化为一股氤氲文气,附着在流云风掌心的奇特符文上。 竟被他生生地吸入手掌,没入袖口之中。 接着,他高举铁笔,朝鬼面书生胸口直刺而下…… 鬼面书生此时身上再无任何防护,心知若再受流云风一击,必死无疑,惊恐之中朝黑暗之中大喊一声:“你还不快出手,否则你师尊休想再找人炼制迷魂散了!” 就在他喊出这一句之时,流云风心中闪过一丝危险至极的警觉,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他后心直刺而来,凌厉迅捷。 他无法再保持压制鬼面书生的身形,脚底生风,向前翻滚,躲过身后这凌厉诡异的匕袭。 鬼面书生也借此逃得一命,恢复了行动能力,急忙再次施展遁地之术,消失在地面之下。 流云风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淡淡说:“再敢阻挠,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辣手摧花。” 大树背后传来一声冷哼,声音清脆悦耳,从大树后一个黑色曼妙身影如狸猫一般飞快地窜上树梢,正是刚刚偷袭流云风的那名黑衣女刺客。 暗器破空之声从树丛中响起,利用茂密的树叶遮掩,发射暗器,显然深谙刺客之道。 流云风随手祭出一面风骨之盾,暗器尽数打在盾上,竟将风骨之盾打穿,只是威力已减,再无杀伤力。 暗器连珠似地朝他射来,流云风不退反进,双脚一蹬,腾空而起,扑向那树丛之中暗器射来的方向。 暗器打在他身上,悄无声息。 等那刺客想要再移动位置时,流云风已穿过茂密的树叶,攻到她的身前。 两人反应都极快,转眼近身拆了数招,一个擒拿如影随行,一个闪避灵活如狸。 流云风中途卖了个破绽,悬在半空,看似失了地利,那女刺客见他露出破绽,近身袭刺。 流云风嘴角微微扬起,脚底生风,从她身后翻过去,跳到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撩去她耳后的黑色头巾系带。 月光下,一头长而卷的金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耀眼如金丝。 那女刺客大吃一惊,想要转身逃时,却已来不及,被流云风一把搂过腰身,紧紧地抱在怀里,同时紧紧地箍住她的双臂。 两人四目相对。 流云风看着这张堪称举世无双的精致面容,如蓝宝石一般的湛蓝双眸,一头柔顺卷曲的金发显示她并非大周子民。 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这时,女刺客肩部骨骼突然发出古怪的关节扭动声,身体突然缩小,从他的双臂之中泥鳅似的滑脱,同时从衣袖之中闪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以违反人体运动规律的方式朝他下身刺来。 流云风向后一跳,躲过这绝户匕。 那女刺客一击不成,立刻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流云风跳下树梢,手握铁笔在空中挥动着,天地灵力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文气弥漫在他身体四周,仿佛真的在蕴酿一种威力极大的杀招。 女刺客隐匿在远处一动不动。 一柱香时间过去了,他保持着那仰望星空,负手而立的姿势,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文气弥漫在他身边,气势不凡。 女刺客始终没有出手,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两柱香时间过去,流云风还在负手而立,仰望着星空。 女刺客终于忍不住,冒着暴露藏身处的风险,朝流云风掷出一枚暗器。 呼—— 暗器穿过流云风的身体,打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15 夜闯王府【求收藏】 女刺客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隐藏身迹,从树林之中冲出,转眼到了他身后,匕首寒光一闪,流云风的头颅和身体分离,头颅却依旧悬在半空之中。 竟是以文气幻化出来的景像。 女刺客大吃一惊的同时,急忙环顾四周,那还有流云风的身影,早已离去多时。 月光下,只见这身材曼妙的女刺客胸前急剧起伏,突然挥动手中匕首,发泄一般地在这幻像上挥了数十刀,直到文气溃散,才收起匕首,蓝色眼眸之中闪过愠怒的光芒。 …………………… 黑夜中,流云风施展御风之术,弯曲迂回的在城中飞奔。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停下脚步,轻轻一跃,跃上一棵十几米高的树梢。 远处灯火阑珊的楼亭群立处,正是鬼面书生最终逃往的地点,鲲王府。 他捂着断臂伤口,神情萎顿,此时已是筋疲力尽,街角拐弯再向前百米,便是鲲王府。 立于树梢的流云风取出铁笔,在空中缓缓而书:“愿得燕弓射魔将,耻令越甲鸣吾军!” 文气汹涌澎湃,滔滔而出,引动天地灵力,化而为形。 一把诛邪弓,一把灭魔箭,闪烁着墨色光华。 他拉满长弓与明月轮廓相合,光箭上弦,对准了百步之外的鬼面书生。 月光下,树梢上,身影挺拔的流云风,持弓挽弦朝天而射,光箭与月色融为一体。 “挽弓射天狼,矢飞落文曲!” 一箭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般射出。 …… 鬼面书生正要转过街角,无声无息的文气光箭已到他的背后,瞬间射入他的脖子后…… 鬼面书生眼中恐惧之色在渐渐地放大,随着文气之矢消失和喷涌出来的血柱,他捂着喉咙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 躺在地上吐血抽搐的他伸出一只手,张大着嘴,试图说点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双腿一蹬一命归西。 片刻之后,流云风出现在他身边,从他腰间曲线那块聚文玉佩,收入衣袖中。 看了百米之外宏伟雄浑的九王府大门,转身离去。 ………………………… 深夜,几十个鲲王府侍卫手在其中一栋宅楼的4周出口,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透过窗户,一个婀娜貌美的少女软绵无力的坐在浴桶中,任凭两个俏丽的女婢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花瓣,在她身上揉搓。 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屋顶走了一圈之后,悉索的声音响起,屋顶瓦片被揭开一块,透进一束月光来。 不一会便被人揭开一个洞口。 房间里微风拂过,一个黑衣身影便出现在两个小婢女身后。 出手如电,这两个小婢女轻轻拍晕过去。 浴桶中的美貌少女又羞又慌,正要惊呼,黑衣身影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她的嘴。 “姑娘莫慌,那日在山上承蒙姑娘救命之恩,片刻不敢忘怀,得知姑娘有难,特来相救,我现在将你放开,请莫声张。” 美貌少女点了点头。 流云风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她轻声说:“你转过头去,我要穿衣服。” 流云风转过头,等了好一会儿,又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流云风环视4周,见房间的床头挂着几件色彩明艳的华贵服饰,手一挥,一股无形无色的文风卷起衣饰落在浴桶旁。 等了一会儿,又传来弱弱的求助声:“我中了软筋散,没有力气,你能帮我一下抱我起来吗?” “唐突莫怪。” 流云风闭上眼,伸手将她从浴桶中抱起,肌肤碰触之处,只觉柔软细滑,如丝如绸。 收摄心神,帮她穿好衣服,这才睁开双眼。 美貌少女此时脸红似霞,正看着他,一双美眸将闪烁着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日留在姑娘店铺之中的玉佩,有我自创儒术十里心动,可感应姑娘危急之时心绪波动,这才立刻赶来相见,还好姑娘无恙,万幸。” 流云风打量眼前梳洗清爽,体态婀娜动人,浑身冒香的娇嫩美人,纵然阅美无数的他,仍忍不住眼露惊艳之色。 美貌少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九王府。” 美貌少女吃了一惊,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名婢女,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流云风收起目光,躬身一礼:“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乔,名羞玉。” “羞煞美玉,果然人如其名。” 乔羞玉本来已经够发愁的,偏偏遇上这么个不紧不慢,半天说不到正事的世家公子,忍不住问:“现在怎么办?” 流云风指了指来时的屋顶。 走到她面前,说了声“冒犯”,将她拦腰抱起。 一阵强风拂过,他抱着她纵身一跃,从屋顶洞口钻了出去。 站在殿顶处,王府之中各自巡逻的侍卫依稀可见。 月光下,乔羞玉俏脸晕白,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嗯。 流云风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道:“抓紧了。“ 借着文气所化轻风,身轻如燕,跃上空中来时的那根文气所化细丝,凌空云步,向王府外数百外的大树方向悄而去…… 只见一轮明月之下,一个像风一样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踏空而行,越过了王府的重重守卫。 就在他闪入树丛之时,利箭破空的声音呼啸而来,所射的却并非是流云风本人,而是他脚下文气所化登天索。 一声怒喝传来:“胆敢夜闯王府,来人,给我拿下这刺客!” 流云风脚下突然踏空,登天索竟被对方一箭射断。 乔羞玉感到身体突然失重,向下坠落,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越发地搂紧了流云风的脖子。 “随风潜入夜!” 流云风手中铁笔一挥,一阵轻风刮过,托起两人身体,缓缓落在王府之外大街上,王府侍卫高手都已追至,恶犬与人声交杂鼎沸。 流云风一声口哨,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至,他抱着乔羞玉翻身上马。 16 谈笑退敌 就在此时,从远处的墙头传来一声冷哼:“就这样让你带人离开,我这王府侍卫长也不用当了!” 一声箭啸,箭急如电。 流云风顾及身边姐弟,再加上对方箭势急猛,格档不及,只能驾御身下骏马,高高跃起近两米,踏在箭矢之上,借力向前,飞奔而去…… 墙头上那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长冷笑一声,并不着急,翻身跳下王府围墙,几个王府食客高手也已闻讯赶到。 “王爷有令,不要伤了他身边的女子,至于那刺杀军师的大胆刺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流云风策马在城中穿街过巷,飞奔几里后,身下骏马渐渐地无力,突然失了前蹄,向前跌倒,得亏他修习六艺御术在身,已感觉到不妥,马倒之时,抱着乔羞玉一跃而起,避免了人仰马翻的狼狈。 一看那黑马,肚子上竟中了一枚暗箭,血流不止。 这暗箭名为射马,射出时无声无息,极难防御,专门对付马匹,中空的箭管会一点一点放干马匹的血,初时难以察觉,是军中暗哨所用,用来堵截敌军信使。 流云风走到马儿跟前,见它已血枯力竭,已无回天之力,低声说:“马儿啊马儿,多谢你这一路陪伴。” 说着,以笔作剑,刺入它的脖子动脉之中,结束了它的痛苦。 乔羞玉看得真切,身子微微一颤。 这在这时,流云风突然回过头,身形一闪,人已到她面前,出笔如电,刺向她的身后。 乔羞玉被吓住了,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眼前一花,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隐藏形迹的侍卫,竟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了她的身后,正准备将她掳走。 流云风的铁笔刺中他手臂,将他挑了起来,甩向一边。 动作连贯,迅疾如风,瞬息之间就将那隐身潜来的侍卫击退,收笔而立,将乔乔羞玉拉过来护在身后,环视一周:“羞玉姑娘,一会恐怕会有一场恶战,你站在我身后。” 乔羞玉听他声音温和,却包含坚定不移的意志,心中涌起一股安定之感,虽处险境,却丝毫不觉惊慌。 流云风扬声朝远处喝道:“再上前一步,莫怪我铁笔无情!” 远处冷笑连连,人影闪动,一人阴阴回了一句:“小小儒生,竟敢如此胆大,连王爷侍妾都敢掳劫,速速将人交出。” 声音飘飘忽忽,不辨方位,显然是用上了纵横言术,混淆了声音来源。 “王府弓卫已经遍布这条街巷,你插翅也难飞,再不将人交出,百箭齐发,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折在这里,不要自误。” 流云风不言,瞬间手书“诛邪灭魔”四字,化为弓矢在手,拉满弓弦,文气墨箭悄无声息地朝远处百米外的树冠中射出。 只听见远处树冠之中传来“啊”地一声,一人从树上掉落,摔倒在地,狼狈爬起,躲入树后,恼羞成怒地大喝一声:“给我射杀他!” 百箭齐发,呼啸而至。 流云风手握铁笔,手书正楷,每一笔都如同剑招一般,挥舞间,文气如星光闪现,附于笔尖,在黑夜之中仿佛流星划破黑夜苍穹。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击落射向他数十支的箭矢。 “再射!” 流云风又挥笔而书,这一次,用的却是行书,飘逸流畅,优雅从容,仿佛并非临阵对敌,而是在与人比文弄墨一般轻松自若。 浩然文气越发地浑厚,聚集了天地灵力,弥漫在他的周围,箭矢遇上文气阻碍,如入水中,速度锐减,到了两人身边,已没有了杀伤力,纷纷掉落地上。 立于他身后的乔羞玉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一幕,不由地看呆了,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涌上心头,闻之顿觉神清气爽,连思维也清晰了许多。 流云风收笔而立,回头朝她微微一笑:“羞玉姑娘,你持此玉在此地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着,手中光华一闪,将聚文玉配重新放在她手中。 水墨之风拂起,身形消失在原地。 不一会,远处传来弓矢落地,哎呦痛嘶之声,不绝于耳。 乔羞玉听着远处激斗之声,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心跳如鼓。 一个黑影悄悄地从后方潜来,突然伸手朝她抓来。 乔羞玉惊呼一声,手中聚文玉佩感应到她的心绪变化,突然闪烁光华,涌出浩然文气,护住她周身。 一只文气所化的拳头击向来袭者,将其击退数米。 “聚文玉佩?” 来袭者显然也认识此物,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文气闪现中,一股巨力袭来,乔羞玉只感觉手中玉佩几乎要被对方吸走,护体的文气与对方的文气相抵相消,聚文玉佩所凝聚的文气之拳头被对方剿碎。 聚文玉佩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文气,但始终还是有限,没有文意支撑的文气,就好比没有根骨的躯体,绵软无力,若只是对付普通盗匪,足可震慑,但对付一个儒门修士,却显疲弱。 用不了片刻,当聚文玉佩之中所储藏的文气被消耗殆尽时,人和玉都要落入对方手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流云风的声音:“羞玉姑娘,他以儒门小术擒你,何不以诗经大道对之。” 乔羞玉闻言,虽不明所以,但对流云风的话深信不疑,情急之下,也不管应不应景,随口吟唱:“南山之石,固而弥坚……” 甜美的歌声,婉约流转的韵律,与玉佩之中文气共鸣而振。 玉佩文气受歌声韵律驱动,再不是涣散的状态,有了文意作骨,文气化为南山之石,挡在她身前,将那儒生格物之力挡下。 那儒生略显惊讶,握笔在手,狂草“飞流直下三千尺!” 文气涌动,诗句引动了天地灵力,在乔羞玉的头顶形成一朵巨大乌云,一道拇指粗细的电蛇从乌云之中直劈而下…… 乔羞玉本是兰心蕙质,自幼吟诵诗经,刚刚驭动文气化为南山石的情景,让她瞬间明白这聚文玉配得妙用。 17 没比过,怎知胜我 聚文玉佩,本来就是随佩戴主人的文意强弱而变化,主强玉强,主弱玉弱,其珍贵也就在于此。 见九天雷霆劈来,不再惊慌,手握聚文玉佩,看见上面篆刻的印章,心念转动,口中吟唱:“黄鸟于飞,铿锵其音,浴而为凤,鸣于九天……” 一只黄鸟冲天而起,迎着雷蛇,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啸,与雷蛇相击撞,遇雷而膨胀,化为金色凤凰,其形壮丽辉煌。 只是始终是幻影,并非实凤,雷光过后,无法再维持形体,爆为光雨,却也炸开了头顶乌云。 中年儒生眼中全是震撼之色。 所谓文以载道,文意是读书人的思绪引动的气机,与天地大道相契合而形成文气。 好比学武之人的一招一式,光有招式,没有真力,充其量是花架子,没有杀伤力,吟唱书写都是抒发文意的招式,文气相辅才能制敌取胜。 光有文意只能触动人的心灵,却无法制敌。 文意有高低,文气却无强弱。 他看得出这个美丽少女所发文意都出于本能自然,却不懂引动天地灵力形成文气,仅凭聚文玉佩中所储藏文气,就能幻化为凤凰之形,光论文意高低,已经远远高于他这个明心境大成的儒生,更为纯净,更为专注。 应该是天赋异禀的结果。 若是让她修练出了文气,以她的文意境界,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美人,简直是儒士们梦寐以求的侍读伴侣,若能将她收为己有,红袖添香于身侧,即可赏心悦目,舒展身心,又可为己诵读,解文抒意,事半功倍。 更何况貌美如花,身娇体柔,稍加调教,还可成为床第间不可多得的美妙尤物。 难怪九王爷明令要将此女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他转头朝身后暗处作了个手势。 黑暗中,显现出一个高瘦的身形,脸长如马,眼迷成缝,形貌奇特。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光华闪耀,一只光球在他手掌心中凝聚。 手中光球抛出,在乔羞玉所在的上空爆开,方圆十米之内,都被拢罩在一团如水如雾的光球之中。 这光球如封似闭,中者如入水中,阻力大增,行动受阻,修炼至高深处,连念头都可以被封禁。 在战场上,一个厉害法家禁术的修士,可让敌方战力锐减一半。 此时乔羞玉只感到呼吸困难,浑身如被粘住一般,连动一个手指头都倍感吃力。 聚文玉中文气虽没有丝毫减弱,但她的意念却因身体负担而受到阻滞,再无法凝聚文意。 那儒生见她身体受困,意志散乱,文意一落千丈,再难维持文气之形,嘿嘿一笑,挥笔成勾索,射向她中的聚文玉。 远处流云风见状,眼中寒光一闪,握笔成剑,浩然剑意勃然而发,直指儒生。 那儒生只感到一股恐怖凌厉的剑意袭来,心中发毛,生出一种濒死的感受,骇然回防,以文气化为盾形护住全身,向后疾退。 只是剑意如影随形,始终无法摆脱,直到退到百米之外,剑意才消散,出了一身冷汗,脸色骇然。 “墨、墨者剑意?这少年到底是儒门弟子,还是墨门弟子?” 就在这时,流云风冷哼一声:“禁术小道,也敢在这现眼!” 远远看见浩然文气化为一把数米长的光之巨剑,斩向那禁术光球,光球破碎,再难维持封禁的效果。 乔羞玉身心得以舒释,再次吟唱诗经小雅“如南山之石,牢而弥坚,金石难开,如苍崖之松,翠而丰茂,严寒不压……” 文意驱使文气化为南山石,苍崖松,护住全身,她本是灵性过人的女子,又饱读诗经,吃此一堑,立即领悟了应对之法,歌声清脆,念头流转,滴水不漏,再难有可乘之机。 流云风眼露赞赏之色,就在这时,危机忽起,从身侧暗处无声无息地攻来一把长矛。 “风骨为盾!” 长矛击中风骨盾,直入寸许,几乎要触到他胸口,突然枪身一抖,竟震碎了风骨盾。 力道刚猛而不失灵巧,比起他在彭镇之外击杀的魔国千夫长魔国千夫长更胜一筹,连他的风骨盾都能震碎。 流云风以笔作剑,点在枪身上。 叮地一声,两人身体同时一震,向后飞退。 流云风握笔而立,盯着眼前高大威武的银甲武士,看他背后背着一把数石的长弓,手持一把锥形长枪,眼神锐利,气势非凡,显然就是刚刚在王府上空以箭射断他的文气所化真丝之人。 流云风说:“听闻鲲王府有侍卫长名叫杨长胜,一身家传枪术惊人,入山贼敌寇大营如闲庭信步,如今一见,果然气势不凡。” 银甲武士收枪而立,战意却不减反增,气机牢牢锁定流云风,丝毫不用怀疑他此时的冷然杀机,绝不是能被人三言两语动摇意志之辈,只要流云风稍有动作,立刻就会施以雷霆一击。 他的身后,是十几个被卸了胳膊的弓箭手,倒在地上,并无性命之忧,还有一名弓兵长,肩头中了一箭,血流不止,正是刚刚以纵横言术,流云风喊话那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流云风:“流云世家年轻翘楚我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一号人物,看来名门世家底蕴果然深厚,非常人所能想象,不过,你纵然实力不弱,也绝不是我对手,年轻人要爱惜性命,跟我回去吧,王爷爱才,只要你肯将王爷的女人归还,王爷未必不能饶你一命。” 流云风淡然一笑:“没有比过,怎知你定能胜我?” 银甲武士眉头一皱,“年轻人心高气傲,自视甚高送了性命的数不胜数,刀枪无眼,一旦出手,难保你性命无损,劝你不要自误。” “若真是高手,又怎么不能点到即止?只能说火候不够,不过你放心,我倒是可以收放自如,保证不伤你性命,毕竟你是江夏城难得一员猛将,伤了你就是伤了江夏军的元气。” 对方一时语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长枪遥指,枪意直射流云风心神。 18 御风之术 流云风大笑一声:“你这枪唬唬山贼还行,对我却不管用!” 笑容一敛,以笔作剑,剑意从笔尖迸发,硬撼杨长胜枪意。 几个弓手受两者战意冲击,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银甲武士眉头一皱,正要出手…… 流云风突然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再练几年,也许能和我打个平手。” 拥有棒喝之威的言术,使闻者无不气血一滞。 银甲武士虽瞬间便化解了这言术影响,只是先机已失,心中有股闷气不得抒发,竟受这言辞影响,生出一股怒气。 突然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心中震骇:“这少年到底修习了多少门派的经义,难道就不怕日后经义矛盾倾轧,绞碎他的心神吗?” 就在他迟疑间,流云风已经出手。 人随笔走,笔如剑锋,剑到人到。 银甲武士仓促间举枪,实力发挥不到平时一半,笔尖与枪头相击。 一股浩然文气涌上枪身,只听见流云风轻松自若的声音响起:“我这大笔一挥,可挡百万雄兵,你这区区万马丛中一杆枪,还不给我退避三舍!” 银甲武士见过不少儒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吹的,什么笔能当百万兵,这牛皮吹得,牛气冲天,连天都快盖不住了。 只感觉一股巨力涌来,心神和身体都受到冲击,连平时三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被击退十几米,撞穿了几栋民宅后,才一枪插地,定住身形。 远处传来流云风叹息:“不是我心高气傲,实在是对手难寻。” 银甲武士心神震动,一口气血涌上喉头,竟被对方言辞刺激,失了分寸,气势被夺,强行再战,只是求辱而已。 所幸经过这一番拖延,王府食客高手已经赶到,形成合围,这小子插翅也难飞。 流云风一击退敌,身形浮掠间,已回到乔羞玉身边。 乔羞玉脸露喜色,停止吟唱,撤去坚石一般的防御。 流云风赞道:“羞玉姑娘天资过人,是我生平所仅见。” 乔羞玉目睹他谈笑退敌从容自若,心中已不像之前紧张,又得他夸赞,脸蛋浮起赧然之色,轻声说:“多亏你的玉佩了,我只会吟唱呢。” 流云风微微一笑,环视一周,“再纠缠下去只怕会惹来越来越多王府高手,恐怕这次还得请羞玉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乔羞玉吃了一惊:“啊,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只管吟唱刚刚的诗经即可,护住自己,我要全力突围。” 流云风突然拦腰抱起乔羞玉,化为一阵轻风,朝那两个严阵以待的王府食客所在方位冲了过去。 乔羞玉几次被他抱在怀中,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羞涩,开口低声吟唱,文气再次化为南山之石,护住三人全身。 两名王府食客吃了一惊,纷纷祭出所学最强手段。 “天地牢笼!” “冰封大江淘千古!” 流云风身边的景色扭曲变形,形成一颗透明的球牢,换作普通人中这一天地牢笼,手脚动一下都做不到。 流云风脚下疾风受到阻滞,速度变缓。 一根巨蛇般的冰柱在那王府儒士的笔下成形,如箭一般射向流云风。 流云风哈哈一笑:“这就是你的大江?充其量只是条小溪而已!” 说着,以笔击冰蛇,冰蛇碎为冰渣,挥笔狂书,冰渣被剿碎成雾,风轻轻一吹,弥漫开来,方圆几米之内,无法视物。 流云风与乔羞玉的身影隐没在其中。 “好手段,光是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已足以称得上好手。” 远处传来一声轻赞,两个王府食客闻言脸有惭愧之色,退了下去。 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黑暗中闪现出来,身上黑衣绣有一只金色翅膀,有取鲲飞化鹏之意。 只见这黑衣来者伸手在空中一抽,便有一把黑雾缭绕的刀从虚空中拔出,刀长五尺,宽一尺,厚三寸。 刀身纹路奇特,仿佛有凶兽之灵被困其中,凶气慑人。 轻轻一刀,刀光闪过,远处雪雾被一劈而散,雪白的冰雾化为黑水,洒落在地面,发出哧地一声,竟将青石地面腐蚀得坑坑洼洼。 乔羞玉惊呼说:“这雾有毒!” “硬茬来了,溜!” 流云风哈哈一笑,以笔疾书:“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脚底生出一股巨风,将两人一齐送上数丈高空。 “羞玉姑娘,替我持弓!” 乔羞玉不明所以,只见流云风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白光闪耀的玉弓,急忙抓住弓身,这一抓之下,才发现弓轻若无物。 流云风以文气凝出一支透明如风之矢,风矢末端,竟有一根细丝相连于铁笔之上。 伸手一指城南方向。 乔羞玉蕙质兰心,已知其意,持弓对准了灯火通明的城南居民区,流云风搭箭上弦,文气之矢离手,嗖地一声,带着两人疾速朝城南方向飞去。 地下那隐卫显然没有像流云风这般借箭上青天的风遁本事,稍一停顿,立刻反应过来,在流云风搭弓射箭时,手中黑刀全力掷出。 刀化为黑影,如影随形跟在流云风身后。 流云风带着两人,虽然借助了风势,但比起地下那黑衣隐卫的全力一掷,依旧慢了不少,眼看黑刀逼近,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黑色轨迹。 流云风在空中无处借力,黑刀袭来之时,双足一凌空一蹬,借风跃起,脚踩刀锋,全力一蹬。 刀势顿阻,而三人的身形加快,此消彼长,黑刀再无法追上三人。 地下黑衣隐卫看着三人消失在天际的身影,脸上露出惊讶无奈之色,“此人携一女还能有如此遁法,着实不凡,立刻请示王爷,该如何处置!” ………… 流云风在空中不断张弓射箭,带着乔羞玉御风飞翔。 空中风声冷冽,呼啸而过。 乔羞玉衣衫单薄,被高空如冰刀一样的风吹得瑟瑟发抖,抬头见流云风也是嘴唇发紫,心中奇怪,心想他身怀如此奇术,难道也会怕冷? “我当初也是觉得驭空飞行潇洒飘逸,才跟一个胖厨子学了这御风之术,哪知修炼了几年,好不容易能借风上青天,才知不过就是厨子铁匠烧火吹风用的,实在是有辱斯文。” 乔羞玉噗哧一笑,寒意稍减,对着儒衣少年又多了一份了解,心中稍安。 19 过来扎几针 流云风带着她御风面行飞翔了近两里,最后落在城南居民区的一处普通宅院里。 有两亩大小,屋后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几块菜地,池塘边种着几棵垂柳,随风摆动着柳枝,柳枝轻拂水面,泛起圈圈涟渏,扰动了一轮明月。 宅院的花草肆意生长,却不凌乱,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打理,尽管如此,布局装饰看起来也还是别有一番雅致。 院子墙角的角落里,矗立着一根漆黑枯木,不知什么原因被焚毁了,只剩下一截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怪异突兀的感觉。 “这是我母亲和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姐弟尽可在此安心歇着。” 乔羞玉脸露惊喜,“胜…胜武也在这里吗?” 流云风点了点头,“只是中了毒王门的毒,至今未醒。” ……………… 给小男童把脉过后,乔羞玉沉思片刻,取出头巾上的银针,刺入小男童心脏周围。 “如何,可有解毒之法?” 乔羞玉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身中何毒,我只能暂时先护住他的心脉,无法根治,除非……”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乔羞玉也有为难之色是,“爷爷曾教过我一种可以解百毒的药方,名为清莲解毒丹,只是其中两味主药极为难得。” “不知是哪两味主药?” “一种是生长在百里深处水底,10年才开一次花的青莲,还有一种是伴随青莲而生的水蟒蛇胆,这种蟒蛇因为吸收了青莲散发出来的药力,寿命极长,吞食大量被青莲吸引来的水蛇,体型极大,剧毒无比,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只要有解毒之法,便不愁找不到药材,京城八方宝阁拍卖行经常会拍卖一些奇珍异宝,我明日便去寻访,姑娘尽可安心。” 乔羞玉躬身一礼:“我替胜武多谢公子。” “你我之间就不必谢来谢去了,九王府这几天应该会是去搜寻你们的下落,暂时不要出门,至于生活所需,我会为你们准备,我看你也累了,先歇着吧,别送了。” 流云风说着,正要起身出门,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乔羞玉吃了一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风公子,你怎么了?” 流云风定了定神,“不碍事,休息一会儿便好。” 乔羞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是不是体内的寒气又发作了?” 流云风有些惊讶,点了点头,刚刚与九王府的高手过招,强行冲击封天礼字禁,如今寒气反噬,几乎冻结了他的五脏六腑,连抬腿走路都有些困难。 “公子你过来,我给你扎几针。” ……………… 身上被扎了几针后,效果立竿见影,寒气被疏通了不少,只是境界修为似乎被压制得更厉害了。 “可惜我医术有限,只会一些粗浅的针灸功夫,不能治本,若长期以往,只怕于公子寿命有损。” 流云风洒然一笑:“姑娘不必为我忧心,生死有命,强求不来。” 乔羞玉呆了一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谈笑退敌的世家公子阳光俊秀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却忧郁的心。 “要是有张家的传人还活着就好了,他们最擅长治疗气虚体弱的寒症,一定有根治你体内寒气的方法。” 流云风微微一愣,想起在鬼面书生的地牢中那名张氏子弟的临终遗言,“姑娘所说的可是伤寒杂病论?” 乔羞玉点了点头。 流云风心中已有主意,正要起身告辞,乔羞玉从衣襟取出那块聚文玉配,递到他面前。 “如此珍贵之物,还请公子收回。” 流云风接了过来,玉佩上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和幽香,重新戴在她的脖子上。 “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就没有收回的理由,这几日我不在,九王府的人一定会四处找你,若真被发现,这玉佩多少能帮你抵挡一些鼠辈。” 说完,不等她拒绝,转身翻墙飞快远去。 乔羞玉有些发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浮起:“有门不走,为什么要翻墙呢,真是一个奇怪的世家公子。” ………………………………………… 玉京城外数十里的一个荒芜小镇,残垣断壁一片荒凉。 这里本来是乔氏一族隐居繁衍生息之地,自从20年前成帝一道圣旨,禁绝医门,下令捕杀医门子弟,身为医门之首的乔家提早嗅到危机,隐姓埋名于此。 可惜数年前终于被朝廷鹰犬发现,派出高手无数,乔氏一族死的死逃的逃,一夜之间无数冤魂命丧于此,连尸骨都无人掩埋。 几年过去,这里已经荒草成堆,屋舍残破腐败,每当夜晚之时,镇上的屋舍之中飘荡着萤萤绿火,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就算自恃修为不弱的高手,也不愿多来此地。 此时,镇上一间客栈的残垣破壁中,一个身穿蓝衫高瘦身影不顾地上脏污,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个酒壶,面前摆了三个杯子,点了一根香。 “两位恩公,你我相遇于此,承蒙你们仗义出手指我明路,寒三尺才有今日,如今确定你们已遭遇不测,寒某惭愧,追查多年也未曾查到你们姓甚名谁,更别提为你们申冤雪恨,祝两位恩公在天有灵,还请饮了这杯酒,托梦于我,告知仇人姓名……” 将杯子倒满酒,隔空举杯,一饮而尽,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门口黑暗处。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暗器破空的声音响起,数10枚暗器朝他激射而来。 高瘦男子手中瞬间多了一把戒尺,将这些暗器一一击落。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婀娜身影突然在他的身后现出身形,挥动手中锋利的匕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 死亡威胁袭来,高瘦男子向前低头。 嗤啦一声。 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脖子背后被划出一道血痕,血流不止。 高瘦男子回过身,正好看见那婀娜的身影隐没在空气中。 刺门隐匿之术。 20 星光寻踪 高瘦男子脸露凝重之色,一块像盾牌一样的圆形法宝,一只手拨动上面圆环,另一只手在法宝中间那颗翡翠玉珠上刻画奇怪符文。 天上的星光竟被牵引而来,汇入这颗翡翠玉珠上。 “北斗南斗,星光荟萃,天地人共显其脉,无所遁形!” 翡翠玉珠射出万道光线,遍布整个客栈的废墟。 刺客踪影一闪而过,遁出了客栈之外。 “是洪福家派你来刺杀我的吧?” “看来我猜的不错,前刑部侍郎秦有光灭门惨案,果然是洪福家所为。” 嗖! 一个黑影冲进了他星光显形术的范围内,速度极快,瞬间到了他跟前,挥动匕首朝他胸口刺来。 高瘦男子以戒尺格挡,对方身形一滞,总算看清偷袭者面目。 竟是一具木制的傀儡,高瘦男子暗叫不妙时,身后偷袭再起。 速度比这木制的傀儡更加迅捷。 高瘦男子显然并非以打斗见长,哪里是这专门偷袭刺杀见长的刺客对手。 眼看要被这刺客得手,突然从远处飞来一支光华闪耀的飞矢。 叮的一声,击中了女刺客手中匕首,避开了高瘦男子的要害。 箭矢像冰晶一样在空气中碎裂成光雨,融入天地之间。 女刺客一击不中,立刻施展隐匿之术,消失在黑夜之中。 高瘦男子回头朝见时飞来的方向望去。 流云风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潜伏在暗处的女刺客一看见他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 来人的狡猾和修为,她早已领教过,鬼面书生都死在他的剑下,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刺杀高瘦男子,显然已经不可能。 只能再找机会。 高瘦男子只觉窥视在旁的感觉终于消失,松了一口气,朝流云风拱手:“在下寒三尺,刑部七品刑司,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未请教兄台姓名。” “在下流云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此处偏僻人迹罕至,不知寒兄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寒三尺惊讶道:“原来是相国府的十三公子,不瞒风兄弟,寒某正在追查一件灭门大案,种种线索都指向于此,特来此处查看,没想到竟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流云风走近前来,他脸上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如见鬼一般,瞪大了眼睛,盯着流云风,惊呼失声: “恩…恩公!是你吗!” 流云风有些莫名其妙,虽说出手救了对方一次,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叫寒三尺的刑部7品刑司身怀奇术,定有压箱底的本事,那女刺客未必就能得逞,如今见他看见自己如此惊讶,显然是将自己错认成别人。 寒三尺也很快意识到流云风虽然容貌与8年前在这客栈里遇上的那个少年极为相像,但气质却迥然不同。 8年前的那个少年,气色苍白,身形单薄瘦弱,目光忧郁而深沉,与年纪极不相符。 而眼前这个少年,眼神温和坚毅,身形挺拔健壮,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急忙追问:“风兄可有兄弟?寒某的意思是亲兄弟。” 流云风点了点头,“兄长流云登数年前已亡故。” “你母亲可曾带他到此求医?” 流云风说:“母亲曾带兄长外出,但具体到何处,在下并不知情。” “你母亲安在?” “也已亡故。” “可有二人画像?” 寒三尺见流云风眉头皱起,显然是被他这种初次见面却追问不停的无理冒犯,急忙解释说: “风兄不要误会,5年前寒某赴京赶考,名落孙山,盘缠用尽流落至此,受镇上权贵相欺,贫辱交困,欲寻短见,得路过求医的母子二人开导相救,助我以资……” 他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那少年临别之时赠我一只纸鹤,嘱我若遇上困难,可将纸鹤放出,只会带我寻他,我牢记在心,回家苦读,于次年再次进京赶考,却意外陷于深山之中,再次出山时已是4年之后,纸鹤上刻画的儒术却已失去灵力……” 流云风恍然,以文气刻画的术印,与施术者之间冥冥之中有一线牵连,只要不曾施展,术印并不会消失。 术印消失的唯一原因,就是施术者已然身亡。 寒三尺又说:“我考取进士之后,调任刑部,近年来一直在追查恩人姓名,查明死因,若是死于非命,哪怕豁出所有也要为其讨回公道,可惜一无所获……” “半年前刑部侍郎秦有光满门死于非命,刑部结案宗卷中,疑点重重,其中提到一名作伪证的案犯提及刻画有相似术印的纸鹤,引起了我注意,暗中查访,却意外发现了关于鸿福世家的惊天秘密,就藏于这镇上,而这里正好又是我与两位恩公相遇的地方,这才忽生感慨,就地祭拜……” 流云风听到这时,已知来龙去脉。 想必这寒三尺见自己跟他几年前所遇到的真人样貌相像,这才有了这番无礼的追问。 取出铁笔在手,在空中挥洒数笔,文气汇聚,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呈现在寒三尺面前。 寒三尺见这两个画像,浑身剧震。 “果然是两位恩人的至亲骨肉,请受寒某一拜。” 流云风衣袖一挥,将拜倒在地的寒三尺扶了起来,“寒兄不必如此,母兄已亡故多年,当年之事,寒兄不必再记挂心上。” “两位恩人命格并非短寿之人,究竟死于何因?” 流云风眼中寒光一闪:“兄长死于洪福夫人授意,至于母亲,死时我并不在她身旁。” “洪福夫人?你说的可是左相国的正房,三品诰命?” 流云风点了点头。 寒三尺眼中精芒闪闪,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感叹: “想必是冥冥之中两位恩人在天之灵指引,让寒某得见风兄弟,不知风兄来此地所为何事?莫非也是为了秦有光所藏的洪福商行罪证而来。” 流云风将鬼面书生的地牢中医门张氏后人临终遗言相告。 “原来如此,寒某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 两人来到乔家遗址,房屋早已坍塌,刚进门,便看见门口零星散落着几句新旧骸骨,甚至还有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豺狼尸体,散发着恶臭,弥漫了整个乔家院子。 “果然是凶煞之地,怕是冤魂不散,汇聚成恶灵,生人勿近,风兄务必小心。” 寒三尺脸露谨慎之色,取出罗盘,拨动罗盘上圆环,手引星光,在圆环上刻画古怪字符。 21 残魂显化 罗盘正中间的翡翠玉珠朝天射出一道五彩星光,在空中爆开,散落在乔家废墟方圆百米之地。 星光在地面上缓缓向其中一处汇聚,最终呈现出一个密室入口的形状。 流云风见此神奇异术,眼神一亮:“原来寒兄竟是失传已久的风水门子弟。” 寒三尺道:“半路出家,见笑了。” ………… 星光所呈现的密室入口就在乔家大院天井正中央的一口古井中。 只是一颗普通的古井,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从井口望去,漆黑深不见底。 寒三尺手引星光,化作一束光柱,投入井中。 光柱一路潜入深井,照亮了井底景象。 只见井底散落着一具森然白骨,光柱正好落在白骨的脑门上。 突然之间,光柱被完全吸收,井底瞬间恢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寒三尺脸色一变,“不好,怨气太重,快退!” 话音刚落,井口传来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低吼:“死,都给我死!” 井中的水化为一道水柱冲天而起。 两人向后飞退,那水柱在空中显化出一张怨念十足的人脸,朝寒三尺飞扑而来。 寒三尺边退边拨动手中罗盘,罗盘吸纳星光,漂浮起数10个古怪符文,幻化为一件星光道袍,一把铜钱桃木剑。 那怨灵似乎意识到他手中罗盘的厉害,俯冲之势一滞,转而朝流云风扑过来。 寒三尺大吃一惊:“风兄小心!” 流云风从容不迫,铁笔握在手中,笔画化为剑招,在身前舞的密不透风,水柱所化人脸被击碎成无数水珠,散落在他的周身。 “残魂并无实体,实物攻击无效!” 就在寒三尺出言提醒之时,散落在流云风周围的水珠再次凝聚在一起,将流云风团团包围,瞬间收紧。 “风骨之盾!” 一道无形的文气形成隔离护盾,将井水隔离在外。 然而井水之中的一股黑色怨气,却无视文气所化的护盾,附着在流云风身上。 流云风浑身一震,那股黑色的残魂沿着他的经脉,袭入脑海。 一幕幕残破的景象在他眼前飞速的闪过。 应该是残魂的主人生前记挂的人和事。 这些残破的景象最终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的容貌,慢慢的腐烂成一个獠牙厉鬼,手执尖刀,狠狠的刺入他的脑海。 流云风冷哼一声,心念急动,无数违背儒门经义的念头涌上心头,触动了封天五重禁。 禁制反噬的寒气瞬间将他的经络和脑海冻结。 那怨气所化的厉鬼,扎实的撞击在冰面上,破碎成黑烟,发出一声尖刻的嘶叫。 封天五重禁本是上古儒门惩治叛逆的灵魂禁制,反噬寒气对没有实体的意识残魂有克制之能。 这股怨气被击散之后,一时半会无法再凝聚,流云风趁机将它逼出体外。 只不过反噬寒气也让他行动变的迟缓。 若不及时逃离,等怨气再次凝聚之时,他将再无抵抗之力。 所幸这时,寒三尺发现了他的异样,飞奔而来,以风水门异术符文护住了他。 两人离开了古井所在的范围,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 “此残魂非同小可,怕是医门乔氏中的窥道境高手临死的残魂所化,以我目前的修为,也只能自保,想要收服,至少也要知行境以上的君子方可,难怪至今无人发现井中秘密。” 寒三尺感叹着,有些惊讶的看着流云风:“风兄刚才被残魂附体,为何能保持神智不失?” “我身体之中有儒门禁制,一旦触发将被寒气反噬。” 流云风此时被反噬寒气冻得手脚僵硬,脸色发白,连脚下方圆1米之地,也结起了冰霜。 寒三尺一脸震惊,似乎有些明白了流云风的处境。 “井中之物对风兄很重要吗?” 流云风点了点头。 寒三尺思索片刻,说:“倒也还有一个办法,若是能找到乔家的后人,以他们的血脉拜祭安抚残魂,使残魂恢复部分记忆,只可惜乔氏医门死的死藏的藏,一时半会也不知上哪儿去找一个乔氏血脉。” 流云风闻言脑海中浮现出乔羞玉的俏丽容颜,竟然与刚才那个残魂留在他脑海中的那名美貌女子极为相像,只是年纪不同。 乔羞玉会医术,又是姓乔,怕不仅仅只是巧合。 稍事休息后,体内寒气渐渐消退,手足终于能动弹,只是修为已经被压制在明心境初期,若动起手来,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强上那么一点。 寒三尺担心那神出鬼没的女刺客还窥视在旁,坚持要送他到玉京城。 流云风推迟不过,便与他一起回了京城。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交浅言深,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临别之时,寒三尺说:“鸿福家作为商门之首,财力雄厚,鸿福商行遍布整个大周,所属漕帮和镖局人数不下10万,堪比一支军队,更别说暗中豢养的门客高手,但凡涉及洪福世家的利益,没有人能从中讨得便宜……” “风兄要为自己的兄长讨回公道,哪怕高中状元,也绝非易事,一不小心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今日我便是警示,千万谨慎再谨慎!” 流云风淡淡说:“比起在阴云笼罩下不见天日的苟活,我更愿意炽烈的活着,哪怕燃烧的是自己血肉之躯,这世间若没有,我愿是这世间最后的公义。” 寒三尺眼中精光大盛,“风兄有此觉悟,我便放心了,三日之后,寒某在舍一坊恭候风兄,有要事相告。” 说罢,告辞而去。 …………… 城南民居一处隐秘宅院。 流云风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乔羞玉打开门,见他脸色苍白站立不稳,知是寒气再次发作,急忙扶他进屋内,替他扎针驱寒。 看着专心致志给他扎针的乔羞玉,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的盘在脑后,用一根竹筷子当发簪,干练而不失柔美,露出一截修长的颈脖白皙如玉,透着桃花一样的红润色泽。 由于弯着腰的缘故,隐约从衣襟中透出一丝风光,美好无限。 流云风阅美无数,却依旧难免被眼前此景深深的吸引。 直到乔羞玉发现他神色有异,抬头一看,以为他被寒气侵蚀神智受到了损伤,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 这动作自然而娴熟,并无男女之嫌,显然是心无杂念,纯净如水,把他当成了她的病人。 22 祭文安魂 “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脉搏跳动如此激烈?” 流云风干咳一声,问:“羞玉姑娘可是医门乔氏的后人?” 乔羞玉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了。” “这是为何?” “我幼时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失血过多,本来必死无疑,是爷爷用各种草药给我浸泡身体数年之后,炼制定魂丹给我服用,才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关于这定魂丹,流云风倒也曾经在一些古籍上看到过相关记载,此丹为上古十大奇丹之一,炼制之法极为困难。 “虽然我活了下来,但小时候的记忆都没了,而且药效只能维持10年,再服用便没有效果了,到时三魂七魄不稳固,随着年纪增长,会变得越来越容易忘事,最后连自己姓名都不记得……” 流云风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乔羞玉点头:“爷爷说,若是有天人境的儒门亚圣不惜境界掉落,以文魂为我凝魂固魄,也许能彻底稳固,再无魂散之忧。” 流云风突然明白她吟唱诗经能引起他文气共鸣的原因,一定是她爷爷自幼教导,想借助诗经所蕴含的如渊文意来为她安神定魂。 看来她爷爷也是被朝廷追捕的医门修士,并不懂得儒门修炼秘法,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有这样高的文意,却无法修炼出文气的原因。 只是大周朝拥有天人境的儒门亚圣,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大多是朝廷重臣,又怎么可能冒着修为损耗境界掉落的危险,为一个朝廷钦犯凝魂聚魄? 古之圣贤,就算天资绝顶,从明心,跨越见性,知行,窥道三大境界,一跃而达到天人境,也需要艰苦漫长的修行。 而且境界的提升并非一朝一夕,更非闭门造车,既要有读万卷书的才智,也要有行万里路的眼界,更要有非凡的悟性。 以上古儒圣孟重之资,随母三迁,游历天下,也是在四十岁之后,才厚积簿发,成贤入圣。 “生死有命,公子不必为我忧心。” 流云风话音一转:“姑娘随我去一个地方。” 以指作笔,在乔胜武床前画了一道障眼画,掩去乔胜武身迹,若有人推门时来,只会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不疑有他。 然后,挟乔羞玉一起,化为一股轻风从窗户窜了出去。 …………… 一个时辰后,来到乔家大院所在遗址,从烧得漆黑的门楼穿过,进入院中,直奔古井所在。 刚踏入古井所在的院子,一阵怪风吹来,乔羞玉浑身一个寒颤,不由地跟紧了流云风的脚步。 这一路上,她已经听流云风解释了来这里的目的,毕竟是个女孩,难免害怕这些阴魂鬼怪类的东西。 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 流云风感觉到她的异样,转身轻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微微一笑:“人是血肉之躯,阳刚正气,阴魂是阴湿之物,见阳就散,只能幻化影像迷惑恐吓人心,其实它们更怕我们。” 乔羞玉更怕了,浑身发软,若不是流云风扶着,几乎要软倒在地。 突然指着流云风身后,微张着小嘴,眼中全是惊惧的神色,俏丽的容颜变得苍白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流云风回头,只见一颗睁目吡牙,形容可怖的半边头颅突然悬在半空之中,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一起。 “滚、出、去……” 周围卷起阴风阵阵,拂动院子里的草木,振发出非人的声音,越发显得诡异。 普通人见到这一幕,估计三魂七魄都要去掉一半。 流云风读书破百卷,修得明心文气,持身端正,心无恐惧, 巍然不动,正视那半头颅:“晚辈流云风,前辈若是乔氏英魂,还请现身相见。” 那残魂显化出的半颗头颅显然已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只是一团怨念聚集而成的怪力,见流云风无惧无恐,怒而刮起狂风,院子里草木狂舞,尘土飞扬。 “滚出去!” 草木砂石化为暗器,朝流云风和乔羞玉飞射而来。 流云风祭出风骨之盾,挡在身前,攻击持续不停,风骨之盾渐渐地出现了裂痕。 流云风顶着狂暴阴风,在空中写道: “武皇十年,乔氏满门蒙冤受诛于乔家镇,时过境迁已近十载,晚辈流云风携乔氏后人前来拜祭…” “尔乃医门乔楚,救济世人,功德无量,却蒙遭大难,零星白骨,散于家门,以至名门无后,显学无传,世皆为鸣冤……” “然朝廷禁令森严,冤不得伸,名不得正,千古之屈,莫过于此,当有一日,天开云破,光辉沐浴,乔氏医学重振,光耀万代,至那时,乔氏英魂可欣然于九泉……” “恨悠悠,千载事,向来冤骨遗荒丘,风雨难消万古愁,呜呼哀哉,尚飨!” 短短一篇祭文,却是流云风全心全意而作,文意心境全都灌注于其中,为医家鸣冤抱不平的心意直通鬼神,感于天地。 狂暴阴风渐渐地平静下来。 月光下,那颗半残的头颅看着乔羞玉,眼中竟闪现出一丝神智之光来,天地灵气在文意牵引之下汇聚于那半残头颅之上,渐渐地生肌肉骨,形成躯体。 他张嘴将流云风那一篇祭文吸入口中嚼食而吞,残魂越发稳固。 半刻之后,竟成人身,化为一名慈眉善目,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者,目视流云风,眼神之中透着一丝感激之意。 流云风所作祭文,本来只是为了安抚这冤怨成魂的怨灵,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效果,施了一礼,说:“前辈可是乔氏族长?” 对方摇了摇头:“老朽已不记得生前之事,只是借你文气所聚天地灵力,修复了一缕窥道残魂。” 流云风心中一震,这可是相当于儒门长老的实力,再进一步,就要成就天人合一的亚圣,如今却成了为荒宅冤魂,可见当年灭门之战有多惨烈。 正要再问时,那老者目光却落在乔羞玉身上。 23 教习儒术 “老朽时间不多,神智只能维持片刻,一旦消散,只怕又要化为怨念害人,乘着神智清醒散了这一身怨力……” 说着,手轻轻一扬,抓取月光,凝为上千根银白细针,浮于空中,突然射向自身灵体,银针入元灵之体,爆发出比月光明亮数倍的白光,最终爆散开来,天地一片清明,灵力重回天地之间。 光雨之中,有一道银光闪电般刺入乔羞玉的泥丸之中…… 流云风沐浴在这股至纯洁净的浓郁灵力之中,身心皆受到洗涤,心头隐隐有一丝明悟在萌动,仿佛茧中之蝶,就要破壳而出。 他知这是境界即将再次突破的征兆,但就在即将水到渠成的瞬间,身体有另一股炎热的力量突然冒出,将这萌动之意给强压下去,两股寒热之力将他身体当成了战场,水火不容,交缠在一起。 全身经络都仿佛被撕裂,痛的他几乎休克过去。 心知这是封天五重禁的反噬之力作怪,每当他的修为再上一层楼时,就会有新的反噬之力出现,压制他的境界突破。 这时,他身边的乔羞玉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眉头紧锁,神情悲怮,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 悲呼一声,从幻象中清醒来,擦去眼泪,恢复了往常模样,只是额头泥丸处,有一颗淡淡的粉色印记,像一朵精致的莲骨朵儿。 流云风一直静候在旁,看到这时,已印证了心中猜想,这乔羞玉果然就是医门乔氏后人。 乔羞玉此时已无初来时的畏惧,走到古井前,纵身跳了下去。 不一会儿,浑身湿漉漉的她从井里爬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紫黑发亮的檀木盒子。 走到流云风跟前,将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这本来就是你们乔家之物,收起来吧。” “多谢公子。” 乔羞玉默默的走到井边,跪倒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已恢复了往日模样。 此时的她眼神之中比往常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让她在一夜之中似乎成熟了不少。 流云风也不知带她来这里认祖归宗,到底是成全了她还是害了她。 …… 回到客栈,乔羞玉坐在灯下,小心翼翼的打开黑檀木盒,里面放着一个白玉瓶和两本残卷,残卷的纸质奇特,非金非木,看上面清晰的纹路,像是两张皮制作而成。 两本残卷,一本是“伤寒杂病论”,一本是“灵枢针经”。 乔羞玉翻开伤寒杂病论,一股厚重古朴之感迎面而来。 浩然意念从卷中迸溢而出,乔羞玉如遭重击,身体一晃,脸色发白,显然无法承受这残卷之中文意冲击。 得亏她自幼吟唱诗经,心性纯净无染,只是神识受到冲击,就如被纵横言术当头棒喝一般,震慑了心神。 换作是普通人,光是这一眼,便已变成白痴。 流云风吃了一惊,闪到乔羞玉身边,从她手中夺过古卷,只是一眼,便被上面的文字所震撼,心念儒门经义,镇定心神,合上卷轴。 卷轴上的古文字,似曾相识,当日在流云礼府中所见那“儒行”古玉碑,有相似的威能。 从这浩然文意看来,应是上古圣人所书。 半个时辰后,乔羞玉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惧。 流云风说:“这应该是你们乔家的至高秘典,圣人笔迹,非精诚心意不可观阅,你试着回想自己心中最平静自在的时刻,全神贯注其上。” 乔羞玉沉心静气,默想诗经韵律,片刻之后,她身上隐隐闪现氤氲光华,如笼罩在一片详和灵光之中。 额头泥丸处的莲骨朵儿发出忽闪忽闪的红光。 当她睁开眼眸时,眼神已不同以往,如出水落芙蓉圣洁无染。 伸出纤纤妙手,翻阅那医门古籍,神色平静祥和,再无之前如遭雷击之状,物我两忘…… 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如水的眼眸中显露出疲惫之色,光是这片刻工夫,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心力。 虽然她的心性纯净,但若没有足够的修为,阅读这样的上古圣人笔记,时间一长,只怕会损耗阳寿。 “从明日开始,我教你儒术,虽不能根治,但至少能凝神固魄,延缓你的寿命,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定你神魂的法子。” 乔羞玉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儒门秘术不是只传世家子弟,公子难道不怕被你家长辈知道受到责罚吗……” 流云风微微一笑:“只是一些我自己所悟的基础法门,并非儒门秘典,那些虚无飘渺的圣贤经义,别说是你,我读着都拗口费劲,更别说感悟修习了。” 乔羞玉见他身为儒门弟子,却如此评点儒门圣贤所著述经义,眼露有趣之色。 她爷爷曾跟她说过,儒门规矩如山,等级森严,子弟出了名地循规蹈矩,不敢逾越礼法雷池半步,因而大多是一些刻板迂腐的死心眼,规矩多,守旧惧新,固步自封的老古董,眼前这个儒门子弟显然跟他爷爷所说的儒门子弟不太一样。 “先歇着吧,明日我再来。” …………… 次日,流云风采购了一堆生活用品和食物,足够乔羞玉两姐弟足不出户生活一段时间。 吃过早饭,两人来到池塘边的小凉亭。 两人相对而坐。 “儒门六艺之中,礼以正身,乐以修心,射以慑敌,御以离祸,书以立言传道,数以占卜吉凶……” “你是神魂不固,又懂诗经,就从乐艺入手。” 流云风衣袖一挥,从宽敞儒衣袖口之中抽出一把漆黑的五弦古琴来,横放于膝,盘坐席上。 抬头见乔羞玉盯着他的衣袖,美眸之中显露出好奇有趣之色,显然对他如何在衣袖之中藏下这么大一把琴感到好奇。 “这是乾坤衣袖,最基本的儒术,待你学会了凝聚文气,自然也就会了,文气越是深厚,这乾坤衣袖能纳之物也就越多,古之圣贤,拂一拂衣袖,也有搬山吞海之能。” 乔羞玉闻言,俏脸露出欣然向往之色。 24 随心所愿,文气自凝 流云风抚动指琴,琴间袅袅响起,悠扬动听。 乔羞玉天赋极高,登时被这美妙琴声吸引,一首琴曲完毕,流云风望着她,问:“你听出什么了?” “我听到清风抚水,波光粼漓,鱼儿嬉戏,山影青翠……” 流云风惊讶道:“没想到你竟是我的子期。” 乔羞玉自然知道伯牙子期的典故,脸色红润,轻声说:“是公子琴艺高超。” 流云风琴音一转,变得忧伤绵长。 一曲过后,乔羞玉眼露忧伤,轻声问:“公子在思念谁?” 流云风说:“母亲离世时,我不在她的身边,是我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话音一转:“乐曲是情感寄托,所以你会从中听到平和,悲伤,激愤,快乐,忧愁……” “情感就是你的文意,文意是儒术文气的根本,发自内心的情感和心意,决定了你所凝炼的文气深厚,术式的威力。” “儒术千变万化,心境不同,想象不同,术法之形也就有千万,由情绪引领的文气,就能达到术的效果,形式不重要,无论是笔还是琴,心意到处,文气自凝。” “比如这风骨之盾。” 流云风为她讲解着,弹奏宫商之音,一股清风抚过,一面无形无色的风骨之盾围绕在乔羞玉的身边。 乔羞玉伸手触碰,登时感觉一股强烈的意念传达至她的心间,那是想要护她周全的心意。 她本是蕙质兰心的女子,登时明白了儒术关键所在。 流云风再次抚动琴弦,一股清风卷起她的腰身,将她带要他身边,他伸手环抱她纤细的腰身,使她轻轻一颤,刚刚的感悟瞬间消散不见,脸红如烧。 农家女子虽对男女之事并不像侯门世家这般禁忌,塞外民风粗俗,女子若遇上自己喜欢的男子,私通野合也是常有事,只是她自幼受爷爷教导诗文,知礼仪廉耻,从来没有跟一个年轻男子如此亲昵。 “不要受外界的影响,琴与笔,都是用来专注你心神的工具,静心,专注,激发自己内心深处的想象,将它贯注于你的指尖……” 轻握她的手,按在琴弦上。 乔羞玉渐渐专注起来,忘了身后的流云风,手指随着他指引拔动,在悠扬的琴音中投入到感悟中…… …… 乔羞玉冰雪聪颖,天赋惊人,经过几日的手传身教,已将五音曲调掌握,弹奏自如,流云风所教乐曲,她只需听上一遍,便能无误地弹奏出来。 普通儒士学乐艺,至少要三年才有她这样的水平,这还是得益于她自幼吟唱诗经音律,再加上天资过人的缘故。 听她所弹奏琴音,悠扬婉转,与他一般无二,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凝聚文气。 流云风正百思不解,忽回头见她弹奏古琴时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她神情紧绷,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过于专注于正误,动作反而显得僵硬,像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学生伏案描红,哪是在抒情发意的弹奏。 因为过于紧张,晶莹的汗水从她秀美的双鬓缓缓滑落在高耸的胸前,胸口处竟浸湿了一片,衣物紧贴在肌肤之上,显露出丰隆圆润的轮廓来。 流云风看了她身上略显短促紧身,洗得发白薄透的葛衣一眼。 从衣袖中取出一套明艳华美的女性服饰,放在乔羞玉面前。 乔羞玉看这布料质地,上面的金丝刺绣与做工,便知珍贵不凡,急忙推辞:“我一个农家女子,怎穿的起这样华贵的衣服。” “衣之所洁,身之所栖,衣之所适,心之所安,身心皆安,方能感悟天地浩然之气,凝聚出纯正文气,钱财身份地位,不过是世俗之见,若姑娘能不拘于物,随心所愿,文气自凝。” 乔羞玉闻言若有所悟,起身施礼,“多谢公子赐教。” 流云风说:“我与人有约,改日再来,羞玉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不妨列个单子,待我下次来时,再尽数备齐。” 乔羞玉说:“公子稍等。” 转身回屋,不一会儿便取出一个单子,递到流云风面前:“这里有几样药材,若方便的话,劳烦公子帮我备上一些。” 流云风取过单子看了一眼,上面有数10种药材名称,都是些常见的药草,收入衣袖,起身出门而去。 …………………… 拥有200多年历史的舍一坊,位于京城最大的未名湖畔。 相传大周太祖落魄之时,酒家的老板娘对太祖曾有一饭之恩。 太祖登基之后,亲笔题书“舍一坊”,取“舍其谁敢称天下一”之意,推崇备至。 大周开朝200多年,舍一坊始终是大周百姓和朝廷官员心中无可取代的美食至尊。 宫中御厨也多出自于这舍一坊。 从各地慕名而来却被拒之门外的商贾豪绅数不胜数。 此时舍一坊2楼靠湖的一间厢房里,流云风点了几样小菜,品着美酒,欣赏着窗外的湖光山色。 门口传来马嘶之声,高瘦男子飘然落马,步入楼中,上了2楼进入厢房。 流云风起身招呼,拱手作礼,“寒兄,久候多时,好酒已备,入座详谈。” 高瘦男子正是寒三尺,此时依旧是那副清瘦孤寒的模样,身上破旧蓝衫似乎从未替换过。 落座之后,聊了些近况,寒三尺取出罗盘,转动罗盘上的圆环数圈之后,从罗盘的翡翠玉珠射出万丈星光,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流云风见他如此谨慎,料想接下来是要说的事,必然是石破天惊。 寒三尺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风兄务必要小心你那长母鸿福锦绣,此人心思之细密,手段之狠辣,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流云风淡淡的喝了一口酒,“愿闻其详。” “你可知几年前刑部侍郎秦有光一家的灭门惨案?” “略有所闻,此案不是已经告破,听说是被仇家报复,暗中被下了无名剧毒,全家身亡。” “的确是被下了剧毒,但下毒的人,另有其人。” 25 未婚妻丑闻 “你的意思是?” “这一切,都是洪福夫人在暗中指使。” “因为什么?” “事关重大,容我细细道来,风兄听完再作审度,也许将来有用得上的时候。” “寒兄请说。” “你可知当年秦有光是太宗时宫中的监察司总管?” “总管?那他岂不是……” “没错,他本是一个阴人,当年太宗暴毙,死因不明,当时的御厨御医都受到牵连,成帝即位之后,下令禁绝医门,从此天下无医,然而当时负责调查太宗死因的,正是秦有光。” “这跟洪福夫人有何关系?” “秦有光的夫人就是当年宫中太宗宠妃张贵妃的贴身宫女,是洪福夫人做的媒。” 流云风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吊诡,一个大内总管,没有了生育能力,洪福夫人竟然会亲自出面做媒,这其中若没有重大利益关系,就是有把柄被对方被抓在手中。 “你的意思是,太宗之死与张贵妃和洪福夫人有关系?” 寒三尺眼中闪过赞叹之色,说:“风兄思维之敏捷,在我所见的人之中不做第二人想,不错,太宗当年是中毒而死,所中之毒名为蚀骨散,幕后主使之人正是洪福锦绣。” “寒兄可有确切的证据。”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鹤,递到流云风手中。 流云风认出这是一个传音纸鹤,上有儒术加持,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儒术,随手解开。 纸鹤振动间,传来一个尖刻的男子声音,将太宗当年被下毒暗害的过程,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其中涉及的人,包括张贵妃和洪福夫人。 “伪造传音纸鹤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凭这一只纸鹤,不能证明什么。” “光凭一只纸鹤当然不能证明什么,所以在太宗死后,秦有光立刻请辞了监察司总管一职,改名换姓甚至改头换脸,要求洪福夫人帮他谋求刑部侍郎之位,还提出与洪福家联姻,以求自保。” “太宗之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洪福夫人不敢在这时候再出岔子,为了安抚秦有光,将她一个刚出生的侄女跟秦有光最宠爱的一个义子定下了娃娃亲。” “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间,秦有光从一名小小的刑师做到了刑部侍郎,成为了洪福夫人最忠心的刽子手,坏事做尽,洪福商行一跃成为全国商行之首,每年收入数千亿白银。” 流云风眼神变得有些凝重,在这之前,洪福夫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善于伪装,好怒善妒,刻薄侧室,打压庶出的狠毒女人。 如今看来,洪福夫人的心智远不像她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跟这样一个女人作对,稍有不慎,就要尸骨无存。 寒三尺说到这时,感叹道:“即使是这样一个忠心的走狗,也还是难逃被洪福夫人灭门的命运。” “又是为何?” “只因洪福夫人的这个侄女洪福娇。” 听到“洪福娇”这三个字,流云风眉头一皱。 寒三尺再次从怀中取出一只传音鹤来。 里面记载的是一对偷偷幽会的男女对话。 对话里的女子显然已是有夫之妇,是瞒着丈夫偷偷与外人幽会,言语之中极尽嘲笑贬损自己公公和丈夫之能事,其中记录下了两人云雨时的**之语。 这传音纸鹤显然是在两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两人奸情记录下来。 之后,纸鹤中声音一变,变成了偷情女子与另一个男子在争吵,偷情女子被当场捉奸,非但不知羞耻,反而气焰嚣张,指着对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对方显然不想再姑息纵容,声称要将她的丑事曝光天下人知道。 奈何那女子全然不屑,甚至警告对方,小心招来灭族之祸。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流云风问:“寒兄从何处得来?” “韩氏旧宅之中。” “刑部的审问记录,户部的婚姻登记名册,都能证明这洪福娇嫁过人,而夫家正是两年前一起灭门惨案中的秦有光一家,凡相关的人失踪的失踪,灭口的灭口。” 他顿了一顿,从衣袖之中取出木盒,打开呈在流云风面前,“除此之外,这些帐本也能说明这秦有光一家这些年为洪福世家做下的种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两个小夫妻之间的矛盾只是一条导火索,真正让韩氏一门惨遭灭门的,怕是这帐本之中记载的帐目……” 流云风翻看了几页帐本,上面记载了秦有光为洪福商行以权谋私,杀人灭口的桩桩件件,还有洪福商行与江洋大盗山贼草寇之间财钱输送的帐目,一笔笔都清清楚楚。 心中已有定见,正要将传音纸鹤和帐本一同交回给寒三尺,寒三尺却往他面前一推,说:“洪福世家庞然大物,区区纸鹤帐本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对我没什么用,你立志要为自己的兄长讨回公道,留在你身边说不定能帮上点忙,只是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流云风想了想,收入衣袖中。 寒三尺撤掉星光屏蔽术,就听见从隔壁传来文人士子酒令喧闹的声音。 …………… “搬山世兄初试笔锋便得会试第二,可谓才高八斗,明年殿试高中,进士出身已是囊中之物,状元榜眼探花也未尝没有机会,再加上爷爷又是当朝右相国,入朝为官,平步青云,到时还望搬山世兄别望了同窗之谊,多多提携!” 又有一人说:“今天能邀请到搬山世兄同饮,实在是荣幸之至,美中不足的是那新晋花魁,实在孤高冷傲,千两黄金也难以请动,否则请来为大伙歌舞一曲,陪酒一盏,助各位雅兴,岂不美哉!” “听坊间传说这冰兰仙子天姿国色,世间难寻,上京权贵富商一掷千金而不得一见。” “依我看,长得再怎么娇美,也只是区区艺妓而已,无非是想沽名钓誉,卖个好价钱,以期将来能攀上权贵,一朝飞上枝头。” “黄兄刚到上京应试就中了举人,志得意满,不太了解京城的情况,百花楼虽为青楼,但其实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甚至可影响朝政,大周自开朝以来,百花楼之中,成为高官宠姬正妻的大有人在,入宫当选嫔妃的花魁也不在少数,当年太宗宠妃张贵妃,未入宫之前,就是这百花楼的一名花魁……” 26 你舍得死,我岂有不埋之理 说话之人顿了一顿,“但凡士子,都明白一个道理,百花楼中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若非对方属意,哪怕位及三公,也不敢仗势欺凌。” 众人感叹不已。 一人说:“搬山兄见多识广,曾为冰兰仙子座上宾,可否为我们解解惑,这冰兰仙子到底如何个惊艳,难道还能美得过春公子笔下的采蘩仙子不成?” “只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以春公子的传神妙笔,也难以描绘其姿色气质之一二。” 在座士子无不惊叹,越发地对这新晋花魁心生向往。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那那是什么!” ……………… 窗外的洗砚湖面上,泛起一道青光,湖面之下,隐约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飞快在水下蜿蜒游过。 “是一头巨型水蟒!” “京城之中,怎么会有魔兽?” 谁也没想到,在这美景如画的洗砚湖之中,竟潜伏着这么一头巨型猛兽,每日有多少游客湖中乘船而游,甚至下水畅泳,若见到此景,只怕要冒一身冷汗。 寒三尺悄声说:“这并非魔兽,而是我大周独有的灵兽,吸食天地灵物散发的药力精华而开灵智,在洗砚湖底下,必有奇珍!” 流云风想起不久前乔羞玉对于青莲的描述,心中一动,施展御风之术,窜出窗户,朝湖面掠去。 与此同时,隔壁的厢房里也同时穿出数道人影。 几乎同时到达刚刚那怪物跃起的方位。 对方为首一人看了流云风一眼,“原来是绣花枕头,莫非你也想来分一杯羹,这里可不比花楼,靠着一张小白脸就能讨女人欢心,一个不好,这身绣花的皮囊就毁在这了。” 他身边的众人大笑。 流云风微微一笑:“一会你若是连我这个绣花枕头都争不过,到时别说花楼里的姑娘,只怕连花楼里上了年纪的老鸨都瞧不上你了。” 对方脸色一沉,冷哼道:“刀剑无眼,一会争夺起来刮花了你的小白脸,可别哭着跟你那相国老爹告状去。” 他身边那些举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寒三尺也已到了流云风身边。 “风兄,此人是?” “搬山用,右相国之孙,今年的会试第2名,情场败将。” 情场败将四字一出,搬山用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喝道:“仗着一张小白脸吃软饭的东西,有种的手底下见真章。” 流云风哂然一笑:“你这麻子脸倒是想吃,也要吃得上才行。” 搬山用那张满是油疮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搬山兄何必与这种绣花枕头一般见识,男人的魅力又岂是在一张脸上,日久见人心,像他这种表面光的小白脸,也就哄骗些无知少女,懂得欣赏搬山兄才华的美人,大有人在。” 寒三尺叹道:“真没想到,如今的国子监,简直如同粪坑一般,臭不可闻,攀权附势的屁精一堆,说话如放屁,除了一堆草包,还有一群饱食终日的蛆蝇,岂是清静求学之地……”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出言不逊侮辱国士!看我不将你丢进湖里喂鱼!” 一人脚踩一朵湖中浪花,升腾在半空,手中多了一把绿锈斑斑的青铜剑,朝寒三尺刺来。 青铜剑带着一股冰寒慑人的气势,竟将湖水也都凝成一颗颗小小冰珠,形成环绕在他周围的冰雾。 隔壁房的举人齐叫了声好:“难怪黄世兄第一次入京赶考,便中了新科举人第三,原来竟有这般惊人的绝艺。” 寒三尺看见这青铜古剑之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北荒楼兰古国的废墟之中的楼兰古剑?摸金门自从遁走北荒后,什么时候也敢堂而皇之的参加大周会试了?” 仅从这黄姓举人所用兵器一口道出了他的来历,不但震惊了其余几个举人,更让黄姓举人心中一惊,气势瞬间跌落千丈。 寒三尺一言破去对方气势,脚踏江面猛的一踩,水花溅起,抓在手中,轻轻一抖下,竟化成一把三尺长的戒尺。 水做的戒尺击在剑身上,叮地一声,剑锋被弹开,冰珠从剑身抖落,掉在湖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尤为动听。 剑锋被弹开的同时,寒三尺手中多了一把戒尺,闪电般朝着黄姓举人脸上抽去,嘴里喝道:“我一抽你挖人祖坟,缺德;二抽你趋炎附势,无耻;三抽你得志猖狂,失礼!” 黄姓举人脸被这寒冰尺给啪啪打在脸上,瞬间肿了起来,羞愤交加下,竟昏迷了过去。 其余几人无不惊住了,黄姓举人可是新科举人第三,修为至少也有明心境圆满的实力,没想到在这流云风的朋友面前,竟不是一招之将。 眼看黄姓举人昏倒在地,想着若是自己被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戒尺抽脸,就算把对方碎尸成段,也难以洗消这耻辱,竟无一人敢再上前讨教。 搬山用目光之中精芒闪烁,这时才开口道:“阁下仗着有点武力,偷袭取巧,伤我同期,莫非真以为这京城之中,全是草包不成?” 寒三尺手再次一抖,冰尺震碎在空中,微微一笑:“不敢,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但阁下和坐上这些弹冠相庆的同期,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搬山用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不必呈口舌之快,你们可敢与我们打个赌,今日谁能取得这水中之物,他日若遇上对方,输的一方退避三舍如何?” 流云风笑道:“你舍得死,我岂有不埋之理!” …………… “秦兄,逼它出来!” 一名秦姓举人衣袖一拂,一面偌大的战鼓落在湖面上,手持鼓锤,敲击鼓面,充满韵律节奏的鼓声瞬间激荡方圆百米的水面。 每一个落点,都带着不同的音律,时而低沉时而激昂,震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听说百乐门高手,可以一人独奏十八般乐器,如同三头六臂,奏出十个乐师齐奏的恢宏气势,十里可闻,看秦兄气定神闲,犹有余力,两样乐器只怕并非他极限。” 27 湖中夺宝 流云风叹道:“百乐门传承数千年,优秀子弟层出不穷,论乐艺,可与儒门祭天古乐分庭抗礼,若能为军中副将,军中将士的士气至少能提升数成。” 寒三尺语带可惜:“百乐门日渐式微,究其原因,正是因为门中子弟沾染了这趋炎附势的习气,沾的俗气多了,就成了下里巴人,技艺虽高,曲意却落了下乘,否则乐艺修为至少能提升一个境界,何至于落得个新科第七,讨好区区第二。” 正在击鼓的秦姓举人浑身一震,虽然鼓声雄浑,两人对他的评价,他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在别人看来,是在揶揄,而他却知道,两人所说,字字切中他一直以来在修行上的困扰。 搬山用在一旁喝道:“秦兄,别受他们干扰!” 秦姓举人这才收摄心神,专心致志击鼓。 不一会,湖面翻腾如沸水。 巨蟒跃出水面,掀起巨浪,拍向湖面众人。 排山倒海一般的浪花,将修为稍弱的几人击飞数丈之外。 流云风祭出风骨之盾,搬山用则显化真力铠甲,同时向后飞退,巨浪落在湖面上,发出轰然巨响。 远处的舍一坊之中的客人纷纷围在观台上,目睹此景,无不发出一声惊叹。 随着巨蟒跃出水面,流云风与搬山用同时朝着巨蟒掠去。 巨蟒摆动蛇尾,巨浪再次拍落下来,将俩人淹没在巨浪中,待巨浪落下之时,湖面已不见二人身影,一头十几米长的巨蟒在水面浮游向茫茫无际的湖心远处。 有人惊呼:“快看,巨蟒头上有人!” 只见那巨蟒头颅之上,两人紧紧抓住水蟒头颅两侧的棱角,任凭那巨蟒如何翻腾扑打,都无法将二人从它头上甩下。 水蟒扑腾数息之后,带着两人,一起沉入了湖面之下。 ……………… 深水之下,水蟒带着流云风和搬山用两人,朝湖心下潜百米,仍不见底。 搬山用身为道门子弟,修习的是道门炼体之法,已到先天胎息的境界,再进一步,就是筑道基。 在水下不呼吸半个时辰也不是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紧抓蟒角不放的流云风,心中冷笑,没有道门的胎息之术,用不了多久,就会憋不住气放手,那这比试,就算是输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有着绣花枕头外号的花楼常客,竟然能跟他一起潜入这百米深水之中,已算难能可贵。 就在他以为流云风很快就要放手上浮时,流云风突然施展御风之术,伸出手掌,在水中划过,不一会,一团风球凝聚于他手掌之中,被他一口吸入。 搬山用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儒术?竟能将手中溶解的空气收集在手中,这种手段,和水下的鱼已没有什么分别。 比起他的胎息之术来,此术在水中的时间会更加持久,只要体力和精力足以支撑,呆上数个时辰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这水蟒还要下潜多久,这样下去,半个时辰一过,他必须上浮水面换气,而流云风却无此担忧。 心念动间,体内自生一股先天真力,暗中聚于手掌之中,猛地发力,一掌拍出,一股急猛的暗流袭向流云风。 流云风专注于借助御风之术在水下呼吸,并未发觉这股暗流,身体被这股暗流击中后,从蛇身上滑落,只靠一只手抓住蟒角,支撑着在水中漂浮,身体失去了平衡,水流的冲击让他再无法贴合蛇身。 搬山用再次一掌,这次袭击的却是流云风紧抓蟒角的手。 流云风受暗流之力冲击,不得已只能松开蟒角。 搬山用一掌拍在水蟒头壳上,水蟒吃痛,奋力下潜,转眼带着他下潜十几米。 流云风虽遭偷袭暗算,却并未受伤,悬浮于水中,再次聚气深吸一口之后,空出两手,以指为笔疾书,文气聚而为弓矢,张弓引箭,箭矢破水朝水蟒急射而去。 箭矢击中蛇尾,可惜受水阻力,力道大减,再加上水蟒蛇鳞天生就是坚韧护甲,就算是在陆地,刀枪也未必能伤它。 箭矢从蛇鳞滑过,搬山用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再理会,转过头盯着几十米水下那一棵青光闪烁的莲蓬。 流云风的箭矢从蛇尾滑开之后,突然绕了一个方向,系于末端的文气之丝将蛇尾紧紧缠绕,随着水蟒的急速下潜,拖着流云风一起游向那湖底深处的那道朦胧青光…… …… 湖底之中,群鱼游弋,水草丰茂,一株青玉般的莲蓬,从一块石缝之中钻出,数片莲叶在水中轻轻摇摆。 一共有三朵青莲花,其中一朵已结为莲蓬,数颗莲子像夜空的星辰一样,闪烁着璀璨的青光。 另一朵刚刚盛开,香味引来群鱼,围绕在它周围,吞食水中芳香,其中就有数十只鳖鱼一般大小的砚湖蟹。 还有一朵只是花骨朵儿。 巨蟒带着搬山用潜到了湖底。 就在搬山用以为青莲已是他囊中之物时,突然发现对面的方向疾速游来的一个身形婀娜身影,似人又似鱼,只是双足如鱼尾优美摆动,速度奇快,目标竟然也是湖底那株青莲。 搬山用大吃一惊,眼看这水蟒的速度不及那女子,运足真力,猛地发出一声怒吼:“谁敢抢我的青莲!” 这一声怒吼,已用上了他五成真力,若是在陆地上,被他近距离这么一吼,立刻就要晕过去。 巨大的声波将湖底群鱼尽数震晕,纷纷浮上水面。 而那女子显然也受了影响,身形一滞,转眼被搬山用率先抵达。 搬山用对这株青莲志在必得,目光紧盯青莲根部,就在水蟒即将到达,张开大口吞噬之时,他手中真气闪现,从袖口之中凝现出一把青罡剑,猛地刺入水蟒眼中。 水蟒吃痛,失了方向,猛地撞向那依旧在晕眩之中女子。 搬山用一脚蹬在水蟒头上,借向飞向那莲蓬,同时挥动手中青罡剑,斩向青莲根处。 青莲所生长的岩石瞬间被劈碎,被连根拔起,抓在搬山用手中。 28 水中夜叉 另一边,失去方向感的水蟒眼看就要撞上那女子,一直隐藏在水蟒尾后的流云风突然现出身形,猛地一扯手中文气之丝,借着这股力,跃上水蟒头顶,再次引弓,射穿水蟒上颚,将文气之丝化为缰绳,穿过蛇头两端。 施展御术,将水蟒当成烈马,猛地一拉缰绳,水蟒再次改变了方向,堪堪从那女子身边擦过,朝搬山用的方向撞去。 搬山用此时得到青莲,心中正狂喜莫名,心想着再过些时日就是爷爷搬山翁一百五十大寿,把这青莲当礼物送他,必能让他老怀大悦,正要将整株收入袖口之中,突然阴影拢罩,回过头时,发现一只血盆大口已至眼前。 流云风从蛇头射出一箭,勾住他手中青莲,猛地收去。 搬山用以真力震动腹部,发出一声大喝:“流云风,此物已到我手中便是我的,你若敢抢,信不信我让你沉尸湖底!” 话音刚落,连人带剑一起已被吞入水蟒腹中。 流云风微微一笑,哪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手握青莲,但见三朵莲花光华耀眼,纷芳扑鼻,藕根完整,白嫩如玉,莲叶翠绿,如同翡翠。 正要收入囊中,旁边突然有凌人气机突袭而至,伸手朝莲蓬抓来,要强夺过去。 流云风哪容她得逞,反手一指,墨子剑意勃然而发,击向那偷袭者。 偷袭者一惊,慑于剑意,放开了手,鱼尾一拔,向后退了数米,一手掩面,一手掩住胸口,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流云风回过头,借着莲子发出的微弱光芒,隐约看清了眼前这条人鱼般的女子。 见她双脚竟套了一副仿鱼尾一样的皮具,上身未着任何衣物,一只纤细的手臂根本遮掩不住丰隆,露出边缘完美的弧线,皮肤在微光下白得像雪,无一点瑕疵。 另一只手遮掩的脸蛋,隐隐可见一颗颗毒疮和疤痕,让她看起来像个母夜叉一般丑陋。 这样婀娜的身材,偏生这样一副面容,难怪要不顾危险潜入这湖底抢夺青莲,恐怕也是为了借助青莲的功效医治自己的容貎。 若不是乔胜武体内蛇毒久久未解,拖延不得,他倒真不介意将手中青莲给她,毕竟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品德。 心中暗道一声抱歉,将莲蓬收起,浮向水面。 那女子见他遁走,眼中闪过一丝又急又怒的神色,不顾遮掩上身的动人春光,急追上来。 她的速度极快,转眼追到了流云风下方,伸手抓住他的一只脚踝。 流云风不忍伤她,无奈只好转身,伸手掰开她的手,却被她死死抱上来,缠住他。 两人在水中纠缠,这女子身体却柔软滑腻,纠缠之中,流云风感受到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绵软极富弹性,所幸自年少时便混迹青楼,倒也不致于心神失守,体生文气之铠,以蝉脱壳之法,挣脱了她的纠缠,同时脚底生风,借着浮力,直冲出水面。 留下那女子在水中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却不敢追出水面,眼中带着一丝愤恨,猛一跺脚,转身飞快潜游而去…… …… 湖面上,寒三尺看着跃出水面的流云风,问:“结果如何?” 流云风说:“从今以后,你我跟前就少了几个聒噪的国士,耳根想必会清净不少。” 寒三尺大笑。 隔壁那群士子举人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心中疑云顿生,忍不住喝道:“流云风,你把搬山世兄怎么了,谋害当科举人,哪怕你是左相国之子,也是死罪!” 还没等流云风答话,就听见窗外的湖面上,突然翻腾起巨浪,刚刚那头巨蟒跃出水面,在水面扑腾了数晌,发出阵阵的惨叫,终于轰然倒下,漂浮在水面。 蛇腹处,一道剑光闪过,裂开一道数米长的口子,一人一剑从蛇蝮之中飞天而起,落在湖面,踏浪而来。 “流云风,受死!” 手中青罡剑直指舍御坊流云风所在的雅房,其中蕴含勃发的杀机。 “是搬山世兄!这剑意……不好,快躲开!” 一道带着凛然杀机的剑气转瞬已刺向流云风所在房间,一个不好,连旁边的士子举人都要被波及。 流云风眉头一皱,心知像搬山用这样的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这一次争夺青莲,根本没有想过会败给他这个绣花枕头之称的宿敌,轻敌之下,被他夺走了到手的青莲,心中怒火可想而知,一旦爆发,绝对是不死不休。 心中暗叹一口气,对方修炼道门真气,化为剑意,杀机凛然,若一味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嚣张。 正要出手,远处疾掠而来一声:“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咦,这是怎么回事?杀机这么重,谁如此大胆,敢在洗砚湖上杀人,无视王法吗!” 只见一男子从远处疾掠而来,伸出一指,弹向搬山用的青罡剑。 只听见叮地一声,搬山用脸色一变,握不住手中青罡剑,落入湖中。 搬山用停了下来,盯着来人,目露凶光,“钟大人,不关你的事,让开!” “我道是谁,原来是搬山公子,火气这么大,莫非仗着你爷爷是右相国,就能在京城胡作非为,无人能管束!敢在舍御坊杀人,别说你是相国大人的儿子,就算你是相国大人,我也要拿你到刑部大堂走上一遭。” 几个与搬山用同行的举人已认出来人,眼露忐忑之色,纷纷耳语:“是刑部中郎钟规大人。” 搬山用目光依旧凶戾,再出手已不可能,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说了句“这事没完”,收起手中剑,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与他一起的几个举人自知无趣,纷纷上前跟钟规施礼告辞,转眼走得一干二净,独留下秦潮一人,走到流云风和寒三尺面前,施了一礼。 “两位的劝告提点,秦某不胜感激。” 说完,转身离去。 钟规与寒三尺显然有要事商量,流云风识趣告退。 看着流云风离开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寒兄还是少跟这种纨绔子弟来往为好,对你今后的仕途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拖累你。” 寒三尺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不出三年,此子必将光芒万丈,钟兄若是不信,不妨拭目以待。” 29 童言无忌 钟规一脸惊讶:“我还从未见你如此看重一个人,倒真要好好留意一下……对了,我听刑部的人说,你最近在翻查前刑部侍郎秦有光的案件,我得知后特地赶来劝告你一句,此案是尚书大人亲自督办,结案陈词也由他奏请圣上过目,由圣上定夺结案,你可不要自误前程。” 寒三尺微微一笑:“多谢钟兄劝告,寒某明白了,不会再追查此案。” 钟规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自从寒兄调任京兆府刑司之后,你我也有好长时间未曾相聚,明日钟某在百花楼设下一桌酒席,还有当年的几个同窗,想要与寒兄化解当年恩怨,寒兄务必赏脸。” “寒某必到。” …… 回到旧居,流云风看着眼前的乔羞玉,几乎没认出来。 此时的乔羞玉身上已换了他给她的那套象牙白丝裳,腰缠一根银丝梅兰刺绣束腰带,尽显腰臀之间的婀娜曲线。 胸前一件金丝绣花抹胸,略有些紧致,却更显丰隆,那块洁白的聚文玉就挂在胸前,美玉嫩肌相得益彰,真如粉雕玉琢一般,也只有乔羞玉这样的身段,才能穿出这种效果来。 见流云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乔羞玉脸露腼腆之色,小声问:“怎么了,不合身吗,我也觉得有些紧了,可能是我太胖了。” 流云风这才反应过来,“不,一点也不胖,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布衣绫罗总相宜,就这样挺好的。” 心里暗自担忧,若乔羞玉这样穿着出去,只怕要引来不少狂蜂浪蝶,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乔羞玉生平第一次听到一个男子如此夸赞之语,俏丽的脸颊浮起一丝动人红润,难免有些羞涩,轻声说: “我一个农家女子,穿这样的衣裳总是不太合适,在家里穿穿也就罢了,公子还是帮我买几匹棉布……” 流云风暗叹她的蕙质兰心善解人意,“等下次过来,我再给你带一些,你要的药材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从城中各处拍卖行采购而来的药材,堆了满满半个屋子,浓郁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当他取出那株青莲时,光华四射,满室生香,盖过了其他药材的药香。 乔羞玉眼中露出惊喜激动的光芒,接过来一看,竟然还是新鲜活株,显然是刚刚采摘不久,这等药材自然是越新鲜药效越强。 “风公子,莫非这是刚刚采摘的?” 流云风点了点头。 乔羞玉一脸激动,“有了这些药材,我终于可以熬制解毒丹,胜武的毒也能解去了!” …………… 一日之后,解毒丹熬炼完毕,一个成熟的莲蓬一共熬制了十几颗解毒丹,每一颗都晶莹如蜜,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男童服用一颗之后,加上乔羞玉辅以金针引毒血,体内蛇毒尽去,恢复了活力,胃口大开,修养了几天,得益于青莲养气补血的功效,气色更胜之前在彭镇之时。 乔羞玉见他已无恙,将剩下的解毒丹装入玉瓶,连同剩下未取用的青莲植株和两朵未成熟的莲花一起交还给流云风。 “公子,这种珍贵的天材地宝,取用不可尽竭,还是将它植回原地,以待他人有需要时取用。” 流云风看着她娇美红润的脸蛋,感叹道:“世人皆贪婪,见宝心喜,恨不能全占为己有,何曾想过为后人留根,唯羞玉姑娘你心系他人,此等醇厚心意,比这莲花甘香更胜一筹,能与你相识,实在是流云风三生之幸。” 乔羞玉不知所措,急忙回礼,乔胜武正好走进房来,见状拍手笑道:“要拜堂了吗?太好了,姐姐终于要嫁人了。” 流云风哈哈一笑,乔羞玉急忙直起身来,说了句:“我去给你们做饭”,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小男童走到流云风身边,绕着他打量了一周,恍然道:“原来是大哥哥你呀,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娶媳妇了没啊?” 流云风见他奶声奶气,说的却是大人的话,格外逗趣,笑着回答:“我叫流云风,今年18,尚未娶亲。” “你喜欢我姐姐吗?” “喜欢。” 对着这样一个童言无忌的小男孩,流云风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言。 看着门外忙碌的乔羞玉,如此一个心地质朴善良,绝色娇娆的美人,哪个男子不梦寐以求。 但也只能仅止于喜欢而已。 身为世家公子,儒门子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他做主,在花楼里浪荡嬉闹是一回事,但若想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娶回家,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你快把她娶回家吧,要不然迟早会被坏人抢走的。” “风哥哥只怕没有这个福气。” “姐姐不美吗?虽然胖胖的,可是这样抱起来软绵绵很舒服啊?” 乔胜武做了一个脸埋在乔羞玉胸前摩挲的动作。 听着这无忌童言,流云风心中忧思尽去,哈哈大笑。 …………… 吃过晚饭,乔羞玉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弹奏着古琴,不时的抬头看看池塘边上寻着蟋蟀的叫声挖洞灌水,沾得浑身是泥的两人。 “风哥哥,抓到了,是一只金须将军,这回一定把你的铁齿飞龙打倒!” 乔胜武一个飞扑,激动地抓起一只蟋蟀。 “小心摔着!” 乔羞玉话音刚落,乔胜武便一个打滑,掉落池塘,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新捕的“金须将军”,一个骨碌从池塘里爬起来,连泥水也不拍一下,把金须将军装入蟋蟀笼,朝凉亭飞奔而来。 乔羞玉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回过头时,流云风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坐下,与她只隔了一个手掌的位置。 也不知是晚霞太美,还是她脸上的胭脂太红,粉嫩的面容越发地红润动人。 “公子在思念谁?” “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兄长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也和胜武一般无忧无虑,有兄长和母亲的陪伴,这片小小的池塘便是我最纯粹无染的天地,我的本心所在,也是我修学的根基,找到你自己的本心,方能凝聚至真至纯的文气。” 30 明心之难 “本心吗?” 乔羞玉陷入了深思,拨动琴弦的手指使急促时而轻缓,偏离了固有的曲谱,完全随心意而动,即兴而奏。 身体周围气机随着她的心意被牵引,聚文玉佩之中文气汹涌而出,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沐浴在文气之中的她,散发出柔和圣洁的光芒,让本来白皙如玉的她更加娇艳不可方物。 流云风看着她的变化,眼露赞赏之色。 乔羞玉是他所见过儒术修习者之中,进境最快的一个,短短数日就已经凝炼出文气,明心境大成,这很可能跟她服用百年文气滋养文物炼制的定魂丹有关,再加上自幼受她爷爷教习诗经,积累足够深厚,这才稍加指点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来。 想当年他十二岁之时,读书破百卷,初明心志,混进青楼,目睹青楼众生百态,人性之恶,与书中圣贤教诲相去甚远,心境受阻,进境停滞一年之久。 明本心之难,唯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乔羞玉心性纯洁,无一丝杂质,所以更为专注清明,只不过,修行这种事,光有悟性不行,还得有经历,进境越快,根基越不稳,到了见性境,要见得真性情,往往会更加困难。 乔羞玉的这种变化维持了数息才停止下来,感受着感观都跟以往有所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脸露茫然之色。 流云风笑说:“你如今已是明心大成的境界,辅以你的南山石术和火球术,自保已不成问题。” 乔羞玉啊了一声,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就突破了,仔细回味,只感觉心意畅通,一个念头流转之间,就有无数的灵感迸发而来,周围的一切都看起更为生动活泼了,仿佛都在跟她心灵沟通一般。 气机被心意牵引,心念一动,一团火苗在她掌心之中冒起。 她吓了一跳,急忙甩掉,一团火球随着她手掌甩出,击中了溪边不远处一棵大树,大树瞬间被烧断,树干朝她倒下。 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流云风臂弯之中。 “你如今刚刚突破,境界还未稳固,对术式的掌握无法收发自如,刚刚那团火球消耗了你九成体力,修行之路艰难险阻,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不可急于求成。” 乔羞玉闻言安心下来,听着他温和而坚定的声音,筋疲力尽的困意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乔羞玉从昏睡中醒来,已是夜里。 乔胜武正趴在她床边,用手中草丝逗弄着竹笼里的“金须将军”。 她试图坐起身来,只觉四肢却酸痛无力,才知修炼儒术非但耗费精力,更耗费体力,只是以文气化为火球就让她如此疲惫,想到流云风以文气化弓矢牵引两人御空飞行,该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 四周张望,屋里已不见流云风身影。 就在这时,警觉忽生,身体本能地生出反应,心念动间,胸口处的聚文配玉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文气自玉中逸出,护住周身。 朝窗户望去,“谁在那里?” 窗户边,渐渐地浮现出一张独眼人脸,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些惊悚。 乔羞玉起身将乔胜武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潜入我居所?” 独眼男子一言不发,从窗户外钻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屋里一遍,不见流云风身影,暗松一口气,盯着乔羞玉,眼神中闪烁着惊艳之色。 “难怪风少爷要逃婚,原来在屋里藏了这么一个美人,连随身的玉佩都给你了。” 乔羞玉闻言微微一惊,“逃婚?您是……” “风少爷没跟你提起过吗,前几日是他定亲下聘的日子,结果到了门前,他却丢下定亲的队伍,让洪福家丢尽了脸面,也让相国府蒙羞,夫人大发雷霆,特地派我来抓风少爷回去!” 乔羞玉脸露慌张之色,“公子他不在,要不您等公子回来……” 独眼男子冷笑一声:“他既然不在,那只好请你随我回府里一趟,跟夫人好好解释清楚!” 说着,就要上前拉扯乔羞玉的手。 “不准欺负我姐姐!” 乔胜武从乔羞玉背后钻了出来,一头撞在对方的要害处。 独眼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一巴掌扇了过去,乔胜武一头撞在桌角上,撞破了额头,血流了下来,晕倒过去,手里的蟋蟀笼子也摔破了,金须将军从笼子里跳出来,跳出窗外。 乔羞玉急了,呵斥道:“你为什么要打人!” “打人?你若不跟我回去,夫人连杀人的心都有!……咦?” 独眼男子见乔羞玉因情绪的变化,引起了动天地灵力波动,朝她所站的方位汇聚而来,形成一股若有若无的文气漩涡。 “看来风少爷还真是对你情有独钟,竟然连儒术都教会了你奔腾。” 说着身形一闪,一掌朝乔羞玉的胸口抓来。 乔羞玉又惊又怒,虽然明心境大成,奈何对方招式下作,心绪不宁,文气涣散,勉强凝聚出“南山之石”。 独眼男子冷笑一声,区区明心境的儒术,他还没放在眼里。 化掌为拳,轰在乔羞玉面前的南山之石上。 本以为南山之石会轰然而碎,谁知巍然不动,仍然坚不可摧。 独眼男子微微一惊,却未停顿,身形一闪,绕过这南山之石,来到乔羞玉身后。 论对敌经验,乔羞玉那是他的对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掌拍晕,扛了起来,从窗户蹿了出去。 ……………… 趁着夜色,流云风潜入洗砚湖百米深的湖底。 初春的湖水还有些冰冷,借着月光,流云风在湖底游动了数百米,终于找到一处隐秘所在,将青莲重新植回。 正要浮出水面,忽然听见扑通一声,远远看见一个沉入湖底的身影,还以为又是哪个情场失意的佳人才子投湖轻生,正要上前救起。 却发现那身影婀娜灵活,在水中活动自如,哪像是溺水之人,心中一动,潜到湖底一片水草丛中,看着远处灵动的身影。 31 辣手摧花 “莫非是她?” 流云风脑海中浮现一张丑陋可怖的面容。 他伏在湖底岩石后,静静地看着几百米外的湖底隐蔽之处,正寻找着什么的婀娜身影。 那女子寻找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有些气息不足,重新浮上水面。 流云风暗自跟在她身后,见她浮出水面之后,一跃而起,跳上了一艘楼船之上,飞快地脱去身上的泳具,在月光下露出洁白婀娜的身体。 两名婢女将散落在地上的裘皮大衣披在身上,上了楼船的二楼。 流云风跃出水面,化为一道清风,悄悄地上了楼船。 …… 楼船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两个年幼的丫鬟正在甲板上用小炉子煮着药材,将数十味药材倒入小药炉之中。 与乔羞玉所配的药浴汤不同的是,这些药材都散发出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 其中一个丫鬟取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打开之后,正要倒入。 另一名丫鬟制止了她,小声说:“这可是砒霜啊,会不会太多了,普通人吃上一点都要丧命,就算是小姐,只怕也会受不住,少放一点吧,平时都只是一半的份量。” “不行,小姐吩咐了,今天是她功法小成的紧要关头,份量要加倍。” 流云风听得眉头皱起,到底是什么邪毒的功法,竟要用吃剧毒这种自虐的方法来修练,难怪这女子貌若夜叉,只怕跟长年服用这剧毒砒霜有关。 修炼这种阴邪功法,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他又何必枉作好人。 正要转身离开时,突听得二楼传来一声略显焦急的悦耳声音:“小月,小英,药还没煎好吗?快点端上来。” 一名丫鬟急忙盛了一碗汤药,将手中小包白色粉末倒进大半,最终没有全倒,端着汤药上了楼。 流云风停下脚步,抬头朝二楼映在窗户上的婀娜身影,心中起了一丝好奇。 他也算是博览群书的人,却不知世间竟有这种邪毒的功法,倒想见识一下。 心念动间,轻轻一跃,御风而起,落在二楼靠窗的屋檐下,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张望。 入眼的是一个光洁如玉的婀娜背影,那一头金色如瀑的披肩长发,这一头金色飘逸的长发,让他想起了在江夏与白取一起刺杀鬼面书生时所遇到的那名狠辣女刺客。 正好奇间,只见这金发女子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汤药,问:“都是按我吩咐的剂量配制的吗?” 丫鬟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隐瞒了少加了一些的事。 那婀娜背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然后,当着丫鬟的面,脱去身上裘皮大衣,背对着窗,朝房中早已准备好的浴桶走去。 流云风正好奇,脑海中闪过“非礼勿视”的儒门经义,冰封万里的脑海之中涌起一股寒气袭向全身,让他浑身一震,脚下力道一重,微微踩裂了屋檐上一块瓦片,发出啪吱一声碎裂的轻微声音。 心中暗叫一声不妙的同时,一股危险警觉突生,想也不想侧身往窗边一闪,两支无声无息的暗器从房间里飞射而出,堪堪从他脖子边擦过。 这样的情形下,他纵有百口,也辩解不清。 正要跳入水中,一个身形灵活如猫的洁白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迅疾如电,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他天灵盖,竟是要一匕取他性命。 流云风自知理亏,只能躲避,脚下一用力,踩破屋顶,落入一楼船房之中。 那洁白身影紧随而至,显然不肯罢休。 流云风无奈,只能祭出风骨之盾,挡下她刺向自己胸口的致命一刺,退到一边,才发现她身上竟不着寸缕,洁白身躯一览无遗。 紧致结实的娇躯,无一丝多余的赘肉,曲线优美动人,吹弹可破的皮肤,嫩白如凝脂。 她显然没有要在他面前遮掩的意思。 他曾听闻北原民族的女子热情奔放,遇上钟情的男子,会毫不吝啬地向对方展露美好的身体,大胆勾引,并没有像大周女子一样的贞洁观念。 不过他可不觉她看上了他,对方之所以不介意在他面前展露美好身体,只怕眼中早已将他当成了死人。 危险归危险,美景当前,不乘机欣赏品味一番,也不是他的性情。 直到看到她那张满是毒疮的脸时,才微微一震,收摄起心神。 金发女子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正是不久前在砚湖之中夺走她青莲的那名神秘男子,因为他,半年来她可是受尽了苦头,眼中寒光大起,狠狠盯着他:“又是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受死!” 匕首寒光一闪,人再次如暴风骤雨般攻来。 流云风登时险象环生,纵有风骨之盾的防御,身上儒衣依旧被划出数道口子。 对方是招招致命,显然是真想要他性命。 躲避中,他撞穿船舱木板,窜出房间,身后那金发女子见他要逃,冷哼一声,手中暗器闪过,连发数枚,击射他身后…… 流云风正要跳入湖水之中,名叫小月的丫鬟突然从旁窜出来,举着一根木棍,高喊着淫贼别跑,当头敲来。 流云风心中一惊,倒不是怕被她手中木棍敲中,而是那金发女子所发的数枚暗器眼看要打在这丫鬟的身上。 连金发女子也始料未及,惊呼一声:“小月快躲开!” 只是已来不及,电光火石间,流云风跳起的瞬间,转身将这小丫鬟拉到身边,抱在怀里,以棍作剑,挥舞间,只听见叮叮叮数声,数枚暗器打在木棍上。 小丫鬟呆住了,抬头望着面前这张清秀的脸,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金发女子也有些发愣,因为她看见流云风虽然用木棍挡下了大部分的暗器,却依旧有一枚击中了他的大腿根处。 流云风终于怒了,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恶毒小娘!” 将怀中小丫鬟轻轻一送,将其推回甲板,身形化为一道疾影,转眼扑到那金发女子的身前,没等她回过神来,狠狠将她撞倒在地,箍住她双手,拦腰抱起,架在腿上,扬掌就是噼哩叭啦一顿暴揍。 32 兴师问罪 金发女子动弹不得,怒急攻心,再加上刚刚喝下一碗混有砒霜的汤药,本要运功修练,如今毒性上涌,身体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羞愤交加,竟就此晕了过去。 两个小丫鬟惊呼一声“小姐”,对流云风怒目而视:“大胆淫贼,你可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这样对我们家小姐!” 流云风刚刚怒火中烧,管他什么皇亲国戚,狠狠揍了这金发女子一顿屁股后,怒气稍消。 这才放开了她,发现她已然羞怒交加,晕了过去,脸上毒疮如青转黑,显然是剧毒攻心了。 两个丫鬟急奔过来,将她搂在怀里大哭:“小姐,你快醒醒!” 一人泪眼朦胧地瞪着流云风:“淫贼,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百花楼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流云风取出青莲解毒丸,正要上前喂她服下,两个丫鬟站起来挡在他面前,怒目而视。 “你们不想让她毒发身亡,最好让她服下这药丸。” 两个丫鬟眼露疑色,其中一人转头对另一人说:“刚才是他救了我,也许他真的没有恶意。” 两人犹豫了片刻,终于让开。 流云风上前撬开金发女子的嘴,将药丸放入她口中。 看着她脸色由黑转青,又从青转白,毒疮尽退,渐渐地显露出一张绝色容颜来,显然生命已无忧,此时不走,只怕她醒来又要拼命,不等两个丫鬟反应过来,转身跳入湖中,飞快远去。 ……………… 回到旧居,流云风刚踏入院门,就听见乔胜武哭泣的声音,几个衣着华贵的家丁坐在大厅中,翘起了二郎腿。 见他回来,其中一人神情傲慢地站起来:“风少爷,你总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夫人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流云风跨入厅中,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滚!” 几个奴仆脸色一变,为首一人冷笑说:“连三少爷对我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一个庶出的少爷……” 说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肚子上中了一脚,飞出屋外两米多远,跪倒在地,捂着肚子呕吐起来。 流云风扫了其他人一眼:“我就算是庶出,也是少爷,区区几个下贱东西,也敢不经许可闯进我屋里来,带着人滚出去,下次再次我看见你们出现在这里,就不是一脚这么简单了。” 几个奴仆你眼望我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被踹倒在地的白管事,可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已是明心境大成的实力,没想到竟连这绣花枕头少爷的一脚都受不住。 几人扶起地上的跪地不起的白管事,恨恨地留下一句“看你能狂多久”,匆匆走了。 流云风走到乔胜武面前,看见他额头上的伤,眼中闪过怒色,蹲下身擦去他脸上的泪渍,“别哭,在这等着,风哥哥这就去带你姐姐回来。” 安抚了乔胜武的情绪之后,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 洪福夫人府中大厅里,此时坐着十几人。 洪福夫人坐在正中卧榻之上,流云嘉立在左侧,右侧上首坐着一对含怒的中年夫妻,身后站着洪福安,还有满脸气愤,号身材微胖的女子。 坐于洪福夫人右侧的中年男子,腰粗肚圆,红光满面,穿着奢华,腰间挂着一张金镶玉算盘,眼神光彩精锐深沉,一看就是精明细致之人。 若京城各大商户见他在此,早已凑上前奉承恭维,只因此人,手里几乎掌握了天下商行一半的财货流通,算得上是各行商户的财神爷,他便是玉京城乃至整个大周的首富,洪福商行总掌柜——洪福厚。 立于他身后的洪福安与洪福娇,正是他的亲生儿女。 乔羞玉姐弟被独眼男子押到这些人跟前。 “见了夫人和洪福老爷还不跪下!” 独眼男子要强按乔羞玉下跪,乔羞玉抿着嘴,就是不跪。 “怎么回事,流云风人呢?” “回夫人,风少爷并不在居处,不过却在风少爷的居处发现了这个女人,小的猜测风少爷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才悔了洪福小姐的婚约。” 洪福夫人扫了乔羞玉一眼,冷冷道:“说,你跟那混账东西是什么关系?” 乔羞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抿着嘴一言不发。 洪福夫人冷哼了一声:“哪来的乡下倔丫头,连个礼数都不懂,巴嬷嬷,教教她这个家的规矩。” 一名面相尖薄的老妪从门口走进来,一脚踢向乔羞玉的膝窝,却被一股文气给反弹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只见乔羞玉在这老妪出脚的瞬间,身上现出一面风骨之盾,正是从她胸口处的聚文玉配感应到攻击气机所发。 洪福娇指着她尖声嚷道:“他连儒门重宝聚文玉配都给她了,一定是她勾引他,甜言蜜语迷惑他,怂恿他逃婚的,不要脸的小贱人!” 洪福夫人眼神一寒,“巴嬷嬷,把玉配给我扒下来,她是什么身份,也配戴这玉!” 老妪走上前,一掌朝乔羞玉脸上搙去。 啪—— 这一掌乔羞玉身上文气护盾被她一掌拍碎,乔羞玉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流下一丝血迹。 老妪一脸狰狞地伸手抓住她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扯,乔羞玉衣衫登时被扯开,露出里面的束衣来,玉佩就挂在胸前。 堂上几个男人目睹此景,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几个女人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 洪福娇叫嚷道:“把玉配扒下来!这个不要脸的小贱婢,仗着有点姿色,四处勾引男人,把她扒光了游街去,让大家都来看看这臭不要脸的是个什么货色!” 她的话,让在场的几个年轻男性都有些尴尬,移开了目光。 老妪伸手去抓乔羞玉胸前玉配,却被乔羞玉抓住她的手,抿嘴道:“这是公子给我的,除非公子亲口要回去,谁也不能拿走。” 老妪愣了一愣,回头望向堂上的洪福夫人。 洪福夫人冷笑一声:“只有那个忤逆东西,才能惯出这臭毛病来!给我掌嘴,打到她不犟嘴为止!” 老妪闻言眼露凶光,抬手就朝乔羞玉嘴上扇去。 33 当面退婚 手掌还没接触到乔羞玉的嘴,就听见老妪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通红的手掌,如同被烧红的铁锅烫过一般,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只见乔羞玉身上,泛起了一股微不可察的金色火焰,惊艳了大厅中所有男人。 一旁的流云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咦了一声。 “显化文火,明心境圆满?这小婢天资倒是不低。” 洪福娇见老妪拿她没辙,忍不住跳出来,大喊一声:“还敢还手,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 手中祭出一根红色绫缎,如灵蛇出洞一般,飞射向乔羞玉,将她团团缠绕起来。 这绫缎显然并非普通布匹。 乔羞玉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身上的火焰竟不能将它烧断。 洪福娇脸有得意之色,“这可是我师父专门给我炼制的法器,别说是明心境,见性境的高手被缚住,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说话间,已走到乔羞玉面前,伸手去抓她胸前玉配。 还没碰到乔羞玉的肌肤,就听见洪福娇啊地惊叫一声,像触电般缩回手,一脸震惊地盯着她。 再次祭出一只金丝手套戴在手上,“妖精就是妖精,竟会使妖术,就算你是刺猬,我今天也要把你的刺拔光了!” 身为四品吏部尚书洪福广的唯一掌上明珠,身上又岂会没有几件厉害的防身法器。 这金丝手套,便是一件中品法器,用北荒出产冰蚕丝织就,极为珍贵,加以她炼金门的师尊以秘法锻炼,柔韧无比,戴在手中,可接下刀剑劈砍。 洪福娇伸手碰触乔羞玉胸口的瞬间,一枚银针再次闪现,刺向她掌心。 洪福娇冷笑一声,银针刺中她掌心之时,猛地向前一按。 针反向刺入了乔羞玉胸脯。 乔羞玉吃痛,气息一乱,再无法抵挡,被洪福娇猛地抓住了胸前玉配。 就在这时,厅中突然刮起一阵清风,洪福娇被这股清风推得倒退了几步。 低头一看,原本抓在手中的玉配不知怎的,不见了踪影。 从厅外传来一声淡然的声音:“我给她的玉配,谁敢夺走?” 大厅之中,所有人脸色一沉。 唯有乔羞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却又些不安。 流云风从厅堂大门大步迈入,先走到乔羞玉面前,扫了一眼她胸前那一根几乎没入洁白胸脯之中的银针,又见她脸上浮现出的掌印,将玉配重新戴在她脖子上,将她衣襟轻轻掩起。 转过身来,看了那老妇一眼,淡淡问:“是你打的她?” 老妇被他这平静如水的眼神看得莫名有些发毛,但有洪福夫人在场,她倒也无惧他这个庶出公子,尖声冷笑:“是我打的又如何,这贱婢不服管教就是该打……” 啪——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流云风的身体并没有动,老妪的脸上却挨了一下,半边脸都肿起来,她却连流云风如何出掌都没看清楚。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 老妪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尖声大叫道:“你敢打我!当着夫人的面你敢打我,你这个小畜……” 啪—— 又是一声脆响,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这回,老妪两边的脸肿了起来。 流云风淡淡说:“她是我的朋友,就算有什么过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你再敢口出不逊,你的主子没教你尊卑礼仪,我来教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 老妪满脸怒容,却不敢再开口,心知这个少爷虽说是庶出,但向来为所欲为,除了相国大人,无人能治,如今更是举人老爷,有功名在身,她一个下人,跟他较劲,根本讨不了好。 缓缓退到一旁,一腔怨恨转移到了乔羞玉身上,她拿流云风没有办法,但对付他身边的小小婢女,却有的是手段,心想着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等你不在的时候就知道厉害。 洪福夫人一脸铁青之色,“流云风,你越来越放肆了,连我府中的嬷嬷你也敢打?还把这个长母放在眼里吗!” 流云风朝她施了一礼道:“大娘在上,流云风给您请安了,大娘有什么要怪责的地方,只管冲我一个人来就是,何必为难一个小婢。” 洪福夫人见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倒也没有违了礼数,冷哼一声:“我若不把你这小婢抓来,怕是请不动你这位举人老爷了。” “大娘言重了,有事直接让人到府中通知一声,流云风岂敢不来。” “要我不为难她也可以,你现在立刻当面向你未来的岳丈下跪赔罪,并依足礼数,再定吉日,上门提亲,今天的事我当没有发生过。” 流云风目视前方,看了洪福夫人身旁坐着的中年夫妇和那洪福娇一眼,微微一躬身,赔礼说:“两位叔婶见谅,这门婚事,流云风怕是高攀不上,还请另觅贤良。”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出一番道歉的言辞,最起码也会解释一番,谁也没料到说出的竟是这一句,根本没将洪福氏的话听进耳,座上中年夫妇露出了愤怒,震惊,羞辱的神情,洪福娇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那中年男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瞪:“不识好歹的东西,区区一个举人功名就把你狂成这样!父母定下的亲事,岂容你说退就退,如今全京城都已知道这门亲事,被人知道是你提出退婚,我洪福家脸面何存!” 流云风说:“叔婶若是觉得荣誉受损,面上无光,大可发一张布告,说我品性顽劣,不配良缘,是洪福家主动提出退婚,我想这样一来,别人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 这时,洪福娇气呼呼地站出来,喝道:“流云风,你什么意思,你是嫌弃我配不上你吗!” “洪福小姐言重了,你我从未相识,嫌弃二字从何说起,只是在下自觉年纪尚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父亲也时常教导,要学大哥一般,出京闯荡,增广见闻,将来才会有所作为,所以正准备向吏部申请外调任职,未来三年,都会离京上任,实在不敢耽误了小姐。” 34 有何不可 所有人闻言一愣,流云风这话说得倒也合情合理,句句为对方着想,倒让他们一时发作不起来。 座上中年男子冷冷一笑:“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算要出动闯荡,建功立业,也得先成了家留下子嗣之后再说,我大哥是当朝吏部尚书,若不同意你出京,你就算写一百封申请也没用。” 流云风沉默了片刻,扫了堂上洪福家一众人等,问:“看来这婚我是退不得了?” 洪福夫人喝道:“当然退不得,若不是你父亲千叮万嘱给你找门好亲事,就凭你平日的所作所为,我岂会将自己的侄女往你这火坑里推!以你的身份,攀上尚书府这高枝,是你上辈子修来的,今天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流云风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我若不遵从,莫非大娘也要对我暗中下毒?” 洪福夫人愣了一下,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反了你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恶语,竟敢用如此恶毒的语言中伤我!” 流云风声音平静如常:“我说这话自然是有所凭据,大娘何必非要把脸面撕破,把事情弄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洪福夫人眼中寒芒闪闪,盯着他久久不语,终于平静下来,坐回榻上,冷笑说:“我就知道那小贱人生的野种没那么简单,大的忤逆张狂,小的装疯卖傻,把相国府上下都给骗了。” 流云风脸色一沉,“我尊你一声大娘,是礼数,你再敢辱及亡母,开口闭口贱人野种,别怪我对你不敬。” 此言一出,厅中下上人等全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谁不知道相国府中,流云孝向来不过问家事,一切全由洪福夫人全权处置,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忤逆她的,更何况母凭子贵,长子流云耀刚刚被皇上封为南海侯,可谓尊贵至极无以复加,当今天下,恐怕也就皇后能压她一头。 流云风若不是相国府世子,光凭刚刚那一句,就足以定死罪。 洪福夫人怒极而笑:“果然这母子三人都是一窝子的顶心针!我这些年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坐在洪福夫人身边的流云嘉冷哼一声:“辱你母亲怎么了?难道我娘说得不对?若不是你母亲仗着小姿色媚惑父亲,你以为会有你死鬼兄长和你这个小野种?” 厅中洪福氏一家和其他洪福夫人府中奴仆察言观色,无不发出一声窃笑,配合座上两位嫡出公子的嘲弄,越显刻薄尖酸。 所有人看着流云风的目光,充满着猫捉耗子般的戏弄之色。 一旁的乔羞玉由始至终看在眼中,她终于明白,流云风为何身为世家子弟,衣食无忧,本该是众人羡慕的对象,然后第1次相遇之时却浑身是伤的倒在了坟前。 眼前的形势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整个相国府都在欺压他。 真冲突起来,绝对讨不到好。 她实在不愿他为了她陷入这样的境地,莫地有些心疼,轻声说:“风公子,我没事的,你别上他们的当,他们就是想激怒你,让你坐实了犯上的罪名才好呢,你先回去吧,他们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的。” 流云风眼中精芒闪闪,听见她的声音,平静下来。 “我们走。” 拉起乔羞玉的手,转身往大厅外走。 流云嘉喝道:“冒犯了我母亲,不跪下赔礼道歉就想走,你真以为府中没人能治得你了吗!我母亲一直容忍你胡作非为,那是看在父亲的份上,今天你若不下跪磕头向我母亲赔罪,休想离开这屋!” 流云风淡淡说:“我身为举人,根据大周律令,我想去哪就去哪,就算是父亲,也不能阻拦,莫非你一个举人还敢囚禁我不成!” 流云嘉一愣,这才想起来,流云风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文不名的纨绔少爷,而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 冷笑一声:“好大的威风,你别忘了在座的人之中,不说我娘是三品诰命夫人,我舅舅是吏部尚书,囚禁你一个小小的举人,那还不是跟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流云风冷眼扫了厅中众人一眼,“你们当真要逼我?” 流云嘉冷笑:“逼你怎么了,你今天若不下跪道歉,休想从这个屋里走出去?” 这时,洪福娇走到洪福夫人身边说:“姑妈,把这个小贱婢赐给我吧,看我怎么治她,要不是她在他枕边挑嗖,流云风怎么敢冒犯你,也不知道她给流云风吃了什么迷药,让他这么死心踏地不知好歹。” 洪福夫人微微一笑:“也好,就让你来教教她我们洪福家的规矩……来人,把这小贱婢给我关押起来,等我侄女回去时,一同送到她府上。” 从厅外走进来几个奴仆,正要上前押解乔羞玉。 “滚!” 流云风转身一记回旋踢,将几个奴仆扫飞出去,摔出门外,爬不起来。 将乔羞玉护在身后,冷冷环视大厅上众人一眼。 “我看谁敢处置她?” 洪福娇见他屡次出手相护这小婢,暴跳如雷的喝道:“流云风,你太过份了,当着我的面几次维护这小贱婢,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站在他身后的乔羞玉浑身一颤,俏脸飞红。 洪福夫人怒不可抑地站起来:“真是无法无天了,那个小贱人从小没教你家法,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嘉儿,将这忤逆的东西给我拿下!” 流云嘉早已按捺不住,闻言飞身朝流云风扑来,抬手书写一句“人不知礼为下贱”,已是见性境圆满实力的他,文气瞬息凝聚而成,化为一根六尺来长的杀威杖,朝流云风膝盖抡去…… “给我母亲跪下,你这个忤逆犯上的贱种!” 普通人若是被这一杖抡中,膝盖骨都得碎裂。 流云风一动不动,眼中寒光一闪,心念动间,膝盖前凝聚文气化为风骨之盾。 流云嘉心中冷笑:“凭你一个明心境圆满的东西,也想挡我一杖,看我不将你打瘸了!” 35 殴打三哥 一杖下去,流云风纹丝不动。 流云嘉感觉手中之杖像击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越往前越吃力,最后杀威杖停了下来,离流云风膝盖只差丝毫距离。 在外人看来,这一杖威力之猛,足以击碎坚硬的岩石。 只有流云嘉自己心里明白,刚刚那一杖,根本没有伤到流云风分毫。 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说:“这一杖,我只用了一成力,只是想给你点教训,你若再不跪下,真把你打瘸了,可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流云风瞥了他一眼,“我敬你是我兄长,让你三杖,是礼数,三杖之后,若再咄咄逼人,休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流云嘉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你找死!” 手中杀威杖显现出一根根如血丝一般的文脉,如同有了生命气息一般。 这是见性文脉,可让化形的文气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更加灵活多变,威力也更强。 又是一杖,抡向流云风膝盖…… 这时的杀威杖,已隐隐带着一丝杀气。 乔羞玉看在眼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知道流云风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越了明心境,但在封天禁制的压制下,境界始终只是停留在明心境,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挡住流云嘉这发怒的一杖。 流云嘉无论是境界,还有身份地位,都高出他一大截,占尽了优势。 情急之下,恨不得帮他挡下一杖,但她也明白,以她目前的实力,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实在不忍见他膝碎腿断的画面,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他的手。 流云风回头看了乔羞玉一眼,只见她俏颜惨白,娇躯轻颤,心中感动,轻声说:“不用担心,他伤不了我。” 乔羞玉睁开眼睛,看着流云风温和坚定的目光,颤抖的身子稍微平静了一些。 杀威杖抡下,发出呯的一声闷响。 流云风不躲也不闪,站立如松,浑然不动。 流云嘉一杖抡下之后,见流云风全然无视他的存在,竟还有闲心安抚身边美婢,怒火淹没了他的理智,心里只想将这个几次当着长辈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的小贱种抡倒在地,将他打得跪地求饶,痛哭忏悔为止。 “礼有云,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奉养而无怨!” 他口念《礼记》经义,敬亲大义化为滚滚如洪的文气,手中杀威杖足足粗了一圈。 文脉如青筋一样暴露在杀威棒之上,显示出他此时心中的暴怒。 座上的流云耀看在眼里,眉头皱起。 从流云嘉挥出第一杖被流云风挡下之时,他便已看出流云风修为绝非如表面一般只是明心境,只是碍于众多长辈在场,不忍落了自己这胞弟的脸面。 流云嘉眼中杀气腾腾地盯着流云风:“上次在祠堂,你府中那只死老狗冒犯我母亲,让他自裁而死,便宜了他,今日你再次对我母亲语出不逊,我若不将你这逆子倔骨打折,枉为人子!” 流云风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吗?处处被大哥压着一头,父母偏袒,所有的一切都为大哥一人前程打点,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丝毫怨言?不敢正视自己内心,这样的性情,就算让你晋入知行境,又能如何,充其量,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 伪君子! 这三个字对所有儒门子弟来说,都是最具杀伤力的字眼。 “我对母亲和大哥只有敬重和感恩,决无丝毫埋怨!你休想挑拨离间!” 流云嘉已完全被激怒,杀威杖上的文气达到鼎盛状态,显化出兽形异象。 文气本无形,心性显化之,文脉凝血肉,文骨为架,文胆铸灵,及圣境,可显化为图腾圣兽。 杀威杖上显化兽形,正是流云嘉心性的显化,张牙舞爪,颇具威势,光是这兽形所散发的凶意,就足以震慑住霄小鼠辈,心颤胆寒。 流云风夷然不动,眼神如电,这一杖不落下,一切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一旦落下,与洪福氏一脉的矛盾,将彻底公开化,再无回旋之地。 他无法退让,也不想退让。 只因退让与不退让,结果都一样。 杀威棒带着凶威呼啸着朝他膝盖抡了下来…… 流云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全身气势陡然而变,变得如同剑锋一般凌厉,大喝一声:“风骨为铠!” 精纯文气瞬间而发,凝聚成铠,护住全身。 杀威棒击中他膝盖的位置,文气相激撞,以两人为中心,卷起一股文风,吹向四周。 大厅之中几个并未修炼儒术的奴仆和婢女,无不被吹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洪福广和那昏昏欲睡的白发耆老纹丝不动,其余众人,都被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洪福夫人盯着流云风,眼中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显然被流云风硬扛流云嘉三杖而不跪的实力给震住,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被封天大阵给禁制了修为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实力……” 就在这时,流云嘉手中的杀威棒突然爆碎开,文气涣散,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弹飞了出去,撞破了木窗,飞出窗外,摔倒在地,滚了几滚后,落入窗外的荷塘之中才停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得连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洪福夫人发出一声惊呼:“嘉儿!” 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怒容地指着流云风,目露凶光:“流云风,你竟敢出手伤你兄长!” 话刚落,屋外传来流云嘉一声大吼:“流云风,你找死!” 浑身湿漉漉地冲进屋来,看他的凶威依旧,显然未受什么伤害,此时手中已多了一件白光闪闪的法器。 刚刚他并未动用法器,是因为自恃境界高出流云风一筹,根本没想过会败在流云风手中,如今动了真怒,祭出了婚礼当天流云孝所给的护身法器“千书印”。 正要摧动法器,再次向流云风出手时,那昏昏欲睡的白发老者突然身形一闪,拦在他在面前。 36 硬刚长老 “实力摆在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境界并不代表一切,不想想自己输的原因,只想借着法器之利,逞一时意气,你这辈子都赢不了他。” 流云嘉一脸的不甘,眼神如毒蛇一样盯着流云风,终于恨恨地一甩衣袖,朝白发老者施了一礼,收起法器,回到洪福夫人身边。 白发老者回头看了一眼流云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此时的流云风平静如常,身上的文气之铠已渐渐消散,一身纯白儒衣,飘然若逸。 在寻常儒士的眼中看来,流云风的确只有明心境的修为。 然而,白发老者却不是寻常儒士,他是儒门长老,是当日在祠堂对流云风施展封天五重禁的众多长老之一流云鹰,因其一头银发而得外号”银鹰”。 在座的人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封天五重禁的威力。 封天五重禁能将一个人的修为永远禁固在明心境,但同时也有可能产生另一种后果。 以刚刚流云风所展现出来的对文气的掌控能力和技巧,只怕很多见性境圆满的儒士也未必能及得上。 明心境击败见性境,这在很多儒门弟子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白发老者却知道,境界并非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同为见性境,却因见识,阅历,感悟的不同,文气精纯也会天差地别。 意志决定一个人的文气精纯程度,意志坚强的人,哪怕只是明心之境,只能凝聚一丝文气,也足以击败平庸的见性境。 这就好比金针虽细,却一样能让庞然巨兽毙命。 道理浅显,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意志这种东西,并不是破万卷书就能修炼出来的。 这也是当年流云孝为什么不顾洪福氏的竭力反对,将他送出京城,前往封地燕城与魔族兵交战对阵的原因。 铁血残酷的战场,是磨炼一个男人意志的最佳所在,也成就了如今大周朝最年轻的万户侯。 流云嘉一生未出京城半步,从小被众星捧月,在洪福夫人的呵护下长大,心高气傲,不曾经历过半点挫折,所见所闻也都是儒门书中经义,没有自己切身的感悟和体会,如同被灌食长大的巨婴,经受不住半点风雨,哪知意志为何物。 怎及流云风自幼受打压,混迹青楼,体会人生百态,尝尽人情冷暖,饱受嘲弄和攻击,磨炼出坚韧的心境,打破了思维的桎梏。 这一切,都是流云嘉无法企及的,败在流云风手中,理所应当。 …… “道门的四两拔千金,融入儒门风骨之铠中,应该是你独创之术吧?嘉儿境界虽比你高,却没有你这份心思和实战技巧,结果败在了他自己的力道之下,不出手就能巧胜一个见性境圆满实力的进士,看来你的实力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样。” 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流云风夷然无惧地与他对视着,淡淡说:“就算是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也有努力向阳的意志。” 白发老者说:“可小草终究是小草,生命力再顽强,实力悬殊,又怎么能掀翻压在头上的巨石?” “只要拼尽全力努力过,也无悔了,巨石终究是要被风化分崩的,这天地之间,何曾见过巨石挡道,只见小草绵延不绝。” 两人词锋相对,虽未动手,其实已经暗自交锋。 白发老者问:“莫非你以为你这棵小草能掀翻巨石?” 流云风淡淡一笑:“虽未必能掀翻,却也未必会被压垮。” 白发老者眼中精光一闪,笑了起来:“有意思,告诉我,你如此胸有成竹,莫非已经冲破了封天五重禁的第一重礼字禁?” 此话一出,座上洪福夫人脸色一变:“什么!他……” 在座的人之中,只有洪福厚略知儒门禁术,闻言眉头一皱,他这才知道,流云风竟被施以了封天禁制,洪福夫人向他提出这门亲事时,并未提及此事,否则他又怎么会同意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前途已废的庶出子弟? 流云风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白发老者已知自己所猜无误,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看来今天你是有备而来,但你若以为光凭冲破了第一重禁制,就能在老夫面前放肆,只怕是狂妄自大了点。” 流云风失笑道:“银鹰长老是窥道境的高手,一只手足以镇压我,谈何耀武扬威?在你们看来,不屈服于你们淫威之下便算是放肆,那我今日的确是放肆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奋力反抗!” “哼,你的反抗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纵使不敌,但我若是一心要走,你们也未必拦得住。” 白发耆老看了他一眼:“你能逃到哪去?要做儒门叛逆,一辈子东躲西藏吗?就算你能冲破一重禁制,反噬的寒气也将让你寸步难行,逃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一辈子?” 流云风脸色自若:“自然不可能逃,逼急了我,国子监的撞天钟我不介意去撞上一撞。” 洪福夫人听到这时,脸色一变。 白发老者沉默了片刻,说:“就算让你撞响天钟又能如何,你一个庶出,违抗长母之命,退婚在前,打伤兄长在后,就算是皇上亲询,也饶不了你。” “我若要面见圣上,又岂会没有丝毫准备。” 流云风手臂一扬,术光闪现,从衣袖里取出一只传音纸鹤,还有几个账本。 洪福娇见了这纸鹤,脸色大变,指着流云风,声音发颤:“你、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洪福夫人与一旁的中年男子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洪福夫人咬牙说:“这阴险恶毒的小畜牲,原来一直处心积虑想害我。” 流云风心中暗叹,处心积虑?这是从何谈起,若不是寒三尺无意中相告,他根本不知洪福娇嫁过人,更不知秦有光一家会因为洪福娇行为不检惹来灭门之祸。 流云风目光望向洪福娇:“洪福小姐,是否要将纸鹤中的内容放出来,让大家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洪福娇一脸惊慌,尖叫说:“不准放出来,快把纸鹤给我,我同意跟你退婚!爹,你说句话呀!” 37 纯阳炼体术 京城首富洪福厚脸上乌云密布,经不住洪福娇催促,沉声说:“把纸鹤和帐本给我,我同意你退了这门婚事,从此不再追究此事。” 流云风望向洪福夫人。 洪福夫人目光如刀,心中瞬间念头百转,想当场下令让白发老者将他擒拿,却又犹豫不定,毕竟有当年流云登怒撞天钟的前车之鉴,万一流云风真的像他亡兄一样有冲破禁制的能力,撞响了天钟三下,惊动了圣上,这事可就难以善终了。 流云风死一万次不足惜,但前刑部侍郎秦有光一家被灭口的事若传扬到圣上的耳中,只怕洪福家从此要失势衰败,圣上看似对流云家皇恩浩荡,其实暗中对日益势大的流云洪福两家已起防范之心,否则当年也不会答应那忤逆子的请求。 洪福夫人终于一咬牙:“把东西交出来,我让你们离开。” 流云风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知进退,实在是因为以洪福夫人的心性,他就算能躲得过今天,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又会想出另外的法子刁难,让他疲于应对。 “我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从这里离开而已。” 洪福夫人尖叫道:“你还想要什么,别得寸进尺!” “只要大娘你以大哥和三哥的前程性命起誓,今后不再干涉我的婚事,我立刻将纸鹤和帐本交出,绝不再提此事。” 洪福夫人虽然心性狠辣,但也有弱点,就是两个亲儿子的前程和性命,以两个儿子的性命前程作誓,相信她也不敢轻易违背。 “流云风,你纵使不愿娶我侄女,你的婚事也由不得你作主!你虽是庶出,再怎么说也是相国之子,想娶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为正室,不说你父亲不会答应,儒门正统也不可能容她。” 流云风洒然一笑:“封天五重禁加诸我身都无惧,还会在乎什么儒门正统?从今天开始,我的婚事由我作主,谁的规矩也不管用。” 此话一出,大厅中所有人都惊住了。 几千年来,子女婚事向来由父母作主,从未有一个儒门子弟,敢冒天下之大不纬,说出一句“我的婚事由我作主”,简直视儒门规矩礼仪如无物,婚姻事小,触犯了古礼事大。 白发老者听到这一句时,眼中杀机一闪,叹息一声:“又是一个不服管教的叛逆。” 洪福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冷笑数声之后,点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从今往后,我不再过问你的婚事。” 流云风暗叹,洪福夫人终究不愿拿自己两个儿子的性命前程发誓,对两个儿子的这份爱护,若不是太过狭隘自私,倒也值得敬重。 洪福夫人代表的是流云家,她的所作所为,流云孝就算不知情,也多少有默许的成份,只要流云孝权势还在,洪福夫人就不会有丝毫损伤。 从手中帐本所记载内容来看,这秦有光父子也不是什么善类,为洪福家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监禁恐吓,动用私刑,杀人越货,为洪福商行保驾护航,洪福娇与她前夫,不过是一场狼与狈的联姻。 秦有光一家被灭门,想来也是因为秦有光父子掌握了太多洪福世家的秘密,洪福夫人早已心存杀机,至于洪福娇的奸情被发现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洪福夫人是绝对不会容许这帐本中的秘密泄露出去的,逼急了她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点,寒三尺明白,流云风自然也明白,所以寒三尺才说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将帐本和纸鹤丢在洪福夫人面前,带着乔羞玉转身出门而去。 洪福夫人翻开了几页,确定是秦氏父子笔迹之后,让人扔进火炉之中,烧得一干二净。 洪福厚夫妇兴师问罪而来,却草草收场,愤然起身,带着洪福娇,洪福安,还十几个奴仆,摔门而去。 由始至终,洪福夫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听见她银牙咬得吱吱作响的声音。 ………………… 刚出洪福夫人屋门,乔羞玉感觉到一股冰寒的气息从流云风身上散发出来,牵着她的手几乎被冻僵。 “风公子,你………” 带着乔羞玉回到居处,刚进院子大门,身体突然一阵摇晃,像是要倒下一般,脸色变得刷白。 乔羞玉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他进了屋里。 给他诊脉片刻后,她惊骇地发现,此时的流云风竟虚弱得像是濒临死亡一般,身体冰凉如尸,心跳极度缓慢,如同假死过去。 “禁制反噬。” …………… 流云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一股浓郁的药香冲鼻而来。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药浴桶中,药水正在沸腾,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赤裸着上身,身体各处被插满了银针,体内冰寒的禁制反噬之力一扫而空,暖洋洋如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之中。 房间里,香汗淋漓,娇艳不可方物的乔羞玉,正将一根根银针刺入他身上各处穴道,只见她一脸的谨慎小心,从未有过地紧张。 阳刚的药力通过大开的穴位,中和着身体之中寒气,短短一个时辰,便将反噬寒气给消除殆尽,隐隐还有一股至刚至阳的药力储藏在腹部气海之中。 早知乔羞玉并非普通医门弟子,却没想到竟有这般神奇医术。 乔羞玉默默做着手里的事,低声说:“这是纯阳炼体术,是我从公子给的灵柩针经里悟得,但也只悟得一些初级法门,并不稳妥,本想再参详些时日再替公子疗伤,可形势危急,也只能冒险一试……” 流云风见乔羞玉额头上那一朵小小的莲花骨朵儿红印,越发地清晰明朗,红艳欲滴,像是随时要绽放一般,想起在乔家遗址里,那名元婴残魂对她所做的事,心想应该是那元婴残魂施展了一道医门秘术,才让乔羞玉能看到灵柩真针背后所包含的秘法。 旁人是无论如何也参悟不透的。 传承上万年的古老医门,与儒门同为两大上古宗门,之所以能传承到如今,哪怕遭遇灭门大劫也不曾断绝,又岂会没有独到的传承手段。 38 肺识初成 “初入门,以九针辅佐,汤药浴身为主,引阳气入百穴……” “九针者,天地之大数,始于一而终于九,天,地,人,时,音,律,星,风,野……” “巾针,絮针,鍉针,锋针,铍针,厘针,毫针,长针,大针……” “天为肺,地为肉,人为血,时为经,音为络,律为骨,星为窍,风为穴,野为皮……” “纯阳炼体之术,有九重之妙,肺识,血稠,肉韧,经顺,络通,骨钢,窍开,穴闭,皮无漏。” “修练此九者至阴邪不侵,百病不生,皮囊不漏,寿逾数百年而不衰,容貌如壮年,可称为地寿之仙……” “练肺时,辅以巾针……” “练血时,辅以絮针……” 乔羞玉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所悟纯阳练体术入门口诀尽数相传。 流云风才知道这纯阳练体术,又叫九针阳寿法,相传是圣人黄帝为了世人皆能防病延寿所创的大道真经,将此生修行的心得铸成九针,传于百姓。 只是以黄帝之圣明慈悲,也未料到百姓聪愚不一,不能尽识其中精妙,反而被一些聪明却心术不正的修习者为求速成,另僻蹊径,由此产生了像毒王门这一类邪恶门派。 神智如痴,身体却异常坚硬厚实的棍奴,就是毒王门邪徒根据纯阳炼体术所创,一味追求身体的强横却损伤了人的智力,失了黄帝创经的初衷。 几日来听乔羞玉讲解,发现这九针之术博大精深,创术者奇思妙想可谓旷古绝今,竟与墨门剑术隐隐有相通之处。 九针之术似乎也可以演化为九剑之术,当针变成了剑,圣心医人的针术,也就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剑术。 强弱相生,知其最强,才能攻其最弱。 心想莫非圣人大道,最后都是通向同一个真理?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觉得脑力有不达之处,应该是视野和阅历不足以将这想法深入参悟的原因。 没有再深思,配合乔羞玉的施针,吸入她精心调配的药方以蒸汽蒸腾出的药气,开始了纯阳炼体术的第一步,练肺。 …………………… 这一练就是半个多月。 这一日,乔羞玉将最后一支巾针从流云风胸口拔出时,流云风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之余,一股泥土青草的味道扑鼻而来,转头问乔羞玉:“胜武在院子里挖什么呢?” 乔羞玉笑说:“他这几天正在院子里四处挖洞找他的金须将军呢。” 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公子,你已经练成肺识了?” 流云风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这几天听乔羞玉讲解纯阳炼体要诀,其中就有关于九重境界的划分,肺识为纯阳练体术的第一重境界,修练时辅以巾针和药物刺激肺部穴位,当达到一定阶段,嗅觉将比常人大幅提升,能分辨吸入肺中的细微气味,达到高深时,可辨识对身体有毒之物。 流云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嗅觉确实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书案上的虎皮兰花散发的花香,乔羞玉身上的汗香…… 不由地心中一动,没想到这嗅觉竟然比他的灵识还要灵敏些,说不定在某些时候比起灵觉更能起到提前示警的作用。 ……………… 夜幕降临,乔胜武吃完饭后回屋睡下,乔羞玉收拾完碗筷后,洗澡沐浴之后,正要回房,流云风叫住她。 乔羞玉转身回到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若不是因为我,你们姐弟也不会经历这些,现在只好委屈你和胜武跟我一起生活,以免让他们有机可乘。” 乔羞玉轻声说:“公子待我和弟弟如亲人,就算一辈子服侍公子,我也心甘情愿。” “你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让你服侍我的意思。” 乔羞玉说:“公子愿意让我服侍,是我的福分。” 流云风心中莫名一暖,轻轻握住她的手,“更是我的福气。” 乔羞玉不敢看他,脸上的红润更加的动人,手动了动,却没有抽出来,任由他握着。 此时的气氛变得格外暧昧,流云风看着眼前的玉人,甜美可口,诱人至极,哪怕对她做点什么,估计她也不会反抗。 只不过,这无疑是辜负了乔羞玉对他的信任。 为了避免控制不住冲动,他话音一转: “我肺识初成,冲击禁制时引起的寒气反噬时间似乎也减少了一些,若是能将肉韧和血稠两重境界练成,寒气反噬应该可以忽略不计,将来应对起这些人来,也会多几分把握,所以在我参加殿试之前,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乔羞玉有些担心地说:“可是这灵柩之中只记载了初诀,冒然修练,怕会出什么差错。” “形势所逼,不得不为,想来黄帝为天下百姓创此圣心仁术,应该不至于让修炼者有生命的风险,我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就算冒险,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流云风眼前浮现出银鹰长老如冰刀一般的阴冷目光,心知洪福夫人绝不会轻易罢休,唯一能让他们忌惮的,就是自己真正拥有了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名声地位。 乔羞玉点了点头,“我这就把药材整理一下。” 流云风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胸口,只见她衣襟微张,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一根银针深深刺入胸脯之中。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可别留下什么隐患。” 乔羞玉这才想起来,被流云风提起,才感觉隐隐作痛。 见流云风目光所及,俏脸微红,朝他施了一礼,回了房间。 ……………… 乔羞玉处理完伤口,从房间里出来时,见流云风正试图将腿上的一枚暗器取下来。 “公子不可,这是暗器铁蒺藜,不可贸然取下。” 乔羞玉走上前,弯膝跪在他双腿间,仔细打量。 流云风有些尴尬,只因暗器击中的位置极为刁钻,他本不想麻烦乔羞玉,自己随便处理一下,谁知怎么也拔不下来,轻轻一碰便钻心疼痛。 39 融会贯通 暗器形状极为刁钻古怪,带着大量细微的倒钩儿,一旦刺入身体,想要取出,非带出一团血肉来不可,身体也会留下一个永久的疤痕。 乔羞玉弄清楚铁蒺藜的制作方式之后,用麻沸散给他涂抹了伤口后,再用锋利小刀将伤口周围小心翼翼地切开,花了近半个时辰,才总算将暗器取出。 流云风一脸尴尬的取过暗器,只见上面的倒钩又细又密,比起鬼面书生地牢中的刑具来也差不了多少。 乔羞玉一边缝合伤口,一边轻声问:“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下手如此狠毒?” 流云风一愣:“你怎么知道是个姑娘?” “这暗器上带着胭脂花粉香味。” 流云风感叹道:“太善解人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乔羞玉:“一定是个美人吧?” “哼,艳若桃花,心如蛇蝎,有什么用?” 将楼船上的遭遇跟她说了。 乔羞玉越听越是惊讶,说:“这是毒王门的媚颜术,是上古时妖后幽姬专门为女子驻颜所创,修炼者以天下奇毒为食,先以少量,在体内形成抗体,毒性渐渐在体内形成异香,有迷魂摄魄的奇效,辅以少量砒霜,可让容光焕发,皮肤光滑紧致,心性稍弱的男子看上一眼,就要被迷住,心甘情愿受其控制……” 流云风闻言恍然,难怪以他阅美无数的定力,在船上之时,看上一眼后便再无法移开目光,触及身体中儒门禁制,暴露了身迹,原来世间竟真有狐媚之术。 乔羞又说:“只是此法副作用极大,因为毒性常年积累,会在身体沉积,每当月圆阴气极盛之时就会发作,毒浮于表,状若妍媸,极为痛苦……” 她话音顿了一顿,“公子给她服用青莲解毒丸,虽救了她一命,却也将她辛苦修练的法门给破了,只怕她要恨你入骨。” 流云风有些发愣,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所谓好心没好报,也莫过于此了,忍不住感叹:“服用剧毒,不惜每月忍受一次痛苦折磨,仅仅只为了以媚术勾引男人?这个女人是脑子有问题吧?” 乔羞玉轻声道:“为了让自己的心上人恩宠不移,受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流云风打断她:“你可千万别修练这种歪门邪道,你已经够美了,不需要再用这种自虐的邪术来维持容貌,更何况,世间有的是奇珍异宝能让女子保持青春美貌,你若真怕容貌衰老,等他日我习有所成,带你去北原蛮荒中寻找那些驻颜奇珍,也不是什么难事。” 乔羞玉脸色红润,眼中难掩欢喜之色,不再询问,蹲在他双腿之间,膝盖顶在胸前,默默地为他的伤口抹上生肌膏,细细包扎起来。 见他久不言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古怪,低头一看,登时羞红了脸,起身整理了一下胸前宽松的衣襟,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微妙。 流云风移开目光,无话找话地问:“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嗯,屋后有良田可种植草药,胜武每天钓鱼抓蟋蟀,也不会觉得无聊烦闷。” “那就好,我正好乘着养伤的这几天,修炼一下纯阳练体术,试试看能不能突破体内禁制,你帮我准备一下上次那种药浴的汤水。” “好的,公子。” 流云风叹了一口气:“没人的时候你叫我阿风就行。” 乔羞玉甜甜一笑:“我还是习惯叫你公子。” 流云风呆了一呆,移开目光:“随你吧。” …… 书房之中,原本空荡荡书房的书架,此时已经重堆满书卷,散发着墨香。 自从乔羞玉住进在故居之后,小小的庭院里,多了很多生机,屋子里总是一尘不染,院子里栽种上了各种药草和蔬菜,养上几只鸡鸭,将这间小宅院变成了世外桃源般乡意盎然。 乔羞玉也从中找到不少乐趣,流云风自然不会去干涉,做她喜欢的事就好。 书房里那株虎皮吊兰,因这半年来他日夜诵读诗文,受文气滋养,已不再是之前光秃干瘦的景象,嫩白的叶子重新长了出来,盛开着小黄花,芳香扑鼻,生机盎然。 他脱去衣衫,露出浑身疤痕的健壮身躯,泡入乔羞玉为他准备的纯阳练体药浴桶中,乔羞玉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用银针刺激他的各处穴道。 感受着药力中蕴含的温润阳气冲入百穴之中,通体舒泰,思维空前活跃,回想着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眉心跳动了几下,猛地睁开眼睛,从浴桶中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书案前,在一张早已铺开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然后,揉成一团,掷入火炉,又重新书写,如此重复循环。 纸上所画,时而是剑拔弩张的战场,时而又是礼法森严的流云宗祠,时而又是美人如玉的温柔乡…… 只可意会的百家经义跃然于纸。 儒门的仁义忠孝,尊卑长幼,大义凛然不可逾越半分。 墨门的不攻与兼爱,如一双饱含苦难的眼眸,注视着百姓疾苦,博大而深沉。 兵门的诡变,战场瞬间变幻,虚实之道,勇武无惧。 道门的无为,不变应万变,抱缺守一,返璞归真。 纵横门的舌灿莲花,词锋凌厉,一语可杀人。 阴阳门的物极而反,阴阳相生相克,五行成万物。 每一张都饱含深意,笔法精妙,栩栩如生无可挑剔,但他却似乎总是不满意,不断地画了又烧,烧了又画。 每画一幅,他身上的寒气都会叠加一层,五层之后,便需要回到浴桶之中,将寒气驱除,显示他正在与身体之中禁制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若不是乔羞玉配制的固阳汤药,只怕他早已寒气入脏腑,身体受到严重损伤,别说感悟精进,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转眼就是三天三夜。 乔羞玉守在书房,不时的为他添热汤加药材,磨墨挑灯,期间乔胜武几次要进书房,都被她挡了出去。 40 入学国子监 直到第三天,他才最终停下笔来,书案上,一幅栩栩如生的仕女图已跃然于纸上。 出了门来,看见支撑不住,抱着一个盛水的木盆,半倚在书案桌脚边上睡着的乔羞玉,比起他来,真正劳累的是她,又要烧药汤,又要给他推拿针灸,疏通经络。 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走到她跟前,将她轻轻抱起,出了书房。 …… “啊,水凉了!” 乔羞玉梦呓中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之上,正要起身,看见流云风正坐在床边凝视着她,脸上一红,“画完了吗?” 流云风笑着点了点头。 “破了禁制吗?” “还差一点,可能机缘未到吧,你劳累多时,安心歇着,明日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在国子监专心攻读,你们姐弟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将这传音鹤放出。” 乔羞玉点了点头,将流云风给的纸鹤收下,放下心中担忧,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 开春,国子监入学的日子,新晋举人士子进入国子监,迎接他们的是老举人们。 殿试每四年举行一次,寒门子弟一般一次殿试不中,迫于经济的压力,便会离开国子监,向吏部申请任命,前往各地方上任,只是今生怕也就止于七品以下的小吏了。 寒门子弟想要在国子监里平安度过这求学的四年,唯一的方法,就是寻得一靠山,攀附权贵。 入学这天,打听好消息的士子们,早早地迎在国子监大门口。 “李解元到了!听说他是吏部侍郎陈大人的外甥,前途无量,快去迎迎!” 有人暗自嘲笑:“这些人懂什么,比起吏部侍郎陈大人,洪福安可是洪福世家公子,又是吏部尚书洪福广大人的亲侄儿,搭上这艘船,将来还愁官运吗?” “听说这次那绣花枕头流云风也中了三等,要不要也迎迎,再怎么说也是相国之子,名门之后。” “这样的惹祸纨绔,别说给你带来好运,不拖累你就不错了。” “搬山兄也来了,他可是右相国最疼爱的嫡孙,将来肯定是要身居高位的,得好好巴结巴结。” 入学子弟的马车陆续地停在国子监门口,士子们都权衡着利弊,朝这些世家子弟涌了过去,祝贺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一声刺耳的惊叫响起:“脏兮兮的,哪冒出来的臭要饭!谁让他碰我箱子的,小心弄污了我的文房四宝,快走开!”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身形瘦小,衣服脏污,面容已毁的男子被一名身穿华服,装束和配饰都颇为讲究的年轻人推了个趔趄,手上拎着的箱子从手上跌落,衣物从箱子里散落了一地。 隐约看见几件女人的粉红亵衣绣鞋从箱子里跌落出来,引来众人一阵窃笑。 被人撞破隐私的那名华服青年恼怒嚷道:“谁让他碰我箱子的!” 一名士子急忙跑上前,将地上的衣服收起,朝地上脏污乞丐般的瘦弱男子低喝道:“怎么连一点小事都干不好!这次休想拿一分钱。” 说完,拾起箱子亲自拎着,走到那声音尖刻的新晋举人面前,“李解元恕罪……你这蠢货!还不快过来给李解无赔礼道歉!” 这声音尖刻的华服青年正是新科解元李志壮。 那名瘦弱男子目光呆滞,神情麻木,耸拉着头走到他面前,正要弯腰道歉时,他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什么味儿啊,快走快走,国子监是国士神圣求学之地,怎么还有这种污糟的东西?” 旁边那赔着笑脸的举人士子一听,朝那瘦小男子骂道:“真是个扫兴的东西,李解元不想看到你,还不快滚,以后把衣服洗干净了再出来见人!” 回头又赔笑说:“李解元还请见谅,这个尹忍其实也是个举人,在国子监里呆了快八年了,穷酸一个,死赖着不走,平时靠帮同学们干点脏活累活讨生活,虽然人脏了点,可院里却少不了他,洗衣倒夜壶是把好手,院里同学身上的衣服可都是由他洗的。” 华服青年闻言一脸嫌弃:“我的衣服宁愿不洗,也不会给他洗,谁知道他身上染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病。” 那士子一听,转身一脚朝那瘦弱男子踹了过去,“没听见李解元说什么吗,还不快滚!” 瘦弱男子被一脚踹出去几米远,正好倒在一名正好经过的白衣少年的脚边。 白衣少年停下脚步,蹲身将他扶起。 瘦弱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浑身一震,原本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衣少年见这人身上脏污,脸容已经被烫毁,形容可怖,刚刚那一瞬间露出来的眼神,显然是将他认作了另一个人。 瘦弱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低头转身默默地走开。 白衣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头看了那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的华服青年还他身边卖力讨好的士子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转身入了国子监。 李解元也发现了他,看着他问身边的人:“这人是谁,怎么看见了我也不来迎迎?如此傲慢!” “他啊,绣花枕头流云风,靠着他爹左相国的关系也中了个三等,是个典型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李解元不用理会。” 李解元眼神一亮:“他就是流云风?我进京一年多来在百花街可听不少姑娘提起过他,听说百花街不少姑娘的曲子都是他作的词,正想找机会跟他切磋切磋。” “李解元你文采风流,书法更是有小书圣之称,花楼中的姑娘哪个不以得李解元你一纸笔墨为荣,入京短短一年,便闯下百花斩的美名,京城百花街多少花魁的房间里都有你留下的笔墨,靠的是才华,他不过是一个靠皮相讨女人欢心的小白脸,哪能跟你相提并论?” 41 撞天钟 “见鬼了,怎么会跟他同一间房?” 同为三等举人的洪福安,看见流云风打扫床铺的忙碌身影,心有余悸地嘀咕着。 门外传来众多士子奉承吹捧的声音,华服青年在众士子的簇拥下推开房门走进来,看见洪福安,哈哈一笑,迎了上去:“洪福兄,久违了,自从上次百花楼一别,甚是想念,那日承蒙你盛情款待,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同窗而学。” 洪福安正忐忑不安,一见此人,脸露惊喜之色:“原来是志壮兄,莫非你也被安排在此间?” “今后还请洪福兄多多关照。” 洪福安登时昂首挺胸,气势足了起来,哈哈一笑:“彼此彼此,正好今晚几个同期相约百花楼喝酒赏花,怎么能少了志壮兄你这个大才子,务必赏脸。” “洪福兄相邀,岂有不到之理。” 两人竟是青楼旧识。 跟李志壮一起进来的那名士子自告奋勇地为李志壮收拾床铺桌椅。 李志壮跟洪福安叙旧片刻,回头看了对面床铺的白衣少年,走到他身后,“这位就是相国府十三少爷流云风吧,在下李志壮,久仰大名了。” 流云风头也不回,将手中抹布向空中一甩,一只苍蝇被拍落在地,自言自语:“哪来的苍蝇嗡嗡直叫吵得人脑壳疼。” 李志壮闻言脸色一变。 没等他发话,身后那陪同李志壮一起进来的士子喝道:“流云风,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你是相国的儿子,就敢口出狂言,一个庶出子弟,在国子监可没人把你当回事。” 正是刚刚在国子监门口呼喝踢踹脏瘦男子的那嚣张士子。 流云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露戏谑之色:“老本行不干,倒干起鞍前马后侍候人的活了,莫非这也是你摸金门的一门绝学?” 原来这士子,正是当日在洗砚湖上被寒三尺当众打脸的摸金门弟子黄得宝,对当日被寒三尺打脸训斥之事依旧耿耿于怀,此时被流云风再次提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李志壮哈哈一笑:“黄兄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扫了兴致,本公子迟早有一日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国子监里的苍蝇。” 流云风恍若不闻,取了一卷诗集,“借过。” 伸手拔开李志壮和黄得宝两人,走出房门。 李志壮何曾被人这样无视过,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冷冷一笑:“听说你在百花楼里有情诗风郎之称,楼里的姑娘都以能得你一句情诗为荣,实话告诉你吧,那只是因为她们没有遇上我李志壮,今后的百花楼,姑娘们的嘴里只会提起我李志壮的名字。” 流云风恍若不闻,这种无视,直把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如同全力一拳打在空气中一般,锥心难受。 流云风走出门口,正好与簇拥而来的搬山用迎了个照面,搬山用见了他,眼中寒光一闪,正要说些场面话,流云风冷冷说了一句:“我住这,你离远点。” “你!” 搬山用愣在当场,反应过来时,流云风已经出了院门,看着他的背影,搬山用拳头握的吱吱作响。 院子门口,那名百乐门子弟独自一人推门进来,见了流云风,微微躬身,施以同学之礼,“风兄,有幸与你同期,在下秦操,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流云风有些意外,却还是回了一礼,道:“秦兄客气。” 说着,出了院门。 秦操经过搬山用等人身边,并不招呼,形同陌路,径直进了宿舍。 搬山用身边的一名举人冷嘲道:“学古人割席断交,自以为清高,我倒要看看,得罪了搬山兄,你怎么在这国子监里呆下去!” ……………………… 春去夏至。 国子监的监律院之中,一座十几丈高的黄金巨钟矗立在郁郁葱葱的古槐树下。 凡入国子监的学士,都知道国子监有镇学三宝,撞天钟,状元亭,圣人衣钵。 全由黄金铸造的撞天钟重达数万斤,钟高10米,钟径达六米。 钟的正面,是一条浮于钟身之上的金色雕龙,张牙舞爪,龙威凶武,背面则是“天听”两个篆体大字。 古朴大气的字体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天地真意。 平时少有学子来这撞天钟前,更别说直盯着上面金龙和古字,若非修为达到一定的境界,根本无法承受这金龙散发出来的龙威和古字意境。 据说这金龙和大字都是出自于上古百圣之手,为的是时刻警醒大周后世皇子皇孙,倾听民意,而张牙舞爪的龙,却是提醒他们,不要做那深宫中的睡龙,而要张大眼睛,亮出爪牙,振作龙威,震慑那些奸臣邪佞,不敢胡作非为。 后来,这撞天钟便成了大周士子命谏和告御状最直接的方式。 只要能撞响这撞天钟,钟声可传遍整座玉京城,上达天听。 但天听岂能轻易传达,由此付出的代价,轻则发配千里,重则送了性命。 此时,一名手脚都缠着纱布的学子,脸上瘀青紫黑,已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他站在撞天钟前呆立了许久,才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了。 身影渐渐远去,撞天钟旁边的一棵古槐树上,流云风正躺在树干上头枕古槐木,手握一卷禁书看得入神,此时坐起身来,望着远去的身影,眼露疑色:“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认出此人正是百乐门子弟秦操。 看他这样子,显然不是想来这里金钟前揣摩圣意,而是真想用头去撞一撞这天钟。 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竟让他生出这样的念头? 收起手中书卷,跳下古槐树来。 经过撞天钟时,突然一股慑人的战意袭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脑海之中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剧痛难当,冷汗流了下来,好不容易定住神,回头看了这撞天钟一眼,却不见有任何异常。 刚刚那股慑人战意正是从这撞天钟里溢出,刺激了他脑海之中的封禁冰寒气息,仿佛两者是水火不容的不共戴天之敌。 42 意外之获 三个月来,他不止一次的来到这撞天钟前,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莫非跟刚才秦潮站立过此处有关? 想到此处,他退出撞天钟数十米之外,脑海之中的禁制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在国子监的这几个月来,禁制已被多次触发,而且随着他心境的稳固,每当在国子监的藏书阁中翻阅百家著述,有所感悟,却与儒门经义相悖之时,这股冰寒之意便会袭上脑海,让他头痛欲裂,无法再深思。 只有乔羞玉的药浴才能平息这股冰寒。 撞天钟之所以能成为国子监镇学三宝之一,显然有它神秘和强大之处,但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连参悟的资格都没有。 但无疑,撞天钟之中的慑人战意,与儒门经义是截然相反的意念。 这种事若发生在普通的学子身上,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敬而远之,但对于流云风这个一心想要打破桎梏的儒门异类来说,却是冲击禁制的最好方法。 他回头凝视了撞天钟一眼,迈开步子,出了国子监。 …………… 几日后,狂风大作,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天幕,在国子监的上空不断地闪过。 数道雷光之后,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击中国子监撞天钟旁边的那棵百年古槐树。 雷光之中,流云风站在撞天钟前,离古槐树不远的地方,盯着撞天钟,眼神如电。 就在雷电击中古槐的瞬间,从古槐树上显现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来,像是人影在舞动着。 流云风神色一动,待要细看之时,那光芒很快便消失不见。 又是一道天雷劈中了古槐,这一次总算看清楚上面的蓝色人影所舞动的姿势,隐约是剑术招式。 流云风这几个月来攻读墨子,颇有所获,雷光激发的古槐树中剑术蕴含的意境,隐约脱胎于墨门的不攻之意,只是更为玄妙。 一式剑招动作极慢,仿佛有意为之,让人看清来龙去脉,其中蕴含舞剑者对天道的感悟,如同儒门大儒的书画一般,自有一种无穷的意境在其中。 虽不明白这古槐为何会因为雷光而显化这残影,但古槐之中隐藏着残影这事,无疑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若不是他这几日一直在撞天钟前参悟,也未必能发现这古槐的秘密。 国子监是百家著述的聚集之地,百家学子各展所长,力争上游,是为了发扬本门学说,使之成为六太学之一。 藏书阁里的百家著述,出自各朝各代的贤人巨子口口相传,笔者记述,后人诠释,早已失去了其中真意,学子观看著述,各凭悟性阅历,求而不得,误入歧途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圣人向来不轻留笔墨,靠门下弟子记述其言,一门脉下,子弟良莠不齐,各有所得,于是成了瞎子摸象,各执一言,子弟莫衷其是。 要从这各执一言之中,追溯圣人真义,此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这古槐之中显化的残影,显然是墨门圣人以某种方式留下,传与有缘之人,与乔羞玉家传的灵柩针经上的字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更为直观。 这相当于隔着数千年的时空,面传身授,有缘人能领悟多少,就看他的悟性和造化了。 同样一式剑招幻影,在不同的学子眼中,因阅历,脑力的不同,所感悟的真义,是完全不同的。 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雷光很快消失,古槐树中剑意也只是一瞬即逝。 流云风望着这早已被国子监的学子们习以为常的古槐树,心想:“国子监之中有上百棵古槐,莫非其中都隐藏着百家秘术?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可以师从百家圣人。” 随即哑然一笑:“就算如此,天雷一年也没有几次,能劈中其中一棵已是难得,何况百棵,参悟百家学说,谈何容易,更何况,一家之言已足以穷尽学子一生的精力,贪多嚼不烂,尽力而为吧。” 他纵身一跃而上,默默地坐在树梢之上,盘膝而坐,乘着记忆犹新,回想着幻影招式,体会着其中真义。 他却不知,正是这“尽力而为”四字感悟,让他日后省去了多少弯路和曲折,这却是后话了。 剑意化为一股热流,随着意念在体内经脉之中流转,最终在脑海之中与那股神秘的封禁力量相汇,如同一头巨兽挡在面前,这股参悟自墨门无名氏巨子的剑意夷然无惧,迎头而上。 结果不出意料,剑意崩碎,脑海刺痛,寒意顿起。 所幸这些日子有医门秘方所熬汤药为他驱除体内寒气,此时这封禁力量的寒气虽然依旧猛烈,但已不像之前那样让他毫无抵抗之力。 剑意碎后,流云风不惊反喜,那封禁之力所化的庞然巨物也似乎被消减了一些,虽然只相当于刮去这禁制巨兽的一根寒毛,但他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儒门封禁之力是可以被消弱的,消弱的方法就是以墨门经义,化为与儒门经义冲突的剑意,相抵相消,终有一日,将这封禁之力彻底消磨。 想到此时,流云风再次沉入了冥思之中,凝聚心中反抗之意,不断冲击封禁之力。 不知不觉,物我两忘。 …… “秦操,你要干什么!” 一声如雷般的巨吼,将树上的流云风从沉沉的感悟之中惊醒,睁开眼来,发现天色已亮,雨已放睛,不知不觉中,他冥思了一个晚上。 想要动时,才发现四肢冰冻无法动弹,身体所坐树干,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抬眼朝远处那撞天钟前,一个中年男子挡在一个年轻书生面前,声严色厉地朝那年轻书生大喝。 “你是我百乐门百年来最有希望考上状元,重振百乐门往日荣耀的人,受了点委屈就要撞天钟,你可知道这后果!若真想讨回公道,为何不更发奋图强,考上状元,让那些欺辱你看不起你的人,一个个跪在你面前忏悔道歉,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 43 以命撞钟 秦操举起两只手,只见十根手指都缠着纱带,眼神之中带着绝望,苦笑道:“老师,就在昨晚,他们乘我睡着时,将我十指生生烧成了残废,今后别说状元,只怕连个进士出身都成了奢望,而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这一生已被他们所毁,活着就是耻辱,让师门蒙羞,若我这拼死一撞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愿一死!” 那中年男子显然是秦操同门师长,看见他秦操伤残的手指之后,脸色一变,咬牙道:“他们真的如此猖狂?我找他们去!” 秦操拦住他:“老师何必为了我这个废人再去招惹他们,他们都是朝中六部大臣子弟,其中还有搬山相国的嫡孙,您去了又能如何,白白送了前程,您是百乐门在国子监仅存的师长,您若是也因为我受了牵连,百乐门就真的复兴无望了。” 那中年男子迟疑了,犹豫着,秦操又说:“学生心意已决,还请老师成全,我倒要看看,在圣上面前,他们是否还能如此猖狂嚣张!”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终于让开,秦操一步一步朝撞天钟走过去,走到数丈高巨大宏伟的金色撞天钟前。 都知道天钟响,可达天听,可谁也没见过这钟到底要如何撞才会响,天钟旁边也没有任何可撞击之物。 秦潮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大锤,猛地敲击在天钟之上。 没听见钟声响起,却看见一股慑人的气息从天钟之中溢出,盘踞于天钟之上的金龙突然睁开两只眼睛,发出两道金光,龙口大张,喷出一股强劲罡风,将秦潮击飞出去。 中年男子大吃一惊的同时,想要拦截,却已迟了一步。 秦潮向后倒飞的速度极快,眼看要撞上古槐,就算不死,也要落得个重伤,别说撞钟了,只怕连再站起来都困难。 一面风骨之盾突然在古槐树前,将他及时挡下。 秦潮抬头一看,见流云风正盘坐在古槐树上,朝他点头示意。 这时,从流云风头顶之上的树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要撞天钟,非撞钟之人决死意志以身相撞不可响。” 流云风微微一惊,抬头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自己头上的树梢上,竟坐着一个布衣草鞋的中年男人,背靠在树干上,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神态轻松自若。 “是他!” 这中年男子一开口,他便已经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在流云宗祠出手制止儒门长老对他施加封天五重禁,并与流云孝过了一招的剑道高手。 那中年男子此时也在看他,眼中带着一丝赞许。 流云风猜到此人从昨天晚上打雷之时起就已经在这古槐树上,他参悟古槐显化墨门剑术的情形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这人竟然能将气息收敛至靠近他三米范围而不被察觉,足可见修为高出他太多。 百乐门的中年老师飞奔而至,见了此人,大吃一惊,急忙施了一礼:“晚学吴庸见过墨山长。” “吴讲郎不必多礼。” 流云风闻言眼中亮起了光芒,终于知道此人身份。 国子监之中,分别有两位监门,四位山长,十六名学博,数十位讲郎,各有品阶在身。 其中山长至少也是一等进士出身,品阶是从四品员外郎,地位仅次于两名监门,在国子监之中可谓一言九鼎的人物。 而这墨爱山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十年前太宗在位时,就已是榜眼出身,只因不愿入朝为官,自请在国子监中执教半生。 一向独来独往,在国子监的学子和老师眼中,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吴庸突然一掬到地:“还请墨山长主持公道!” 树上那布衣中年望着树下默不作声的秦潮:“国子监中,寒门学子向来受欺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自古已然,但凡识时务,都懂得奉迎讨好之道,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你何独例外,要以卵击石?” 秦潮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学生受人劝告点化,心有所悟,不愿再低三下四,奉迎讨好权贵,污了心境。” 流云风自然哦知道秦操口中点化他的人就是他和寒三尺那是在洗砚湖上对他的调侃,没想到这秦操竟当了真。 墨爱又问:“如果我出面制止他们欺凌,你是否还要撞这天钟?” 吴庸闻言急忙朝秦潮低声喝道:“山长已经同意为你主持公道,还不快谢过山长!” 秦潮却不言不语,突然咬牙绝决道:“此钟我是非撞不可,就算不为自己所受的屈辱,也为后来的寒门学子。” 吴庸闻言,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墨爱大笑:“好!看来国子监之中还是有那么一丝血性,那我就看你如何撞响这天钟,说起来,这天钟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响起过了。” 从树上坐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秦潮。 秦潮朝他掬了一躬,又朝流云风点头示谢,随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朝撞天钟走去,全身迸发一股慑人的决绝意志,身边的天地灵力也随着他的心意如潮水般涌来。 灵力竟然真的像潮水一般在他方圆数米的地方形成怒波拍岸的景像。 战鼓擂动,琴声激扬,萧音急促,和在一起,化为一曲悲愤战歌。 这是炽烈的战歌。 曲中包含着一往无前,至死不低头的强大意志。 墨爱眼中闪过赞许的神色:“真是个有趣的小子,竟然在这痛下死志的一刻突破了。” 吴庸站在远处目睹这一幕,一脸激动,喃喃自语:“这是天音曲意……百乐门难得一遇的奇才,却因为出身寒门,要死在这天钟之下吗?难道老天爷真的灭我百乐门道统……” 就在秦潮以心意演化出悲愤战歌之时,撞天钟突然金光大盛,从钟体之中溢出一股慑人的气息。 正看得入神的流云风,被这股慑人气息笼罩的瞬间,突然浑身剧颤,几乎摔下树去。 一股慑人的寒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44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就在这时,一股似有若无的剑意没入他的身体之中,流云风顿觉痛苦立减。 这股剑意,隐隐跟昨晚雷光之下的古槐显现幻影蕴含的剑意有着相似之处,暖暖洋洋,懒懒散散,没有古槐树中的剑意之中那股凌厉斩杀一切的狂猛霸道,多了一股温暖博爱之意。 流云风抬起头,看着墨爱,只见他看着秦潮,仿佛根本不知道刚刚在他身体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流云风却知道,刚刚那股剑意,一定是他暗中出手相助。 “学生流云风,多谢山长出手相助。” 墨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们两兄弟,怎么连性子都一样。” 流云风心中一震,正要细问时,远处的秦潮已走到撞天钟前,炽烈战意已燃至极点,大喝一声:“我以我血荐苍天!” 猛地一跃而起,身体在战意的催动之下,化为一颗流星,撞向天钟…… 钟体周围,泛起蒙蒙的金光,形成一层护盾,欲将他阻隔在外。 这时,古槐树上的墨爱发出一声轻叹:“奸佞为患,乌云罩顶,天听难达,为之奈何?” 手指微微动了一动,一股凌厉无匹的无形剑气,越过秦潮的身体,直击天钟护盾。 天钟护盾被这道剑气瞬间击破出一道口子,秦潮带着决死的意志,一头撞在钟体之上。 当—— 一声钟响,并不响亮,但听在人的耳中,却清晰如就在耳边响起一般,振聋发聩,音波像湖面的涟漪,向四围扩散,激起了天地灵力的共鸣,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不衰反增,越传越远…… 流云风感觉到了,就在剑气破开钟体护盾之时,有一股恐怖令人窒息的战意从钟体之中溢出,仿佛一头被困的野兽,撕破了囚困的笼子,见人而噬。 他也明白了天钟一响,声音能传遍京城的原因,这天钟之中,竟然囚禁着一股神秘狂暴的力量,秦操以不屈的炽烈战意,激发了这股力量,钟体的护盾却像是人为所加的禁制,一来是为了保护参悟天钟的学子能不受这股狂暴力量的伤害,二来也是为了禁止学子撞钟。 天钟一响,离天钟只有数十米之遥的流云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一般,脑海之中隐约有个愤怒却雄浑的声音响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杀!” 连他都是如此景况,更何况直当其冲的秦操,一撞之后,血流满面,摔落在地,晕了过去。 “大胆!谁敢撞天钟!” 这时,从远处响起一声怒喝,声音迅速由远而近,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国子监学搏很快到了跟前。 他们身穿国学院师长服饰,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锦衣玉袍,尊贵不凡,样貌堂堂,气宇不凡。 这中年男子身上气息如天虹,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眼神如电,刚一落脚,便一声如雷的喝问:“是谁撞的天钟!” 吴庸见了此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朝他施了一礼:“乐门讲郎吴庸见过右监门。” 那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是你撞的天钟?” 吴庸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本来跟他同窗而学的名门子弟,十年前的榜眼出身,如今已经贵为国子右监门,官居四品,而他还是一个乐门讲郎,从七品的芝麻小官。 一个在天,前途无量,一个在地,此生难有作为,两人身份的差别,这辈子都没有平起平坐的一日,这绝望的现实最已将他彻底击垮屈服,再无奋起的野心。 “回监门,是我乐门弟子秦操撞钟。” 锦衣男子看了天钟下面晕迷不醒的秦操,眉头一皱:“就凭他?” 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几十米外的古槐树丛,一声暴喝:“谁在那里,还不给我现身!” 躲在树丛之中的流云风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远在几十米外的树丛之中,尽量地遮掩气息,竟然还是被对方发现,抬头一看那墨爱所在的位置,只见他早已不知所踪。 无奈只好从树丛之中跳下,走到这锦衣男子身前,施了一礼:“见过五叔。” 这位监学,正是流云五杰之一的流云忠,儒门卫道君子,流云家族嫡系,也是流云孝同父异母的胞弟,成帝元年便已是科举探花,年纪较流云礼稍轻,如今也已有四十,官居四品。 流云忠眉头皱起:“是你?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不过他显然没兴趣知道,一摆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去吧,此处不适合儒门弟子参悟,以后不要再来。” 没等流云风回话,他转过身,朝几名国子监学搏下令:“把这撞钟之人押送刑部听审。” 正要转身离开的流云风闻言,一个闪身拦在几名学搏身前,说:“五叔且慢,都说钟声一响,到达天听,圣上亲询,为何要将他押往刑部?” 流云忠脸色一沉:“知你向来不服管教,今天我算是见识了,这是你父亲亲自颁布的法令,凡撞钟者,一响送刑部审问,二响由你父亲亲自过问,三响以上,才能达天听,难道你还想质疑你父亲的法令不成……” 流云风愣了一下,他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法令。 三响才能到达天听,从刚刚秦操撞钟的情形来看,若不是墨爱暗中出手相助,只怕连一下都撞不响就已经被钟体的护盾给击飞震伤,何况三响。 秦操虽说只是新科举人第七,实力已是明心境圆满,刚刚抱着决死的意志激发了真性情,突破到见性境,以这样的实力,才堪堪撞响一下,想要撞响三下,岂不是要知行境? 连告御状都有重重阻挠,换作普通人,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流云忠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流云风,违犯家法尤可饶,但触犯国法可是死罪,连你父亲也保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押着秦操转身飞快离去。 国子监的学子们此时也已闻钟声赶到,围在离钟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不是流云风吗?是他撞的天钟?” 45 发配,送行 “果然是古今不肖无双的极品,一言不合就撞天钟,真以为自己父亲是相国就可以胡作非为?” “听说他进国子监之后,时不时地爬上古槐树发呆睡觉,还真是个奇葩呢……” 议论声中,流云风看着被押走的秦潮背影沉默许久。 吴庸走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一丝怨恨:“若不是受你言辞蛊惑,秦潮何至于得罪那些权贵子弟,我百乐门独此一苗,却让你这么一个不思上进的纨绔子弟给毁了。” 说完,哀声叹气转身离去。 …… 几日后,整个京城都在讨论天钟响起一事,秦潮撞天钟经刑部审议之后,也有了最终结果。 那些欺凌秦潮,害他手指残废的权贵弟子也只是受到国子监的警告处分。 秦潮却被夺去功名,脸上刺字,发配三千里外的江夏,发榜召告天下,永不得入仕。 临行那日,几名钦差押送着手铐脚镣的秦潮,出了玉京西门。 一辆马车出城门,急驰而来,终于追上几名钦差,从车上走下一名头戴斗笠,身材婀娜的女子,手里拎着一个竹篮,走到几名钦差跟前。 “几位钦差大哥,行个方便,我们想送送秦潮。” 钦差喝道:“朝廷重犯,岂容你们私自探视!” 从马车里再次走下一名儒衣少年,走到跟前说:“秦潮本是新科举人,因撞了天钟被发配,并非罪大恶极的重犯,按大周律法,发配前,容许亲朋探视,恳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此行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在下这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手中暗藏金叶,朝几名钦差递过去。 几名钦差互望了一眼,飞快收起金叶,说:“给你们一柱香时间。” “多谢。” 神色萎靡的秦潮看见儒衣少年,神情一震。 “秦兄,在下给你送行来了。” 秦潮看着他,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短短几个月,从春风得意的新科举人,如今沦落到天牢重犯,他所经历的心境剧变,常人岂能体会。 昔日里称兄道弟的同窗学友,都知他此生无入仕的可能,竟没有一个前来探视,临发配前,却是一个没有任何交情的同期前来相送。 他转身擦去眼角泪水,再次转身时,脸上已带着笑容:“流云兄,让你见笑了。” 乔羞玉看见他身上套着重重的脚镣铁链和重重的枷锁,身上衣裳污脏,血迹斑斑,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转头朝几们钦差说:“几位钦差大哥,能帮忙解开他的锁铐,让他吃一顿热饭再起行吗?” 几位钦差见她容貌娇艳,声音又甜美动听,禁不住她软语相求,说:“只能解开他的手铐,其他可不能解开,否则让犯人逃跑,我们也担待不起。” “多谢钦差大哥。” 一名钦差解开秦潮手铐,乔羞玉走到他跟前,将竹篮放下,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酒菜。 流云风一袭白衣,席地而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秦潮跟着坐下,流云风给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相邀:“秦兄壮举,流云风心怀敬意,此杯敬你冲天一撞。” 秦潮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气度,说:“世人都说流云兄荒唐胡闹,今日才知心中气度修养,非俗人能理解,得你一句赞许,秦某心中比中得状元更畅快,干!” 放下杯子,他望着京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想来雄心壮志,不过是镜中花月,今日落得如此境地,难得流云兄还能来相送,只恨不能与流云兄早日相识,这份恩情,只怕要下辈子才能报答了。” 流云风又给他倒了一杯,说:“秦兄何必气馁,祸兮福之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更何况大赦天下终有时,以秦兄之才,必还有大放异彩之日。” 秦潮闷下一口酒,看着自己缠着纱布,发出一股腐烂气味的手,苦笑一声:“流云兄何必安慰,我这双手已废,已难再有作为。” 酒过三巡,流云风起身取了一壶酒,十几片金叶,支走几名虎视眈眈的钦差。 乔羞玉悄悄走上前来,从竹篮下取出一盒金针,小声说:“秦公子,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秦潮愣了一愣,眼露不解之色,还是依言伸出双手。 乔羞玉解开他已经溃烂发臭的纱布,细细查看了片刻之后,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皮外之伤,并没有烧损筋骨,虽然溃烂发炎,但护理得当的话,还是可以恢复如初的,只是会留下疤痕。” 秦潮闻言浑身震剧,眼露难以置信的神色,“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乔羞玉露出甜美娇俏的笑容,“可能是老天爷也不愿收走秦公子你一身惊人技艺也不一定呢,一会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此时她的声音,在秦潮的耳中听来,当真如天籁一般动听,不禁热泪盈眶,完全失了仪态,此时别说一点疼痛,只要能让双手恢复如常,哪怕跳火海上刀山,他也甘之如饴。 乔羞玉用烧酒给他的伤口消毒清理干净,取出金针,在他的伤指扎了数十针后,再敷上自制的消炎生肌药膏,缠上新的纱带,并将一小瓶药膏塞入他怀中,小声叮嘱用法,这才收起金针,站起身来。 这时,几个钦差也都被流云风巧言妙语给得吹捧身心皆畅,再加上他出手大方,有钱能使鬼推磨,让他们都生出一种金主加知己的感觉,称兄道弟起来,还答应将秦潮身上的枷锁脚镣都给解去。 秦潮吃饱喝足,已无悲苦之色,流云风将一袋金叶子悄悄递到他手中。 “江夏与魔族兵征战多年,秦兄此去江夏兵凶难料,手上有些银两也好打点,留得青山水长流,望秦兄千万珍重,盼他日还有相逢之时。” 说完,转身朝几名钦差说:“几位大哥,我这兄弟就有劳你们照顾了,他日回到京城,在下必有重谢。” “小兄弟放心,保证他一路毫发无损到江夏。” 流云风再三言谢之后,这才带着乔羞玉上了马车,驱驰远去。 秦潮愣愣地望着远去的马车,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马车的方向一拜,久久不起。 46 狗改不了吃屎 转眼又是7月。 远远的一个瘦弱佝偻的身影,背着装满了汗臭衣物的竹篓,朝国子监的未名湖畔走来。 每经过一棵古槐树,都会抬起头来张望一番。 “尹兄是在找我吗?” 瘦弱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如见故人一般,抬起头看了湖边一颗古槐树上的流云风,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转身蹲在河岸边清洗起衣服来。 流云风从树上跳下,手掌之中多了一颗冰桔递到他面前。 “天气这么热,吃个冰桔解解渴吧。” 瘦弱男子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不渴。” 流云风说:“这是我兄长流云登生前最喜欢吃的酸橘,是兄长托我给你的。” 瘦弱男子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他。 流云风心中暗叹,自己猜测果然没错,这个名叫尹忍的男子,怕是已故兄长的旧识。 从他这几个月的观察看来,这个尹忍不愧名字之中的“忍”字,学院里的学子们,都将他当成仆人一般呼来喝去,动则打骂,他都是骂不还嘴,打不还手。 对国子监之外的人来说,举人老爷是高高在上的,但在学院之中,大多是权贵子弟,举人的身份便不那么好使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阶层,尹忍在国子监的地位,比起寒门子弟来还要低贱一些。 大部分举人士子在国子监求学的四年之中,一般会有商贾富豪们为攀上官权而资助他们,求学四年不愁经济来源。 四年之后若还不能考上进士,便不会再有人资助,没有了经济来源,寒门子弟唯一的出路就是离京到偏远地方任职,凭借举人的身份,只要向吏部提出申请,至少也能混得一官半职,到地方上任,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像尹忍这样靠为院里的子弟干脏活累活赚取生活费用留下来,而且一呆就是八年,在百门学院之中,绝无仅有。 尹忍接过桔子呆望许久,看他的样子,竟是信了托梦之辞,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激动:“登兄还说什么了?” 流云风自然没有梦到过流云登,此时见他赤诚期待的目光,不忍相欺,歉然道:“对不起,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欺骗,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兄长了。” 尹忍愣了一愣,突然有些着恼,将手中的桔子扔入水中,不再说话,继续洗衣,洗完之后背起衣服,头也不回地回了学舍。 流云风知此人受尽欺凌,心性极为孤僻,从不轻易相信人,也不以为意。 看着漂远的桔子,心念一闪,一股轻风拂过水面,卷起桔子,回到他手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流畅,显现出炉火纯青的御风之术。 剥开桔子吃了一片,转身朝百学院走去。 就在两人离开不久后,一个青衫布衣的中年男子从古槐树后现出身形,望着流云风远去的背影,眼中带着惊讶。 “竟然学会用墨者剑意强行冲击第一重禁制,而且似乎颇有成效,他是如何消除上古巫术封天禁制寒气的?换作一般人,照他这样冲击禁制,早就寒气入髓,修为不进反退了,莫非有人帮他调和体内阴阳两气,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喃喃自语中,身形一闪,消失在古槐树后。 …… 流云风吃完手中酸桔时,人也到了百学院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黄得宝的呼喝声:“刚刚洪福兄让你进房间清理打扫了一下书案,你出来之后,李兄放在床头的聚文玉佩就不见,除了你,还能是谁偷的!” “不是我。” “你没偷,那意思是我们偷的了?这里数你最穷,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在学院里赖了八年,偷了不少东西吧!” 流云风一听便知这人是谁,摸金门黄得宝,虽贵为举人,奈何劣性难改,在院里几个月来,攀附贵族子弟,欺压寒门子弟。 “搜他的身!” 一群学子一拥而上,将尹忍压倒在地,把他身上搜了个遍,却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 “一定被他藏起来了,拆了他的狗蓬!” 稀里哗啦一阵声响传来,黄得宝手中多了把洛阳铲,几下将院子里那简易小木屋给砸了个稀碎。 木屋里别有长物,倒是有一堆厚厚的书卷。 黄得宝像猎犬一样在废墟里嗅了几嗅后,拿起铲子就在木屋所在的位置挖了几下,不一会便挖出一颗晶莹透亮的聚文玉佩来,还有之前几个学子失窃的物品。 “还说不是你,这回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是不是还有同伙?想跑!” 尹忍被黄得宝用洛阳铲撂倒,摔倒在地。 “这种人不用跟他讲道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是不会招认的。” 尹忍四肢反制在身后,黄得宝骑在他的背后,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不停在他屁股上拍打着,作骑马姿势,引来众士子的一阵欢笑。 流云风推开门走进院里。 十几名学子目光齐刷刷朝他射来。 黄得宝眼中闪过一丝奸诈的笑意,“刚说到同伙,就有人推门进来了,你们说巧不巧。” 尹忍看见流云风,突然大叫:“我没有同伙,都是我干的,跟别人没关系!有什么就冲我来好了!” “刚刚不见你这么激动,看见他就想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你以为我们会信!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是不会招认的了。” 黄得宝正要伸手折磨尹忍,突然身边闪过一个影子,一只脚已朝他脸上踹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他根本反应不及,正中脸门。 黄得宝仿佛听见自己几颗门牙断裂的声音,一股巨力从脸传到身体,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飞出去十几米远,重重地跌入水池中,溅起水花,鲜红的牙血在水池里弥漫开。 远远听见流云风冷冷说了句:“狗改不了吃屎。” 十几个士子全都愣在当场,显然没有料到流云风一脚,竟有如此威力,将上届举人榜第三名都给踹飞十几米。 47 赌斗 十几个士子全都愣在当场,显然没有料到流云风一脚,竟有如此威力,将上届举人榜第三名都给踹飞十几米。 洪福安是领教过流云风发怒时可怕的,家法族规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个黄得宝又算得了什么,不敢发一言,身体悄悄地躲在其他士子身后。 一直不发一言的李志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这样维护一个小偷,莫非真的是他同伙?” 流云风瞥了他一眼:“我再怎么说也是相国府世子,一个不入品的破玉,你以为我看得上?” 李志壮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池塘中的黄得宝总算从晕眩中回过神来,猛地从水里跳起,手中多了一把黄金炼制的洛阳铲,浑身湿透,眼中凶光毕露,喝道:“狗东西,敢偷袭我!” 一铲朝流云风当头挥来。 这若是被敲实,以洛阳铲的锋利,流云风脑门立刻就要被穿个透体窟窿。 流云风不躲不闪,以一双肉拳相迎。 黄得宝心中冷笑:“我这洛阳铲是从楼兰王墓之中挖得的千年寒铁熔炼而成,挖过的坚墓没有上百也有上千,连精铁盾牌都能钻穿,何况你的肉拳,非让你这只手废了不可!” 就在拳铲相碰之时,流云风却突然换拳为掌,火石电光之中,手如猿臂,沿铲而上,握住铲尖,顺势一拉。 就着洛阳铲击来的力道,猛地将双足一顿,站了个四平八稳,以身为中心,握着铲平滑转了一个半圆圈。 一稳一急之间,黄得宝身体失去平衡,手握洛阳铲不肯松开的他,像离心的转子,沿着流云风的身体腾空而起,转了半圈,被流云风抛向半空,越过学院的围墙,远远地飞了去。 好一会,才听见落地的声音,再没有了动静。 院里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士子们目睹此景,全都鸦雀无声。 李志壮眼中寒光闪闪,冷笑道:“身为儒门子弟,对敌时用的却是道门四两拔千金,更何况与小偷狼狈为奸,这事要传出去,你就不怕流云家的家法吗?” 流云风瞥了他和他身后几个士子一眼,轻蔑道:“就凭你们几个溜须拍马,欺软怕硬的东西,还不配我用术,至于谁是小偷,各位心知肚明。” 李志壮拦住几个想要冲上前教训他一顿的士子,“众位学友,犯不着跟这种人动武犯了院规,将此事禀报监门,自有公论,人赃并获,还能抵赖不成。” 流云风冷笑一声:“我想请问李解元,你的玉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李志壮愣了一愣,不明他问这话的意图,稍一沉思:“就在刚刚我出门后,眨眼就不见了,期间就只有洪福兄和这尹忍进过房间,不是他,难道是洪福兄不成?” 这时的洪福安已悄悄出了门口,在场的人之中,只要他领教过流云风发怒时的凶狠。 流云风微微一笑:“这期间黄得宝在哪?” “自然是与我一起。” 流云风突然一声大喝:“既然如此,他如何知你的玉佩就放在床头!” 李志壮愣了一愣,强撑说:“自然是我告诉他。” “莫非你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的玉配要失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给自己找好了目击证人,告诉他好及时发现失窃,又未卜先知地从地下挖出赃物,这话说出去,你信吗?” 李志壮强撑道:“我与黄兄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有何不可信!何况黄兄一身寻宝技艺,要追个贼赃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流云风扫了他身后的士子一眼:“如此破绽百出的栽赃陷害,你们身为举人,读圣贤书十余载,明心见性,如今却为奉迎权贵昧着良心污蔑一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弟子,你们明的是什么心,见的什么性!” 众士子心中微微一震。 流云风冷然一笑:“若你们执意要将这脏水泼到尹忍的头上,那我也就认了跟他一伙吧,从今往后,谁欺辱他就是欺辱我!” 十几个士子你眼望我眼,已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 流云风身后的尹忍,听到流云风掷地有声的一句“欺辱他就是欺辱我”时,浑身一震。 李志壮脸色铁青,冷笑连连,“你要为他强出头,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实力,早听黄兄说你曾在舍御坊与搬山兄赌斗过,可敢与我再斗一次,谁若是输了,搬出国子监可敢?” 流云风语带不屑:“跟你,比什么我都接着。” 李志壮哈哈大笑:“好,就等你这句话,都说你在花楼中有些花名,我就跟你比一比这情挑花魁的本事,百花楼冰兰仙子,是京城之中最难接近的绝色美人,城中多少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也都折戟而归,你我的比试,就以她为原型,作一幅书画,送拍卖行中拍卖,谁的价高就算谁赢!输的一方赔对方一千两黄金,卷包裹滚出国子监,你可敢!” 他身后众士子闻言无不露出了笑容,纷纷附和说:“好,这个比试既有趣又别致,不失我读书人风范,只有李兄之才,才能想出这等绝妙的比试之法。” 李志壮此时心中得意,这次比试,只要流云风敢接,就必输无疑。 京城之中都知道他以仿名家书法闻名,却不知他真正拿手的,其实是仿名家画作,可谓书画双绝。 退一万步,就算流云风拿出了与他旗鼓相当的画作,以他和洪福安的交情,这个京城第一首富的儿子,随便找个托儿,往死里抬价,流云风又怎么赢得了? 流云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冷冷道:“1000两太少了,赌个1万两吧,我若赢了,也不需要你滚出国子监,只需当着全院士子的面,给尹兄磕头赔罪,承认你栽赃陷害即可!” 李志壮哈哈大笑:“我会输?你就等着和这脏猪卷铺盖滚出国子监吧!各位学友,今日我心情不错,请各位到百花楼一聚!算我的!” 十几个士子雀跃,穿上学士服,楚楚衣冠,前拥后继,谈笑风生地出了学院大门。 48 竟是冤家 学院的草坪上,转眼只剩下流云风和尹忍两人。 尹忍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该为了我得罪他们的,一时意气只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当年你哥……” 似乎想起了往事,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转身默默离开。 流云风看着他孤单瘦弱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瘦小的身体之中,蕴含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忍,一个举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尽欺凌,一呆就是八年,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早已爆发,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个人能受得起多大的屈辱,就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这何尝不是一种地狱般的修炼道途呢? 兵门圣人孙膑,遭膑足监禁,装疯卖傻与屎尿嬉戏,亚圣韩信忍胯下之辱,越王卧薪尝胆,为吴王尝便诊病,这些人都最终让敌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能忍之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强敌。 只不过,这样的忍道再强,却不符合他的心性。 ………………… 京城百花楼位于东城最繁华之处,占地数十顷,里面有数十个大小不一,各具特色的园林亭院错落于山水树林之中,园中遍植天南地北移栽而来的奇花异草,终年花开不断。 得益于才子佳人修文奏曲而聚的天地灵力,多年浸润在灵力之中的园林,纵使雪淹京城,园中也温暖如春,花香弥漫,是京城之中一大奇观。 此时正值阳春,园林之中绿意盎然,鸟语花香。 园林之中,有一潭清澈见底的小湖,名为洗艳池,湖心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与周围绿意景致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通往湖心小岛的,只有岸边小码头上一艘竹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正在竹筏上打着盹。 “喂,老太婆,还不快禀告冰兰仙子一声,当科解元李志壮要见她。” 岸边响起了一声无礼傲慢的声音。 白发老妪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睡眼,瞄了这衣着华贵,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儿一眼,再次合上眼,嘴里回了一句:“不见。” 李志壮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心想:“连区区一个划船老妪也敢对本公子如此傲慢,可见这冰兰仙子有多难亲近,不过也好,若非如此,岂能显出本公子风流本色。” 冷笑一声:“不就是要银子吗?” 手一抬,一锭十两重的金锭落在老妪的脚下。 老妪抬脚将金锭踢入水中,指着水中说:“你自己看看,这下面有多少金银?” 李志壮低头一看,只见竹筏下面,清澈见底的湖水中,金银之光在阳光下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大大小小的金银锭散落得到处都是。 老妪语带不屑:“别说区区一个解元,我家小姐若是心情不好,就算是当科状元也不见。” 李志壮本要发火,却想起洪福安曾跟他说过的话,百花楼中潜伏着高手无数,千万不能硬闯,否则就算是当朝四品大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既不能强闯,心生一计,嘴角浮起笑容:“如果是春公子求见呢?” 白发老妪听见“春公子”三个字,睁开睡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李志壮看在眼里,暗叫一声侥幸,这个白发老妪明显是高手,刚刚若是强闯,只怕讨不到好。 连一个划船老妪的都已如此,那这百花楼之中,还潜藏着多少高手,想想都心里发毛,难怪从来没有人有敢在百花楼中放肆。 老妪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春公子?” 李志壮挺了挺胸:“怎么,不像吗?” “你有什么凭证?” 李志壮冷哼一声,心想不让你看看本公子手段,你还真不知道拦下的是谁! 手中多了一支画笔,在空中挥酒片刻,文气凝聚成一个活灵活现的老妪,神态肢体都与竹筏上老妪一般无二。 白发老妪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李志壮一脸得意,有小书圣之称的他,除了仿名家书法外,仿名家画作更是一绝,市面上仿名家画作的赝品不少,但说到能以假乱真的,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的姨父是当朝四品,吏部侍郎陈大人,酷爱收藏名家书画,当年轰动一时的采蘩仙子浣足图,就挂在他姨父的书房之中,对春公子的画技笔法,了然于胸,此时信笔一仿,别说是一个老妪,就算是拍卖行的行家,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你只需将此画送至冰兰仙子面前,她自会定夺。” 老妪说了句:“你等着。” 划着竹筏朝湖心小岛而去,不一会便回到岸边,看了李志壮一眼,“小姐有请。” ………… 过了几日,洗砚湖岸边,又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老婆婆,劳烦通传冰兰仙子一声,春公子求见。” 白发老妪睁眼一看,岸上站着的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年轻公子哥,一袭白色儒衣,身长挺立,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朝她拱手作礼,让人心生好感。 她闭上眼睛:“刚走了一个春公子,又来一个春公子,这世上冒名顶替的人还真多,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想要见她,改天再来吧,不过老身还是劝你别来的好,免得被拆穿,吃不了兜着走,我家小姐的脾气可不太好。” 流云风一愣:“还有一个春公子见过你家小姐?” 老妪不再说话,重新沉入梦乡。 流云风失笑,说了句“打扰了”,转身离去。 老妪睁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道:“样貌堂堂,知书识礼,偏偏去冒充那狂妄傲慢令人厌恶的俗物。” ……………… “莫非是她?” 绕了个道从水中潜入,悄悄上了岸边楼船的流云风,看着眼前颇为眼熟的楼船装饰,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在湖中遭遇的那名金发女子。 没想到她就是冰兰仙子,苦笑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娇叱:“淫贼,还我功法!” 暗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吃过这暗器苦头的流云风哪敢逗留,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那金发女子也随他跳入水中,紧追不舍,一副非取他性命不罢休的劲头。 流云风施展御风之术,转入茂盛的水草之中,掩藏气息,躲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那金发女子气息不足,恨恨的浮出水面,他才松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想让冰兰仙子乖乖的坐在他面前,给她画像,显然是不太可能。 对方恨他入骨,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惊鸿一瞥之下,也未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容貌,想要作画更是难上加难。 只能另辟蹊径。 49 春公子画作 几日之后,八方宝阁的王掌柜收到了两幅赌斗的画作。 其中一幅画者是曾经作出《采蘩仙子浣足图》的春公子。 这个像流星一样闪耀而过的春公子,身份一直是个迷,大多数行家都认为他是有头有脸的儒门高手,碍于身份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但至少也是个中年男人,花丛老手,阅美无数,才能创作出如此挠心入肺的绝美仕女图来。 自《采蘩仙子浣足图》之后,便再没有一幅其他作品,被京城众多书画爱好收藏家引为憾事。 春公子时隔数年再次开画,一经传扬出去,只怕全京城的藏家都要蜂拥而来。 这绝对是八方宝阁有史以来最大的盛事之一。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自称春公子的人,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而且是今科解元,名叫李志壮。 没想到却是个如此年轻的解元,也就是说,当年创作出采蘩仙子浣足图时,这春公子不过十五六岁,这样的天赋未免也太惊人了。 王掌柜也曾怀疑这人是冒名顶替的,毕竟冒充春公子的膺品不少,仿得惟妙惟肖的也不是没有。 接到这幅冰兰仙子醉酒图后,他关门研究了三天三夜,最终确定,就算不是真迹,也与真迹无异了,就算是春公子本人,只怕也难以分辨出真伪来。 除此之外,与之一起送来参与赌斗的画作署名林风。 两幅画均已用火漆密封,不到拍卖场上不得拆封。 王掌柜对这名不见经传的林风实在不感兴趣,但既然是春公子指名陪竞的,他也不好反对,将两幅画作密封,派高手看管以免被偷盗调换,同时向京城各大藏家发帖,广而告之。 一时间,春公子重出江湖的消息传遍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一次的春公子到底会拿出什么惊世之作来。 国子监中,众多知悉李志壮与流云风赌斗的士子,得知原来李志壮就是当年轰动一时引来无数争议的春公子,对李志壮越发地恭敬崇拜,纷纷嘲笑流云风不自量力。 终于到了竞拍的那一天,拍卖行外人山人海,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鉴赏名家和收藏大家,更有京城富豪榜的巨富乘坐奇禽异兽车驾,高手前拥后簇前来。 车驾之中,还有一辆雕花香车停在路口,两个俏丽小丫鬟扶着一个婀娜多姿,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从车上走下来,在几名高手暗中护卫下,走进了贵客通道。 人群之中有人惊呼道:“那不是冰兰仙子的车驾吗,怎么连她也来了!” “听说这次春公子的画作,就是以她为原型创作的,当年采蘩仙子就是因为春公子一幅画名动京城,声名至今无人能超越,看来这次冰兰仙子是有奋而来,要跟当年的采蘩仙子一较高下了。”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冰兰仙子,让我们一睹芳容吧!” 只可惜,那白纱斗笠女子已在众多护卫的严密保护下,进了拍卖行中。 王掌柜站在拍卖行大楼的窗台边向外望着这意料之中的场面,也暗暗后悔入场的门票卖得便宜了,照这情形,只怕门票再提高一倍,也会有人抢破头吧,这幅春公子画作怕是要卖出一个历史天价来。 ………………… 可容纳上千人的拍卖大厅里,众多藏家,贵族,富豪,更多的是代人竞拍的,都一一入座。 拍卖大厅二楼是半圆形的包厢,里面都是一些有头有脸,不愿抛头露面的权贵。 作为画作的主人,李志壮与黄得宝,鸿福安等几个要好的同窗学子同坐在贵宾厢房之中,看着楼下的盛况,连李志壮都有些始料未及,暗自吃惊于春公子的号召力。 鸿福安看了看手中七拼八凑而来的二千两金票,苦笑说:“李兄,有你春公子的名号在,只怕也轮不到我来帮你抬价了。” 李志壮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说:“无妨,我多年不曾出作品,没想到京城之中,竟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本公子,看来这次竞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手脚。” 隔壁厢房中,白衣斗笠女子坐在窗台前,两个小丫鬟立于她身后,悄声说:“真没想到这样一个轻浮狂妄的好色之徒竟然能惊动这么多人。” “有才无德的淫徒自命风流,以为天下女子都要被他迷倒,难为小姐还得配合他作画,差点被他灌醉,比起那破了小姐功法的淫贼来,更让人讨厌。” “那淫贼虽然偷看小姐,但至少没有恶意,还救了小姐一命,可恶是可恶了些,但心地不坏。” “可他好心办了坏事,毁了小姐苦练多年的功法。” 白衣斗笠女子闻言冷冷说了句:“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此人。” 两个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拍卖大厅随着王掌柜带着两名高手护卫的密封画作登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两名高手手中捧着的两幅画卷。 王掌柜压抑着心中激动,清了清嗓:“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今天的卖场拍卖会即将拍卖的物品,应春公子的要求,这次拍卖的物品将有两幅!” 众人哗然。 “竟然有两幅,春公子是缺钱花吗?几年不见他出一幅作品,这一出就是两幅。” 王掌柜料到众人反应,笑说:“各位稍安勿躁,两幅之中,只有一幅是春公子真迹,另外一幅,是春公子指名的陪竞之作,听春公子说,是他与人赌斗,以竞价高低为输赢……” “竟然还有不知高低深浅跟春公子赌斗,也太自不量力了,赔竞品送我都不要!别废话了,赶紧让我们一睹春公子真迹!几年才出一幅作品,也不知他画技精进了多少!”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谁要拍无名小卒的画作,满大街的画师,春公子可只有一个!” 王掌柜见群情踊跃,本想先将陪竞品展出,如今看来怕是行不通,只好说:“如此便先竞拍春公子画作!各位请看!冰兰仙子醉酒图!” 50 江郎才尽 王掌柜话音一落,手持李志壮画作的护卫将画轴挂在展示壁上,缓缓打开画卷。 文气弥漫而出,艳光四射。 只见画中一金发如云的女子,身穿轻纱薄赏,手持金盏杯,半倚窗台之上,窗外明月高悬。 只见她衣裳轻解,肌肤半露,若隐若现,一双精致玉足半悬空中,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不经意地回眸,妩媚一笑,让在场每一个人都生出她在望着自己的错觉。 那妖娆的容颜之中,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诱惑之意。 配上一首前朝诗仙的诗句,加上飞龙走凤的书法:“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面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现,便在瑶台月下逢……” 堪称书画双绝。 一时间,拍卖行中鸦雀无声,只偶尔听到有人在吞咽口水的声音。 许久,爆发出一声惊呼:“果然是春公子真迹,这画简直跟当年的采蘩仙子浣足图,肢体神态,如出一辙!” “春公子宝刀未老,加上冰兰仙子绝世容颜,此作已超越当年的采蘩仙子浣足图。” 二楼贵宾厢房之中,李志壮众多同窗学子吹捧之声不绝于耳,李志壮更是志得意满,成竹在胸,不可一世。 隔壁厢房之中那白纱斗笠女子虽看不见神态,两只紧握的粉拳却显示出她此时恼怒,两个小丫鬟在她身后低声说:“竟然移花接木,小姐何曾对他笑过,这个春公子太卑鄙了。” “不过这样一来,小姐的名声说不定真的能传到圣上的耳中了……” 拍卖台上的王掌柜很是满意众人反应,宣布竞拍开始,底价是一千两黄金,当年春公子成名作采蘩仙子浣足图起拍价可只有一百两,后来被藏家炒到五千两,如今价值只怕早已超过一万两。 时隔几年,新作底价已升到五千两黄金,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竞价之声不绝于耳,转眼超过了一万两黄金。 王掌柜看了一眼二楼的贵宾厢房,据他所知,今天到拍卖行的贵宾之中,有几个身份神秘的大人物,可到目前为止,都是一楼的藏家们在出价,二楼却一直没有动静。 心中不由地有些焦急,莫非他们都看不上春公子新作?要知道几年前采蘩仙子都已炒到这个价格,何况是几年之后的新作,无论是用色和技巧,对人物的生动勾勒,都有极大的提升,按他的估计,至少也能拍出四万两黄金的价格。 直到竞价抬到二万两时,再没有人往上喊,二楼的贵宾除了中间喊出过一个一万五的价格,再没有出过声。 贵宾房中,李志壮激动得脸色涨红,周围学子眼中又是羡慕又是敬佩,纷纷恭贺,没想到只是一幅画,就有万两黄金入袋,这若是多作几幅,岂不是要一夜暴富。 价格最终止于二万两黄金,没有人再往上喊。 虽然如此,这也已算得上了天价了。 王掌柜略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正要落锤,突听得二楼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叹息:“春公子江郎才尽,让人叹息。” 此话一出,登时引来一片哗然。 连贵宾房的白纱斗笠少女也微微一震。 “竟然有人说春公子江郎才尽,真是大言不惭!” “其实这句话我也早就想说了,只不过见大家都这么捧场,也不好意思泼冷水。” “想当年我可是第一个拍下采蘩仙子浣足图的藏家,曾闭关三日研究,对春公子的笔法风格也颇有心得,这幅冰兰仙子醉酒图无论是用色,技法还是境界修为,都比当年的春公子要胜上一筹,只不过,也只是在几年前的作品基础上改善了一些而已……” “采蘩仙子浣足图之所以轰动,除了出色的画技,更是因为倾注其中的真挚情感让人动容,而不仅仅是艳丽美色那么简单,看来春公子对这冰兰仙子只有欲而无情,风尘之味太浓,画技精进,意境却不如前作。” 有行家闻言纷纷点头,颇有同感。 “一样的画技,一样的构思,换汤不换药,其实只需要一幅采蘩仙子浣足图足矣,何必来两幅?都说物以稀为贵,绝无仅有,价格加倍,一式两份,那价值可就不升反降了,若不是冲着冰兰仙子的绝世容颜,这幅图只怕也就是一千两黄金的价值。” 旁边一人冷哼道:“说得好像你很懂画似的,物以稀为贵,春公子几年也没有一幅画作出来,每一幅都是稀罕物,光凭这一点,就值二万两。” 反驳的人正是以两万黄金拍下画作的京城富商,听着众人的评价,心都在滴血,刚刚还沉浸在竞得珍宝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生出悔意来,但嘴上却不愿承认,否则这些话要是在收藏圈里传出去,这画算是砸在他手里了。 王掌柜见台下众多竞拍藏家议论纷纷,已有藏家起身准备离开,心急如焚,换作平时,一件珍奇拍出二万两黄金,已经足以让他在八方宝阁升任大掌柜,可这是春公子的画作,二万两是个令人失望的数字。 正焦急时,二楼贵宾房里传来李志壮得意洋洋的声音:“王掌柜,不是还有一幅竞品吗?何不也展出来让大家品评品评,说不定比本公子的画作还要好些呢?”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另一番的风暴,所有藏家都望向二楼李志壮所在的贵宾厢房,脸上带着震惊激动之色。 “春公子也在现场?” “他一向身份神秘,不以真身示人,当年有王爷将八方宝阁的大掌柜下狱都逼问不出他的真实身份,这次怎么突然露面了?” “春公子亲自现身推荐,说不定真有佳作!” 一时间,连几个贵宾厢房中要离开的大人物也停下了脚步。 王掌柜听出是李志壮的声音,心中一喜,这春公子还真是他的及时雨,若能从自己的口中宣布春公子的身份,那这次的拍卖也将载入史册,为人所乐道。 想到此处,大声说道:“各位贵官,让我向你们隆重介绍,今科解元李志壮,也就是名震京城,有仕女画圣之称的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