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漠遗书 草草地在旅馆收拾了一顿之后,王离拎着一个双肩包,出门打了一辆的士便向鄂陵湖赶去。 随口和维吾尔族大叔闲扯了几句,王离透过车窗,看着景色如流水淌往身后,想到前几天的离奇经历,不由得失神起来。 …… 王离是金陵大学历史系的一个大三学生,原本是应地质学大四学长之邀赶往新疆罗布泊考察研究地质特征,一来好完成毕业论文,二来也顺便提早来一场毕业旅行,徒步戈壁,以应少年未灭的天性。 去的共有八人,王离是打算跟着大部队游玩一阵后先行返回的,正好应了学长周环的邀请,便加入了。 周环是王离刚入学时在社团中认识的,因为相同的摄影爱好,周环经常约王离去爬楼拍照,渐渐两人就熟络起来了。 一行人约定好后从金陵出发,先坐飞机赶往敦煌,到敦煌游玩一天后租了两辆车,备好行李物资,便赶往罗布泊镇。一路经过阳关、汉长城,最终到达了三拢沙雅丹地质公园。 原本按计划王离得和队伍中的其他四人一起回去,他的行程本就是旨在蹭一路漠北旅行,但在途中领略了美丽壮观的雅丹地貌和旷古的大漠风景之后,他决定和周环还有另外两个学长一起去罗布泊。 周环打算穿过雅丹公园,直接前往罗布泊镇,但公园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们不得不绕过雅丹公园,顶着风沙向前行驶。 在车上周环对王离说,之前他与当地政府联系的时候,罗布泊刚好没有在军事演习,他们可以通行,这也算是运气了。 一路上的雅丹地貌让大家很是赞叹,“雅丹”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陡壁的土丘”,雅丹地貌是一种典型的风蚀性地貌,是经过千年的大风吹蚀所留下的独特自然奇景。 有惊无险的旅途让王离过足了眼瘾,无尽的荒漠对人的冲击是相当巨大的。 在王离过了新奇劲之后,身心开始无聊疲惫的时候,周环突然问道:“想去彭加木墓吗?” 王离支起身子,疑惑道:“彭加木?那个失踪的科研学者?” 周环嗯了一声,看王离来了兴致,接着说道:“本来该直接去罗布泊的,但是先去一下彭加木墓吧,祭拜一下先辈。” 王离和其余两个人都认为值得一行,周环便先往彭加木墓驶去了。 由于正值中午,天气十分炎热,汽车不断高温预警,周环只好减速缓慢行驶,开一段时间便停车休息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王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孤立的石碑矮矮地竖在天漠之间,他不由得问道:“到了吗?” 周环道:“到了,一会下车祭拜一下吧。” 到了墓前,四个人下车鞠躬祭拜后,在凄凉的戈壁滩上,气氛突然有些悲伤起来。 王离开玩笑道:“理应带瓶酒来酹上三回。” 周环听罢大笑,道:“说的好像你会喝酒一样,上次是谁聚餐啤酒都不肯喝的?”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打趣王离,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周环望着墓碑,突然缓缓地说道:“能为科研献身、为国献身的都是英雄啊!” 王离点头道:“是啊,只是彭加木的经历太离奇了,以至很多人忽略了他的贡献反而去讨论他的死因。” 周环默然,叹道:“人们都喜欢杜撰,戈壁滩失踪竟然能编出那么多故事。” 王离顶不住烈日,想找一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会,但如火烤的沙漠表面让他只能半蹲着。 蹲久了,小腿酸胀,王离无奈地四处张望时,发现墓碑不远处有一个沙堆里,有黑色的三角状事物露出地面。 王离惊疑了一声,周环顺着王离的目光看去,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王离摆摆手,走过去顺手拿起那个黑色的东西,吹散表面的沙尘,擦拭干净,发现竟然是一本革皮封面的书! 周环他们看了也新奇起来,围过来看着那本书,有人道:“这应该是别的自驾游的人来这里时无意丢下的吧?” 周环点点头,但仍然有些好奇。 王离慢慢翻开封面,扉页上赫然的“彭加木”三个手书大字让王离一众不禁有些呼吸沉重。 周环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这是彭加木先生的笔记?” 就在众人惊奇不定的时候,书中一道玄色的光芒直冲进王离的眉心,王离惊吓地啊了一声,一手捂着额头,周环关心地问道:“离哥你怎么了?” “没事……” 王离抚着无恙的额头,见周环他们似乎并没有看到那道乌光一样,不觉暗暗称奇。他继续向下翻了几页,和周环说道:“应该是彭加木先生的笔记。” 周环道:“嗯,我们先收着吧,等到了罗布泊有机会再交给当地的政府,不行的话,看日后能不能联系上彭加木先生的亲人,就交给他们吧。” 说着皱眉抬头看了看烈日,然后看了下手表,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众人上车继续赶路,在路上王离有些魂不守舍。想起那道乌光,他摸了摸额头,心想:“或许是热出幻觉了……” 想罢他鬼使神差地从包里翻出那本黑色的笔记,周环见了问道:“做什么?研究先辈的笔记吗?” 王离一边翻看着,一边打诨道:“学习,学习。” 突然王离问道:“环哥,彭加木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未等周环回答,后座的一个大四的学长道:“这个我知道,是一九八零年!” 王离在副驾的座位上侧过身子,继续问道:“小峰,你知道是几月份吗?具体一点。” 叫小峰的学长挠了挠头,道:“这谁知道……” “离哥你问这个干吗?”周环越来越迷糊了,但没等王离回答,后座的另一个人道:“这些我知道,小峰也是听我说的。” 小峰听了笑骂道:“得,刘飞你小子还拽起来了,净看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小峰原名赵晓峰,和刘飞都是和周环同班级的同学,也是一起去罗布泊实地考察的。 刘飞没有理睬赵晓峰,推了推眼镜,和王离说道:“离哥,彭加木大概是一九八零年六月十七日上午的时候独自外出寻找水源,结果失踪的。” 王离诧异地看着刘飞,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到能问出答案,谁知道刘飞不仅知道,还说得如此详细。 “可以啊大飞,知道的这么详细!” 周环怪叫一声,调侃道:“离哥你问对人了,大飞就是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你有啥事想问的就问大飞,他小子绝对不让你失望。” 刘飞一听禁不住了,笑着道:“环哥逗我呢,我也就懂一点奇闻怪事,离哥你可别信啊。” 王离没有搭话,只是沉默着翻着笔记。 此时已至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余晖在天际渲染成一条长长的金线,夹着淡粉的云霞,静谧而壮观,非常好看。 王离正借着车载的灯光翻看黑革笔记,周环见他没有搭话,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小峰道:“说不定是什么机密呢。” 王离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翻看着,徐徐地说:“我在找他失踪之后有没有写什么东西……” 刘飞一听,不禁也有些激动起来,忙起身靠在王离的座位上,看着书道:“这是的啊,当初国家准备辟谣,多次去找彭加木,但是都没有结果,如果这上面有一些线索的话……” 小峰和周环一听,也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这时,王离扬了扬手中的笔记,道:“找到了!” “哪里哪里?” 刘飞激动地问道,他对于真相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执着,小峰和周环也是十分好奇。 王离调高了亮度,道:“等下,等下,你看——”说着指给刘飞和小峰看,周环由于在开车,就没有给他看。 王离于是读道:“这……这是1980年六月十七号的,写的是‘我往东边去找水井,今日高温,六月十七日十时三十。’” 刘飞听了大叫道:“对,没错,当时他就是单独去寻找水资,上午的时候失踪的!” 王离继续念道:“六月十七日下午三时一刻。这里地形有些奇怪,地表面没有盐碱壳,多云,我难以分辨方位。今日温度太高了。” “他应该是这时候迷路的。” 周环道:“哦对了,今晚就不扎营了,我继续开车了。” 王离和小峰刘飞应了一声,就继续研究笔记了。 “六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十时。今日气温比昨天更高。我迷失在沙漠中。没有食物和水。” “下午三点。我选择了向太阳的方向走。太热了,像是有两个太阳。” 小峰这时候道:“彭加木当时应该是失水严重、体力不支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走那么远,按理说当他走那么远还没有找到水井的时候,就该回头了啊……” 刘飞听了道:“他不说了吗,地形特殊,阴天,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小峰,别插嘴好吧?离哥,快翻下一页吧。” 王离翻开下一页,却发现这上面只有一行字,也没有注明时间,王离定睛看去,不觉将那一行字念了出来: “这是札陵湖” 光秃秃的一行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字迹相当潦草,很难辨认,王离和小峰他们有些莫名其妙。 周环听了却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湖?罗布泊不是早就干涸了吗?” 王离解释道:“札陵湖,他这个字迹有些潦草,应该是手札的札,山陵的陵。” “札陵……是提手旁的那个扎吧。扎陵湖?我记得青海有个扎陵湖,好像还是什么,黄河源头。” 王离仔细瞅了瞅那一行字,道:“嗯嗯,应该就是环哥说的扎,可……” 未等王离说完,急不可耐的小峰抢过话头,道:“但环哥你说扎陵湖,是黄河的源头,还在青海……可这,这罗布泊应该离那里挺远的吧?” 周环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刘飞一本正经道:“或许被人救了,接那里去了,然后国家把他藏起来了,做些科研什么的。” 王离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说:“这里面疑点挺多的,你想,如果彭加木真的到了扎陵湖,为什么这个笔记会又出现在他墓那里?而且你看……” 说着将那一行字指给周环看,继续说道:“这一行字和之前不同,没有写时间,字迹也更加潦草,似乎是仓促之间写下的,如果说是混淆视听也似乎不大可能。” 周环回头见小峰和刘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道:“离哥你别这样,都魔怔了,说不定是谁假做的,唬人来着的。别捉摸了,大飞你俩也别瞎起哄,等明天到镇上,上网搜搜彭加木的字,对比下就知道真假了。我觉得是假的,整人的。这样,也先别联系政府了,别到时候弄个乌龙,就先放离哥包里吧。” 小峰啧啧称奇,道:“我寻思像真的。” 刘飞也点点头,王离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推理得头头是道,现在却又站在周环这边了,他戏虐到:“小峰咱啥时候去扎陵探探险,说不定能碰上什么呢。” 小峰听了脸一黑,道:“好歹我也是学长,离哥你咋这样呢。”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 之后王离一行却忘了笔记的事,从罗布泊考察结束后便直接回去了。 回到学校之后王离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翻出那本笔记,心中好奇,就上网查询了一些资料,无意中发现笔记中的手迹和彭加木的真实手迹完全吻合! 不久等学期结束,也未先回家,查到了扎陵湖的所在地是玛多县之后,就买票去了。 先坐飞机到西宁,早上跟了辆大巴,在青康公路上出发,下了国道转了一条不知名的柏油路,到晚上才到玛多县。 满身疲惫的王离找了个旅馆应付一晚后,便出门打车,急匆匆赶往扎陵湖了。 第二章 扎陵深殿 从县城一路向西,没有走多远,道路就变成了砂石路,路面坑洼,王离坐在车上有些颠簸。 若说什么究神探秘,王离未必有那种想法,他只是十分好奇,为什么这青海的扎陵湖会与罗布泊扯上关系。 而他赶往玛多县,更多的也是想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高原旅行,独自一个人去欣赏高原美景,体悟人生。 玛多县是黄河源头第一县,再加上自己的旅行欲望、彭加木笔记中的神奇记载,三者结合下,王离才下决心,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来一场高原旅行。 路上司机师傅告诉王离,扎陵在鄂陵的后面,想去扎陵湖就必须先去鄂陵,王离想了想,决定顺途看完鄂陵再到扎陵,在扎陵下车仔细观赏后便回头。 他和大胡子司机师傅商量包下了一天的车,才使得维吾尔族大叔打消了要停留等待,浪费时间的顾虑。 虽然花了不少的钱,但这里地处偏僻,扎陵湖离县城又比较远,为了安全着想,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路途中除了修路的工程车,几乎看不见游人,天空碧蓝,矮矮的,广阔的草原和连绵的雪山,一下子伸到远处,十分壮丽。 随着行程的深入,渐渐有了河流,河面宽阔,河水清澈湛蓝。 没多久,王离看到路边有一块石头,上面有鄂陵湖几个大字,司机和他说:“这里就到鄂陵湖了,鄂陵湖非常大,等绕过鄂陵湖,穿过峡谷,扎陵湖就在源头。” 鄂陵湖果然相当的大,王离不知道车子回旋饶了多久,等进入一个宽长的峡谷时才打起精神来,问道:“师傅,快到了吗?” 司机摇摇头,道:“没呢,还早呢,这个峡谷大概有二十多公里,到头才到嘞。” 终于到扎陵的时候,王离经过一路颠簸,已经十分疲惫了,时间也已是下午,他和司机说了一声,拿着背包下车走走。 司机让他就在附近逛逛就行,不要走远。王离随口应付了,没当回事。 等下车才能真正感受到扎陵湖的壮丽秀美,与在车上看不同,真正接触到这里的空气、感受这里的风吹的时候,眼前的景色才立体起来。 扎陵湖水色碧澄发亮,湖的南边偏白,北边则是碧青的,因为南边是黄河的主流线,而它流出刚刚王离经过的鄂陵湖后,才叫黄河。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天气了,王离用手遮着眉额,眯眼看了看太阳,嘀咕道:“这也太热了吧。” 没过多久,王离就汗流浃背了。豁了豁挡风衣的衣领,王离四处闲逛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顶,心道:“这上面应该是牛头碑。这就是黄河源的地标了,我得去看看。” 没有回去,也忘了司机的嘱托,王离顺着山路往上走,想到山顶去眺望扎陵湖。但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气温骤冷下来。 王离的身体有些高原反应,他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不畅,王离赶紧停下来,想回去但是浑身瘫软无力,只好坐在路边。 但一会他又感觉头疼欲裂,他苦笑着用手撑着头,轻轻按摩着,心道:“不会交代在这吧……完了,我都在做什么死啊!” “不能够啊,死在这也太不划算了吧。”王离心下后悔,“得平静,呼,平心静气……” 王离平复紊乱的内心,想调整呼吸,但情况却越来越严重。 不多久他的脸色开始发紫,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起来,呼吸越来越沉重,意识都有些漂浮了,他绝望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回忆起从前的种种。 就在他快要昏过去、意识遁入黑暗的时候,一声嘹亮的鸣叫贯入王离的脑海,让他浑浑噩噩的灵魂瞬间清明起来。他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只见一个烈焰般的、形态像凤凰一样的血色大鸟,向太阳飞去。 王离艰难地抬起手,喃喃道:“我这是,死了吗?” 他努力地想去抓住什么,却突然双眼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 “哎呦,我咋要来这里呢,这不找罪受嘛……嗯?” 王离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甩了甩有些昏涨的脑袋,见四周光影很弱,略有漆黑,心中疑惑:“这……这是哪里?” 等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他才看清自己的境遇。他连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没有任何信号,懊恼地甩了甩手机,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气馁,他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在自己四周观察了一番,大致清楚周围的环境了。 这是一个青砖铺成的方形平台,在东、西、南方向都围上了不高的砖墙,大概有半身高矮,平台长约十米,宽五米左右,北边有一条路,直通远处的一个隐约可见的青色大殿,显得神秘古朴,没有让人产生阴森的感觉。 整个青砖平台一尘不染,砖石都流转着光泽,看久了竟能使王离的心平静下来。 王离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大殿,发现左边有一个巨大的玄色石碑,兀兀地立在那里。 王离凑上前去,见上面却是光秃秃的,碑面未立文字,心下不由得略有古怪。 “这里是哪里?我记得我是在爬牛头山的时候缺氧晕了过去,怎么到了这里……哦,那只凤凰!” 王离突然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只像传说中的凤凰一样的大鸟,有些迷茫起来:“不对,怎么可能有凤凰,应该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就在王离仔细思量的时候,他的眉间黑芒一闪,身前的玄碑开始绽放出金色的光彩来。 王离惊地连连退后,却没有察觉到自己额头的乌光。 只见石碑上不断有金色的光字闪烁浮动,奇幻异常,王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碑前一动不动。未等多久,石碑又重新归为沉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王离慢慢地凑上前去,惊讶地发现,石碑上此时竟然满是阴刻的文字,凹痕里似乎还流转着刚刚耀眼的金色光华,十分古朴神秘。 “这是……有点像隶书的体格,但是为什么有篆字的偏旁部首?好奇怪……就像是字体杂烩一样。”王离疑惑道:“我不会到人家墓里面了吧……”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鬼吹灯》和《盗墓笔记》这些志怪小说,蓦地想笑,但在这没敢笑出声,心情却是轻松起来。 “不管了,先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吧。” 此时王离的所学便派上了用处,王离学的是历史专业,本身对于书法有一定的兴趣和造诣。他对于书法的研究虽不敢说博古通今,但也已是登堂入室了,虽然碑文有些佶屈聱牙,不过还是可以攻克的。 为了省电,王离关掉了手机的手电筒,周围有些黑暗,等双眼适应后是可以看清楚东西的。 王离仔细看着石碑,一边认字一边念道:“吾宫帝自广寒宫……呃不对,这不是宫字,应该是……是玄字,‘吾玄帝自广寒宫贯星宿海绝断九州而设此界碑……’” 这玄字与宫字极为相似,若不是之后又出现了宫字,王离不会察觉到两个字的不同。 “玄帝,是帝王吗?历史上叫玄帝的很少啊,广寒宫……这是什么?嫦娥的那个广寒宫吗?”王离哭笑不得,不得其解,只好继续看下去。 费了好久,王离才有些明白了。碑文大致意思就是说,为了躲避灾祸,寻找真命,这个叫玄帝的人将广寒宫与星宿海断绝了和九州的联系,并将广寒宫沉入海底,永世封闭。 “这个玄帝应该是这里的先祖,因为战乱或者什么原因,禁止族人与中原接触。” 王离心中猜测,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青色大殿,喃喃自语道:“那么,这个应该就是广寒宫了。” 第三章 剑名诛仙 王离看着远处的大殿,想了想碑文,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是广寒宫,碑文里说‘沉寒宫而镇星海,以敕神邪’,是不是说这座宫殿在海底?不对啊,按理讲,这星宿海很有可能就是鄂陵扎陵二湖,那……我现在在湖底?不对不对,那时候怎么可能有能力将宫殿建在湖底……” 王离此时忽然想起刚刚碑文闪烁的场景,他有些绝望。 “不会真在湖底吧……算了,先去那个广寒宫看看能不能出去,况且我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从山上突然到湖底啊。” 王离走到平台北边的路口,正前方虽然能看到远处的青色大殿,只是道路两边却是黝黑一片,似是有什么鬼怪隐匿其中。 王离看着有些害怕,但强烈的求生欲和好奇使他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他开始慢慢地向宫殿走去。 说是路,但是路的两侧都有青砖砌的半人高的围墙,与之前的平台四周的围墙连成一个整体。 走了不知多久,也未发送什么吓人的事,唯独远处的宫殿与王离的距离似乎没有变化,这让王离有些惊奇。 又走了不知多远,宫殿渐渐清晰起来,王离这时也才发现,脚下的青砖路右侧围栏上出现两个大字。 “斩桥……” 王离念道:“原来这是桥,斩桥,好怪的名字。” 再向前走了许久,青色大殿终于呈现在王离面前。 王离仰首看着这座巍峨的宫殿,越到近处才发现它的震撼人心。整个大殿主体用青石筑成,和中国古代的传统宫殿建筑相似,它有类似重檐的宫顶,也有似木的椽檩结构,顶部和柱子是玄色,石墙则是淡青色的。 整体看去庄重雄伟,让人心生敬畏。 王离抬头看着悬挂的巨大匾额,上面淡青色的字泛着金芒,和之前的石碑上的字如出一辙,理应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广寒宫” 王离心道:“这就是石碑上写的广寒宫了。希望这里面能找到出口。”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座宫殿,不禁暗暗咋舌。 “这宫殿顶部类似庑顶,重檐庑顶,那应该是相当尊贵了。这广寒宫可能真是曾经的皇宫吧。” 殿前的台基有三重台阶,俱是不知名的玄石砌成。台阶极宽,人走在上面竟有拘谨之感,三层累上,使得王离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大殿。 规模之大,难以赘述。 王离拾级而上,过了台陛到第一个台墀时,见上面刻了一个大的如水如云的图案。看着图案,一身的疲惫都似被抽空了,全身舒坦,王离心想这可能是其族的图腾,也并未在意身体的变化。 再往上走,到第二个台墀时,见上面是一个如凤凰般的火焰图案,精美绝伦,通体煞气。目视之则仿佛凤凰活过来一样,能听见微弱却嘹亮的鸣叫,和之前王离在牛头山上听到的鸣声一般,浑身有灼烈之感,王离心中称奇,未敢多留,便继续向上走。 到了最后一个平台,场面又有不同。 四面极其开阔,正对着王离的是巨大的青色石门,王离估计大有十米来宽,高度没能估算,因为实在太高了。 整个石门闭合的严严实实,没有门钉等物装饰,看上去光秃秃的,十分威严。 大殿左右两边又通有两桥,只是除大殿外都是漆黑一片,不知去往何处。门前的玄墀刻着一柄神剑,剑指阶下,威武俊逸,看上去不同凡响。 王离只单单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目生疼,头昏脑涨,但不适刹那便消失殆尽。他并未看见,就在那一瞬间,他的额头上一道黑色的光芒又一闪而逝。 王离骇然,心道:“这里太过古怪,之前的石碑文字,刚刚的那些图案,都不是正常的东西……或许是这里有什么让我产生幻觉了吧。” 没有再想太多,王离决定先想办法进入大殿,寻找出去的办法。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出去,虽然王离仍在好奇自己是如何从牛头山突然出现在这座神秘的宫殿里的,但此时他没有任何食物和淡水来补充体力,手机又没有一点信号,无法向外求救,只求能快点找到出口。 他看了一下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而此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他爬牛头山后第二天的中午了。 “我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左右,这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看了时间后,王离有些饥肠辘辘,他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收起手机,王离向石门走去。 走到门前,一股凛冽的寒气淹没王离的全身,王离起初有些哆嗦,没过多久竟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一层冰霜肉眼可见地在他身上凝结蔓延。 此时他额头上黑色的光芒再次闪现,冰霜如秋风之叶扑簌消融,寒意慢慢退去。 王离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几句,看了看黑暗的四周,拍掉身上的冰碴子,悻悻地叨咕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没有在意为何寒气会来而复退,王离愁眉苦脸的看着身前巨大的青色石门,一筹莫展。 “这门没有钥匙孔什么的,我也不敢推啊,要是有什么机关被我弄开了,岂不是要交待在这里。” 想到这里王离有些害怕起来,“完了,我这不就是机关对准的最好靶位吗。” “吱呀” 就在王离惊疑不定的时候,石门突然缓缓地开了。王离连连后退了几步,有些摸不着头,不知道为什么门会自己开。 “这难不成还带感应的?” 殊不知,这青石门能开启,全赖的是刚刚王离额头上闪过的玄色光芒。 这光芒正是当初在罗布泊时从黑革笔记中冲入王离眉间的那道黑芒,斩桥前平台上的石碑幻字、青色大殿前消除神剑的影响,都是凭借的那一道光芒。 若说感应,也算是凑巧说准了。 未几,石门完全打开,王离凝眸看去,入眼的是一尊青色的巨鼎。鼎作两耳三足,通体雕琢。王离走进宫室,正欲仔细看那尊鼎时,身后“轰”的一声巨响,那石门竟自己关上了。 王离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宫室里冒出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来,虽说平生俱是在红旗之下,但人在面对未知时,难免露怯。 提心吊胆一会,见没有任何异况,王离方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尊巨鼎。那巨鼎十分之大,王离整个身子都未有它鼎足的一半高,周身镌刻了各种图案,庄严华丽,有走兽草木,有日月星辰,有山河川海,有文典兵器,王离难以具体识别种种,再向上也看不清楚,只道这宫殿的巨大,竟然能容得下这种巨鼎。 环视四周,见每个方位上贴墙都设有比鼎还高的黑色木架,相互连接,呈回形摆设。 每架都有数不清的空格,空格上历历地摆放着各色的剑戟刀枪,玉简帛书,或是小瓶,或是小袋等等,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木架所用的木材不知是什么,上面有淡赤色的纹路,细细的无规律排列着。王离用指节轻叩,有金石之声,悦耳无比。 “这种珍贵的木材竟然做成这么大的储物架,真是吓人。” 王离来到正东方向南侧的一座木架,这里摆放的都是玉简帛书。因为木架太高,他只能看低处的一些木格。 王离本想拿出一个玉帛看看,贴近了看才发现,每个木格都有一层淡淡的青色光幕覆盖着,和木架的赤色纹路相衬,显得煞是好看。 王离看懵了,这一切都渐渐越过了他原本的认知。 “难不成,这是仙人住的地方吗?” 没有敢伸手拿木格里的玉简,只是眼馋的看着,他发现有一个木格中的帛书上写着字,而不是如其他玉简上空无一物一般。 “千药仙方?” 王离无意中将帛书上的字念了出来,未曾想在静谧的大殿中自己的轻语竟然能如此清楚,未有回音,却清晰在耳。 “这是药方吗?嗯,怪不得有鼎,应该是此间主人炼药用的。只是这鼎太大了些……咦?” 此时王离陡觉异样,只见那木格的光幕缓缓消散,而帛书则化为一道淡青色的光芒直直落在王离的手上。 王离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帛书,感受它的一丝丝寒意,哭笑不得。 “感情这还是声控的啊。” 王离此时大致明白了一些自己的境地。 “这些都不似常物,也非我能理解,若说是古代贤人遗物,不足如此神妙。想必世上也有其他奥秘,原是我不能认知的,只是我突然闯进这个宫殿……”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那黑革笔记最后一页的那一行字来,才恍然大悟起来,“彭加木一定也是和我一样,被这个宫殿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地方,只是他是从罗布泊到玛多县,我是直接从玛多县传至它宫殿里了!” 后知后觉,思维渐渐清晰,王离也认定了这里不是凡人之所,于是对于宫室里的事物更加小心起来,而手中的帛书则愈发滚烫了。 “仙方!这可是仙方!” 王离呼吸有些急促,仔细研究了手中的帛书,却发现翻来覆去,巴掌大的帛书上除了“千药仙方”四个字外,并无他物,进而有些疑惑和失落。 “拿着吧,等出去再好好研究。” 拿着帛书,王离顺着木架向北走,绕到巨鼎的背后,才发现有一个暗蓝长案。案前一个蒲团,蒲团上虽无人而坐,但可见坐凹的痕迹。 王离加快脚步跑到案前,见案上有一张卷轴,一枚方牌,一支玉簪。 卷轴为黑色,饰有金色纹路,斜着摆在左边,方牌亦是黑色,中间刻了一个“谕”字,玉簪横摆在卷轴和方牌上面,红玉为簪,凤首衔着三只火焰状、晶莹剔透的玉石,以作步摇。 光见凤簪,王离仿佛就已经看见其主人的绝世,也疑惑为何凤簪未得在佳人云髻,反而冷落在这深宫老案之上。 王离没有看卷轴和方牌,只是拿起红色如火如血的凤簪,仔细看着,不禁唏嘘不已,心道任你若何芳华绝代,也得落入这深宫之内,不见天日。 放下手中的玉簪,王离拿起卷轴,想在卷轴上找到一些关于这座宫殿和凤簪的信息,打开后发现里面却是空无一字。 空的? 王离困惑起来,没有字为何却摆在这案上,他又拿起那枚方牌,却发现方牌上除了一个“谕”字再无他物。 “搞什么?” 王离扶着案沿,坐在蒲团上。正将卷轴、方牌和玉簪重新摆在长案上时,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发现,身后的木架全部都向外旋转,一条通道展现在王离面前。 “这……这是出口吗?” 看着那一条通道伸向漆黑的远处,王离略显迟疑,“也没路走了,如果要我死,我也早就死了……走吧。” 起身正准备走,王离犹豫了一下,又回头将案上的卷轴方牌和凤簪顺带着帛书小心地放在包里,而后对着长案拱手鞠躬道:“得罪了。” 虽然有私心,王离也未有大的罪恶感。他心想,既是案上之物,主人未将如其他玉简般封存,即是予有缘之人。帛书自除那光幕,落在我手上,也算是缘分了。 王离虽然想得可笑,怎可知,从石碑平台清醒以来,这是他唯一一次猜对,也就是有缘至极之人。 王离背着装着卷轴等物的背包,顺着通道向北走去,通道的模样与之前的斩桥类似。 走了很久,王离果然看到左边围栏上刻着“令桥”二字,心中便想:“果然,这也是桥。开始的斩桥在南侧,这个令桥在北侧,之前在广寒宫门外见到的东西两条通道应该也是桥了,只是不只那是通往何处。” 搞不懂这“斩桥”、“令桥”的意蕴,也不想太多,就继续赶路。再向前走了许久,王离又看到一座宫殿,宫殿呈黑色,比之前的广寒宫小了许多。 “又是一座宫殿?” 王离有些崩溃,他一路出来希望能够看到出口,却发现仍然是座宫殿,两相对比之下,怎一个失望了得。 和之前不一样,殿前没有台阶,倒是有个平台,平台像一个没有顶的亭子,四个角落都有一个一人高的石幢,都镌刻着模糊不清的文字,中间则是一柄剑,悬浮在空中。 王离看着这柄神奇的剑,剑身没有文饰和雕刻,通体黑色,泛着蓝光,显得锋利无比,古朴庄严,剑柄亦是简单至极,却有惊人的魅力。 王离越看越觉得熟悉,猛地想起殿前台阶上的图案,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之前的那个剑形图案啊!真是神奇,它竟然能悬在空中。” 四周空无一物,若说用绳悬挂,是说不通的。 王离越看越喜欢,低声道:“就是不知这是什么剑?” 正说着,只见身前的剑金光四起,王离眉间乌光大作,王离终于注意到额头的变化,不觉骇然。 “铮!” 王离身前的长剑突然发出一声出鞘的厉音,金光在其周围慢慢融成四个大字: “剑名诛仙” 第四章 回首千年 “诛仙剑?” 看着身前金光闪耀的四个大字,王离脑海中一片空白。 未等他来得及去思考为何这金光能够回应他,王离眉间冲出一道玄光,与悬在空中的黑色长剑融为一体。 “这……是那个笔记?” 王离意识到,自己额头上的玄光,应该是在罗布泊翻看黑革笔记时,从扉页里冲进他眉间的那一道神秘黑光。 “嗡!” 就在王离不知所措时,长剑猛地震颤起来,发出巨大的嗡鸣声,让人心神战栗。 而此时随着诛仙剑的震颤,整个大殿、平台都似乎摇晃起来,桥下四周黑暗的深处突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啼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王离惊恐异常。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平台角落,勉强用手扶住石柱,不至于跌倒。听着啼叫声越发凄厉和响彻,王离对未知的恐惧也越发剧烈了。 “这是什么在叫?像是,像是在牛头山我听到的,这难道是那个凤凰吗?” 此时王离心中恐惧蔓延,但思维却十分清晰。 “是了,这剑是那台墀上的东西,那第二个台墀上的大鸟也应该会有……传说里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从石碑一路到这里,早已经见惯奇事的王离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那一声声凄厉欲绝的啼叫实在是让他心中恐惧难安,生怕好好的会有一只巨大的飞鸟从桥底飞出,吃人索命了。 鸣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平台中央悬空的诛仙剑在和那道玄光融合后,剑身自内而外闪起一束贯天彻底的金柱,桥外四处的黑雾翻滚起来。 王离只听见那未现身的怪物发出最后一声似凄似绝的鸣叫声后,便无了声息。 整个大殿也平静下来,唯有长剑仍在发出闪耀的金芒。 平定下来后,王离凝视着身前的黑色长剑,脑海中忽然想起这柄剑的名字。 “诛仙剑……《封神榜》里通天教主的法宝也叫诛仙剑,但那毕竟是小说啊,难道,那是有源头的?也对,连那些神奇的东西也有,还有刚刚的凤鸣,这也未必不是。” 想到这,王离想要上前去仔细观察一下诛仙剑的模样,却不料那诛仙剑化作一道金光,如之前的玄光一般冲进他的眉心,平台上随着诛仙剑的消失,金光也渐渐消匿,一切重新归为黑暗。 “这……” 王离捂着头,惊骇欲绝,以为那黑剑要伤他性命。他还未反应过来,诛仙剑就已经化作一道黑色的光芒冲进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地连连退后,未等他细想太多,无尽的黑暗便向他笼去,王离的意识坠入了虚无。 就在王离瘫倒在地上,昏迷之时,王离眉间一道黑光射向旷无他物的令桥终点,平台上凭空出现一道巨大的光门,门边青蓝色的光彩急速流转,门内却是缓缓旋转着漆黑的浓雾,似是能吞噬一切,诡谲阴森。 倒在地上的王离被一股莫名力量托起,门中的浓雾如触手般慢慢将他缠绕包裹住,随后被拖进门中,消失不见。而神秘的光门也在空中影灭般地消散。 而就在此时,一道阴翳的冷哼声忽然从桥底深处传来,声音覆盖了整个大殿,尖锐刺耳,充满嘲弄。 “魏玄帝!这就是你等的人吗!哼!朕看你如何输得彻底!朕等着!哈哈哈哈……” 大殿没有理睬那道桀骜的声音,依旧如沉睡般寂静,唯有阴翳的狂笑在整个大殿里回荡。 …… “唔!” 王离睁开酸涩的眼睛,却被窗户外斜照进屋子的阳光射中,轻哼一声,不得不闭起双眼。抬手揉了揉眼睛,等了一会重新睁开双眼,才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自己躺在一张不大的木床上。 这是一间极简陋的土屋,正对着床位的有一个木门,门外有小孩嬉闹的动静。 “当时我是昏过去了,对了!那把剑!诛仙剑!” 头脑清晰起来,王离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 “是做梦吗?” 他喃喃道,用手摸了摸眉心,却并无异样,不禁恍如隔世。 “怎么昏迷两次都给我整得稀里糊涂的……这,我现在是在哪里?” 此时王离穿着短襦的本色麻衣,并不是自己的长衣长裤,王离有些奇怪,却未太过在意,只是心想自己应是被人救了。 他在床下找到一双草鞋,趿拉着向门外走去。配上身上不合时代的衣服,心中更加古怪起来。 这门外则是一个院子。 院前有半亩地,种着绿茵茵的一片农物,王离对于农作物没有多少认识,说是五谷不分、不辨菽麦也是毫不过分的。 远处山峦叠障,显得十分荒僻。 院子左边堆了不少木柴,晒着一张棕色的毛皮,靠着墙有一张弯弓和一支褐色的长枪,枪尖锃亮。中间晾着许多黑色的像灵芝一样的草药和一些黄白色的蘑菇。 院子里有一个小男孩正在和一只大黄狗嬉闹,时不时发出稚嫩的笑声。小男孩见王离走出房间,便雀跃道:“哦!大哥哥醒咯!” 黄狗也摇头摆尾跟着小主人蹦跳着。 王离见了有些忍俊不禁,身心忽然轻松起来。他走到小男孩跟前,蹲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王离,你呢?” “王梨?是小蛮山里那个大白梨的梨吗?小武可喜欢大白梨了。”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王离听了哭笑不得,忙解释道:“不是大白梨,是离别的离,小武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还有,这里是哪里呀?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武瘪了瘪嘴,有些恼了:“不是大白梨啊,为什么要是离别的离呢,一点也不好听!大黄,你去竹田喊爹回来。” 说完摸了摸大黄狗毛绒的头,大黄狗一甩尾,灵性地跑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听了小武的话,去寻他爹爹了。 小武抬起头,想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小武叫孔武,爹说小武长大了要孔武有力,这样小武以后就能在小蛮山抓到猎物!”说着挥了挥粉嫩的小拳头,“猎物能换大白梨,那小武就能天天吃大白梨了!” 王离听了心中发笑,追问道:“小武一定能天天吃大白梨,小武,告诉哥哥,这是哪里啊?” 小武见王离说他能天天吃大白梨,别提多高兴了,咯咯笑道:“这里是孔家村。大哥哥你是在回水里被小武爹发现的,都睡了快两天了!羞羞!” 这次小武说的信息量有点大,王离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我昏迷两天了?孔家村?回水?听小武说,还有小蛮山,这到底是哪里?打猎……怎么听着怪怪的?” 就在王离准备继续询问自己的背包在哪里的时候,一个健壮的汉子抱着一大捆竹子走进院子。 那只大黄狗围着汉子的腿摇头甩尾。 王离见了站起身来,那汉子朝王离善意的笑了笑,对王离道:“小哥醒了?你可是昏迷了快两天了,终于可醒过来了!” 说着将竹子堆在木柴旁边,声音爽朗粗犷,随后又道:“小武,去大伯家叫你娘回来,时间不早了,生饭吧。小哥怕是饿得不行,哈哈!” 汉子最后调侃了王离一句,王离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腹中空空,肚子也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小武听到王离的肚子叫了起来,向王离扯了一个鬼脸,嬉笑道:“羞羞!”说完就跑去喊他娘亲了。 “多谢这位大哥相救,不知怎么称呼?” 王离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见汉子和小武都说话都是朴素且有古韵,料想这里民风淳朴,与外界间隔,只好故作腔调,道: “小弟名叫王离,游山时不小心失足跌落悬崖,没想到被大哥救助,小弟心中不胜感激,只是敢问此处是为何方?还请大哥相告。” 那汉子笑道:“小哥果然不是普通人,当初我从回水救你上来时,见你穿的衣物十分不俗,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大哥不敢当,我姓孔名成傅,这里是孔家村,在玉城的的边郊上。” 孔成傅穿着和王离身上差不多的短衣,肤色有些黝黑,但双目有神,鼻梁挺直,身材壮硕。他忽然道:“哦对了!小哥,你的衣服我让小武娘给你洗了,包裹也给你晒干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没有动你包里的东西。” “没事傅哥,你既能救我,又哪里会看上我那点家当!”王离不在乎道。 “玉城?傅哥说是在回水里发现我的,会不会是我从大殿里的暗流中冲出来的?”想到这里,王离问道:“傅哥,你知道玛多县吗?” 孔成傅摇头,“未曾听过,小哥是那里的人吗?我还以为你是玉城的人呢!” 王离有些失望,不过也未气馁,继续问道:“傅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知道从大殿出来后在河流中漂了多久,没想到这一问却得到了让他震惊的回答。 “这个我知道,现在是天保十四年!” 孔成傅的回答让王离接受不了。 “天宝十四年?这,这是大唐天宝十四年?我竟然穿越到天宝十四年?这……” 历史专业的王离清楚地知道,天宝正是唐明皇时的年号! 王离难以置信,仅是一次误入广寒宫,自己竟然与亲人朋友相隔千年!他不禁失魂落魄,要是自己没有好奇地深究那本笔记,要是自己没有作死地跑去玛多县,自己怎会到这种地步。 孔成傅好奇地看着王离,见他失神起来,有些疑惑。 此时一个妇人搀着孔武的手走进院子,百无聊赖的大黄狗见状扑了上去,兴奋不停地甩尾巴,发出呜呜的叫声。 小武拍着手欢呼道:“吃饭喽!吃饭喽!娘,小武帮你生火。小武要玩火钳,哦!” 妇人身着长衣,用头巾裹着头发,面目温柔。她好奇地看了看失神地王离,对小武说:“小武别闹,你去看你爹做竹箭。”说完和孔成傅招呼一声,便去西边的厨房做饭了。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武见王离情绪低落,好奇地问道。 “啊,没事。” 王离强笑道,对孔成傅道:“不好意思啊傅哥,刚刚想到别的事情去了……” “没事没事,小武娘去做饭了,你先到屋里坐一会,待会咱们一起吃饭。” 孔成傅说着走到木柴堆边,从堆上捡起一把长柄斧子,开始劈起竹子来。 孔成傅不仅救了自己,还这样招待自己,这让王离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却有这样善心的人对待自己,心下感动,他道:“我这都醒过来了,怎么也得做点事。” 说着将孔成傅手中的斧头抢过来,孔成傅怕手乱伤着王离,任他拿去了斧子。王离对准竹子劈去,却谁知自己虚弱难堪,早已手脚无力,一个趔趄,斧子便劈了个空,砸在木桩上。 这引起小武一阵大笑,童声童趣,王离也尴尬地挠挠头,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 第五章 这是大姚? 吃完晚饭,天色仍未见暗。 向小武的娘陈孔氏道过谢后,王离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天宝十四年……嘶!” 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王离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安史之乱就在今年!” 安史之乱是唐朝由中期走向没落的转折点,连续了七年之久。王离一生从未经历战火,突然得知自己穿越到千年前即将开始的乱世,不觉欲哭无泪。 他从包里找出手机,企图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穿越,但在河水中浸泡已久的手机早就无法开机了。 王离失望地摔下手机,心烦意乱了一会后,开始清点自己从现代带过来的物资。 除了大殿里的卷轴、帛书、凤簪和方牌,王离仅有坏了的手机,以及空空如也的透明塑料水杯了。 王离出去游玩从不喜携带太多的东西,也是因此在牛头山起高原反应时,没有相应的药物能够缓解病情,从而导致了之后一连串的奇事。 无力地放下手中的包,王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早知道有这么个境遇,不弄点玻璃啥的,在这时是稀世宝贝的东西来,好在战乱前能聚集点财富,也能有立身之资啊……不过这水杯也还不错。” 王离在可惜中拿起透明的水杯异想天开起来。殊不知,不谈战乱,他一个无籍之人若有宝物,怎能独善其身?千年来传承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王离却是抛之脑后了。 院子里孔成傅正在制作竹箭,小武坐在一边出神地看着。 孔成傅身前有一个火炉,火炉上铺着一张铁网以盖住火焰,只有些许的火星碎碎地向上冲腾。孔成傅挑出大小合适的竹竿,对着火炉小心地烘烤着。 情绪低落的王离走到火炉边,蹲下身子,听着炉子里霹雳的声音,心情逐渐平静。孔成傅边用长针给竹竿放气,边问道:“小哥,我之前听你问玛多县,你是玛多县的人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王离摇头道:“我是江苏人,只是在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悬崖,落到山下的河里。我忘了很多事情,也不知怎么到了这里的。” 孔成傅见王离不肯透露身世,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拿起地上的板锉开始错平起竹节来。 一边的小武却来了兴致,歪着头,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江苏是哪里呀?在大姚的哪里呀?小武只去过玉城,那里可大了,城中间的大路好宽好宽,都还是石头路,可平整了!还有糖果小人!爹买给小武的!可好吃了!比大白梨还要甜呢!大哥哥,你的家乡有那么大,有那么好吃的糖果小人吗?” 王离听了头大,小孩子好奇起来都是会问到让人绝望的,他没有理睬兴奋的小武儿,却问孔成傅道:“傅哥不知江苏吗?” 王离突然想到,这时是唐朝,地域叫法是不同的,他籍贯是苏北的一个普通地级城市,便忙道:“是楚州!对了,刚刚小武说的大姚,是哪里啊?” 这下是孔成傅吃惊了,“小哥不是大姚人吗?楚州……我虽只去过青州诸城,但在宝齐坊买的《大姚志》上,也未听说过大姚有楚州这一州啊!” “《大姚志》?” “对啊!” 小武因为王离没有回答他有些不开心,听到好玩的就又接话道:“就是记录大姚各种奇闻的书,大伯用这个教小武识字呢!里面的故事可好玩了!” 王离越听越糊涂,这不是大唐吗,怎么变成大姚了?他对孔成傅说:“傅哥,那《大姚志》可否能借我一观?” 孔成傅咧嘴笑道:“小事哈哈。”说着放下手中用来开弦卡的锯子,进屋取书了。 一会功夫,孔成傅拿着一本厚厚的、土黄封面的线状书来,王离起身接过,道了声谢,才翻阅起来。 孔成傅则继续做着竹箭,小武却是搬着矮凳,坐到王离旁,同王离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了很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孔成傅的火炉依旧劈啪作响,身旁也已经做好了许多没粘羽毛和安装箭镞的箭杆。 王离合上厚厚的《大姚志》,由于没有了光亮,他无法继续看下去。但对于这个世界大致了解了很多,心中不免唏嘘不已。 这是另一个世界。 王离以为的天宝十四年其实是天保十四年,这根本不是唐玄宗的年号。 误以为的穿越千年变成穿越世界了,王离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幸在不是即将战乱的天宝十四年,自己可以安稳地寻找立身之处,愁在没有了历史的透视优势,一生所学却不能派上用处了。 这是个与古代极其相似的世界。 人以读书为上等出路,以文举获得进官的机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而实现人生抱负。 但最高等得出路,却是学医。 只是与王离那一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封建王朝统治极为稳固,大姚王朝开国以来已逾千年,其历史中虽有霍乱,却少起义,拨乱反正也极为迅速,这十分颠覆王离的认知。 他仔细查阅,终于在书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首先大姚的医学水平相当之高,如中医一般,这里的医学也讲究望闻问切以及君臣阴阳之说,粗看与中医一般无二,细看却有差异。 这便要说到大的姚国教,道教。 它不仅名字与前世的本土教派出奇的一致,其他也极为相似。只不过这里的道家设有成体系的道监,名为“清雨阁”。 据传言,清雨阁乃是万灵娘娘所创,当初大姚正是有了清雨阁相助,才得以灭了前朝大琼。 清雨阁是统称,具体分为京城的御道阁,州府的巡道台,和诸城府中的玉露堂。 《姚典》记载:“朝弗阁治,同辖之府台堂之不能司而顾加受焉”。 意为清雨阁不受朝廷的治理,同地方的官府不能管理辖内的巡道台和玉露堂,只是分配俸禄,授予官爵。 这种特殊地位使得医道成为大姚人的最高出路。 清雨阁与王离传统认知的道教不同,这里的教派不传文字,不广传信徒。信教众徒虽然从民间百姓中挑选,但那只是底层人事,多被派往州下一级的城镇中,在清雨阁下属机构的玉露堂和巡道台中从事药师等职位。 虽是底层人事,但于城中地位却相当尊崇。 药师且非常人能任,须得有资质,要能吸纳“清雨玉露”,是为灵体、能修灵气方可入阁。 经穿越一事,王离对“灵气”、“灵体”等字眼倒无惊奇了。 作为朝廷医学层面的中坚力量,药师往往或是家族门阀子弟,或是清雨阁在当地百姓中挑选出来,或从州府的阁中调遣下来的。 门阀垄断了资源和中高层的药师位子,选拔的多是要坐堂的底层药师,或是“行药师”。而那些调遣下的药师又与选作的药师不同,他们都有妙手回春之能,虽不能说能活死人药白骨,但大多数症结足以药到病除,因而被百姓敬称为药王,地位自是不同。 归功于药师,这里没有瘟疫等恶劣疾病的恶性蔓延传染,人们的平均寿命较长。 农户的粮食种植也要依靠清雨阁,作物种子的发放由州府巡道台控制,城中玉露堂代为出售,价格经由控制,官府虽未得把手,但收取农户一定的粮税,以赈饥年。 但据书中所言,这些良种的亩产颇丰,寻常百姓吃得米粮亩产可稳定在十石,富饶地据说可达二十石,大姚已数十年无粮灾矣! 王离对此十分困惑,国家关键的粮食竟然不是官府控制,他猜测,大姚皇室很可能是由清雨阁或者其背后势力扶持的,大姚皇室在更多的程度上来说,应当是充当台前掌柜的角色。 至于那个亩产十石,王离不敢确定这里的计量方式是否同前世一般。 说也奇怪,穿越异世,这里的文化习俗竟与前世如此相似,一般的文字,一般的社会风俗,只是换了王朝和地域,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我父亲在我年幼时也是用《大姚志》教我启蒙的。”孔成傅怀念道,“没曾想,已经如此久远了……” 王离抚了抚厚重的书面,用指尖划过凹印的“大姚志”三个似隶的大字,感受着异世同样令人惊叹的漫漫历史,轻轻问道:“不知令尊……” “家父乃青州药王,官至四品巡道台抚台大丞!”孔成傅傲然道。 王离听到药王和四品官职时大吃一惊,心道原不是普通人家,竟是名门之后,只是为何沦落乡野了呢? “小哥,今夜你和小武睡房间吧,我和小武的娘就在厨房里将就一夜。”收起心思,孔成傅抓起地上的制好的箭杆,对王离说道。 王离听了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行,傅哥你不用说了,我去睡厨房!” 他心道:“原来之前昏迷时傅哥和嫂子都是睡的厨房,真是古道热肠。” 王离因此更加感动了,他见孔成傅仍要劝说自己,抢道:“傅哥不必说了,我在这里不仅打扰了你和嫂子、还有小武这么久,那时候昏迷着,我自己不知道,现如今已经无恙,怎么好意思继续烦傅哥呢?若傅哥真的想帮我,就听我的吧!” 孔成傅见状,不得不无奈道:“好吧。” 帮着孔成傅和陈孔氏收拾了一下院子,等万籁俱寂时,王离在院中抬头看着与前世一般无二的月亮,思绪一下子就飘回到千年万古后,前世今生遂也模糊了。 第六章 玉城风物 王离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了,出门见孔成傅坐在院子里给竹箭装箭镞箭羽,便打招呼道:“傅哥早啊。” 孔成傅爽朗一笑,点头道:“小哥起身真早啊,今日清晨我得进小蛮山打猎,晌午时分回来,下午和我大哥还要进城,将一些毛皮和药材卖了,小哥有何打算吗?” 孔成傅经昨晚和王离一番交谈后,猜测王离并非大姚国人,故问他将来有何念头。 王离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孔家村,孔成傅见了王离包里从未见过的琉璃水晶瓶后便认为,王离身上一定有一些秘密。 虽然他如今身在乡野,但家道也曾辉煌过,知道那水晶瓶不是凡物。相比之下,那玉簪虽然夺目,也不过是富贵之物罢了,他亦曾见过,不算稀奇。 陈孔氏昨夜和他说,王离不定是因宝物而逃亡的,不能久留,以免伤及自身。 孔成傅呵斥她道孔家虽已没落,但他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不管王离身上有多少至宝,他孔成傅绝不会去偷夺,不论他是逃亡亦或逆旅,既然已经救下王离,自己就不会袖手旁观。 这引得陈孔氏不依,她道自己也不是赶他走,只是让丈夫留个心思罢了,她又怎会是蛇蝎心肠之人? 孔成傅今日便留下心思,虽不是赶王离走,只是想听听王离自己的打算,也好给人生地不熟的王离点帮助。 王离沉思了一会,苦笑道:“傅哥,实不相瞒,我并不是大姚人,我家乡僻远,难以归还,就先去玉城谋个生计吧。” 孔成傅听王离说不是大姚人,便心道果然如此,却听他没有打算回去,而是在玉城寻个去处,不由暗想:“莫不是果真是逃亡在外吗?” 孔成傅不是多嘴多疑之人,心中略有数后只是点头道:“今日下午小哥和我还有我大哥一起进城罢,我父亲生前旧友还有几位可以依靠,我们去帮你说个生计。” 王离道:“不知傅哥令尊竟然……节哀!” 孔成傅摇头黯然道:“无事,先父已走多年了。小哥上午就整顿一下吧,那……衣物风俗有别,你穿自己的衣服在大姚会有不便,我的衣绔你暂且将就着穿,也好行事,待一切定当下来,再备置也不迟。” “王离哪敢嫌弃!”王离听了忙道:“如此,多谢傅哥了。” 到了正午,王离正在院子里逗小武玩耍,躺着晒太阳的大黄狗忽然竖起耳朵,后猛地蹿了出去。 没多久,孔成傅和另一个男子用长的木杆挑着一头野兽走进院子,后面跟着摇头摆尾的大黄。 孔成傅身后的男子面目白净,长相和孔成傅非常相像,只是多了些文雅的气质。 小武冲着孔成傅手上的麻袋蹦跳过去,“哦!哦!大白梨!爹给小武带大白梨了!” 大黄也围着小武转,孔成傅笑着将手中的麻袋丢给小武,用手揉了揉小武的头,随后对王离介绍道:“小哥,这是我的大哥,孔成施。” 王离打招呼道:“施哥!” 孔成施温和地点头道:“成傅和我说过你,今日下午小离你就和我们一起进城吧。” 这时小武抬头疑惑道:“爹和大伯要进城吗?能带小武一起去吗?” 看着小武希冀的眼神,孔成傅摇头道:“这可不行,爹这次进城可是有事情得办,你看,这头大熊爹还得给卖了呢。”说着拍了拍木杆上挑着的野兽。 王离这时也才看清那头棕色野兽居然是只巨熊! 一个竹箭深深地刺入熊的右眼,从脑后穿过,应该是一箭毙命。熊身巨大,虽然已经死去,气势犹在,看着仍然骇人。 王离惊异于孔家兄弟的勇猛,赞叹道:“没想到傅哥施哥这么勇猛!” 孔成施笑道:“大多是成傅出的力,哈哈,我就是抬着下山了罢了。”孔成傅道:“大哥你是读书人,这蛮力本就是我做的活。” 孔成施笑笑,正欲答话,陈孔氏拿着一张粗制晾好的毛皮从屋里走出来,见到孔成施便低首施礼道:“大伯。” 孔成施和孔成傅放下肩上的担子,将巨熊放在院子里,孔成施道:“这是前些日子成傅猎的紫貂吗?” 王离知道陈孔氏手中相当漂亮的皮毛,那是紫色的貂皮。 今日上午陈孔氏用钝刀给紫貂皮铲刮里肉,将这张毛皮大致处理好了。 看着珍奇,王离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皮,听孔成施一说,便反应过来。 陈孔氏道:“嗯,正巧昨夜二哥和我说他今日要和大伯一起进城,我就趁今早把它给做了出来,也好让你们顺带着卖了。” 孔成傅从厨房里找出一把大的剁刀,麻利地砍下熊的左前掌,双手抱着熊掌笑道:“如此正好!也不必卖了,我和大哥此次进城有要事待办,原先我们打算用这个熊掌去探探路,现在多了个紫貂皮,应当更加稳妥了。” 闻言孔成施点点头,只有王离和陈孔氏一头雾水。 陈孔氏只知孔成傅和大伯今日进城售货山物,却不知自己夫君有别的打算,心中诧异,但没有过多询问。 小武害怕地躲在王离身后,思索了一会儿就努力拖着装大白梨的麻袋跑进屋子里,想来是怕孔成傅拿了他心爱的大白梨也去卖了罢。 孔成傅接着迅速剁下巨熊剩余的脚掌,对陈孔氏道:“这前掌你收着,日后留给小武补身体,左前掌得单独装,剩下的两个后掌就包在一起就是,对了,紫貂皮也是单独装,和左掌放在一起。那之前的晒的树芝幻菇也装好,这些是要卖的。” 陈孔氏轻声哎了一下,孔成傅抱着四只熊掌,和陈孔氏一起去厨房旁的仓房里收拾了。 …… 时值日昳,王离估摸着下午两点的模样,他收拾了一下背包,和孔成傅孔成施三人便上路了。 坐的是孔成施家中的牛车,两头牛共轭前行,牛后拉着一个简陋的板车,板车上虽然铺了厚厚的稻草,但行路仍然颠簸不堪。 他们走的是官道,孔成施告诉王离孔家村位于玉城的西郊,进城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孔成傅坐在车前赶牛,王离和孔成施则是在车上聊天,孔成傅有话没话的搭着,说些趣事。经和孔成施的一番交谈后,王离对玉城和大姚有了更多的了解。 虽然大姚以文举人,但和王离前世不同,没有百家争鸣,自然也没有儒家释家,这个世界道家是唯一的巨擘。 文人进学靠的是文心,王离料想这个文心大概是礼乐一类道德标准的人格化,但靠孔成施的只言片语,王离没有具体认识清楚。 大姚的文举主要分为三类大考,每三年有一次试才,后一年春天开小文举,即文宫正选,每五年,也就是小文举后一年秋天设大文举,即是显圣大举。 试才过后朝廷不封名号,州府举之为文士,试才榜第一则可获得朝廷御赐,获封显圣文生的称号。 文宫正选后朝廷封名,赐为文丞,文宫正选榜第一获封大贤文丞的称号。 显圣大举后封为文贤,与前两者不同,大举之后在皇都有抡才大典,第一者赐为文圣。 这三个文名称作为文位,榜首文名与同榜文名不同,故而又称榜下第一文位。 虽无儒家,但文人还是被称作儒士,儒者,文也。只是与前世的儒却无干系了。 孔成施自身未有功名,他曾参加过一次试才,但落榜了。王离见孔成施言及此事愤恨十足,心道怕有缘故。 孔成施道:“今科试才正在十月,今年才调任玉城的布令知守是先父的旧交,所以才打算去打点门路。倘若今科再不中榜,我孔家再无光复之日啊!” 试才有有年龄限制,若年龄越过四十,将没有资格再参加试才文举,只能放弃文道。今年孔成施正到四十,若今年落榜,便真的无缘仕途了。 孔成施说完长叹一声,王离默然。 布令知守类似于市长,王离心中有数,他应该是试才文举的主考官。如今正是六月,离十月说远不远,刚好打理门路。 气氛沉默了一会,孔成傅回头对王离道:“也顺便给小哥打点个营生,哈哈。” 王离摸了摸鼻子,道:“不必麻烦傅哥了,未曾想你和施哥此行任务如此沉重,我怎能只顾自己让你们受累呢。我一个大男人,找个生计还是可以的。” 孔成傅佯怒道:“此话休要再讲!今日上午我和你说好的,大丈夫一言千钧,怎能反悔呢!” 王离正欲劝说,一边的孔成施也道:“小离无需再言,我兄弟俩一定会帮你的。你在这人生地不熟,如何去寻个生机?”说着嘿嘿一笑,接着道:“单说补籍一事,你若没有人、没有银两开路,外衙户部房的刀笔小吏免不了让你脱一层皮!” 王离讷讷道:“这……这……” 孔成傅道:“就这么说定了,小哥无需多言。” 王离只好作罢,对孔家兄弟郑重道:“如此,谢过傅哥施哥了。” 孔成施一笑而过,道:“助人如助己,何谢之有?哈哈!” 王离摸了摸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行程赶了很久,王离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城墙,便问道:“傅哥,我们快到了吧?这前面的就是玉城吗?” 孔成傅吆喝着甩了一下短鞭,道:“前面正是玉城,那是内城西水门。小哥,进城后你随我们先去卖了这些山货,再寻个旅店打发一晚,明日我和大哥还得去一趟太守府邸,以拜谒刘大人。今日你暂且熟悉玉城,也是好的。” 太守即是布令知守。 “诶。” 王离搂了搂怀中的背包,看着越发清楚地玉城和高大的城门,心中突发紧张起来,他心下好笑,暗道:“枉我两世为人,见识旷古,也不过如此啊!” 不怪王离心中暗叹,他自见了孔氏一家,打听了一些故事后,便以为这世界应与前世雷同。而自己见识超越千古,学贯古今,于是产生了睥睨的心态,也猜想玉城与前世古城相似。 怎知见这内城门便高大巍峨如山,心中自然紧张,但他却并未查及自己心态的细微变化,倒是孔成施笑道:“不知这玉城与小离桑梓孰美?料想应该略逊吧。” 王离道:“各有千秋,玉城更为古朴些。” 进城门时孔成傅给城门士兵示了路引,多贿赂了些银两,好言相告。守门的大兵得了银两,像是惯例一般略过马车,故而没查王离的路引,牛车被粗略搜查后便顺利进了玉城。 过了西水门是一条笔直宽畅的长街,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街道两边是各式的行肆店铺,一排斜斜的幌旗看过去,就有着前世古江南六七分的韵味,只是少了水波温柔、才子佳人了。 似王离一众的行人不计其数,沿街有走卖的挑担货人,叫卖着日常百货用品,玉城的商业看去十分发达。 这时孔成施对孔成傅道:“成傅,就先去永宁客栈安顿好吧。” 等孔成傅应了一声后,孔成施才对王离说:“明日得去先父旧友刘太守府邸打点门路,今日还要去宝齐坊售货山物,这永宁客栈在玉城北面,离太守府和宝齐坊最近,只需沿着这上罗街走,再向北转到稽远路,往北走一些路程就到,今日便在那里过宿吧。” “嗯。”王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施哥,为什么草药不卖给玉露堂,却去宝齐坊出售呢?” 孔成施道:“玉露堂虽然公道,但价格不如宝齐坊。” 孔成傅笑道:“玉露堂本身有专门的采药吏,不缺这些,我们若是上门售卖这些药材,他们是不收的。宝齐坊则是不同,民间有经清雨阁允许开设的药材铺店——也多是阁臣家业,玉露堂药材少,且从不外流,民间对于这些药材的需求自然高很多,只是价格颇为昂贵。” 王离这倒困惑起来,问道:“民间也有人要这些药草?” 孔成施解释道:“多是清雨阁阁官的家族,用作培育医道子弟,或是供给他们的药铺。常人没有清雨阁的阁承,不经允许,不得开设药铺,那是重罪,要杀头的,民间药材只得流向他们的药铺里。” 王离看着面容苦涩的孔成施,若有所思。 永宁客栈是一座三楼规模的旅店,虽然不见繁华,倒也舒心干净。 孔成傅和小二订了两间一套的天字上房,王离没有路引,即类似前世的身份证,但大姚制度宽松,孔成施和孔成傅二人联作担保,在客栈给王离做了介绍证条,借口在城内丢失了路引,虚拟了一个外地人的身份便无事了。 三人粗略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向东步行赶去。 王离拎着背包,见孔成傅单手扛着一麻袋药草,行步如飞,走在最前面,不由汗颜,赶忙跟上。 穿过许多狭长的坊街,终于在一片略微开阔之地看到了宝齐坊。 宝齐坊位于玉城东北面,有六层高,说是坊,却是楼的样式。 门外商贾络绎不绝,进了门,第一层极为开阔,两边有许多外有柜台的店铺和叫卖的商贩,楼内镂空结构,抬眼能看到楼顶刻的一个“宝”的大字。 孔成施告诉王离,这宝齐坊第一层是自由区,任由人们互相交易买卖,书典医材、玉石珍宝,无奇不有。 向里走了一会功夫,孔家兄弟在一处名叫“正善堂”药铺的柜台前停下。柜台前无人驻足,有些冷清。 这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见到孔成傅和孔成施先是一愣,后忙站起身子,热情道:“这么多时日了,竟还记得。果然说好会来的,你们两兄弟是个守约的人,哈哈。这旁边的小兄弟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王离看那干瘦老头虽然样貌丑陋,面皮黝黑,但眼神端正,言语平和,不是恶人奸商之相,便点头道:“我和傅哥施哥一起来的。” 干瘦老头看着王离,没有问多少,问孔成傅道:“这回又带了多少?” 孔成傅将麻袋提到柜台上,呵呵道:“树芝有四十斤,幻菇是三十斤。许掌柜的,你瞅瞅?” 许掌柜拎了拎麻袋,笑道:“我还信不过你们吗?哈哈,这价钱涨了些许,一两树芝是一百九十六文,四十斤就是……”说着拿出一个算盘,开始飞速算了起来,“是九万四千零八十文钱,合计九十六两银钱!这幻菇是二百四十五文一两,三十斤是……九十两银钱,合计一百八十六两!” 言毕,“啪”地一声拨了一下算珠,问道:“没错吧?” 孔成施道:“没错。” 点了点头,许掌柜回头喊了小僮去拿银子。 王离想了一会,大致弄清楚了大姚的换算标准。一斤应是十二两,一两银子约为九百八十文铜钱,这一百八十六两有十五斤重,也是一笔巨款了。 没有等多久,孔成傅取过装银钱的木匣,打开检查后,用手掂了掂,便将药材交给许掌柜,一番道别后,和孔成施、王离离开了柜台。 那许掌柜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忽是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王离,直至他消失在人群之中,方回过神来。 第七章 另生变故 “傅哥施哥,这宝齐坊有卖奇珍的店铺吗?”王离看着繁多的店铺,不由问道,“这宝齐坊可真大,光一楼竟就有如此规模,不知一楼之上是何光景。” 他此次来有卖掉包中水杯的心思,王离寻思这水杯虽然奇异,但质地毕竟一般,无法相比于玉石一类的珍宝,故而想找一个买卖奇珍的店铺,好卖个高价。 孔成傅小心揣着木匣,笑道:“这宝齐坊冠的就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的噱头,若说奇珍,当属最多的店铺了。至于一楼之上,我只知二楼是宝丹楼,三楼是宝器楼,四楼五楼是拍卖场。据说宝丹楼有药王真丹,不知真伪。六楼不知是做何用,从未听人说过。” 王离听到拍卖会场,心中一动,要是这水杯能拿去拍卖,应该会有高价,却听孔成傅继续道:“不过那拍卖会场也不是开放的,要有宝齐徽方有资格参加每月的宝齐会场。” 王离苦笑道:“看来只能在一楼逛了。” 一旁的孔成施好奇道:“小离要出售什么吗?急用钱的话大可和我们说,不必舍了珍爱的什物,免得日后追悔。” 王离摇摇头,“谢过施哥,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多,王离哪敢再言伸手?” 孔成施听罢也不再说这事,便和孔成傅道:“成傅,我们和小离一起去吧,省的他刚来此地,被人坑骗。等结束再去太守府投名帖也不迟。” 孔成傅额首,“这是小事。” 王离大喜,忙道:“多谢施哥傅哥。” 寻了许久,终于在一楼东南角找到一家三人一致认可的门店。 店铺不大,似是走的高端路线,来往停留的人也稀疏,买东西的人则更少了,多是询问一下价格后便离开了。 王离三人趁隙走到柜台前,未待王离开口,孔成傅便大呼道:“掌柜!谁是这里的掌柜!” 应声一个富态的人小跑出来,擦着头上的汗,道:“来了来了。”等看到孔成傅三人后,见他们都穿着短麻,又冷下脸来,问道:“不知三位客官想要什么?” 王离问道:“掌柜可收奇宝?” 那掌柜一愣,圆脸上猛地刹住一个嗤笑,:“奇宝?咳……” 他顿了顿喉咙,道:“你们是城郊来的吧?玉城确实玉矿多,但都在城西南边,不在郊野的,你们可能拾到了什么石头,那不是玉的!” 见这掌柜瞧不起自己,王离皱了皱眉头,忍声道:“我说的不是玉石。这位掌柜,可否里面说话?” 见那掌柜还想说什么,孔成傅在一边忍不住道:“你这人真不地道,我们来这和你谈些生意,你怎如此话多?待看了东西,要就谈价钱,不要我们就走,几句话的事情!” 掌柜看了看壮硕的孔成傅,憋回了正欲说的话,悻悻道:“那你们进来谈吧。” 王离绕过柜台,走到店铺里面,见店铺里一面陈罗着许多美玉,一面则摆着许多未曾见过的精美物件,心下有些惊奇。胖掌柜看到王离吃惊的样子,心中鄙夷,也有些畅快,柜台前受的气通了不少,夸夸其谈起来:“哼!这些都是上等的烟罗玉,都是从东坑里直接打磨后运出来的标件,至于那些,文玩古董,奇珍异宝,一个不差。” 孔成施仔细看了一会后,冷笑道:“你这烟罗玉是不是东坑,我不知道,但连普通的烟妆罗敷一个都没有,说是上等的残品才对。至于这文玩古董,都是天保年间浇了茶汤的民制仿品,说是把玩尚可,若是买来用作礼谒,或是装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那掌柜愣了愣神,没想到这些乡人竟然有这样的见识,正欲辩驳, 却又听孔成施叹息道:“我竟看走了眼,本以为你这里都是些真正的奇宝,所以店前罗雀,原是假货高价,骗人的把戏。小离,成傅,我们走罢!” 说着率先向外走去,王离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胖掌柜,和孔成傅跟了出去。 胖掌柜恼羞成怒,狠狠道:“呸!什么乡下野人,也敢来宝齐坊逞威风!” 他转而意念一转,想道:“这乡人也识货,身上怕是真有什么宝贝!唉,不该这么鲁莽,早知道得哄住了先留下来,再夺了那宝贝的!不行,我得去找许家二郎谋计一下。” 这掌柜以为孔成施走是为他先前的瞧不起人,却不知是因为他欺诈旁人,售卖假货的缘故。 有了计策,他匆匆关上店门,正准备向城南赶去,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偷偷追着跟上了王离一众。 …… 一边的孔成施在询问王离打算卖了何物,好清楚是何价钱,免被人巧取豪夺。想到刚刚的经历,王离有些后怕,道:“是一个水杯。” 孔成傅吃惊道:“那个水晶杯?” 孔成施疑惑地看着孔成傅,问道:“成傅你知道?” 孔成傅点头道:“那是救小哥上来后,帮他收拾行李时看到的。我从来都没见过有如此干净透明的杯子,就像水一般,极品烟罗玉怕是也赶不上。” 这下孔成施有些吃惊了,他道:“若极品烟罗都不如,那这是何等的珍贵!小离,你缺钱用大可以和我们说,不必卖了这个宝物啊,待你日后生活稳定下来,大可再还给我们就是。” 孔成傅也认同道:“这卖了实在不值。” 王离哭笑不得,他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好道:“这杯子对我没有用处,意义不大,不如换了钱财实在一些,这样的宝贝放在我身上也不安全,若是能卖出去,我也踏实一点。” 孔成傅见王离执意想卖了那水晶杯,心道:“这就奇怪了,原以为他是为了这个水晶杯才流落大姚,按理说应该闭口不谈,现在却急着卖掉,那他来这里恐怕是有其他原因。” 经和陈孔氏那一夜谈过之后,孔成傅心中一直担心着王离的来历,也怕惹来祸端,如今见王离一意要卖水晶杯,用一个稀世珍宝去换钱财,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道:“小哥,你先收着,这倘若操之过急,我恐怕有不测之祸。” 孔成施也道:“确实……”说着沉吟了一会,继续道:“这样,今夜有忘水阁会,我的一个好友邀我一聚,他是玉露堂承堂药首,颇有财力,我到时候问问他对这有没有兴趣,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们都放心些。” “那……如此,多谢施哥了。” 孔成傅笑道:“小哥,我和大哥得去太守府,你就在这上罗街北逛上一番,也体会一下大姚的风土人情。从这再往南一点,有一个烟罗湖,十分秀美,玉露堂就在湖东。哦,对了!我先给你十两银子,你在外游玩,怎能没有钱两!你且当我和大哥借你的,到时候等你的水晶杯卖了,再还我不迟!” 孔成傅从木匣里取出十个小银锭,要塞给王离。 王离没有接过来,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我自被傅哥救起,已经给傅哥施哥添了那么多麻烦,怎能再……” 话未说完,孔成傅打断道:“这话不能说,你不是歹人,我助你则是正常,又不是图你的水晶杯!哈哈哈哈,小哥,等你的水晶杯卖了出去,到时候成了有巨富,可不能忘了我!” 王离挠了挠头,道:“这怎么会。” 孔成施也道:“小离你就收下吧,先父在世时也是悬壶天下,广济百姓,你既然被成傅救起,我们再帮助你也是一行善事,等你身有资产时,再还就是。大丈夫不必婆婆妈妈,拿着吧!” 说着将孔成傅手中的十两银子硬放在王离手上,王离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先收着,等卖了水晶杯,我就还给傅哥。” …… 而此时混在人群中,紧跟在王离三人后面的胖掌柜心头则是如火烧灼一般,什么“水晶杯”、“极品烟罗玉”等词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心想:“这乡巴佬竟然有这等宝贝!得亏我跟踪打听了一下,不然,凭许老二那性子,不见肉影子不动身呐!” 强压下心中的贪婪劲,他匆匆向城南赶去。 第八章 裁冰诗会 告别了孔家兄弟,王离将十两银子放进包里,揣着包向孔成傅所说的烟罗湖不紧不慢地走去。 正值六月,温度日益炎热,走到湖边时,王离已经有些出汗,但当看到烟罗湖的美景后,一身疲惫便减轻了许多。 沿岸一排的垂柳,袅娜娉婷。放眼望去,烟罗湖呈带状,不大但湖水清澈,看着十分舒心。 湖中央有许多画舫,船头依稀能看到几个衣带飘飘的身影,配上远处近景的阁楼,如此之下,江南韵味便有八九分了。 “倒和前世没有区别。” 王离倚着一颗柳树,眺望远处的画舫,见这山水、行人皆与前世无二,不由感叹。 “咦?” 沉醉了一会风景,王离发现画舫都向西边游去,心下好奇,也踱步沿岸走去。 向前走了百步,湖水渐收,却是回水注入烟罗湖的入口处,王离见一道白色石桥横跨在湖面上,桥南桥北都聚了不少人,都是文人衣冠,三五成群,人声嘈杂,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画舫停在桥前,桥上顿时安静了许多。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桥上发生了什么,王离走到桥下,正准备找人询问这是何事,却听桥上有人高声道:“徐显圣今日可有名篇?” 王离寻声看去,见一蓝袍男子立在桥中央,背手而立,对着桥下的画舫道。 那蓝袍男子身材挺拔,王离虽隔得远,但依稀能看出俊朗的容貌。 “君彦今日未成文字,不知许大哥心中如何?” 只见一排画舫中站着几道身影,中间的一人身着青色长衫,皮肤甚白,王离在桥下看得清楚。那人生的极其俊美,眉浓而如墨剑,双目似含星辰,神采飞驰。 王离从未见过有如此好看的男子,他虽然白净些,但只是普通容貌,羡慕也是难免。 那男子临风而立,站在船头,朗声道:“今日是忘水阁会,今秋十月便是试才,距小文举不到一年的时间,君彦不日便要进州南下徇阳,以试文宫!众同学可愿于今夜参加我裁冰社的诗会?好一趁风光,以敬吾等少年豪气!” 声音清如洌水,却有翻卷浪涛的豪迈之气。 桥上的文士闻言应声不断,唯有桥中的蓝袍男子面有不快,那俊美男子问了他,却不待他回答便言他物,如此行径使得那被称为许大哥的蓝袍男子有些难堪。 “哈哈哈哈!如此,今夜人定之时,同贤请聚于青云楼上,吾等无诗不归!”说完,青衣少年向桥上的蓝袍男子拱手道别,乘舫而去。 “哼!”蓝袍男子挥袖冷哼了一声,心道今晚裁冰诗会上定要让他出丑一番! “忘水阁会……” 孔成施去太守府前说,今夜忘水阁会他将和好友一聚,现在又在此处听到忘水阁会,那些文士今晚要做诗会,王离本以为这忘水阁会是庙会一类的赶集商业活动,如此看来似乎更像是节日活动了。 “公子,你看,那里有个农户诶!他头发怎么这么短?他来这烟波桥凑热闹,难不成也想去青云楼,也想去参加诗会吗?” “晴儿!小声点!不要这么说别人,他可能是路过这里罢了。” “嘻嘻,没事,他听不着的。咦!公子你看,他拿的包裹好奇怪啊。” “嘘,快别说了!” 王离黑着脸,转身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穿着翡色衣服小女孩,没好气道:“小屁孩,人不大心到挺大的,还会以貌取人了!你家大人怎么不管管。” 白衣少年拱手道:“这位兄台,晴儿言语不知轻重,还望海涵。” 那白衣少年带着像襆头一般的头冠,冠后两个长长的黑色软脚垂在乌黑的长发上。少年肤胜凝雪,纤眉杏目,声音似玉石玎玲,悦耳至极。 王离看他举手间一股娇柔之态,说话细声慢语,不由得浑身难受,心中奇怪为何今日碰到的都是些奇人,他摆手道:“无妨,但加管教即可。” 小女孩不高兴了,道:“哼!什么大人,这是我家公……少爷,可别乱说。我不小了,明年就成笄了!再说了,我也轮不到你来管!你就是乡野农户,难道你还能去参加诗会吗?说来你还不定识得字呢!” 大姚唯称父亲作大人语,却是王离习惯未改,出了差错。 王离有些生气,倒不是为那小女孩说自己是乡野农户,他的确穿着农人的短衣,只是为她低眼看人的模样,似乎农人天生低贱一般,之前在宝齐坊已经受过一次气,虽然时境不同,但一直接受平等思想的王离忍不了这个。 他道:“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农户怎么了?农户不能学文做诗了?你家主人都还没说什么,你倒是话多。” “你!”那小丫鬟气得咬牙切齿,她气急败坏道:“有本事说大话,你现在作个诗看看!” “晴儿!”白衣少年柔柔地斥声道,“谁能在顷刻间成诗?不要说那些刚过试才的文士,就是那文圣作诗,也是腹中先有稿底,或者是已经偶得几句,才能应急而做佳句。晴儿!不要胡闹了。这位兄台,请你不要在意……” “无妨无妨。”王离受不了他娇柔的语气,听着浑身难受,忙打断道,“此事无妨。” 就在少年舒了口气时,却听王离继续道:“就算是张口即来,又有何难?” “啊?” 王离心道:“前世那么多诗词,我不是信手拈来?小妹妹,哥哥不是欺负你,是生活要给你上一堂课,叫你还敢瞧不起人!” 王离装模作样地背手低头,故作玄虚,低首沉思了一会,后抬头朗声道:“门径俯清溪,茅檐古木齐。红尘飘不到,时有水禽啼。”说完,假惺惺道:“诗名,《溪居》。” 那主仆二人都是识货的人,没想到这身着农衣的人竟真的作出了一首不错的诗! 沉寂了好一会,王离等得不耐了,那少年看着王离不同常人的短发和清秀的面容,拍手称妙道:“神韵幽静,虚实相生,虽只四句便能有如此境界,实在是妙!本宫……先生叫我段宿白就是,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晴儿,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小女孩瘪了瘪小嘴,低着头,想争辩那定是他抄来的,或是早就备好的诗,但听着姚渐雪不多见的严肃语气,心服口不服道:“晴儿失礼了。” 王离看着晴儿怏怏不乐的样子心中大快,他挥手道:“小事,你这小姑娘今后莫要这样了!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 晴儿被他说得两眼汪汪,憋着嘴,都快要哭出来了。 姚渐雪听了眼中却是一亮,心中反复琢磨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话,愈发觉得精妙。 王离说完便要离开,好做出一副高人留行不留名的风范,姚渐雪却喊住道:“先生请留步!” 王离疑惑道:“还有何事?” “今晚的裁冰诗会,不知先生可愿参加?先生放心,我会和徐公子说好,先生若是有意,今晚直接去青云楼就是。对了,不知先生姓名?” 见姚渐雪追问,王离只好道:“就不必称先生了,我姓王名离,离忧、离别之离。那裁冰诗会就算了,听那船上的公子说,这是文士集会,我非文士,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说完不再理睬姚渐雪的劝说,挥手走上白桥,向永宁客栈而去。 他也想去参加这诗会,初来乍到,好多认识一些朋友,但先前已经和孔成施说好,今晚要问他的同学是否有意于水晶杯,他得准备好,可不能放孔成施鸽子。 况且再者,王离虽有文才,也背过许多诗词歌赋,说唬人尚可,若是真的分韵写诗,且要应题应景,他王离是不敢说稳当不出篓子的。 而且他还不了解这里的文学具体情况,如果贸然急于表现自己,注定是没有好处的。 “得慢慢来啊!” 第九章 夜入虎口 回到永宁客栈的王离恰好遇到投完名帖的孔成施和孔成傅,三人闲谈了一会就回房休息了。孔成傅定的是两间客房,王离单独一间,他和孔成施一间。 回房后,孔成傅将怀中的钱袋拿了出来,细点了一下,忍不住叹道:“真是个无底洞!那些奴才真敢拿的!” 孔成施无奈道:“若不是试才在即,我也不愿让你受罪!唉!可惜我孔家不能继承父命,再进清雨阁,不然,我也不愿读那无用之书!” “大哥!正是为了报仇,你才更要忍辱负重,待日后有了实力,才好报家仇啊!” “唉!” …… 等到黄昏时分,贴着永宁客栈西边的稽远路开始热闹起来。 女人都走到街头,有钱人家走到首饰店里挑选精美的发钗,普通人家男人也会为妻子置办一个银质的发簪,或是用旧的再熔一个新的。若实在贫苦,则是做个木钗,以表心意。 孔成傅揣着算好银两的钱袋,悄悄溜出了永宁客栈,却不料被闲逛的王离碰个正着。当王离问他做什么时,这壮硕的汉子竟羞涩道:“这不是忘水阁会嘛,我寻思着给小武娘买个发簪。” 想到孔成傅不好意思的样子,王离不禁好笑,反差萌真的是萌地猝不及防。 到了人定时,街上的人没有减少,却是更多了。 孔成施备好了钱袋,准备去应邀。 王离也打算去别处看看,他没敢将背包留在客栈,索性拎着出门了。 见到孔成施,他随口问道:“施哥今晚在哪里应酬?” 孔成施换了白衫,他整了整衣襟,道:“哦,是在青云楼。” 乍听着耳熟,一想原是下午那些文士要办诗会的地方,王离道:“我同施哥一起去吧,我正好去坊街去看看。” 孔成施道:“也好,若他对你的水晶杯有兴趣,我便去找你。你就在青云楼下东坊的街道上游玩就是了,结束时我去找你。” 出了门,街道上早已是华灯满城,虽是临近深夜,路上依然是人潮涌动,俨然一副盛世景象。 青云楼在城北坊区东边的黄金地段,挨着着烟罗湖,隔湖对着的就是玉露堂,是文人士子、达官显贵常来的酒楼。 酒席上也有歌姬唱曲助酒,这是雅兴,卖艺不卖身的,最为著名的便是青云楼的头牌歌倌秦佩儿,容貌清丽秀雅,再加上一身不俗的琴技,歌喉声色绝妙,宛转天然,没有寻常歌姬矫揉造作之病,故而颇得文人士子称赞。 随孔成施走到青云楼时,陆续地看到三俩青衫文士向楼上匆忙赶去,应该是去参加那裁冰诗会。 王离在楼下和孔成施道别,便缘着楼前的烟罗湖随性观赏起来。这里夜晚自然是没有路灯的,但好在月亮皎洁,伴着酒楼的明灯,倒不至于是黑灯瞎火,让人摸不着方向。 青云楼前有一条沿湖的坊街,沿街除了一些胭脂布纺的门铺,都是酒肆瓦舍之类,青云楼便是酒楼,属正店,是玉城规格最大的酒楼。 王离向北走了一会,在街的东边发现一个用瓦棚搭的勾栏,栏前聚着许多人,有的牵着扎鬏的孩子,前排的直接坐在地上,好让后头的人见到栏台。 王离走到人群一侧看去,是一个老头在台上说书,那老头穿着黑色的长衫,天色黑暗,借着栏台边的两盏灯笼,只看得清他是两撇胡,胡髭向下蔫拉,下巴也有长长的山羊须,细长眼睛,干瘦模样,腰板很直,看着与前世的康南海倒颇为神似。 只听那老头只说不唱,挥手一指,道:“说那混元太古,神仙俱明,有山川修怪,虎豹炼精;有日月化妖,草木成灵。 时不知何许万年之前,九州南部沃土次州,过弱水有凤凰一脉。兹族中有一年幼火凤,乃是凤族魁长之女,其生性顽皮,因贪恋人间风物,于族迁中擅留大琼王朝,遭歹人设陷被捉,要将她献与大琼皇,以祝太平。途中而被一个男子所救,将之放去,此火凤为报救命之恩,赠以一支自己炼制的玉簪法宝,方才离去。 百年之后,那火凤天资绝世,早已修成道果,奉族之命往弱水河镇杀妖兽猰貐。彼猰貐头作人脸,却是牛身,通体赤红,身长百尺,其高丈六,藏于弱水河里,白天便出而啖人饮血,夜而伏河不出,乃十足一等之恶兽。火凤乃为灵兽,原不惧猰貐,但她刚出世事,不知险恶,被妖兽猰貐毒伤在昆仑山上,妖兽正要狠下杀手,却听空中一声厉喝,未及反应便被人一剑斩在昆仑之巅。 那斩杀猰貐之人竟是百年前救火凤的男子。原来那男子自见了火凤化成的人身之后便倾心不已,但仙凡途殊,男子心中不甘,出走大琼,寻访仙道,终拜在仙门之下。百年辗转之后,他飞经昆仑,正遇到火凤被伤,心急之下祭出法宝,将妖兽斩下。 两次相救,那火凤对男子也是早就心生爱慕,于是两人结定终身,共修仙道。 千年之后,九州大乱,男子为救苍生,与火凤说去寻找当年玉簪,那玉簪他一直珍藏,怎会丢失!却是孤身一人,力敌妖魔,凭一己之力,执剑与众神诸仙同灭在星宿海,自此九州神销仙匿,天下太平。 可怜那火凤在回水等待,虽知那男子永远不会归来,却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如今沧海桑田,大琼早已被覆灭,人们流传着这个传说,感叹其真情不灭,将这回水称作不归河。 虽已经隔了万年,但据说,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一道凤凰模样的云霞在天际徘徊,似在等待什么,久而不散……” 说完就在众人叹息感慨时,老头用醒木一拍,惊起众人后,高声道:“正所谓, ‘九州犹传显赫名,剑扫诸仙鬼神惊。 可怜红颜心未死,仍照彩云待君卿。’ 这忘水阁会纪念的便是那舍爱救世的一对痴心人,若有真爱,在今夜可打一支簪钗,赠与佳人,以表今生无悔之真情,复何憾哉!我这瓦舍里有簪有钗,金银木玉,应有尽有!今日老头亏一点,木钗只收十文,银簪二两银子!你要金钗?只要四两银子!什么?你只有百文?滚蛋……” …… 姚渐雪在人群中听那老头信口胡诌,不由得冷哼道:“尽是些江湖段子,这忘水阁会的来由何时变成神话了?本以为是个什么新鲜的东西,听着也不过是爱恨情长的俗套故事!” 身旁的一个女孩咯咯笑道:“公主,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嘛?好好的裁冰诗会你不去,非要出来看看市井,怎么样?又失望了吧?我看那徐君彦徐公子人就挺好,文才绝世,品貌一流,不知道你的身份,还那么热情,是真真的好人呢!” 姚渐雪有些恼了,轻轻揪着晴儿的小耳朵,低声道:“小蹄子莫不是看上徐君彦了?敢情儿我把你逐出宫许给他做妾?哼!尽会犯花痴!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叫我公子!我要是被发现了,被母后召回宫里,你也没好果子吃!” 晴儿挤着大眼睛,假装疼道:“哎呀!痛痛痛!晴儿知道了,公子别揪晴儿的耳朵了!晴儿听公子的还不是。” 姚渐雪得意地收回手,挺胸背手,修长的脖颈雪白细腻,“若说那徐君彦,不过尔尔,只是个试才榜下第一罢了,我大姚显圣何其之多,不差他一人!他虽不知我是何人,岂会以为我是寻常人?热情也是有意罢了,不是真性情。那裁冰诗会,我本以为是能一睹玉城文士的贤才,谁知也不过如此,都是些莫名虚情的空壳诗物罢了!那许盛在诗会上还不停刁难于我,想着就烦。” 想到在诗会上,许盛借徐君彦邀请自己这个“外人”参加诗会的借口不停为难自己,姚渐雪就觉得胸口气闷。 她口中的许盛,便是王离下午所见的蓝袍男子,徐君彦下午让他丢了面场,故而今晚他抓了徐君彦带着不是文士的姚渐雪参加诗会这个事由,百般刁难,姚渐雪却是被误伤了。 “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想散散心,怎么都是些糟心的事情!不过说来,今日下午遇到的那人倒挺有文才的,诗作隐逸,却不应景,应该不是临时做的诗篇,但那短短一篇诗作便能看出他何其端正的文宫,只是太厌世了些。” “嘻嘻,公子动心了?” “呸!再敢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没大没小,你别跑,小妮子!” “公子别,晴儿知错了,哈哈哈……” 姚渐雪追着晴儿打闹,夜已经不早,黑暗中不觉一头撞入一个人的怀中,惊得忙躲开来,抬头一看,奇道:“咦,是你?” 王离有些纳闷,刚刚远远地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黑暗中也没有在意,正看着那老头子推销自己的簪子,不料却被人一下撞着,扑面一阵清香,低头一看竟是下午见到的那个段公子,看着他精致的面容,想到他娇柔的姿态,心中一阵恶寒,忙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拱手道:“是段公子。” 晴儿走过来,看到王离,也是奇道:“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王离好笑道:“我刚好路过,见这有说书的,便驻足听了一会。段公子,你不是参加裁冰诗会了吗?结束了吗?” 姚渐雪整了整衣冠,道:“啊,如今该是结束了吧,我没有待到结束,是半途出来的,顺着坊街无意看到这勾栏,见他说的是忘水阁会的故事,也才听了一会。” “哈哈,那老头说得一般,都是滥调的故事……呃” …… “罗胖子,这么大个地方你怎么找人?这黑不溜秋的的,看人还不容易呢,还,还说什么水晶杯?要是让二爷白跑了,老子断了你的狗腿!” “二爷,我亲耳听见的,他说要去找人卖了,我寻思这么个宝贝,怎么不也得来青云楼谈价钱吧?咱们在这守着,肯定能等到他们!二爷放心,那小子长啥样,我记得清清楚楚,保准不错过!” “罗掌柜,你这话可不对了,谁说买卖宝贝就得去青云楼谈价钱?我家二爷那么多件宝贝,不全在巷窑里淘的?我还跟着沾了光哩!” 走在正中间穿着水蓝色长袍的男子听着长随的奉承,正是神清气爽,但想着越发不对劲,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怒声道:“他妈的,罗胖子你要是找不到那个人,老子找人抽死你!他妈的,大半夜了,龟孙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那身旁的胖子擦了擦汗,连声答是,心中却颇为不耐,另一边的家仆以为拍上了马屁,忙逞能道:“二爷,小德子帮你抽!” 那胖子正是王离和孔成傅、孔成施下午在宝齐坊碰到的无良商家。他自跟踪了王离三人后,便去找了许况商量谋计绑架王离,豪夺宝物,于是趁着夜色,打算在青云楼下的坊街守株待兔。 谁知这一等等了两个多时辰,却仍未见王离的身影,于是罗胖子提议顺着坊街搜寻,终于许况忍不住,开始对罗胖子破口大骂起来。 这许况是许家嫡子,排行老二,与那许盛是同胞兄弟,只是许盛走上文途,而许况不爱读书,只爱遛马章台,喝酒赌博狎妓样样俱全。 许况为人不大灵光,虽是纨绔,却常被人欺诈,但事后仍不自知,沾沾自喜,以为得了便宜。若是察觉被戏弄了,对人是狠辣无比,仗着父辈的权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许盛虽然气量狭小,但善恶分明,多次斥责许况,这许况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为学士子风流,但奇在不去雅楼,听歌姬弄曲,偏偏喜欢巷窑。 曾经在巷窑里被人激将,一气之下买了不少妓子的贴身什物,还赏了长随一件,两人自以为是风流美事,却不知早被玉城士子当做笑料了。 “那呢!二爷你看!就是他!就是那个穿短衣的小子!” 罗胖子顺着坊街走,到那个简陋的勾栏时,借着勾栏灯笼的灯光,正巧看到姚渐雪撞到王离身上,不由激动指着王离,朝许况道。 “看到了看到了,老子不瞎。” 许况不耐烦地拍下罗胖子的手,道:“你给我小点声,咱们是去绑架,扯那么大嗓子干嘛?小德子,你去用棍子把他敲晕了,别整出人命,罗胖子去用麻袋套住他,不能绑到府里,被大哥看到了又是麻烦。嗯,就去我城南的院子里吧,那里空了多年,也没人住,正好下手。” 小德子望了望,道:“但那里有两个人,绑一个岂不是动静太大?”他把晴儿看漏了。 许况想也没想,道:“两个都给老子绑喽!” 小德子哎了一声,待人群消散,拿着一根不细的木棍,和罗胖子悄悄走到王离身后,两人对了眼神后,小德子拎起棍子猛地一抽在王离头上。 王离正说着话,突然头部一阵剧痛,没来得及反应便晕了过去。 罗胖子麻溜地套住王离,姚渐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人惊得刚要尖叫,小德子毫不玲香惜玉,又一棍子甩过去,便双眼一黑,和王离一样晕了过去。 “二爷,收工!嘿嘿,还好我带的麻袋够,这两人刚好装一块,小德子,你和我一起搬。” 罗胖子拎着王离的背包,和小德子将王离二人搬上许况的马车,三人在夜色中向南驶去。 而惊呆的晴儿捂着嘴,满脑子都是完了,此次是大姚皇室南巡列道,到青州时姚渐雪偷偷溜到玉城的。若要搬救兵,也来不及呀,可要是和玉城布令知守说,不说他信不信,她也见不到太守呀! 这时小丫鬟开始慌张起来,急的快要哭了出来,最后只好一跺脚,病急乱投医,去找徐君彦帮忙了。 勾栏上那说书老头看得清楚,望着许况三人远去的方向,捻了捻胡须,忽是轻笑着挥手一招,凭空消失在台上,勾栏和百姓竟然化作泡影,如烟雾般消散在浓浓的夜色里。 待许况三人赶到城南许家闲置的院子,将王离二人随意绑了手脚放在地上后,便开始仔细翻查王离的背包来。 “这银子?小德子,赏你了!” 小德子欢天喜地地接过王离未舍得用的十两银子,却见许况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全透明的杯子,不禁眼都直了。 “罗胖子,就是这个吗?”许况第一次见到这种宝物,也小心起来,双手捧着杯子,咽了咽口水,“妈的,发了,老子牛逼了!” 罗胖子眼珠子盯着那水晶杯,一动不动,想去拿杯子,却被许况瞪了一眼,讪讪道:“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了,我还听到有什么极品烟罗玉的。” 许况闻言继续翻了翻,有一张巴掌大的帛书,写着四个他们不认识的字,还有一张没字的卷轴,一个方牌,一个玉簪,以及一个琉璃制的方形镜子,那正是王离进水的手机,他们不知道这是何物,因为后壳是玻璃,只认为是琉璃镜了。 “这真是个好东西!”罗胖子看着许况手中的手机,烛光在后盖上折射出绚丽的光彩,让三人眼都看直了。 “二爷,你说,这宝贝,咱们?”罗胖子搓了搓手,舔脸陪笑道,“好歹是我胖子的苦劳,那水晶杯和琉璃镜,二爷怎么分我一个呗。” 许况把玩着手机,用后壳照了照自己,没有理睬罗胖子,小德子揣着十锭银子,嗤笑道:“罗胖子你也好意思开口,今天二爷陪你白跑了不少路,在街上等了那么久,合着你带我们没头撞呢!你还有脸讨东西?哼,这些东西你想也别想碰!” 许况摆摆手,装模作样道:“诶,别这么和罗掌柜说话。罗掌柜,原先确实是你的不对,啥都没搞清楚,就来找我去绑人,结果瞎等了那么久,还是我二爷运气好,才碰巧遇上了,你就出了一下力,按道理说,和小德子一样,给你几两银子就是了,但二爷我从来不是坑人的主,这样,剩下这几件,你挑一个走,这小子能把这些都放在一起,说明都是好东西呀!” 罗胖子脸都气歪了,心道你糊弄谁呢,要不是他罗胖子给许况说了这件事,他许老二还在窑子里睡大觉呢!再说了,这其他几个东西,明眼人谁不知底细,也就那个玉簪能值点钱了。 虽然心中恼怒,但在许况面前罗胖子不敢发作,便低声和许况讨价还价起来。 一边的王离听得明白,他被敲晕后不久便醒了过来,只是被姚渐雪压着,有些喘不过气。 姚渐雪还未清醒,王离一路上被她柔软的身子压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觉得煞是好闻,但一想到压着自己的是个男的,心里有些惶惶:“我不会是弯了吧?” 等他们到了院子后,两人被分开绑了手脚,王离才缓了过来。也听明白了这歹人中有一人竟是下午卖假货的那个胖掌柜! 在感叹世事多欺之余,听他们三人为了争夺自己的塑料杯和手机来,又不知是哭是笑了。 “是憨贼吗?不识货啊这是!” 第十章 情系危难 王离双手被反捆着,麻绳系得很紧,不过双眼没有被蒙上,王离躺在地上,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正在一个不大的天井里,姚渐雪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仍未醒来。王离虽然被敲得更猛,但不知为何,他除了起初的剧痛和晕了一会之外,没有太多的感受,也是没多久就清醒过来。 王离不由为姚渐雪担心,“这段宿白不会被抽出毛病了吧?唉,他也是因我遭殃,我得想办法和他逃出去,还有包……” 王离眼中闪过一丝煞气,“既然是你先惹到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许况三人在天井边的回廊上分赃,王离不认得许况,但知道罗胖子,几人隔得不远,王离听得清楚他们的谈话。 那罗胖子见许况这次学了聪明,不好糊弄,只好道:“二爷,不行的话你就把这剩下的都给我吧,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怎么着二爷也不至于汤都不留给我吧?” 许况将王离的手机放到怀里,又眯眼拿起水杯看了一会,才到:“行,这也可以,只是你还得帮二爷我做一件事。” 罗胖子奇道:“二爷还有事?尽管吩咐!” 许况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王离和姚渐雪,道:“待会你坐我的马车,去城南的玉矿场里将这两个人给我……”说着单手一劈,神色狠辣而隐晦。 “啊,这……” 罗胖子早知道这许老二杀人放火,只是不料他如此狠辣。 他犹豫道:“这……反正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只要再将他们随便挑个地方扔了,不也是安全?这杀人灭口……那农户小子还好说,杀了也是杀了,另一个我看衣着不俗,恐怕是个大族子弟,若是杀了,定是麻烦不断啊!” 许况呵呵笑道:“我正是看他来历不俗,才下此策!若是放了,恐怕日后后患无穷!这两人半夜相会,应是在谈这两件宝贝的价钱,那人一定知道我们绑架他们是为了这两个宝物,放了他们,到时候查起来,我还怎么将它们出手?” 说完,见罗胖子还在犹豫,不悦道:“你若不肯,我就让小德子做了,这其他的东西,你也别想要了!” 小德子听了有些兴奋。 罗胖子斟酌了一番,想道:“出事了,他许老二还先顶着,大不了跑路!” 算盘打好,他便咬牙道:“好!我干!” “嗯,现在就去吧!将他们杀了扔进矿洞里,除了你我,谁会知道?”许况递给罗胖子一把弯刀,道:“利索点!我在这里等你。” 王离听得真切,这是要杀人越货呀!他心急如焚,但手脚被捆住,无法动弹。 罗胖子招呼小德子再用麻袋套住王离和姚渐雪,王离怕惊动他们,没敢挣扎,装作还没清醒。 两人抬着麻袋,将王离和姚渐雪扔在马车上,罗胖子一抽马鞭,吆喝一声,便驱车消失在夜色里。 王离压在姚渐雪身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身子,王离呼气试图定下心来,“我不是基佬,我不是……” “嗯……” 姚渐雪这时哼了一声,悠悠的醒过来,感受到头上的剧痛,微微眯着眼睛,眉头紧皱着。 王离大喜,轻声道:“你醒了!” …… “正亭,此次进城是有何事?要是有什么要帮的,尽管和我说。” 却说孔成施一入青云楼,报了徐鸿远的名号,随小二上了五楼的一个雅间,那徐鸿远却早早地坐在那里等候了,孔成施道了未守时的过,便和徐鸿远推酒交谈起来。 徐鸿远是孔成施幼时的玩伴,孔成施家道鼎盛时,徐鸿远在孔家族学与孔成施一道学习,后来被孔父看中资质,于是被收作徒弟学习医道,两人自是情同手足。 大姚清雨阁的医道不同寻常,唯有被测上有资质的人方可学医,这资质被称为凡胎化雨,用清雨阁的清雨玉露点在被测人左手的无名指指根,若是清雨被化,融进被测人的身体,那么资质上等,若是玉露被化,则是资质平平,倘若没有反应,便是无资质之人,无法进修医道,也无法进入清雨阁。 孔成施和孔成傅自幼便被孔父测过,俱是无资质之人,因而只好转修文道。 但孔成傅对学那文书没有兴趣,族学的课从不去听,待到家道中落,便只能仰仗大哥孔成施考上文位,以报家仇了。 徐鸿远得知孔成施此次进城,却没有得知他进城的缘故,以为有了困难,故而询问。 “啊,倒也无甚大事,是去太守府拜谒先父旧友。晋风,你近日可好?”孔成施邀酒道。 大姚文人有自己的文铭,以镇文位。晋风是徐鸿远的文铭,孔成施的文铭叫做正亭。 听闻孔成施提到孔父,徐鸿远也是神色一顿,仰头陪孔成施饮尽了一杯酒后,叹道:“唉,也就是如此罢!只是师父的仇这么多年了,我竟还是无能为力……” 孔成施叹道:“晋风无需如此……” 徐鸿远抬手低语道:“前不久我去了青州府巡道台,查了到了一些……”说完噤声,用手指蘸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卿”字。 孔成施看明白后瞪大了双眼,惊声道:“他为何……”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收声看着徐鸿远,然后坚定地说道:“无论他是谁,这个仇,我都要追到底!” 徐鸿远听此略有惊愕,斟满了酒,道:“不急,仇必须得报,只是,既然是他,得慢慢来啊!” 孔成施默然,气氛沉寂了一会,突然房间里传来隔壁的叫好声,孔成施疑惑道:“隔壁这是做什么呢?” 徐鸿远哦了一声,笑道:“是犬子在办的诗会,说是什么裁冰诗会,哈哈,正事不行,尽做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 孔成施也笑道:“说到这我才想起,自你上次来信,得知子匪试才榜首后,我还未来特地祝贺,真是可喜可贺啊!御赐的显圣文生!试才榜上第一位!得子如此,父复何求!哈哈哈哈!” 这子匪便是徐君彦,徐君彦正是徐鸿远的儿子。 “诶。”徐鸿远摆手道,“小才罢了,大姚五十州府,有上百城,显圣文生何其多矣,他呀,不算什么,哈哈!” 孔成施笑骂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顿果真你来请!哈哈!” 两人脱开了沉郁的氛围,才放开嬉笑怒骂起来。 “哦对了,有件事要问问你。”孔成施想到王离的水晶杯,便对对徐鸿远说了。 “哦?水晶杯?成傅说是极品烟罗玉都不及的?嗯,我倒挺想瞧瞧的,你下次带他来吧,我看看到底长什么模样。只是听你说此人不是我大姚之民,身份不明,还是要警惕提防啊。” “他不是恶人,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些我还是看得清楚的。”孔成施道,“他同我一起来的,我去楼下找他吧,晋风你还请在此等候一会。” “无妨。” 孔成施下了楼,在青云楼附近寻了几回,没有找到王离,只好回去和徐鸿远约了下次再看,以为王离先回永宁客栈了,心中有些不满。 待到酒菜都已吃完,隔壁的文会还在继续,叫好声不断,两人相互告辞,徐鸿远也未等徐君彦,打道先行回去了。 回到永宁客栈,仍未见到王离,孔成施问孔成傅道:“小离没有回来吗?” 孔成傅奇道:“他不是同你一起走的吗?” 第十一章 险中逃生 “你醒啦?” 王离听到姚渐雪哼了一声,没有在意她的声音竟是尖细的女声,低声问道。见她瞪大了眼睛,以为她要惊叫,忙道:“别叫!我们被绑架了,现在他们去什么矿场里要把我们灭口了。” 姚渐雪睁大了眼睛盯着王离,感受到王离呼出的热气,从未如此接触过男人的姚渐雪羞得俏脸通红,双颊如同余霞一般,根本没有听清楚王离在说什么,紧绷着身体,一动不动。 好在是夜里,被套在麻袋里的王离看不到姚渐雪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段公子,我们得自救!我们双手都被反绑着,你我都转个身,我看你身形消瘦,力气应该不大,你先帮我解开绳子,我再帮你解开,可以吗?” “啊……” 姚渐雪呆呆地张了张嘴,没有注意听王离的话,王离担心她怕傻了,耐心道:“段公子,你我现在命悬一线,我们转一下身子,你先帮我解开绳子,听明白吗?” “哦哦。” 姚渐雪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仍然止不住身上的异样,顾及到王离转身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道:“我,我先转身吧。” 王离没有空暇注意姚渐雪的异样,待姚渐雪转过身后,也费力地转过身子,王离时不时地压到姚渐雪的翘臀,让她羞愤欲绝。 两人背对着,双手摸到一起。 王离虽早知道这段公子虽是男儿,但身子娇柔,当抓住姚渐雪的玉手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荡,他骂了自己一句后,才停下心中的旖旎,对姚渐雪说道:“段公子,你能解开吗?不要慌乱就好。” 碰到王离的手,姚渐雪心跳有些加速,从未碰过男人手的她心道:“哎呀,他,他,这人怎么如此孟浪,怎么碰那里……完了完了,羞死人了。” 大姚风气保守如同前世,手足乃是女子私密,若非丈夫,等闲之人是不得触碰的。王离不知这些,姚渐雪也忘了此刻她正是男儿身份,她的羞愤王离自是注意不到了。 王离感受到姚渐雪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便道:“先别动,等我转一下身子。” 说着调整了一下身位,姚渐雪方好受了一些。 姚渐雪摸索着找到了绳子系得结,好在罗胖子和小德子系得不是死结,再加上姚渐雪纤手灵活,一会便解开了绳子。 王离心下镇定了许多,他轻声对姚渐雪道:“你先别动,我帮你解绳子。” 他无意抓到姚渐雪露出的手腕,只感觉入手一片滑腻,寻思道:“这段公子看着体态瘦弱,没想到皮肤也是像女子一般。” 止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王离迅速解开姚渐雪手腕上的绳子,低语道:“待解开脚上的绳子后,动作轻一点,以免被那人发觉。” “嗯。” 姚渐雪腮上一阵酡红,轻轻擦着被王离抚过的双手,低头轻声答应。 王离缓缓地拿开罩着两人的麻袋,解开脚上的绳子后,仔细看了周围的环境,果然是在那三人中似是头目的马车中。 这车厢里奢华无比,对摆着一个软塌和矮桌,厢底铺着厚厚的毛毯,车窗挂着两层帘纱,布置倒不像男人所用。 “啊!” 这时姚渐雪惊呼了一声,吓得王离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了?叫你轻点声的呢!要是被发现了,那可就不好了。”王离吓得没注意到她的声音如此清细,皱眉责怪道。 姚渐雪委屈地低下头,红着脸,想辩解,但头却约低下去。 王离顺过去一瞧,看见一对女子的贴身衣物,老脸也不觉一红,转过头去,暗骂那人荒唐无耻。 看着姚渐雪不做声地坐在一边揉着头,只好道:“段公子,他们这是要把我们送到无人的地方,好杀人抛尸。那人手上有刀,我刚刚看着车厢里没有那刀,应该在那人身上,我怕出篓子,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姚渐雪端着嗓子,好奇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这……” 王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段公子说来是被我害了,他们应该只是想抓我一个人,只是那会你刚好和我在一块,他们不知为何把你也绑过来了。” 姚渐雪听了没有生气,却是更困惑了,这眼前的短衣男子虽然生的白净,气质不俗,能张口成诗,但相貌平平,看着只是常人,怎会有这等凶恶至极的仇家? 王离道:“段公子,虽然这祸端因我而起,还望我们能一齐逃过这劫,他日王离定去府上赔罪。” 姚渐雪心中暗自窃笑:“你来皇宫赔罪吗?” 她一直身养深宫,从未经历世间险恶,如今正在危险之中,但有王离在她身边,却不觉得慌张,只是觉得这身前的男子同其他人不大一样,让她的感觉更为真切,却又如浮云般虚幻,于是便觉生来从未做过这么刺激的事,就连偷偷逃出皇仪行宫也不及了。 想到这人刚才与自己接触那么近,姚渐雪玉脸上又发滚烫起来。 她轻声道:“王……王公子……” 王离道:“段公子只叫我王离就是。” “那,那你也就叫我宿白吧。王离,我们可以趁天黑,先各自躲在车厢一个角落里,我听你说他要把我们先送到矿场里,想必一定是烟罗矿场,那里夜晚一定是漆黑一片,等到的时候,那人打开车厢乍一看,看不见这个应该有的麻袋,他瞧不见我们,我们再趁他没有防备,冲上去夺他的刀。” 王离想了想,道:“如此……那就按段……宿白的来。” 商量好,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车厢两边的角落,王离碰巧刚好在那堆肚兜边,为不分心,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仔细注意车前的动静。 再没过多久,车前罗胖子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王离和姚渐雪两人都紧绷着神经,竖着耳朵听着车外的动静。 那罗胖子哼着小曲,偶尔冒出几句粗话来咒骂许况,走到车厢后头,打开车门,借着暗淡的月光往里一瞧,却不见中间的白色麻袋来,陡然惊疑了起来,心道不会中途把人给丢了吧? 正惶恐着,一道黑影猛地冲过来,罗胖子没看清是什么,就被王离照肚子一脚踹翻在地上。 王离跳下车厢,没来得及顾及躲在一边的姚渐雪,喘着粗气,紧绷着身子,一看到罗胖子身边的弯刀,忙抢在手里,拔刀指着罗胖子。 那罗胖子哎呦着扶着滚滚的小腹,努力爬起来,看到眼前王离拿刀指着他的脸,感到刀尖的寒意,缩着头又害怕地跪倒在地上,哭喊着饶命。 王离一手拿刀对着罗胖子,一手从罗胖子身上夺回自己的背包,检查无恙后才喊着姚渐雪出来。 姚渐雪赧着脸走下马车,刚刚在危急关头,她突然害怕得没敢动弹,好在王离反应快,不然等罗胖子意识过来,情况就不好对付了,虽不说有性命之忧,但王离的包多半难拿回来了。 王离用刀指着罗胖子,厉声怒道:“你这奸商败类!说!还有谁和你一起绑架我的!” 罗胖子忙不停地磕头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说,我说,是玉露堂大药士许林许老爷府上二公子,许况,想要谋害您的,此事与我罗胖子毫不相干啊!” 王离拔出弯刀,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不晓得吗!是你贪图我的东西,才勾搭上那个许况来谋害我,你这奸商败类,看我不取了你的性命!” 说完挥刀向罗胖子砍去。 第十二章 烟罗矿场 “啊!” 罗胖子惨叫一声,吓得伏在地上,全身打颤。王离见他如此不堪,也没有了继续吓他的心思,道:“我问你,那大药士是何等身份?” 一旁的姚渐雪听到闻罗胖子说是许家二公子一起谋划绑架他们的,玉脸含霜,恼怒道:“又是这许家,哼!怎么都是些欺人的小辈!若说清雨阁我大姚不敢轻易惹怒,他这小小的玉露堂大药士竟如此嚣张跋扈,真是岂有此理!” 王离奇道:“宿白,这许家先前与你也有过节吗?” 姚渐雪道:“今日在诗会上羞辱我的正是许家的长子许盛!” 姚渐雪越想越气愤,今日连着被人欺负,她何曾受过这种苦! 王离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这许盛指不定也不是个好人。胖子,这大药士是什么职位?官居几何?” 罗胖子见王离没有杀心,便堆起脸来,陪笑道:“公子,这大药士是玉城玉露堂的二管家,主管药材的采集分配、药典整理和购置堂中物资等事物。” 闻言,王离感叹道:“全是肥差,这许家怕是富到流油了!” 罗胖子趴在地上,擦着头上的粗汗,摇头道:“虽是肥差,但老爷……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上头还有承堂药首徐鸿远徐老爷压着,和其他老爷不一样,老……老爷是药童出身,没有学医的资质,只能看些粗浅的病,没有大本事。” 姚渐雪听了不屑道:“什么不敢,不过是换个手段罢了!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是靠玉露堂的药材私自倒运出去,怕被人察觉,这些阁官有清雨阁的阁承,再装模作样办几个买卖药材的门铺,以示清白。不单是上等的药材,连普通药材也都控制在手里,待百姓去堂中拿药,则说无药可拿,只好倾家荡产从自家药铺里高价求买,这一手倒腾玩的是娴熟啊!不说这小小的玉露堂,就是州府里的巡道台,京城里的清雨阁,哪个不这样?” 罗胖子讷讷不知所言,听姚渐雪说得敞亮透明,在之前听这“公子”说的前一个“小小的大药士”,后一个“小小的玉露堂”,心道这恐怕是个州府的贵家子弟,搞不好万一是京城来的,他罗胖子岂能有好下场?于是不搭边地又莫名朝姚渐雪磕起头来,嘴里直道:“公子饶命,小人该死,公子饶命……” 王离听罗胖子叫那许林为老爷,再被姚渐雪讲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回想孔成傅和孔成施去买药材的事,于是有些明了了,问道:“这么说,你是给那个许林办事的?但我看你在宝齐坊里卖的不是药材啊。” 罗胖子止住头,哭着腔调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许老爷确有药铺,但不是我负责的,我这是给老爷转运烟罗玉做幌子的。老爷近年来也叫药童收采烟罗玉,说是玉粉能治百病……” 王离扶额心道:“得,只要敢想敢贪,借口多得是。” 姚渐雪听了好奇道:“烟罗玉能治病?” 王离哭笑不得:“当然不能,说玉粉能治病就已经很夸张了,还说治百病,怎么可能吗?话说来,这烟罗玉到底是什么啊?” 王离自进城来老听到有人说烟罗玉,孔成傅说极品烟罗玉都赶不上他的水杯,让王离对烟罗玉有些瞧不上,但后来细想这玉不能光看纯净度,还得看其他的一些标准。 “你竟然不知道烟罗玉?”姚渐雪不可思议地看着王离,“你不是玉城人吗?玉城盛产的美玉,烟罗玉呀!” 王离道:“我不是玉城人,也是第一次来玉城。” “这忘水阁会便是和烟罗玉有关。前朝遗书《大琼风录》有记载,说‘古有魏生者,怀烟罗簪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忘水阁会就是人们奠念这段故事,所设的节日。之前那老头讲的什么凤什么仙的,都是胡诌的!” 那一段是《大琼风录》中流传最广的传说,说古时候有个叫魏生的人,爱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父母嫌弃魏生贫穷不堪,不同意女子嫁给他。于是魏生花光积蓄买了烟罗簪,和意中人约定在桥梁相会私奔,女子父母得知此事,将她关在家中。魏生久候女子不到,回水漫涨,魏生抱柱而死。 姚渐雪说完好奇地看着王离,心道:“他也不是玉城人?那他一个外地人为何一来玉城就被绑架?” 感情之前听那个说书老头讲的还是盗版,什么时代都有版本冲突啊!王离哭笑不得。 感慨一番,王离挥了挥手中的刀,对罗胖子说:“我饶你一命,你且带我们回去找那个许况许二公子,我管他是谁!我要讨回我的东西!” 说着转身从车厢里拿绳子想绑住他,却听姚渐雪一声惊叫,回头一看,那罗胖子竟撒开腿想跑,王离暗骂一声,一手拿刀一手拿绳,追了过去。 罗胖子身形矮小肥胖,自是跑不过王离,王离几大步追上罗胖子,骂骂咧咧地给他绑了双手,用刀架着将他押回到马车旁,又把他绑在了车厢前的衡板上。 “想跑?再跑就剁你的脚!”王离吓唬道。 罗胖子欲哭无泪,他本就是许家在外的佣人,只是不比家仆,地位高些,但本质无异。他可以背后咒骂许况,但到台面上却不敢与许家作对。 这许家老爷尤爱二子,故而许况能够如此放荡,罗胖子若是跟了王离回去,帮王离讨回宝物,别说待在许家铺子里了,能不能活都是问题,谁知道这许二爷会不会找人把他剁了扔进矿洞里。 王离对姚渐雪道:“宿白,我得先回去拿回我的东西,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能先和我一起吗?等拿到了我再送你回去,如此可好?” 姚渐雪无所谓地说道:“这是小事,既然事已至此,便待你解决完再走吧。只是宿白有一个请求,还望王离兄能够答应。” 姚渐雪双手摩挲着,明眸闪着兴奋。 罗胖子被绑在马车上,但耳清目明,听着姚渐雪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再见她体形窈窕,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娇弱之态,心中遂已了然。 这被误绑来的公子竟然是个女子,只是那农家小子却不相知,听言看来,这两人虽不是深交,但也不是刚刚相识,怎地那农家小子如此眼拙,男女不辨呢? 他却是不知,王离经前世风气,于男女之识确实大为含糊,有彪悍之女,亦有娇弱之男,真假早已颠倒习惯。 再说他未历男女之情,待人接物未曾真正独自体会人情冷暖,便是他罗胖子见宝起了歹意,将他绑架,也是平生第一遭吃亏了,况且在此世他未明白人们对男女之身份有大别,又怎会知道这段宿白竟是女儿身呢? 王离好奇道:“不知宿白有何请求?但说无妨,你因我而遭此罪,我本就亏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会帮你。” 姚渐雪见王离说的信誓旦旦,心中有趣,脆声道:“也不是难事,这不是刚巧我们正在烟罗矿,我便想顺道去看一看矿场,我想瞧瞧能育出像烟罗玉这等美玉的矿场是何等模样。” 姚渐雪一直住在宫里,固然不缺烟罗玉,就连极品烟罗玉也见过,只是趁了大姚皇帝成年,大赦天下、御驾南巡列道时,才因好奇向往外面的世界,在青州徇阳的行宫中带着晴儿偷偷乔庄打扮溜了出来,一心尤爱烟罗玉的姚渐雪便先去了玉城。 早在京城就听宫里的人说青州巨富,风物乃北城之不能比也,且尚文气,有山有水,文气清新。 大姚水系发达,大都在南部,有两江一流之主干,一条琼江横贯大姚,另一条越江流经青楚交界,刚好穿过青州汇入东海,回水便是越江的支脉。至于那飞仙流,却是自东向北,滔天奔向大姚西疆,故而大姚北部虽有青山,配的却是恶水。 她听不惯京城里那些醉卧红轩,揽酒狎妓的风流趣事,自小便爱诗文的姚渐雪只向往清山渌水,一舟而轻的隐逸,钦慕掷酒高楼,赏星玩月的高雅情节,或是缥缈在深宫禁书里的爱情。 如今正在这烟罗矿场,且不知何时被随行南下列道的殿前军给发现了,若是不去一看究竟,姚渐雪自知是悔不足惜的。 王离犹豫了一会,道:“也好,我也长长眼界。只是不可深入,一来要是迷失在这荒郊野岭的,也无人来搭救,二来我们回去得太晚,我恐怕那贼人心生戒备,不好乘其不备。” “这是当然,我们就看一处最近的矿场就好。” 罗胖子讨好道:“若是二位公子要去矿场,问我就好,许老爷让我倒卖烟罗玉,我对这城南的大小矿场悉数了解,这就近的就有不少矿场呢!” 王离隔着夜色,看到不远处的矮山,冷笑道:“倒卖烟罗玉?你卖的都是西贝货,我寻思你和那些装模作样收卖药材的一个模子,是假卖真收,谁晓得真货是卖到哪里去了。你倒说说看,这最近的矿场有哪些?” 罗胖子像是被掐了脖子,干笑了几声,道:“这烟罗玉矿场,最出标件的就是东矿,我们现在就是在矿场的东边,若说最近,当然属去东矿场。这东矿又有不少伴生矿场,都是小山堆,呈线状分布在南北方向上,所以我们只要再向北走几里路,就到了。” “这你倒是懂得挺多的。” 王离闻言,向北面远眺,隐约看见一座大山,也不怕这胖子耍什么心机,便对姚渐雪说道:“如此,我们就先往北面走罢。” 第十三章 极品烟罗 顺着北面的石子小路,驾车摸黑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两座矮山左右分出一条略窄的峡谷,刚才看到的远处大山也十分清楚地压在眼前。 罗胖子被绑了手脚,不适地扭了扭酸胀的身子,道:“这就是最近的玉矿了。” 王离扶着车轼,探头仔细地看了周围的环境,疑惑道:“这矿民不住在附近吗?” 罗胖子以为王离怀疑他另有居心,忙小心解释道:“矿工都住在矿区西南边的安南坊里,矿场是无人居住的。” 点了点头,王离和姚渐雪下了马车,拴好棕马,王离不放心,又给罗胖子绑了一层,才和姚渐雪向东边的一座南向矿洞走去。 可怜罗胖子在这郊野深夜,一个人又还被绑在马车上,周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吓得他惊魂动魄,直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起那贪心,却白白让许况安心得了好处。 矿洞不大,洞口周围满是凿岩掘石、穴山破洞的痕迹,里面黑黢黢的一片,看着十分吓人。 王离心生退意,却见姚渐雪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的褐色竹管,揭开管帽后用力吹了几下,竹管顶部竟燃起一道火苗来,王离奇道:“这是火折子吗?” 在火苗微弱的映衬下,姚渐雪的脸蛋焕着柔光,王离霎时间竟看得呆了,姚渐雪抬头,正对上王离直直的眼神,双颊顿时变得通红,她慌乱地低下头,道:“嗯,是,是火折子。” 王离回过神,一想到刚刚丢人的傻样,自己竟然对着男人发呆,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子。 他岔开话题,道:“那我们就向里走一点吧,若是走远,只怕有危险。” 姚渐雪声如细丝,轻不可闻,“嗯。” 洞口向下延伸,是典型的平巷矿道,四周都用榫卯立柱的长木支撑住隧道,结实牢固,沿壁满是凿痕。 姚渐雪的兴致随着继续的深入消磨殆尽,凭着微弱的灯光渐渐意识到周围漆黑的可怕来,往前再走了一会,见有三个岔开的匝洞,王离道:“这再走下去,怕是要迷失在这里面了,我们就回去吧。” 姚渐雪不由自主地靠近王离,轻拉着他的衣袖,道:“那就,那就先回去吧。” 这四周围漆黑一片,除了姚渐雪手上火折子微弱的光外便没有了光源,两人走着,不光是姚渐雪,王离心头也是有些紧张,没有注意到姚渐雪扯着自己的衣袖。 正准备转身回头,却听姚渐雪道:“咦,那是什么?那里竟然发着光?” 王离朝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右手边一个矿洞里闪着红光,那红光如同液体般流动,好看说不上,只觉得十分诡异,他心头一紧,道:“这是什么?” 姚渐雪忽地拽着王离,一反常态,朝洞口走去,王离被她拉着,不解道:“你去那里干什么,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姚渐雪神秘道:“这可不是危险哦,我们可能走大运了!” “走运?” “嗯,那里可能有极品烟罗玉!”姚渐雪美眸里似是扑簌着星辰,“我听仙流先生曾讲,极品烟罗玉‘璀华烟妆,星河罗敷。昼不能见,夜流千彩’。” 话音刚落,那矿洞里的红光渐渐变成了蓝光,然后是金色,最后七彩斑斓,神异至极。 王离惊讶地和姚渐雪对视了一下,两人按捺着心头的激动,慢慢走进那个矿洞,未几,就看到一块不大的光源在隧道的右上角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姚渐雪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奇观,捂着嘴,不可思议。 “世上的烟罗玉从未见过有能发放七彩之光的,未曾想,书上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太神奇了!” 王离纳闷道:“你说,这玉还是第一个?” 姚渐雪点头道:“世间只有三块极品烟罗玉,一块在大姚皇的御冠上,鹅卵大小,夜放赤光,一块在大真王庭南大王耶律齐手上,拇指大小,夜放绿光,被他镶在了自己的长弓上,最后一块在李云川李仙流先生身上,米粒大小,夜放黄光。” 李云川乃是永定四十三年姚世宗钦点的文圣,是当今文坛执牛耳者,文人皆敬为“文宗”。那极品烟罗玉是由嘉明年间姚哀宗赏赐,被李云川扣在自己的笔上。 当今天子登基尚在襁褓时,邻国使者来贺,曾一人在京城连败大真王庭和周朝来姚文斗的文使,是时李云川文宫镇岳,挥笔写就大赋数千言,邀风请雨,饮月吞河,文思泉涌,顷刻即成,大斥意图不轨的来犯文使。 李云川斗酒诗百篇,笔耕不辍,一壶而尽,眠倒在酒家的阑干上,周朝文使俱是文胆炸裂,伏在地上,久不能起。有士子诗赞曰: “贯笔诗来百余篇,不胜酒家独自眠。 饮月吞河谁信手,万古风流第一仙。” 想到精彩处,姚渐雪一双杏眼放出神采,看向那矿壁上极品烟罗玉的眼神也愈发火热起来,王离却是不知这趣闻,只是心异极品烟罗玉的稀有程度,世间仅有三块,都是权贵至极之人所得。 那李云川料来不是普通人,他因水杯受了这次苦头,也忽觉宝物珍贵,能者居之。故而对于那胜过世间所有玉石的极品烟罗玉无甚追求,他心道若是段宿白要,便给他就是,也是他先发现,情理皆合,省的两人闹心。 王离让姚渐雪在下面用火折子打着光,在四周摸索一阵,蹬着木架边缘的突起,伸手够到那块玉,触手一片冰凉。 王离用弯刀小心地挖出那块玉,这弯刀锋利无比,凿石竟不费多少力气,待将玉石整个挖出,握在手中如同握着冰块一般。 那玉石没有原石皮壳,出矿就是玉块,十分神奇。 “这玉石竟没有原石皮壳包裹,那白天那些矿工没有看到吗?” 王离将玉石递给姚渐雪,姚渐雪接过来,呼吸略微急促地看着手中绽放七彩柔光的玉石,道:“这就是极品烟罗玉的神奇所在,出土就是烟妆罗敷,未出土时即便是白昼人们也不能识别,夜里方才绽放华光,且还不是轻易就放出光彩的。” 姚渐雪轻轻翻转手中的玉石,见是略长于手掌,长条形,惊呼道:“这块极品烟罗玉不仅最为神异,个头还是最大的!” 抬头见王离仍是不解的模样,笑道:“这极品烟罗玉最为灵性,见缘者方才展露光彩,是相当难得的,今日你我碰上这个,怕是真真的有缘人了!” 王离不在意道:“有缘,哈哈,宿白,这玉石就你拿去吧,主要还是你有缘,如果不是你发现这矿洞里有异样,我们早就回去了。” “啊?” 姚渐雪惊讶地看着王离,在跳动的光线下王离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她虽长在深宫,但却更知晓世人歹恶,见到至宝,不是霸占,就是拼命也要分到一些,但王离却主动让给自己,王离的身影在姚渐雪心中更加陌生了。 “实不相瞒,我被人绑架就是因为宝物。” 王离苦笑道:“那东西不如这块极品烟罗玉珍贵,尚且差点给我带来祸端,我只不过一普通人而已,何德何能守住这块烟罗玉?宿白你不同,我见你身着显贵,应是大族子弟,你比我更适合拥有它。” 王离真诚地注视这姚渐雪的双眸,姚渐雪被他看恼了,好气道:“可是,我要了也没有用处啊?” 她是公主,这玉石除开装饰,她拿着确实没有他用。 王离开玩笑笑道:“若是宿白有心仪之人,可打磨一副玉钗,以表心意呐!” 姚渐雪闻言小脸通红,嗔怪地白了王离一眼,秀发早已凌乱,似幞头的头冠也歪斜着,一缕青丝贴着她雪白的脸颊,在极品烟罗玉光色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娇美。 这突如其来的妩媚把王离看得一愣,呆了一会醒悟过来后,追悔莫及。 “日,叫你不长记性,你王离以后弯了怎么办,怎么办!” 姚渐雪不知王离内心已都是戏了,她斟酌了一会,道:“那,就先放我这里吧,如果他日王离兄有何困难,就来京城找宿白。” 这公子竟然来自京城,王离闻言心中略有惊讶,也未在意多少。 “宿白何须此言,你我也是生死之交,若没有这玉,你我也是应当互助扶持的。当然,我王离不是贪图权贵之人,他日有需我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说,王离定无推搪。” 两人出了矿洞,姚渐雪盖上火折子,待王离解开系马儿的缰绳,便和王离上了马车,向城南的坊区赶去。 月下唯有马蹄声和车轮的吱呀声,王离额上的发丝被夜风吹起,面容平静,双眼盯着前方,心中暗自发狠。 “哼!吃了老子的银子和东西,我可不管你是谁,定教你不得好过!” 第十四章 提刀讨赔 极品烟罗玉先放在了王离包里,姚渐雪身上不好拿,要是被罗胖子知晓了怕是又有麻烦,所以待到送姚渐雪回去时再给她也不为迟。 “罗掌柜,就是在前面的路头左拐吗?” 王离一手按着罗胖子的右肩,罗胖子挪了挪屁股,一路的颠簸使得他腰酸背痛,痛嚎两声后,在姚渐雪嫌弃的眼神下才小心说道:“正是,拐过那条街,再往里走,数左手边第四家就是了。” “谅你也不敢骗我。” …… 晴儿一路慌慌张张地赶到徐府,急着对门童说要见徐君彦徐二公子,却听门童说徐二公子出门仍未归来,直感到心如死灰。 门童认得晴儿是徐君彦朋友的丫鬟,以为她家主人寻徐君彦有事,便让她进府等候,只是晴儿担心错过或是徐君彦不及时来见自己,偏要在府邸门前等待,门童只好由她了。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马车裹着夜色停在府前,晴儿大喜过望,以为徐公子回来了,却不料是徐鸿远徐老爷结宴归还。 徐鸿远见府前坐着一个女孩,以为长子徐君硕又糟蹋良家,勃然大怒,要去抽打不知诲改的逆子。 待问了门童来由,却听是寻徐君彦的。 只是自己那二子虽好风流,但为人不欺,况且前阵子刚被自己训诫过,怎会有女子寻上门呢?于是奇道:“你找子匪有何事?” 被徐鸿远一问,原本怯怯的晴儿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哭了出来,眼泪直往外流。 “公……公主被人抓走了,我,我想找徐公子帮忙,呜……要是公主找不到了,呜……我,我也不活了……” 晴儿本是京城去势大族之女,家中用钱打点,选秀被送进宫中,却只做了司侍,掌那灯烛、膏火、灯笼等事宜。因为在尚食女官服侍皇后上膳时,不小心打翻了凤桌上的鎏金灯盏,惶恐之下被长公主解救,于是成了姚渐雪的贴身宫女,负责长公主的起居。 晴儿天性纯稚善良,颇得姚渐雪喜爱,于是给她代掌长公主的帝姬印,姚渐雪还调侃她也是一品的宫令女官了。 从此也没有人再敢欺负她,挨着主人的威风,吃苦多年的晴儿才放开了天性。 姚渐雪待她不俗,她虽然常和姚渐雪打闹,形同姐妹,但内心深处对公主不仅仅是尊敬的。 “谁?” 徐鸿远眉头一皱,“公主?” 晴儿断断续续抽泣着说了缘由,说着还拿出了帝姬印以证真伪。 听闻长公主在玉城被人绑架,徐鸿远大惊失色,忙集结了护卫家丁,吩咐管家带家丁先跟着晴儿去搜查,自己一人则是前往太守府请求太守全城戒严。 …… 驱车停在院子前,王离用刀从麻袋上割下一块麻布堵住罗胖子的嘴,让姚渐雪不要下车,待在车上看着背包和罗胖子,姚渐雪咕哝道:“你就不怕我带着你的包跑路了?” 王离一愣,“我都没想到这茬,再说那石头也是你的,算什么跑路?” 摇了摇头,不在理会姚渐雪,轻轻跳下车,仔细地忖度了一番计划,便一人提着刀拿着绳子小心地走到门前。 姚渐雪见王离走向院门,神情也紧张起来。 王离敲了敲院门,敲门声在安静的深夜有些沉重,院子里的人未见谨慎,听到敲门声便懒散问道:“谁?” 王离压着嗓子,含糊道:“我。” 门里的二德子以为是罗胖子做完事回来了,大喜,忙打开门,未看清来人的模样,迎面便闪过一道黑影,随后头部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王离趁着二德子开门没有防备,闪进院子拎起刀鞘狠狠地甩在二德子的太阳穴上,托起二德子倒下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从他怀里掏出那十两银子,用绳子和麻布绑住手脚堵住嘴后,才轻手轻脚向里走去。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脑瓜子也蒙蒙的!” 这院子门庭不大,内容倒还深长。 细长的天井铺满了鹅卵石,左右回廊迂回,左面种满了竹子,正对着大门的入眼是一个轩斋,周围立着栏杆,绕过栏杆,轩斋后头挨着一个小池塘,池塘延出一条细细的小溪随游廊环绕全院。 池塘正对着一间西向的东房,穿过花门,又有格局 那许况不在回廊上,王离绕过轩斋,只见小池东对的厢房里亮着烛光,心道这厮原来在此,于是握着弯刀,隔着雕花的窗棂捅破一层油纸,眯眼看到那许二爷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因没有拉上床帐,故而被王离看得清楚。 水杯被放在不远处的白石书案上,手机则是被许况拿着放在胸前,看着似是照镜而眠。 王离心中一阵恶寒,有了计较,推门而入,那许况却没听到动静,仍是死睡一通,鼾声如雷。 拿起水杯,王离走上床榻,夺过许况手中的手机,那许况还是没有醒来,王离暗骂一声死猪后,才用刀鞘拍了拍许况的脸,连拍好几下,许况方浑浑噩噩地醒过来,擦了擦口水,睁着朦胧的双眼,哼道:“二德子?二德子!” 没有回应,许况清醒了几分,看着床前陌生的男子,大惊道:“你,你是谁?你怎么在我房里?” 他只顾着抢财,未记住王离的面貌,不知道这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刚才绑架的人。 王离看着床上的许况,未过多久两人处境竟然颠倒,让人玩味。 他抽出弯刀,胡乱地耍了个不成形的刀花,引得许况眼皮直跳,他眼尖终于看到自己给罗胖子的刀竟然在这男子的手上,睡意全消,骇然道:“是你?你,你,罗胖子呢?你把罗胖子杀了?” 无语地看着许况,此人说话动辄杀人,听着极为不舒服。 王离突然间灵机一动,遂顺着话,冷冷道:“是又如何?许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刚绑了我占了我的东西,就把我忘了。我这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三人杀得就只剩你一个了,临死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许况反应过来,酒囊饭袋的许二爷倒还镇得住场面,不屑道:“我爹乃是玉露堂大药士,你敢伤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王离把刀杵在床边上,许况被惊得向后一仰,王离揶揄道:“哦?你爹是大药士,若是平常我倒还惧上三分,只是此刻他能救你吗?我一命抵上三命,还有个大药士得儿子,赚了!” 许况以为遇上亡命之徒,自己逞威风的名号排不上用处,外厉内荏的二爷看着眼前熟悉的刀刃,终于绷不住,抖着身子,颤声道:“我,我把东西都还给你。” “还给我?” 王离提起弯刀,砍在被褥上,正砸在许况的手边,割破许况的掌面,许况惨叫一声,猛缩回手,捂着伤口浑身哆嗦,血流不止。 王离继续道:“那就是我的,何来还字这一说?我看还是一命抵一命,许二爷,我眼睛不大好使,砍错地方,你忍着点。” 王离举刀佯装要砍,许况吓得魂不附体,这要是在空地上他兴许能反抗一番,但半躺在床上,根本无处可躲,许况举起手挡在头前惊叫道:“我有钱,我有钱,我有银子,你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饶过我,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王离没有理睬,换了个劈刀的角度,许况见王离不为所动,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什么也不顾了,胡言乱语起来:“饶命,饶命,我还有抹胸,我都给你!” 想到这许况马车上的一对肚兜,王离心中恶寒,这许二爷还有这等癖好,真是人渣至极。 “我要你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腌臜之物作甚!”王离好气道。 “房子,我还有房子,我都给你,这院子我给你,只要你能放过我,呜呜……” 哀求着,许况竟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混在一块,哪有一丝绑架王离时的霸气。 王离闻言却是心动了,他在玉城未立脚跟,有一处房子确实是十分必要的,他收起刀问道:“房子?” 许况腹内草莽,哪里知道王离套到他的话,忙道:“是是是,房子,我有房子,这个院子就是我的,只要你放过我,我就给你。” 王离疑惑道:“你身上有房契?” 许况为难道:“没有,在许府里……” “原来是骗我?” 王离怒道。 许况忙颤声道:“不是不是,虽没有房契,但可以立写,我可以现在立赠房契,只要他日你去知守府戳了红契、报备就可。” 王离不知这其中的底细,问道:“如此,你将这院子给我来抵命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房契里作弄手脚?要是这房契无用,我岂不是被你耍了?” “不会,不会,你看过房契后再画押,我绝不做手脚。” “好,那就去写吧,这里有纸笔吗?” “有,有,在南斋里,那是书房,有纸笔。” 那正对着外门的原是书房,王离跟着许况进屋,待他点上烛灯后才看清里面的摆设。 书斋中一列长桌,铺着落灰的毛毡,书橱下还有一些小的庋具,都也积灰,料来也是空空如也。 王离见这书斋布局将就,器具精致,不像是许况这等粗人能有,怕是购置的他人之屋。 这三进三出的院子乃是一士子祖屋,家道没落,独剩了他这一支。 那士子因愤恨许家大肆敛收药材,致使病重的母亲无法得到医治,备受折磨而逝。 于是揭发许家的丑恶行径,只是对于许家的恶行百姓大多心知肚明,但惧怕许林大药士的身份,无人敢有怨言。 揭发这一举动不仅没有得到支持,那士子反受到许家的恐吓和欺压。许况在占了他的祖宅后还欲霸凌他的妻子,后被许盛得知后及时制止方才罢手。 士子担心日后再有不测,不得已之下只好含恨逃走他乡。 许况顾不上受伤的手,从长桌上裁了一张生宣,用水注倾了些水在砚台上,拿起笔蘸了墨汁,也不舔顺,在王离的注视下开始写到:“立赠契人许况因不便今将城南老宅赠与……” 字奇丑,难以视之。 顿了一下,许况怯怯地抬头问道:“这,这位爷,不知你的名讳……” 王离道:“王离,离别之离。” 许况将剩下的写完,让王离画个押或是按个手印即可。 王离仔细看了一遍,勉强找到自己的名字,见没有差错,便将拇指在砚台枯墨处擦了擦,按在结句的“待业相交之后各不相欠永无反悔”上。 收起房契和许况的钥匙串,王离道:“今日之事就算了结,望许二爷日后不要再耍黑手,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不管你是谁,大不了抵命!” 许况冒着冷汗,这阵仗他是头一次见识,捂着手唯唯两句,不敢多言。 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王离和许况都惊地回头看去,却是姚渐雪见王离久去不回,心下担心,才带着王离的背包进院子看看情况。 刚进门她便被二德子吓了一跳,二德子醒过来不久,蜷缩在地上,见到姚渐雪便以为是打晕他的人,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愤怒地哼叫着。 看清二德子被绑了之后,姚渐雪放心地向里走去,见前面屋子亮着灯,也不怕里面是何人,随手打开门就踏步进去,却把王离吓得不轻。 “宿白,你怎么进来了?” “我看你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还以为你出事了。” 姚渐雪看到王离无事,也就放心了,指着许况道:“这就是那个许况吗?绑架我们的。” 王离点点头,“嗯,是他。许二爷,你且回去吧,今日你我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你家仆人正在堂口,别忘了捎上。” 听见王离放他走,许况忙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看都没看天井里的二德子,上了马车就驱车向北赶去。 看到车厢前衡板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罗胖子,许况大怒,忘了手上的伤痛刷刷扇起耳光来。 “你这个夯货,老子被你害惨了!” 可怜罗胖子被连着打了好几个耳光,本就圆实的胖脸变得更加肿胀,混着许况手上的血迹,嘴被麻布堵着,哭也不是,嚎也不是,许况耳光抽累了,坐在衡木上,看着手上的伤口,双眼变得阴狠。 “敢这样戏弄我许况,王离,我要你不得好死!” 第十五章 去药首府 踢了踢天井里的二德子,王离拿掉他嘴里的麻布,问道:“你家二爷把你丢了,这可咋办?” 二德子“呸”了一声,骂道:“有种你把爷爷我杀了,他妈了个壁的,看许二爷怎么炮制你,还有你这个娘希匹,……” 姚渐雪皱着眉头,王离听不下去,又堵住他的嘴,对姚渐雪道:“待会我们把他扔到外边就是。” 二德子嘴被堵了,耳朵没被堵住,听到王离的话急地不停哼着,王离和姚渐雪都不再理睬他。 王离将进屋后的经过都告诉了姚渐雪,听王离说得有趣,那许二爷被整得不轻,姚渐雪心头大快,也未觉得王离敲诈了他一处宅子有何不妥,道:“这是应当,他觊觎你的东西,还绑架我们,理应付些赔偿。只是你日后要小心他的报复。” 笑了笑,王离额首道:“是要在意一点。这许二爷是个憨人,无须太过小心。” 王离未放在心上,姚渐雪想再劝解一番,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好默然。 王离从南斋的庋具里找了个书匣子给姚渐雪放极品烟罗玉。 姚渐雪拿着书匣子,王离背着包,一手拉着二德子手腕,任由他怎么歪扭着身子,拖着朝外走,关了院子的外大门,找了个地方扔下二德子后,王离问道:“不知宿白在玉城住在何处?宿白瘦弱,这深更半夜,一个人走多有不便,我送你吧!” “我暂住在青云楼。不必烦王离兄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听王离说自己瘦弱,姚渐雪有些不好意思,这人聪明却是极聪明,只是有点不开窍,如此都不知自己是女儿身,真让人发笑。 “如此刚好顺路,我在永宁客栈,我们一道吧,宿白。” 深夜闷热,凭脚力赶路十分费力,没多久姚渐雪额头就隐隐有些细汗,王离无奈道:“早知那马车不该让他许况驾走了。” 姚渐雪却不稀罕,羞怒道:“谁要那下流的马车……”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明亮的眸子一转,看向王离道:“你这人最是奇怪,懂诗文,打扮却是短发,穿着短衣,真看不穿你的身份。” 习惯了这位“仁兄”的语气,王离含糊道:“我本是读书人,只是游山玩水时跌落悬崖,摔坏了头,忘了许多事物,被一家农户所救,今日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玉城。” 王离报了身份,漏洞百出的说辞姚渐雪却是信了,她犹豫是否也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离,你的文铭是什么?叫着名字却怪是生分的。” “文名?”乍听这个词,王离一脸疑惑。 姚渐雪见王离不知文铭,讶然道:“你不知文铭吗?虽然是做镇文位的用处,但大多都在试才前就取了文铭的。” 王离尴尬道:“确实没有,倒也没什么。我应该比你大些,不知宿白年龄几何?若是比我小,便叫我离哥吧。” 姚渐雪心中暗恼,这年龄女子怎会轻易告诉他人,却是忘了自己正是男儿身的模样了。再说“哥”多是女子唤情郎的称呼,她怎能如此称呼王离呢? “……王离兄……” “……” 经这个话题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气氛逐渐尴尬。 两人默默顺着稽远路向北走,到和上罗街交叉的路口时,看到街上有一队人披着轻甲,举着火把呼喊散乱地向南跑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此番吓得王离和姚渐雪躲在墙沿的阴暗角落,两人不知出了何事。 恐另生他事,王离不敢在主道上走,抄了偏僻小路送姚渐雪回到青云楼后,便迅速回到永宁客栈,好在这玉城不大,王离凭着白天的印象,倒还没有迷路。 上楼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忽然记起被许况绑架,未赶上和孔成施的约定,又想去隔壁找孔成施说明,转念夜已深沉,如此反成打搅,于是去自己房间睡了。大半夜的折腾,满身疲惫的王离顷刻就酣然睡去。 却说姚渐雪回了客房,不见晴儿,以为是见自己被绑架去搬救兵了,自己溜出行宫的事自会走漏。 于是心中烦琐,自己洗漱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莫名想起今夜和王离的种种,想到恼人处又俏脸羞红,不知几时方才浅浅睡去。 待到日头初升,在外寻姚渐雪不到的晴儿满心惶恐焦灼地回到青云楼的客房,打算收拾一番回青州徇阳的行宫禀报认罪,不料正看到在床上熟睡的姚渐雪,小丫头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用小手捂住嘴,一脸震惊。 第二日,王离起早和小二要了一桶热汤,又给小二一两银子,嘱咐了大致尺寸,让他去买一套衣物来,爽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后,换了一身圆领的白色袍衫,赏了小二五十文钱,顺便洗了换下的短褐,打算还给孔成傅。 开门看见刚打开门的孔成傅,王离招呼了声早,孔成傅奇道:“小哥何时回来的?昨夜大哥没有找到你,以为你走了。” 孔成施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看到王离,责怪道:“昨夜和晋风说了你的水杯,他说挺有兴趣的,本想找你去细谈,却没找着,小离,你昨夜却是去哪了?怎么没有赴约?” “说来话长,施哥待我解释。” 王离苦笑,说了一通自己的遭遇,倒不是不信任孔家兄弟,顾忌言多必失,未提极品烟罗玉的事。 听了王离的遭遇,孔成傅叹道:“昨日真不该进那家坑人的店!大哥,却是你害的。” 孔成施道:“确实是我,庆幸小离昨夜无事,若是出了意外,真是教我寝食难安了。只是小离你那么对许况,那人我有所耳闻,嚣张跋扈,怕是日后许家找你麻烦啊!” 王离不在意道:“此事无妨。我在大姚没有心系的累赘,光脚也不怕穿鞋的。对了傅哥,不知你的好友今日可能重约?我得先赔礼才对。” 孔成施道:“理应可以,我和成傅下午方去太守府拜谒刘世叔,今日上午你同我去徐府吧。择时趁早,你收拾一二,我们即刻便出发罢。” 第十六章 承堂药首 且说晴儿在外找公主找了一宿,没有寻到下落,却在青云楼的客房里隔着薄纱看到正在熟睡的姚渐雪,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 小丫头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压力,哗哗地淌着眼泪,扑在姚渐雪的身上。 “公主,你去哪了?吓死晴儿了,呜呜……” 姚渐雪被晴儿惊醒,支起身子,揉着惺忪睡眼,道:“晴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昨夜去哪了? 晴儿趴在床边,泪水打湿被褥,呜咽道:“昨夜晴儿见你被人绑架了,晴儿没有办法,只好去徐府找徐公子帮忙,但没等到徐公子,刚好徐药首问我来徐府事由,我就一一说了……” 姚渐雪打断道:“你说了我的身份了?” 晴儿眨了眨眼睛,无辜道:“不说的话,徐药首也不理睬我呀,徐药首见了公主的帝姬印,吓得忙去太守府请见刘太守了。” 姚渐雪脑海一团糟,端端地看着晴儿茫然的小脸,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晴儿的脑袋,无奈道:“晴儿,赶快收拾一下,我们立即回宫。” “啊?”晴儿呆呆的,憨然问道:“回京城吗?” “当然不是啦,我们踪迹暴露了,趁母后不知道,赶快回徇阳行宫,要是等玉城布令知守上奏,说我走丢了,我们呀就都完啦!” …… 王离和孔成施到徐府时天色尚早,玉城不大,从永宁客栈到城北,步行约摸半个时辰,清晨起行,微风拂面,不觉得闷热。 玉城东北面坐落的都是贵府名院,一条南北纵横的东元路上走的都是名门家奴、纨绔贵胄。 东元路左面第一家是刘府,住的是玉城布令知守刘剡,府邸坐断了南北,远远地才看到第二家。右面第一家便是徐府,不及太守府威风,但也是峥嵘轩峻,气派十足。 徐府正门前站着两个门童,孔成施上前报了姓名来由,门童进府通了口信,便让王离和孔成施进了府。 进门穿过壁影,又进了一处内门后,门童换了接引的仆人,将两人接到正房左面的书房,请坐倒好茶后就欠身退下。 进了门,绕过屏风,孔成施坐在长案对面方桌右手边的圈椅上,王离顺坐在他的旁边。 等不了多久,听见屋外头一个年轻婢子唤了声:“老爷来了”,徐鸿远才进屋,先是朝孔成施道了不是。 “有失远迎,还望正亭恕罪。昨夜急事于身,一宿未睡,现在还是一团稀烂,着实让人烦心啊。哦,这位就是王离小友吧?” 这徐鸿远年纪和孔成傅相仿,相貌堂堂,只是神情疲惫,确实是昨夜为寻找姚渐雪费了精力。 王离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徐药首。” 徐鸿远看着眼前的男子,相貌说不上英俊,但清秀白净,只是头发却是极短,倒像是大真王庭的发式。 大姚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传统观念还是蓄发的,心中略有奇怪,摆了摆手:“坐,坐着说。” 他坐在左边的椅子上,端起杯子嘬了一口茶。 孔成施问道:“何事如此之急?连你这个承堂药首都要连夜辛劳?” 徐鸿远叹道:“也无甚,只是现如今天子及冠,南巡列道,正在徇阳,长公主偷偷溜出行宫,昨夜她的随行宫女到府上说要找子匪,我道是何事,竟是长公主在玉城被人绑架了!真是荒谬,丢了人竟不去官府!来我这里做什么!我禀告了刘太守,昨一晚上全城戒严搜寻,但未找到踪迹。但愿平安无事,若是有个好歹,怕是举国震荡啊!” 孔成施默然,如今天子刚过成年之龄,年幼时太后垂帘听政,权力集中在太后手上。这长公主是天子胞姐,深受太后喜爱,若是在玉城出了意外,虽在清雨阁下,恐怕他徐鸿远也是难逃其咎。 “晋风,说来昨夜小离错约也是因为绑架……” “哦?”徐鸿远奇道,“不知是何事?” 王离删繁就简说了昨夜的经历,顾忌同是玉露堂的官员,于是就轻说了许况。 徐鸿远皱眉道:“这许二郎!早闻子匪说许家子弟俱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那许况最是没出息,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事情!许家这几年风头正旺啊,搭上了上头巡道台的路子,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 王离没指望凭自己能让这位徐药首庇护自己,道:“昨夜他也吓得不轻,再说他只知道我的名字,想再找我麻烦,恐怕也是不易。” 孔成施摇摇头,光那处院落就可以引出无数麻烦来,许况认不得王离,但总归认得那套院子。在他看来,王离想的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他也不便请徐鸿远帮助,这许家许林虽官在徐鸿远之下,但官场行事不同儿戏,两家暗下定有交集。 况且许家在巡道台上已有关系,徐鸿远由他父亲一手提携,自他父亲被人杀害后,人走茶凉,清雨阁里唯有几个前辈还能照顾一二,但都是暗地里帮助。就如他和孔成傅下午要去太守府一般,说是拜谒,实则为谋求试才的便利。 徐鸿远人脉尚弱,如果为了他而使两家关系产生裂痕,他应是不会去做的。虽然和徐鸿远是至交,但孔成施从家道中落后心里就明白,这世间的情谊也有限度,不可逾越轻信。 再言,王离于他也只是初识,他没有必要去如此帮助他。 王离随口略过了被绑架的话题,他道:“我听施哥说徐药首对我那杯子有兴趣,我给药首看看吧。” 待徐鸿远额首后,王离从包里取出水杯,递给徐鸿远。 徐鸿远第一次看到透明胜水的器皿,见识宽广的他也是面露惊色,接过王离手中的水杯,细细地看了起来。 孔成施听过孔成傅说过,只知是罕见的宝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比水晶还透明的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徐鸿远手中的杯子,他年轻时也见过不少宝贝,心中对这完全透明的水杯却还是惊奇不已。 徐鸿远照王离说的翻开水杯的透明瓶盖,看了杯嘴,又在王离的帮助下旋开整个瓶首,看到一个滤网,王离解释道:“这是喝茶用的……” 说道这里他突然止住,不知这大姚有没有茶叶,正犹豫着,徐鸿远却恍然道:“就和滤洞一般。” 一旁的孔成施赞叹道:“以此杯喝茶应是舒心,只是杯型太大,少了雅趣。” 徐鸿远轻轻扭紧瓶盖,笑道:“也不尽然,若是太小,则不如浅盏慢饮,此杯大小刚好,理应是外出交游时所用,杯深可以解渴,杯明可以展怀,哈哈,若是拿出这等水杯,会是怎样的羡煞旁人啊!小友不知打算出何价钱?这不是凡物,小友放心,我徐鸿远不会让你吃了亏的!” “这……” 第十七章 白银三万两 王离有些茫然,让他出价实在是为难他,他不清楚这的物价水平,只和孔成施、孔成傅一起去买过药材,见他们一下子便卖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 今早虽然买成衣花去了五百文,但成衣向来就贵,如果自己买布匹做衣的话则是会便宜许多。 孔成施知道王离的难处,道:“晋风若是真心喜欢,就出个价就行,我既然带着小离来找你,便是因为信得过你,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须拐弯抹角吗?” 徐鸿远笑着摇了摇头,“凭我们的交情你还不帮着我,正亭,你啊……” 孔成施不以为然,“我这是在商言商,这叫实诚。” 徐鸿远将杯子放在桌上,细想了一会,才道:“既然正亭都说了,在商言商,我也不打含糊,我平生未见有玉透明者,这杯子应是世上仅有的,我出三万两白银,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听到三万两这个数目,王离呼吸一窒。 孔成施见王离不说话,以为是王离对价格有不满,解释道:“这三万两白银的价格确实足够厚道了,大姚物价不高,平常百姓年入二十两就已经可养活五口之家,这水晶杯虽然奇特,但还不如极品烟罗玉神异,普通上等的烟罗玉大多在百两到千两之间,也有透明似水者,封顶也不过在五千余两,这三万两不说在玉城,便是在京城买下一座院落,也是可以的。” 徐鸿之前与孔成施在青云楼相聚时,得知王离不是大姚之人,知道他为何会说得如此详细。 王离大致清楚了价格的水平,忙起身朝两人拱手道:“如此,王离谢过徐药首了!也多谢施哥鼎力相助。” “鼎力……哈哈,小友文才奇佳啊!” 两人交易成功,徐鸿远心中大悦,听王离说了耳生的词,细细咀嚼之下颇为赞叹。 孔成施和徐鸿远都是读书人,对这些自然是了解颇深。 王离意识到用了前世用语,经不住那徐药首的夸赞,道:“拾人牙慧,王离难经徐药首褒奖,实在羞愧。” 孔成施呵呵笑道:“我饱读诗书,确实第一次见人如此说法,小离不必谦虚。” 徐鸿远道:“小友谦逊可嘉,不像我那二子,得了点名声便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他说的正是徐君彦。 王离不知这徐药首说的是谁,没有接话,徐鸿远也未停顿,继续道:“那三万两白银我换成银票给你,若是兑成白银不好携带,还得担心着贼人,你看如何?” 见孔成施没有异样,王离道:“全凭徐药首安排。” 徐鸿远点了点头,唤了声“沁月”,随后便有一个秀气的年轻婢子走进屋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老爷亲自招待的王离和孔成施,随后低着眉头,立在徐鸿远身前,欠身喊了声老爷。 徐鸿远吩咐道:“你去我屋里取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来,顺便带个小号的木箱,够放这个水杯就好。” 给了沁月一串钥匙,便挥手让她去了。 待沁月走出书房,孔成施方笑道:“这就是之前你传信与我说的……” “嗐!这事这些会好得多,前阵子闹得可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徐鸿远手支在圈椅扶手上,扶着眉头叹道,“那逆子,唉,也怪我管教不严,既叫他走不上正路,便想让他一世平安顺心就好,谁曾想他既顺了心,我倒是心头不顺了。” 王离有些莫名其妙,听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徐药首有两个儿子,长子徐君硕,次子徐君彦,一个是由正妻所出,一个则是庶出。 徐鸿远对徐君彦多严责语句,不露半分的喜爱关切,但与他人却常提二子。 长子徐君硕是个榆木脑袋,走不上文途,也没有资质进清雨阁,徐鸿远本想让他就做个普通人,凭家底也能让他一世无忧。 谁料前不久他和许况混到一块,被许况怂恿去青云楼调戏徐君彦常点的歌倌沁月,这沁月知道徐君硕不是好人,推辞不出。 徐君硕眼急,想要用强,刚巧徐君彦后一步到,见此大怒,是时他已中了试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不惧那草包大哥,呵斥住徐君硕。 被自家庶弟冷言相向,这让未能得手的徐君硕丢了脸面,十分难堪,再加上一边许况的挑唆,终于忍不住在青云楼大打出手,徐君彦挨了打,羞辱难当之下和徐君硕扭打在一块。 如此也就罢了,顶多算是儿辈胡闹,家丑外扬了,可好巧不巧,那一天正是太守宴,刘剡刚上任,在青云楼宴请众官。听见楼下吵闹异常,差人去问了原因,得知了情况后心中大为不悦,又知晓其中一人还是试才第一的显圣文生后,便大怒道:“这显圣文生彰的是显圣文名,托的是望他好生努力,日后在皇殿之下化生为圣,理应是一城文士之表率,没想到却在这为一歌姬纷争如此,实在是有辱是名!” 徐鸿远和许林正在宴上,徐鸿远被此事弄得脸上无光,派人召回徐君硕和徐君彦,徐鸿远和刘剡道了不是,此事才算了结。 只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坊间突然流传了徐鸿远两个儿子在青云楼同狎歌姬的谣言。 不堪污言,徐鸿远也不愿徐家背上骂名,于是干脆为沁月赎了身,收作丫鬟,传言待到徐君彦文宫正选后许配给他作妾,方止住了流言。 徐鸿远朝孔成施道:“不知是何人如此对我徐家,用心歹毒,趁子匪刚封显圣,就如此计谋,实在是让人愤恨!” 他觉得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来败坏徐君彦的名声。 孔成施道:“只怕这人还有后手,晋风还得谨慎呐!” 这时那沁月托着一个暗红色的木匣走回屋子,将木匣摆在桌上后就静静立在徐鸿远身边。 “君硕已经被我关了禁闭,若有后手,我定要揪出这个居心险恶之人!” 徐鸿远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沓黄票,先是自己点了一下确认后,才递给王离,道:“你清点一下,三万两分毫不差。宝泰隆的钞票,见票即对,只是汇兑时要付百二。” 王离接过银票,钞纸粗糙,钞面上印着蓝色花纹,左边写着发行日期,右边是票号,正中间写着“凖足色银  三千两”的蓝字,正下方有一个斑驳的方形印戳,刻痕杂乱。 一沓都是面额三千两的大钞,听徐鸿远说的,这汇兑银两时要抽取百分之二的费用,也就意味着拿到手只有两万九千四百两,不过也无事,一个水杯能卖出这等价钱,已经是叫王离喜出望外了,至于那手机,王离是不打算卖的,也是留作念想,聊以慰藉前世的往事。 十张银票拿在手中十分沉重,他不至于以为徐鸿远骗了他,孔成施和徐鸿远之前都没有见过那水杯,没有理由坑害自己,他收起银票,起身向徐鸿远拱手道谢:“多谢徐药首。” 徐鸿远示意他坐下,将水杯放在木匣的锦缎里,道:“无需多谢,说来还是我得谢你才对,这宝贝本是无法用钱衡量的,得亏有你,我才能得此珍宝啊,哈哈!” 知道徐鸿远说的客套话,王离跟着轻笑两声,身旁的孔成施道:“这宝泰隆在玉城有分号,就在青云楼的北边,离宝齐坊也是不远。”这是在给王离介绍宝泰隆的情况,说完起身道:“晋风,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下午还得和成傅去太守府。” 两人交情莫逆,孔成施故而不在意繁文缛节。 “如此之急吗?太守府就在对街,不如留在一起吃个便饭,你我把酒言欢,起不美哉?” 孔成施道:“晋风不必挽留,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他日再聚,我必与你尽欢!” “那,小友留在蔽府同我一起饮酒如何?” 心知留孔成施是真,留自己是客气,王离婉拒了徐鸿远。见挽留不住,徐鸿远只好将二人送至府前,看着二人走远,久久不归。 “施哥,徐药首便是玉露堂承堂药首吗?”出了府,王离才缓过劲来,从获得巨款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忽是琢磨起徐鸿远的身份来。 “嗯,怎么了?晋风和我一起长大,幼时在一块进的学,是我的至交好友。哈哈,小离,如今你是身怀巨款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在大姚不是伸不开手脚了,哈哈。” 王离苦笑,“得了吧,施哥,我见昨日你和傅哥去卖药材还卖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孔成施大笑,“那虽不是名贵药材,也是较为罕见的了,之前成傅无意在小蛮山采了一些,不意价格如此之高,才开始收集的,那么大的量可是耗了我们一年之久啊。以后也难再去采了。你啊,这些银子你计较着用度,一世无忧啦!” 王离摸了摸鼻子,咧着嘴笑了几声,道:“我得去换些银子来,顺便把施哥的十两银子给补上,还得去官府给那院子报备,如此说来,我也是在玉城有根了。” 说道那处院子,孔成施道:“你还是得多防备着那许况,许家都非正人,那房契可做的手脚太多,他若是逼急,你就放手,如今你也不是差那房子钱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离知道好歹,虽不怕那许况,但在孔成施的关心下还是点头道:“王离晓得。” 第十八章 清雨玉露 王离在永宁客栈打发了一顿中饭,尝了大姚的风味。 腰包巨涨,又是少年心性,吃喝上难免大手大脚。 到下午晡时初,也就是三点的时候,住店的客房才会退去,王离回去将晾干的短衣归还给孔成傅,吃过午饭,孔成施和孔成傅一并去了太守府。 没急着去官府给院子报备,王离按孔成施说的宝泰隆走去,沿街有假赁驴马、牛车的贩子,但玉城不大,靠脚力也不嫌累,再者王离也不会骑驴骑马,要是出了事情,他这无证人员可不好脱身。 一路打听,从永宁客栈下的稽远路向南走一会功夫,再向东折不多远就看到了宝泰隆银号。 在重重柳色掩映之间,能依稀看到高耸的青云楼,耳边甚至仿佛还萦绕着婉转的清歌,悠绵柔软,使人沉醉。 王离汇兑了一百两银子,宝泰隆的掌柜仔细甄别银票,见票版陈旧,确认票钞的材质、水印、章刻、微雕、暗语、针孔俱是没有伪迹后,才满面笑容地让跑堂去库房里拿了银两,又给王离折换了两千八百九十八两的新版银票,他的银票则待备过记录后销毁。 王离汇兑的银子不是很多,银号里尚可汇兑,若是数额较大,则要提前说好,银号得从总部密押,手续较为麻烦。 拿到了真银实钱,王离走路腰板也更为挺直了,这是比银票更为实在的,怎么说也起码是中层阶级了不是。 王离揣着房契和银子本打算去官府给房子报备,转念一想自己还没有登记籍贯,也就是说在这大姚没有身份证,要是被当做外域的细作抓起来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待孔成施、孔成傅回来后再问问如何去办理登记户籍等事项。 没有回去,将装着银两的小木匣子放在背包里,不伦不类地背着。 天色尚早,王离顺着街道慢步当车,道路上时不时有巡逻队伍走过,巡逻捕役,俱是散漫无比,一路敲诈勒索,所过之处,不得安宁。 王离担心节外生枝,加快了步伐,不知不觉就走到烟罗湖旁的青云楼下。 在欢门前看到一个蓝袍男子下了马车,被一行人围着送进了楼里。 王离看得清楚,正是昨日在白桥上的那个男子,经历了昨夜的事情,王离从罗胖子和姚渐雪口中得知这男子便是许况的长兄许盛。 见了那许盛,却不曾看到徐君彦。 心中有数,王离踏步走过朱绿色的欢门,刚走进青云楼就有跑堂的小二迎上来,打恭道:“这位爷,里边请,不知堂座还是雅间?今日楼里边有才开封的讨津梅花酒,爷可要尝尝吗?” 虽然王离身着白衣,但小二心里清楚得很,这款式明摆着是绫纺铺的成衣,普通人家又怎会去买成衣,再说背着的是不曾见的莫名包裹,可能是别地的人。 这面貌平常的公子定是想装作常人来饮酒作乐、体会别情的,可惜遇上了眼光老辣的自己,却是这位爷隐藏不够深沉呐!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位成了体验人生常情的公子爷,王离看着眼前长长的的主廊,左右皆是食客,中间有不断穿梭、换汤斟酒的焌糟妇人。 王离没有作答,只是随意问道:“许公子在哪里?” 这语态让小二更加确定这位爷的来头不小,能和许大公子一同交往的哪个不是玉城屈指的贵胄? 小二弓着腰,低头道:“许公子今日说是做了新词,要请秦姑娘唱曲,正在五楼的兰心阁里。爷要是想去找许公子,小的带您去兰心阁的隔间,待秦姑娘唱完了曲,爷就能同许公子一块把酒言欢了。” 王离正想要看看这许盛是什么人物,挥手让小二带路,上了五楼,一个人坐在和兰心阁相隔一个屏风的风林阁中,房间摆设雅致,王离却是没有细看,点了一角讨津梅花酒和几样果子作按酒后,静静地听了隔壁的动静来。 …… “好女儿,人家许大公子来找你唱曲,你这都拖到什么时候了?我知道,你只欢喜那个徐二公子,但咱们又不是闺楼里藏着的千金,耍不得性子卖不了脾气架,这你总得应酬过去吧?再说那许大公子有什么不好,只钟意你,前些时日那徐公子还为了沁月在楼里同他的哥哥混架,论样貌这许公子也不差,品性可比徐公子强多了!好女儿,我的亲祖宗,你快去吧!” 秦佩儿未施粉黛,秀发披在肩上,楚楚地坐在四脚小圆木凳上,对着妆台上的铜镜,听老鸨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心中凄苦,欲为徐君彦辩解,想到沁月一事来,却又身心疲累,低着头,道:“妈妈不用再说,佩儿去就是了。” 老鸨大喜,这妮子与自己犟了这么久,果然还是得搬出徐君彦来说道才有用。她道:“乖女儿,这才对嘛!你看看你,头发也不梳,妆也不敷,这懒散样子出去怎么见人?初荷,愣着干嘛?快,给姑娘打扮好,送去五楼的兰心阁里。” 初荷给秦佩儿梳理了秀发,又给她施了淡妆,便陪秦佩儿一同去了兰心阁。 房间里的许盛等得有些着急,他昨日得了一支好词,急切的想给秦佩儿看,于是在家吃过午饭就急急地赶到青云楼来。可是干等了半天不见秦佩儿的身影,许大公子差人去问了老鸨,还嘱咐不要打扰佩儿姑娘,只是去问情况,但老鸨却是比他许盛还急,碎碎念念一番苦讲才说服了秦佩儿。 秦佩儿进了兰心阁,淡淡地向许盛请了安,和初荷默默地走到许盛对面的薄纱后头,坐在琴前,清声问道:“许公子又有佳词吗?” 看不出秦佩儿的冷淡,许盛光是见到秦佩儿就已经是喜不胜收,他坐在桌前,斟了一杯酒,笑道:“昨夜礼先来找我饮酒,醉里填了首词,今日想给秦姑娘唱上一曲,也算是了结词意吧!” 礼先是玉城外衙知县潘学楼的儿子潘承,铭礼先。这知县是朝官下放的官员,权知玉城诸多要事,概说有劝课农桑、平决狱讼,细说则凡户口、赋役、钱谷、给纳之事皆掌之。军权在布令知守刘剡手上。潘承与许盛同年试才进榜,交情不浅。 秦佩儿不做声,示意初荷去取了许盛桌上的笺子,纤手拿着笺纸,看罢这支曲子,心中略有不屑,“只道是俗曲,还是滥调的假意虚情罢了。” 神色不露异样,随口奉承了许盛几句,便抚琴轻声唱道: “经年乱匕,小喜唐突当年意。梅花浪雨沾冰衣。无那风情,曾与何人记。 今夜江楼新月遗,舟年柳下飘无系。平生感慨离愁事,细数人间,不教相思易。” 歌声婉转清扬,琴声曼妙,十分动听,只是歌声略缈,显然是气息不足,力有未逮。 这是一支双调《怨春风》,是许盛专为秦佩儿作的词。 秦佩儿心道他虽有些才华,只是不历世事,诸多词句都是意会牵强,附加在身上,空洞平乏。秦佩儿一心系在徐君彦身上,这喜欢自然跟着传染别物,她只欣赏徐君彦的诗和词,旁人写的再好,她也不愿意去看。 许盛喝着美酒,听着秦佩儿的歌声,心中何其快活。 只是唱完许久秦佩儿都没有说话,许盛没有听到秦佩儿的称赞,有些奇怪,问道:“秦姑娘怎地不说话?” 站在一边的初荷替秦佩儿回答道:“昨夜官兵搜城,闹得人心惶惶,到后半夜才撤了兵,好容易能安定下来,后夜姑娘又没有捂好被子,今晨起来时有些头晕,浑身乏力。我今早去玉露堂请了行药师来看,说是惊了神,染上了风寒,开了一剂药,叮嘱要休息足两天……” 玉露堂药师尊贵,只坐堂,不被唤走他府看病。 初学药徒虽然能力略为欠佳,但可被唤门行医,小病之流也是不成难题,故而人们敬称其为“行药师”。 许盛大惊,道:“难怪去请秦姑娘时……哎呀,是介之糊涂!秦姑娘还请回去休养身子,这也没人和我说!我会同飞廉说的,不会有人为难秦姑娘的。” 许盛铭介之。 这青云楼是管家的产业,管家嫡长子管伯风如今掌着青云楼,飞廉便是管伯风的文铭。他和许盛曾是同学,在许盛前中榜。只是商人重利,在取得试才文位后便退守家业了,有一个文位足以保护家族产业了。 秦佩儿虽然对许盛无感,但不是无情的人,见许盛对自己如此好,心中感动,和初荷出了帘幕,款款向许盛道谢后便下楼了。 许盛悄悄拉住走在后头的初荷,塞给她两大锭银子,约摸二十多两,嘱托她好生照看秦佩儿后就让她走了。 …… 王离听了半天,愣是啥事也没捞到,净是些许盛的个人情感生活,叫王离听得怪不好意思的。倒是那只曲子王离听着着实觉得不错,好歹蹭了这许大公子的一首小曲。 王离喝了口酒,便结账离开了青云楼。 又随街逛了许久,无所事事的王离就回永宁客栈了,到了客房发现孔成施和孔成傅都已经回来了,孔成傅手中正握着两个白色的小瓷杯。 王离将当初借的十两银子归还给孔成施和孔成傅,又塞给他们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以作诸多帮助的感谢。孔成傅和孔成施本是大怒,以为王离羞辱他们,王离好说歹说孔成施才勉强受了。 “施哥,你那试才怎么样了?哦还有,傅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王离知道孔成施去太守府主要是为了今年的试才,刘剡正是主考官兼主判卷官,孔成施此去是打通关系的,若是今年不中,年纪过了线,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哈哈,多年重逢,刘世叔依旧如当年,那大抵是没有问题。成傅手上拿的是清雨玉露。”孔成施面色红润,眉眼俱展,想来定是有了门路。 孔成傅拿着瓷杯,道:“这是刘世叔赠与我们的,他早知道我们兄弟两在玉城,谋了清雨玉露来给我们,我们没有资质,但可以给小武用。” “清雨玉露?” 第十九章 千药仙方 王离先前初到大姚时,在《大姚志》上看到过这清雨玉露,知道这是用来测资质的,只是对当医生还要检验资质有些摸不着头脑。 孔成施向王离解释了用处,王离仍是好奇。 “这行医还得测资质?” 孔成傅道:“这是当然,药师执针运气,药王悬针布气,俱是以灵气贯通病脉,如此方能治愈百病。若是体质不能摄进灵气,不是灵体,则身无灵气,不能养灵,如何能行医?” 意识到这世界与前世不同,王离道:“我家乡却无此物,今日才知道这些,真是神奇。” 孔成傅看着手中的瓷杯,继续道:“将清雨玉露滴在左手无名指指根,若是清雨被化,那么资质就是绝好的,可成药王。若是玉露被化,那么就是药师资质。我和大哥都不是灵体,只寄望小武了,若是小武是灵体,那我孔家何愁不兴?” 王离问道:“这,只要一滴就行吗?” 一旁的孔成施道:“一滴就可,而且能化清雨之人不可化玉露,能化玉露的人不能化清雨,十分神异。” 王离听着有趣,道:“傅哥能给我一滴玉露吗?我也想试试,若是只有一滴就算了,我也只是好奇,我还不知道有这等神奇的东西呢。” 孔成傅笑道:“无事,我这清雨玉露各有一小杯,你去找个瓷杯盛一下,我都给你一滴。装清雨玉露的最好是玉杯,其次是瓷杯,若是其他的器具,是装不住它的,一会儿灵气就消散了。” 王离问客栈小二买了两个杯子,盛了清雨和玉露各一,这玉露略有浑浊,呈青绿色,看着亮亮的,清雨则是如水一般透明。 王离收好杯子,却听孔成施道:“小离,我和刘世叔说了你的事,他说你择日去布令知守府外衙找张越张主薄,他会帮你安排好籍册之事。还有,那院子的事你也可以请他帮忙报备一下,若是许况找你麻烦,闹太急了,就不要和他争夺,玉露堂与其他衙门不同,官府管不住它的,虽只是个大药士,惹急了还是十分棘手的。” 王离见孔成施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满心感动,但他不是善表内心的人,站着讷然不知说些什么。 孔成施道:“现已是日中正时了,再有半个时辰我和成傅就要回孔家村,小离你就在玉城安顿吧,谋事还得要靠你自己啊,你虽有了钱财,但在大姚没有地位身份又如何能守住它?你有了清雨玉露,若是有资质,最好去清雨阁,若是没有资质,你年纪不大,但也不小,可以进学求官。这世道有官的虽然做什么事都是畏手畏脚,但没官的大多劳苦,就算活着也是最大的福分了。” “多谢施哥!” 虽只是简单道谢,但王离说的极其郑重。一入今生便遇到孔家兄弟是他的福分,他日若能富贵,此等恩情必将重报。 回了自己的客房,王离右手拿着两个小瓷杯,伸出左手仔细瞅了瞅无名指指根,想到孔成傅所说的,心中好奇,清雨阁药师能治百病,怕是和那灵体、灵气有莫大关系。 王离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轻轻拔开盛玉露的瓷杯的木塞,小心将玉露滴在无名指指根上,那玉露一接触到王离的手,青色的液珠瞬间就渗进王离的皮肤里,王离瞪着眼睛都没看清楚,眼见玉露融入手指,慌忙放下右手中的杯子摸了摸指根,皮肤却不见湿痕,没有任何变化。 王离身子也没有异样,不觉得感受到孔成傅所说的什么灵气之类,王离不知道在玉露消融时,他的额头闪过微不可见的黑芒,一闪而逝,像是弥留之际之人呼出的气息一般。 忘了孔成傅说的玉露和清雨只能用其一,惊疑之下王离又将清雨滴在手指上,那如水的清雨也是和玉露一般,转瞬即消融了,这与孔成傅说的却是不同了。 王离眉间黑芒再次闪烁,光芒似是比之前的亮一些,但亦是一瞬便消失了。 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王离嘀咕道:“这不会是迷信……哄人的东西吧……” 摇摇头,王离不再想清雨玉露的事情,这什么灵体灵气听着就不靠谱,王离便以为是唬人的什物。 不管这些,王离从包里拿出木匣,打算清点银子,这也是王离的第一桶金了。 只是从包里拿匣子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张巴掌大、只写写着千药仙方四个字的帛书,那帛书碰到王离的手像是活了一般,绿光乍起,整个背包被绿光包裹住,眨眼功夫,帛书随着绿光便融进王离的左手中。 王离正被忽然冒出来的绿光吓到,又感到手中一凉,刚要缩回,脑海中顿时“轰”的一下震裂开来,千万个绿色大字在王离眼前飘荡,脑海中似是有东西乱撞,头皮像是被剥开一般,剧痛无比。 王离浑身战栗,吃不消这等冲击,弯着身子蜷缩在床沿上,闭着眼睛,双手捂住头,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着不喊出声,额头上汗流不止。 “千药……仙方……三引二门决……手之为天地灵椽,系左,态毕百病……其少商主内之哀而商阳宰外之恶……中灵,以为究也……殿上阎罗留不住,一指关冲一仙门……少商,神门,引也……庶万药之方,吾历九州集而成之,得此兼引门之决者,何病不能医,何疾不能饬哉,几为人间仙矣——魏玄……” 随着在脑海中胡乱冲撞的文字渐渐平息,王离的头也渐渐恢复过来,此时大段的文字在王离意识里有序地呈现,正是那帛书《千药仙方》的内容。 被动地接受了千药仙方浩瀚内容的王离没有完全回过劲来,下意识地飞快念着脑海里的文字,足足等了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按了按头。 “疼死了,真邪门……这东西怎么跑到我脑袋里面的?” 撑开背包,果然那写着千药仙方的帛书不见了踪影。 王离暗自纳闷,琢磨着脑海里的千药仙方,忽然意识到什么,禁不住轻呼道: “魏玄?魏玄帝?” 第二十章 外衙凶案 王离念到魏玄这名字,瞬间便想到了魏玄帝。 他因魏玄帝来到这里,还附带着一柄剑藏在他的头里面,虽然至今没有动静,也没有感到不适,但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王离所知的东西太少,想不明白这些,便不再去想。 不再纠结这魏玄或是魏玄帝,静心仔细理会了一边脑海里的《千药仙方》,想到刚刚那番剧痛,仍是心有余悸。 因是已在脑海,这浏览起来与平时看书的速度竟然不同,未几一刻便看了大半。 《千药仙方》中的字与大姚略有区别,不是如前世行楷一般的文字,都是半篆半隶的小字,和广寒宫前石碑上的字倒是如出一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离就大致捋清了《千药仙方》。 这说是仙方,却不尽是药方,还有诸多施针、点穴等行医的法门妙技,最为奇绝的,便是仙方里所说的“三引二门决”。 这是魏玄留在《千药仙方》中的药技,他称得到此技和仙方的人足以当做“人间之仙”了。 王离前世不懂医,故而理解起来十分艰难,只知道这“三引二门决”是左手指决。 少商主内哀,也就是内里之病由拇指主治,商阳主外恶,也就是外伤之病是食指主治,中灵为究,中指坚磐,能克邪灵,究测病情,细分则有望、究二决。 至于说无名指,指根是仙门所在,行医时以无名指指尖按住仙门,寻常医者全靠一身之灵气,而此决可靠仙门运派身外药灵气,则药灵之气生生不灭,万疾不惧,故而魏玄有“殿上阎罗留不住,一指关冲一仙门”之说。 王离认为将清雨玉露滴在无名指指根,就是因为那是仙门所在。至于小指,王离没有搞明白,那“神门”正在小指上,说是“引也”,却不知有何神妙之用。 仙方中提及的药灵气,王离认为便是孔成施、孔成傅所说的灵气。 王离试着按仙方所讲的,凭无名指指尖感受着“天地之间”的药灵气,未几便觉得小腹微热,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指尖游过指根的仙门,汇集在手腕的一处穴位上,王离心道这便是仙方中所提的阳池了。 待药灵气汇集得越来越多时,阳池中的灵气开始旋转起来,王离左手手腕上似是有一个漩涡般,小腹也感到一阵温热,十分舒服。 王离心中惊讶,这前所未有的感受是十分新鲜的。 引导着阳池中的药灵气向手腕的阳溪渡去,如辟开一条支流般,阳池的漩涡渐渐变得缓慢下来,药灵气在阳溪汇集,再经过虎口的合谷、指根的二间,传到食指指尖的商阳上,“外恶引”便历了一个轮回。王离依样通了拇指的“内哀引”和中指的“究灵引”,才算过了新鲜阵,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快活。 想到时间不早,王离收拾了背包,将怀里揣着的房契和弯刀都放在包里才出门,敲了孔成施和孔成傅房间的门,不见回应,便下了楼。 在楼下正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孔成施和孔成傅在结房,孔成傅看到王离,道:“小哥,我和大哥要回去了,你留在城中,不便的话可在此多住几日,待到有了去处再结房也好。” 王离忙道:“傅哥施哥走竟不和我说一声。” 孔成施结了房,拿着路引,道:“自古离别最伤情,本不想与你说的,只怕我们难为情罢了,我们兄弟两去得也痛快。小离不必相送,你我就在此处别过,若有缘分,子春之时你我再见。” 十月子春,他要进城试才。说着朝王离拱手道别,王离回礼。 看着孔成施和孔成傅上了牛车,远远消失在路上,王离心中喟叹,“我在这大姚有友人三,那段宿白勉强算是一个,如今去者有二,举目萧然啊!” 在客栈前庭又续了一天的房钱,王离便折回客房放下了背包。他虽然不怕那许况,但周全着想还是没有立刻就搬去城南的院子中。 在永宁客栈休息了一晚,琢磨了许久《千药仙方》,直睡到第二日隅中正时,约摸十点钟的模样。王离起身收拾了行头,带着房契,准备去官府报备。 玉城不大,古称今罗县,原本达不到府城的级别,但唯独玉城出烟罗玉,故而朝廷特地设成一府,改制玉城。 城府中官衙分为两别,布令知守府外衙门主要负责诸多民事,同一般县衙却是无二。 内衙相较轻松,玉城事务多由外衙门的知县权管,是清净地。这刘剡此次调任玉城,也是来养老了。 布令知守府在玉城东北角的子城里,从永宁客栈出来,顺着稽远路到上罗街,再向东走到与府门路交接处北上,过了府门便到了。 路途较远,王离不是惜财之人,再者昨日走得有些疲累,王离对步行实在是心生抗拒,于是叫了马夫,坐马车去了布令知守府。 马车走了许久,过了府门便进了子城,在官府前王离下了马车,先前他谈好价钱,付了二百文,包了来回的路程,马夫便停车等待。 王离下车看到一座四柱三间的牌楼,面南书着“烟罗古善”,北面书着“宣合”,未多见过牌楼的王离驻足看了一会。 过了牌楼,大门面北,有三间之阔,门前团团聚了不少人,左右护卫高声呵斥维持着场面。 王离挤进去,只见仪门前的甬道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东梢间喊冤鼓下一个汉子坐在地上抱着一个老头痛哭,老头胸部斜劈着一把菜刀,衣服上血迹略有发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汉子嚎啕大哭,声泪俱下,身后蹲着一个妇人和孩子,妇人断断续续和周围街坊的百姓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汉子名叫王大成,若不是异世,与王离还是本家。这王大成是烟罗矿场西场一个矿坑的矿头,烟罗矿场东场最出标件,西场靠着西水门,出的玉多是普通货色,故而矿工待遇不比东矿的,矿工虽不敢怨言,但上工多有懈怠,彼此也难和睦。 前些天,妇人说大约在五月末的时候,安置矿民的安南坊中莫名死了很多人,管着西场的涚玉务派了警役探查情况,没有结果。 为了安抚矿民,涚玉务放了西场矿民两天的休沐,这人死得无声无息让西场矿工人心惶惶,王大成为了安全着想,便打算将妻儿送到老家去,谁料一回到了城南的老家,便目睹了自己六十多岁的老父被人一刀捅在胸口,倒地不起的一幕。 王大成追不上凶手,便来此击鼓鸣冤,他老父一生老实本分,未曾得罪一人,却遭此横祸,恳求知县大人审查奸凶,昭还民理。 王大成哭诉道:“这世道不求富贵,只愿平安。我王家素来不曾生过一事,我爹是永定年间今罗县公人,不比府上各位官人,但也是衙里的门吏。我爹这辈子从未行过恶事,也未曾谋过私利,奈何会有今日的祸端!我只求县太爷明查凶手,还我爹一个公理,我王大成做牛做马也愿意!” 第二十一章 药王风范 王父原是玉城外衙的公人,这公人和吏不同,吏有编制,公人没有编制,只能算是差役。 周围街坊百姓议论纷纷,有认识王大成一家的都对其赞不绝口,说是:“一家子都是老实人。那王大成为人和顺,在西场做矿头,也没有欺压过矿工,和妻子两人严守孝悌,供王家二郎读书,那王二郎也有出息,去年就过了试才,已经是有文位的士子哩!” 护卫听闻这王家出了士子,不敢冷落不管,忙商讨了一人去给知县通信,另一人对王大成说道:“这位官人,我们已经去禀告潘知县,还请节哀,也要收拾言语,好之后向潘知县说清案情。” 王大成赶忙道谢。 王离在人群中,他个子有一米七八左右,在人群中说不上鹤立鸡群,但也是身姿挺拔,人群前的这一幕是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王父胸口插着一柄菜刀,这菜刀刀面略窄,刀嘴略尖,故而能刺入王父的胸腔之中。地上全是血迹,献血缓慢地从狰狞的伤口中流出,王父面色如纸,嘴巴张着,下颚向下凹陷,俨然是已死之人的模样。 王离盯着王父的伤口,左手不知不觉运起了究灵引的灵决,体内积存的灵气从仙门传到大陵穴,经过劳宫,汇集在指尖的中冲穴上,王离照着《三引二门决》中所言的望决之法,中指点在眉间上,眼前绿光一闪,看到的事物便大有不同。 周围人群浑身都是一团绿气,有盛有衰,那倒在王大成怀中的王父体内却几乎不见绿光,胸口处是一团混乱的黑气,唯有头部还依稀有一些绿色的气息闪烁着,忽明忽暗。 早知是望决,看人看物会有不同,王离还被这变化吓了一跳,没敢出声,他仔细瞧了瞧王父,心道:“这大爷虽流血过多,但刀没有伤及要害,刺到了肺部,肺部应该是堆积了气体和血液导致了休克。”按前世的医学常识,再结合王父体内尤其是头部还有绿光存在,王离判断他只是休克,没有死亡,“这人都团在这不好啊,空气混杂稀薄,人没死也快死了。” 刚入门三引二门决,王离不自觉带入了医者的身份,救人性命要紧,顾不上别的,王离推开人群,招手大声呼道:“大家都散开来,我是医生,这王大爷只是昏厥,还有救,大家散开来,不然空气稀薄浑浊,不利治疗!” 百姓被王离的声势吓着,虽不知王离说的医生是什么,玉城没有药王,他们只知道药师、行药师,都下意识照着王离说的向后退了开来。王大成呆呆地看着蹲在身前的短发男子,没有反应过来王离这是何意。想到大姚没有医生一说,王离一拍头,重新对王大成说道:“这位大哥,我是药师,王大爷还有救,他没有死,只是这刀伤到了肺部,王大爷昏过去,你让我来先保住大爷的命,再和知县老爷说案子去。” 这回周围的百姓听到王离说是药师,各个都惊奇地小声讨论起来,平常百姓不易见到药师,多是行药师治病。 王大成听说自己父亲还有救,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好,双手颤抖着照王离说的将王父轻放在地上,一脸希冀地盯着王离的一举一动。 刚刚王离看到的绿气《千药仙方》称之为人之本灵,不是天地灵气。 这常人之本灵是云雾状,伤病者则是烟状,体内不仅有本灵,还有外邪之气,轻者外邪之气自然少,重者外邪之气自然多。 这王大爷伤情是重中之重了。 王离左手中指按在王大爷的左手无名指指根上,之前用究灵引指在眉间观察用的是究灵引的“望决”,究灵引共有两决,即是“望究”二决,现在王离正是用“究决”究查王父身体的具体情况。 灵气从王离的中冲穴涌入王父的无名指指根中,无资质的常人没有仙门,王离体内灵气稀薄,这王大爷年迈,身体本就不如寻常,且伤势过重,因此灵气探到经脉,犹如碰到坚硬的石头般,阻塞不前。 王离眉头一皱,他刚刚修行这“三引二门决”,灵气多有不足,于是无名指指尖抵在指根上,关冲穴与仙门相扣,运开仙门,王离周身的灵气慢慢向王离左手涌去,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小的灵气漩涡。 有足够的灵气加持,王离终于究查到王父身体的具体病情。 王父胸腔内有大片的黑色气团,大量的血块和空气堵塞在王父的肺部,供氧不足加上流血过多导致了昏迷,与之前所料无二。 王离拇指按住王父左手第一、第二掌骨间的合谷穴上,无名指紧扣仙门,运起内哀引,灵气顺着合谷进入王父的肺部,驱化着空气和瘀血,待化开外邪之气后,留着一道灵气护着王父的身子,王离抬手捏住刀柄,迅速拔出刀,脱下王父上衣,黑血喷涌而出,未顾王大成的惊呼,待瘀血流尽,左手食指运起外恶引,迅速点拂在王父胸口的云府、天池穴上,灵气从食指商阳穴递入王父身体里,滋养着王父的病体。 裂开的伤口慢慢收合,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流淌,不多会伤口处竟然开始结痂。 这一通下来王离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了,王离最后用拇指轻放在王父的眉心,灵气通过内哀引这一脉络渡入王父印堂之中,王父头中本散乱微弱的本灵气渐渐凝聚恢复过来,只是依旧衰弱。 王离收回手,王父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刚刚清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微微转头看到王大成,手搭在王大成小臂上,沙哑问道“大成,这是,这是哪儿啊?” 周围的百姓见到这已死之人竟然活了过来,纷纷惊呼道:“药王!能活死人的药王!他是药王!” “但他说自己是药师啊……” “废话,药师谁会自称药王啊!能将死人救活过来,俺还是头一次见哩,听都没听说过,他一定是药王……” “就是就是……” 王大成听到老父的声音,恍如隔世,泪水纵横,扶着王父的手,道:“爹,这是在衙门,我来给你报冤来了。” 说完起身向王离跪了下来,这粗汉子要磕头,被王离拉住,王大成道:“药王恩人,今后王大成的命就是你的命,大成给你做牛做马!” 他的妻儿也到王大成身边向王离跪下,王离赶紧拉起王大成,为了脱身,假借药师口气对他说:“赶紧起来,赶紧起来。这救死扶伤本就是分内的事情,医者父母之心,不必纠结这些恩情私报。我见你孝顺可嘉,只望你今后一如既往,善待你父亲,那便是最好的了。” 少年体量,说的却是老成话语,周围百姓听着没有觉得不妥,药王何等身份,能得其嘱托是何等的荣幸。 王大成哪听得王离,不停地叨唤着“恩人、恩人”,固执地跪下硬要磕头。 王离年轻力强,但气力比不过在矿场做矿头的王大成,双手快拉扯不住时,人群外有皂隶呼喊道:“县太爷在大堂升案,有冤者上堂!” 王离听了道:“快去堂前说清前后来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县太爷有令,王大成只好抱着王父,在妻儿的陪同下,随护卫从东仪门进了,王离和周围百姓也跟着去了。 进了大堂,见堂中设着知县公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邢签捕签四个签筒,签头红黑白绿,色彩分明。 正屏风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屏风上彩绘着“海水朝日”的画像,顶棚是一个太极的八卦图,四周有仙鹤向中心飞去。 正坐在案上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官服、样貌平常的白净中年人,正是外衙的知县潘学楼。 衙役在堂前分列两班,王大成抱着老父亲和妻儿跪在堂下,堂外百姓还在细细碎碎说着什么,潘学楼一拍惊堂木,高声道:“升堂——!”,两班衙役用齐眉的水火棍棍子敲击着地板,齐声喊道:“威——武——!”,整个大堂都静下声来。 潘学楼待衙役喊完,道:“堂下是何人士,有何冤来?”王大成伏在地上,说完了自己的遭遇,道:“幸是草民遇到药王恩人,救活了我爹,不然,我……” 念及父亲的遭遇,王大成不由得哽咽起来。 “药王?” 潘学楼闻言大惊,站起来走到案前,问道:“你说药王救了你的父亲?” 玉城没有药王,唯有药师,即便如此,那些药师身份也是相当之尊贵。 一般府城中不见药王,独少数由州府的巡道台派遣至府城,经调度使之手调往府城的玉露堂,历满三年后便会调往皇都的御道阁。 这些药师无一不是有着高超医术,故而能被百姓尊为药王。待期满他们便会升至朝堂,是十足的权贵,所以潘学楼听闻有药王在玉城,方会不顾身份惊起走到公案之前。 王大成面对知县的追问,愣着说不出话来,潘学楼见他不知所措,以为吓着了他,缓声道:“你且不用慌张,只说药王救你爹的事来就好,本官只是疑惑玉城何时有药王了。” 王离在人群中听到这知县问到自己,他这没有身份的假药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自己只是来登记户籍报备房契,谁想岔出这个事端来。 王大成将在喊冤鼓下的事一一说了,他不知自己父亲只是昏厥休克,只说是王离有起死回生之力,救活了他爹。 潘学楼看着一旁虚弱的王父,心中骇然。 王父胸口狰狞的伤口他看得清楚,这起死回生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药王医术虽然高超,除去百姓对其神话的光环,也没有这等回天之术啊! 潘学楼心中震惊,收拾了一下仪容,走到堂下,对着堂外的人躬身揖手道:“不知是哪位上阁官亲临玉城,还请相见,下官好做招接事宜,聊表一番心意。” 堂外百姓哪里受得住知县的一拜,轰地一声,都同惊鸟般散开来,徒留王离一人不知所以地站在堂前。 王离摸了摸鼻子,场面十分尴尬。 第二十二章 房契事宜 王离避开潘学楼的礼,道:“知县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上阁官,只是碰巧遇到此事,医者父母心,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大姚官员称呼官大者为上官,若是清雨阁阁官,则是上阁官。潘学楼心中断定了他是药王,是清雨阁巡道台的阁官,自然称他为上阁官。王离不知这些,故而有些莫名其妙。 潘学楼看王离一身白衣,虽不是官宦的行止,但听他言语不俗,理应不是凡人。只是他样貌年轻,却有那等惊世的医术,青州何时有这等人物了? 潘学楼心下奇怪,脸面未有表露,有这等医术的岂会是无名之辈,他不敢小觑。王离既说自己不是阁官,他便顺势拱手道:“先生高义,既如此还请先生坐堂听审,待我结完此案,再与先生长谈。” 说完差了公案边的卫兵去拿了座椅来,在堂间给王离安了座位。潘学楼回到公案后,理好心中说辞,道:“王大成,你此番上报冤情本无状子,乱敲响了冤鼓,按例该受棍刑三十下,但念在你一心为父、所念皆老的孝心上,罢!本官免了你的棍子。” 王大成磕头拜谢。 潘学楼继续道:“你和我细细说来,那刺伤你父亲的人是谁。” 王大成跪在地上,道:“草民未追上那人,也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我家,还害我爹……” “啪!” 潘学楼拍了惊堂木,吓得王大成一哆嗦,潘学楼怒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还来此喊冤?” 王大成忙道:“草民虽不知那人是谁、为何伤害我爹,但我知道他的样貌,他,他是光额,还扎着辫子,个子很大,说的也不是大姚的话,不像是大姚的人。” “哦?”潘学楼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这是髡发?大真人?” “大真?”王离听着耳熟,嘴里将这“大真”二字轻轻念道一回,脑海中回光一闪,忽想起昨夜姚渐雪说的话来。 “极品烟罗玉有一颗在大真王庭南大王耶律齐手上,这玉城也不是大姚边境,大真人竟敢在大姚行凶?” “知县老爷,那人确不是我大姚之人。” 王父挣扎着要跪下,潘学楼免了礼,问道:“老丈,你也是衙里的老人,又有伤在身,不必拘礼——你将那事慢慢说来。” “咳咳”王父轻咳了两声,道:“多谢,多谢知县老爷,那是大真人,他来我家是偷鸡的,却被老头发现,那胡子急了眼,顺手拿了锅堂上的刀……” 公案上潘学楼捻着胡须,左立的灰袍门客上前挡手附耳说了一句,潘学楼皱眉思忖良久,道:“大姚与大真自永定四十年结盟,至今已有十八年,两国拒于琳琅,未有侵犯。况且我玉城位居大姚之南,离大真何其远哉,理应不会是大真贼人作孽。你们且回去,待本官查清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这……” 说完,不等王大成回应,便拍了惊堂木,喝了声“退堂”,王大成和妻儿不敢多言,抱着王父唯唯退了出去。 王离因灵气入体,体质已非常人,听得见那灰袍门客说的一句是“许家于琳琅有药石生意”,他又听潘学楼讲到大姚与大真两国之间有盟约,似乎正是以琳琅为界,故而心中了然,暗道这许家竟不止是倒卖药材玉石,竟然还走私起来了。如此也难怪那罗胖子店里都是假的烟罗玉了,真的想必都卖去大真了! 听出这潘知县要推脱,王离一介平民,要帮王大成也是没法子的,他站起身子,打算离开正堂,却被潘学楼叫住。 “先生留步!”潘学楼走下公案,上前几步喊住王离,王离转过身,心中疑惑,不知这潘知县何故留下自己。 “不知先生贵姓?来玉城有何要事?啊,我痴长你几岁,你便称我潘老哥就是了,哈哈哈。” 这潘知县倒是没脸,哪里是痴长几岁,王离心知这人不是好官,但表面功夫毕竟要做,拱手道:“潘知县说笑了,小弟免贵姓王,来此玉城倒是无甚要事,只是处理房屋报备事宜,碰巧在东间看到了这出。” 听不出什么,潘学楼看着眼前相貌平常的年轻男子,猜不透来历,他有意结交这位医术惊人的少年,笑道:“正是英雄少年!王老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起死回生的药术,真让人惊叹呐!今日我做东,青云楼不醉不归!” “啊不必了,”王离推辞道,“今日早已有事在身,实是对不住潘知县一番盛情。” 此人为官不正,虽是知县,王离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 他如今有《千药仙方》在身,今日牛刀小试,心知自己一身医术已是不俗,在这个药者至上的国度,倒还不会心惧一个小小的知县。 潘学楼被王离拒绝,脸上微微一愣,心中颇为不快,脸上却笑道:“哈哈,如此不巧,那就下回吧。” 王离微微拱手,走出了大堂。潘学楼眯了迷双眼,暗暗寻思了起来。那灰袍门客不知何时走到潘学楼身后,道:“若真如那王大成所说的救活了他老父,药术深不可测啊!只是青州徇阳巡道台没有这等人物啊。” 潘学楼笑道:“这人没有功名那是最好,最易笼络,有这等药术,日后定是名扬天下,到那时我等岂能触及其衣袂?” …… 王离出了大堂,找人问了张越,经那王大成一事,衙里的人都以为王离是药王,哪敢冷落,将王离送到户房才离开。 户房中有两个贴司坐在桌后整理着书册,见到有人进来才抬头看了,一人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要事?” 王离道:“我找张主薄。” “张主薄岂是你能见的,我们可没工夫和你……”未听那贴司说完,一个样貌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房中,看到王离问道:“何人找我?你是……王公子?” 看到张主薄亲自来见王离,两个贴司都缩首噤声,那呵斥王离的更是怕得不敢抬头了。 这应是张越了,王离没在意一旁的胥吏,拱手道:“张主薄。” “王公子不必多礼。”张越回礼道,“昨日太守吩咐我说,王公子有一处房业待做报备,这是小事,不知王公子带了房契了吗?” “都备好了。”王离从怀中拿出折好的房契,顺带着一封包着一百两银票的信件,道:“小小谢礼,还请麻烦张主薄了。” 王离是刘剡亲自吩咐他帮忙的,张越哪里敢收这谢礼,连忙推辞道:“这是小事,我岂能收公子的钱财!” 王离道:“只是还有一件事得烦请张主薄,我前些日子外出游玩时失足跌落山崖,忘记了许多事情,偏偏不记得自己家许何处,身上路引也丢失了。这刚来玉城不久,若没有户籍,处处不便,还请张主薄帮我重新籍户,这是我的一番谢意,张主薄不必推辞,莫要再拒绝了。” 王离就差强塞给张越了,一边的两个胥吏见怪不怪,整理自己手头的事,那出言嘲讽的贴司生怕王离说起他,留意着两人的谈话。 见推辞不过,张越只好收了谢礼,捏过薄薄的信封,心知是银票。张越暗道这王公子出手阔绰,他所说的什么跌落山崖定是套话,刘剡位居玉城布令知守才几年,城中徐家许家控制了玉露堂和官衙,玉城之事太守大多不曾过问。 这王公子能让刘太守亲自吩咐帮忙,来历恐怕惊人,他也乐得与王离攀交情。 “这亦是小事,没有户籍确实不能报备房产,不过王公子放心,今日我便将这些都办妥了,都是纸上功夫,也不用缴纳契税和印花税了,呵呵。” 潘学楼不知王离来外衙有何事,想来刘剡刘太守是只和张越说了,但这张越是外衙主薄,理应是潘学楼的心腹,却越过潘学楼听从刘太守的吩咐,这事想来倒是令人玩味。 潘学楼是许林一派,之前矿场死人也被潘学楼暗中压了下来。刘剡虽是太守,但在玉城难伸展手脚,处处都是束缚,故而在潘学楼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作为眼目视听。 王离不知这些,但能琢磨出一些门道,只推测出内外二衙恐有不和,这与他却无干系了,他只是来办个户籍和报备的。 在户房坐了没多久,张越使派那两个贴司给王离办好户籍和报备,张越将盖好红戳的房契递给王离,道:“王公子,我看这房子是许二公子签押的,若是他反悔,纠纷怕是不断呐!” 许家两兄弟气量狭小,他不会真的以为许况是自愿赠送房子的。 “无妨,既然已经报备,这房子便是我的,他就算反悔,也是没用。”王离满不在乎,“张主薄不必叫我王公子了,我单名一个离字,叫我小离就行。” 张越摇摇头,这虽是有了报备,但那许况如果真的闹起来,可没有人吃得消啊,他哪里是善心的主! “呵呵,离小哥,我长你几岁,你叫我张哥吧。”张越可不敢真叫小离,这王公子不将许况放在眼里,太守还亲自吩咐帮忙,他可不能当真叫他小离,“我让他们给你籍了富户,若是日后离小哥有了功名,或是进了清雨阁,我再给你更籍。” 王离大喜,谢过张越,拿好房契,出了外衙,找到马车回了永宁客栈。 在客栈收拾了行李,准备妥当后,结了房便到城南的那处宅子去了。 第二十三章 风波再起 这人生头一遭拥有自己的房子,还是一处这么大的宅院,搞得王离特别兴奋,在院子里逛了很久。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进了南边的街门,左边是绕着小溪的竹林回廊,直进正对着大门的书斋。 贴着街门是倒座,用来安置仆人的房间,右边是厨房。 王离在书斋里仔细看了许久,当日夜深,没有仔细瞧清楚,今天看了才感觉布局极佳。 这书斋后面是个不大的水塘,对着窗能看到竹林倒映的景象,水塘左面竹林后有个回廊,正是从书斋前的回廊延伸来的,可供休憩。 对着水塘的是东屋,里面东西都是积灰已久,王离寻思得重新置办新的,床可以留着,被褥可不能用他人的。 过了垂花门,左右抄手游廊通着西厢和东厢,北面是一间大的正房,过了这进,再往后是一排后罩房。 这院子他一人住着着实太大,这夜里也没有路灯,半夜他还不敢出屋了。 “还得去买些仆人回来,我在大姚也是有了家业了,得经营起来啊!顺便去太守府投下名帖,刘太守帮了我,虽是看在施哥傅哥的情分,明日我还是得前去拜谢一二,只是不知我在这大姚能做什么,当药师吗?” 摇摇头,王离对当医生没有兴趣。 “慢慢来吧,虽然有《千药仙方》,但若是被人查及,麻烦不断啊!” 只因为一个小小的杯子就遭到绑架,若是被人知道他有《千药仙方》这等逆天的宝物,自身实力不够,且无人庇护,有什么下场他是心知肚明的。 在书斋里静心盘坐,又仔细看了三引二门决,左手掐了指决,引药灵之气入体修炼了一会,没有炼出名堂,只是觉得浑身轻松,神清气爽,有飘飘然。 之后王离在书案上依照前世古时的样式写了名帖,便出门了。 他不知如何去找牙行,想起当日刚进城随孔成施、孔成傅去的宝齐坊,便包辆马车去了。车上和马夫随口谈了几句,得知宝齐坊果真有私牙,才放下心来。 到了宝齐坊,在一楼逛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牙行,和牙婆说了要求后就去挑人。 挑人得另去别处,相当麻烦。 跟着牙婆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一处旮旯小院。 院里有穿着普通、面容尚可的女孩,但大多是褴褛着衣衫,瘦弱不堪的孩子,分不清男女。 也有中年夫妻,拖家带口的。 这给王离极大的震撼,他虽学的是历史,对这些早有了解,当真正看到,亲身接触这些时,内心翻起的浪涛是何其惊骇。 人在这里变得何其野蛮、原始,一切文明都成了笑话。 定了定身,不顾牙婆喋喋的说辞,指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问道:“大姚不是粮产颇高么,怎么还有难民?” 被王离打断,牙婆不在乎地笑道:“诶呦,公子可是不管世事来,这粮食多,银子土地可又不多撒,再说了,现在药这么贵,谁吃得消伐!一生个病,那些大官人不花钱就治好了,咱们可就要家破人亡了撒。就是不生病,你种田有税课,要是赌上了……” 王离听了头大,止住牙婆,指好人数道:“就他们吧,多少银子?” 终于等到王离要买,牙婆止不住欢喜,咧嘴道:“诶呦,那个娃子父母早死,被吃了绝户,是被叔叔卖了的,到底是命不绝,被公子您点中了!公子你别看她现在脏兮兮的,收拾干净就可水灵了!公子可是捡着了!我算算,公子你咋不买那些丫鬟呢,长得俊,能通房的……” 王离赶忙打住,“就这些,算了多少银子,我赶时间。” 他都选了那些衣衫破烂的孩子,这身处异世,自己既然遇到了这些命运悲惨的人,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他虽然有超时代的意识,但没有本事推翻这些,他不会荒谬的以为,他来到大姚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历史会有自己的选择,容不得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来指指点点。 王离也不愿被他同化,只得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尽管他知道,这是极为虚伪的。 “这些,勉强给你算作一拨吧,八个丫鬟,给你十两银钱吧,那四口是三十两,一共算下是四十两。” 光买那些小孩,王离恐怕短期内帮不上忙,就买了两对壮实的夫妻,确定会烧灶做饭后,才押了白契,交了银子。 之前兑的一百两银子已经用去半数之多了。 王离说了详细地址,让牙婆日入正时,大约下午六点的模样,将人送到城南院子那里,他则是又去宝泰隆兑了三百两银子,带着名帖去府门路了。 太守府在徐府对面,两家对街,刘府规模稍大。 王离这次去的是刘府,和门童说了来历,投了名帖,便打道回去了。 回到院里,在书斋中拿了诗集看了许久,听见有人敲门,心道是人送到了,开门果然见到一个黑脸汉子,身后跟着王离买下的丫鬟和仆人,确定无误后那黑脸汉子就离开了。 王离将人引到院子里,八个脏兮兮的小孩十分慌张怯弱,瑟瑟站在一边,不知道今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的主人脾气如何,是否凶恶,想到坏处有些竟小声抽泣起来,在牙贩子那里受尽了苦头,不敢放出声音,只得哆嗦着肩膀,低头苦苦流泪。 王离看着又是心酸又是头大,道:“从今天起,这就是你们的家了,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嗐,你可别哭了,怪可怜的。” 王离用臂肘夹起诗集,走到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小孩身边,一看正是牙婆说的被族里人吃了绝户的,他微微弯下腰,道:“你叫什么名字?别哭了,这可没人欺负你。” 这么一安慰,小孩却哭得更厉害起来,也没了害怕,放出了些声音。 王离无奈,待她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安定后才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别哭了,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孩身形削弱,看着很瘦,小脸黑黑的,但是眼睛很大,就是有些暗淡。 她躲闪着王离的目光,低下头怯怯地道:“我,我不是男子汉。我没有名字。” 王离一拍头,得,人家都说了,是丫鬟,不过这些孩子也太小了,都是蓬头灰脸的,哪里分得出男女? 一边的两对夫妻毕竟是中年人,见过风浪,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王离问话。 王离问了姓名,知道个子矮小略黑的叫高福,妻李氏,略高的叫孙同,妻郑氏,都是玉城民人,之前跟过官户,没落了,又流了籍,如今被王离买了附户。 是有经验的,王离暗自点头,这起初的办置家物、管理院子就靠他们了,那八个黄毛丫头只得另外安排了。 王离可不是狠心到让这些身子脆弱、营养不良的未成年人干粗活。 “你们先得有个名字。” 王离看着一边的小孩,一阵心烦意乱。 他讨厌起名字,随手在诗集上翻了翻,心道虽然讨厌干起名字的活,但文化人家怎么也不能起翠花狗蛋这些小名吧,还是得正式一点。 翻到一篇长诗,也没看作者,念道是:“云谁广寒宫上思,朝朝暮暮人间迟。满庭蝴蝶晴午盏,锦字常拟难合诗。感慨多在寒清月,漏断忽觉孤影时。闲惯春花对舟年,柳下清歌蓝桥仙。昔醉孟冬将离忍,丹管仍在任天真。无意往事离别久,争得无端彻夜灯。想来远山楚衣段,依窗不知情远澜。画眉欹凤云曚雾,巧笑回睇罗雨沾。如今平常雷同附,周身黯黮只儒书。遗作丹青纵妙手,怕羞未予共相濡。此夜花褪暗香浓,暮霭残月径烟重。万杯轻狂天不教,恨不入梦为相逢。” 王离按人扣字,道:“从今往后,你叫云思,你叫清月,你叫楚衣,你叫罗雨,你叫欹凤,你叫孟冬,你叫儒书,你叫蓝桥。” 说完,回身问道之前的小女孩,“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小孩赶忙点头,怯声道:“我叫楚衣。楚衣记住了。” 呼了口气,王离安排了个人的职责和房间。 高福夫妇和孙同夫妇住在倒座房中,八个小孩则是住在最里间的后罩房中。 孙郑氏善厨,王离便让她负责厨房,买菜烧饭皆是她来,孙同会驾车驱马,便让他一会去买辆马车,日后随他出行打杂。 高福夫妇负责家用,待几个丫鬟身子养好了,可以指使做些寻常的家务,八个人分摊下来,也不必多累。 王离吩咐高李氏看看院里缺多少被褥、绢匹和洗漱用具、厨具等等家用,缺的让高福去买。 他给了高福和孙郑氏银钱,特意嘱咐高福给他们四人和八个小丫头买件新衣,四人自是感激不尽。又拿了五十两给孙同,让他去买马车,都买普通的便是,不必多好。 王离不怕四人贪了他的银子,大姚刑法极严,四人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知道这样做的下场。 大姚没有宵禁,晚上坊街仍有百姓买卖东西,待到黄昏末时,才将新买的家用安置清楚,孙同买了匹棕马,拴在厨房后头。 前后花去王离将近百两银子。 王离暂时住在池塘对面的东屋里,那儿环境最好。 没让高李氏收拾,自己亲自打扫干净后,又让高李氏烧水给八个丫头洗澡换衣,孙郑氏则是捡菜做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不敢和王离一桌,王离无奈,只好在一边又搬了小桌。丫头们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梳了头发,看上去清秀许多,有了女孩样子。 闹腾到深夜,将包里的卷轴、玉簪、方牌和从许况那夺来的弯刀放入柜子里锁好,一切才定当下来。睡着生床,盖着软软的锦被,王离在玉城才算有了置身之所,未几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日头刚升起了没多晚,睡梦中的王离被外边嘈杂的争吵声闹醒,烦躁着看到楚衣跑进门来,于是问道:“怎么回事,外边为何这么吵?” 楚衣经昨夜的安顿身子好了许多,只是瘦瘦的小脸依旧发黄,她慌张地跑进屋子,焦急地看着王离,道:“老爷,外边有好多人,他们把门口都堵住了,孙婶子都不能出门买菜了。” 第二十四章 谁人敢去定风波 许况自那日被王离欺侮之后,愤恨难抑,决心定要报了此仇。于是隔了两天邀潘学楼长子潘承在青云楼上听曲。 许况受不了气,大骂王离,也不和潘承说自己绑架王离一事,只说他偷偷摸进自己院子,威逼恫吓,让自己将院宅赠与他。说着重重将酒杯敲在桌上,吓得唱曲的歌女一阵心惊肉跳。 “况弟,那你怎么去要回那宅子?毕竟白契都押了,又是前天的事,他恐怕早就报备了。”潘家虽然和许家交好,但潘承颇为不喜这许家二郎的作风,净是惹麻烦的本事。 “这不是正没头绪吗,所以今天请承哥来支招的,看能不能让潘叔帮帮我。”许况笑道。 潘承无奈,眼见许况要麻烦自己父亲,连忙道:“这何必要我父亲来,你这房契立地匆忙,你确实糊涂了!立房契前你得先问其亲,次问其邻,如今你两者都不过问就赠予他人,这是不合大姚法的!” 许况闻言眼睛一亮,大喜,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潘承见他听进去了,心口一松,继续道:“你明日去找些地痞流氓,装作亲邻,堵在他家门口,就是你那院子门口,若是有人,你就扰他个不得安宁,若是无人,你就搬进去住,让他无处可去,那房契也就是一张废纸了。” 许况听得眉开眼笑,连连拍手,道:“果然还是找承哥有用,不愧是文贤,不愧是文贤。” 受了许况的称赞马屁,潘承却不受用,道:“如此你好好琢磨,下午我还有要事,先去了。”潘承朝许况拱拱手,离开了青云楼。许况却是在小曲中想着王离被自己整治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许况叫了十来个地痞守在门外,果然看到一个下人打扮的妇人正要出门,许二爷心道好哇,这才几天,都把家底都搬来了! 愤怒之下,许况吆喝一声,招呼地痞们堵住街门,围住那妇人。 孙郑氏清早出门买菜,刚开门就被一群人围堵上来,吓得她立马关上院门,欲要插上门栓,却被许况一把推将开来。动静惊到了喂马的孙同,看到这么多人冲进院子,忙叫在一边帮忙的楚衣去通知王离,自己则是上前拦住许况,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私宅?” “呸!”许况朝地上吐了口痰,恨恨道:“瞎了眼的奴才,这就是我许二爷的房子,还擅闯私宅?打!给我打!” 许况推搡着孙同,作势要打他,却被一声喝住。 “住手!” 王离披了衣服,小跑到天井里,看到许况要打孙同,忙怒声喝住,“许况,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宅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擅闯民宅可是吃官司的!” “吃官司?”许况哼哼两声,不屑道:“我爹是玉城玉露堂大药士,玉城知县是我爹好友,我会怕你的官司?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当日的房契是无效的,按大姚法,转让房产得先问亲邻,那晚我直接转赠给你,我这些亲邻却是不同意啊。说起来吃官司的倒是你!” 王离气极反笑,道:“那依许公子的话,这是怎么个处置法?” 小丫头楚衣没经过这阵仗,害怕地躲在王离背后。 “这倒简单,你把这院子还给我,你收拾东西走人,我许二爷也不缺你这些,你再赔我一千两银子,算作补偿,两清之后我就当没了这茬子事!” 王离着实被气笑了,“既然许公子要寻衅挑事,我王离也不怕你,你不必找你的这些亲邻在这里闹我,咱们该写状子的写状子,明日衙门堂前见!” “这……” 听到王离一心要打官司,许况紧张起来,这事要是搬到衙门府上,他不知道潘学楼是否会帮自己,若是被自己父亲知道,难免又是一顿棍棒责罚。 前日在太守面前坑了徐家二郎,父亲被徐鸿远打压,自己也被家法处置,那顿打使得他一个月没下得了床,如今若是再惹出事来,自己那屁股哪吃得消啊! 许况不理会王离,招呼地痞进院子抢砸东西。王离怒火攻心,左手伸向许况,怒喝: “谁敢!” 是时王离眉间乌光一闪,左手小指猛地射出一道黑光冲向许况,电光闪腾间许况只觉得眼前一黑,倏忽间头上的发冠便被劈成两半,头发披散开来。 周围的地痞眼见王离眉间乌光大作,且能徒手射出黑光,都定定地站在原地,忽是怪叫着逃窜出去。 “妖,妖怪?有妖怪啊!” 许况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王离脸上冒着黑光,本就怯弱的许二爷又被地痞情绪带动,披头散发,亦是疯魔般怪叫着逃窜出去。 王离愣愣地看着左手,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眉心的乌光闪烁了几个弹指时间,便消散下去。 看到孙同、孙郑氏都是一脸惊疑害怕地看着自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上前关上街门,找了说辞道:“我是清雨阁的药王,身上是有灵气的!刚刚就是灵气化剑,这是武功绝学,叫……叫六脉神剑!” 孙同几人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爷竟然是药王!玉城已经多少年没有药王了!原来药王头上是有神光的! 昨夜孙郑氏整顿休息后,还抹泪和孙同讲,能遇上这样待仆仁义的老爷真是福分了,虽然这老爷好像不太懂规矩,竟要他们在一桌上一起吃饭,不过这倒是小事,看他言行,定不是个凶恶的人。 孙同四人还有那八个小丫鬟都是卖身给王离的,属绝卖,同前世古时的家生子般,世代为奴,故而主子如何决定他们能否过得好些。 王离不知这些,昨日只管买了,牙婆也惯以为王离要的是绝卖的奴仆。 现如今眼见了那番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场景,孙同和孙郑氏心中却不安起来,不是为许况,却是为王离。 这本以为老爷年纪不大,脾性温和,应该好服侍些,既知他是药王,又不知他为何一人住在这宅院里,没有亲人,今后难免出了错,不知道是何下场。 楚衣躲在王离背后,她听不懂王离说的什么“药王”、“六”什么剑,只知道王离不是坏人,对她也不像以前牙行里的人那般凶狠,人小心思也简单得多,只以为王离赶走了那个坏蛋,他们不用被那些坏人欺负了。 这时整理收拾完东厢房的高李氏走过来,打算问孙郑氏要斧子修剪池塘边上的竹子,见到王离几人都在天井里,叫了声老爷。 王离摆摆手,问道:“高福还有其他丫头们呢?” 高李氏欠了欠身子,道:“回老爷的话,他在清理后头抄手游廊上的杂物,丫头们都在打扫里间的院子。” 王离让她去喊来所有人,说有事要吩咐。 高李氏心下疑惑,喊了高福和清月等人,王离见人都到齐了,便说道:“这几日院里可能会有人来闹事作祟,你们不用理会就是。孙婶子多买些菜备用着,这几天最好不开门。” 孙郑氏“哎”了一声,王离继续道:“我乃是青州药师,调度的药王,来玉城是身有要事,你们切记守住口风,不可露了风声。街坊邻里若有人问,就说是商贩,不得张扬声势。” 众人低头称是,王离看着没缓过来的孙郑氏,朝她道:“孙婶子,那人此番被我赶回去,这几天定不敢再来犯事,你不必担心。” 想到刚刚自己手指射出的黑光,右手揉了揉小指,出了会神,旋即吩咐一旁的孙同:“今日刘太守休沐,马车备好,日昳正时你同我去府门路,我要拜谒徐太守。” 今日许况的闹事让王离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如今在大姚虽是不缺衣食住所,也算是腰缠万贯,但他没有能保护自己的身份地位,这如同裸衣抱金而招摇过市,在这阶级极为分明的国土,那是何等危险。 考文举自是不切实际了,王离知道自己的斤两。 且不说这大姚,单是前世的考试,他学了那么多年都没搞得明白透彻,让自己没经过大姚基础知识训练,就去文举,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是从头学起,又极为浪费时间精力,还不定能有回报。 原本计划低调自己医术的王离因许况而变了主意。 若想要短期内谋攫显贵,还得靠自己这才学几天,但颇为不俗的医术,按大姚说法,叫做药术。故而在隐瞒《千药仙方》的说辞上得下点功夫,今日去太守府先去示好罢,这举目无亲、远近无朋的境地下,王离得先抱好大腿啊! 上午王离在南斋里重新研究了一遍《千药仙方》,想搞清楚为什么左手能射出想传说的剑气一般的黑光。 盘坐冥想良久,不得其解,只好压下心头疑惑,看了会书,对这个世界又了解到了许多。 大姚有州五十,地幅极为广阔。大真王庭在大姚北边,南边还有个大周,大姚右面靠海,玉城便是在沿海青州的北边。 永定三十七年大真与大姚争战奉州,真人凶悍,且有战马之利,大姚不敌。 永定三十八年,大真南下,深入大姚境内。 永定四十年,两国议和,盟定奉州北面的琳琅古城,每年大姚给大真岁币银二十万两,绢四十万匹,此是琳琅之盟。 想起昨日上午在外衙的见闻,王离心道:“这大姚虽然每年给大真王庭交奉岁币,但两国于琳琅开通货市,互通有无,大姚物类丰富,犹胜药粮绢匹,而大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战马了。妥妥的贸易顺差啊,既歇息战事,还挣了钱,到头来还是大姚赚得多,只是面子过不去。那许林敢私自贩运烟罗玉,这是和朝廷抢生意,胆子可够大的!” 到下午一点时分,孙同牵马出了街门,王离上了马车,往太守府而去。 到了太守府,王离和门子说了来意,门子传了话,说刘老爷午睡刚醒,让王离在偏厅等候。 太守府规模虽大,但陈列的用具都是常物。 在偏厅等了片刻,听到门外丫鬟声音“老爷来了”,随即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进来,王离起身作揖,道:“见过刘太守。” 刘剡爽朗一笑,道:“前些日子正亭和我说了你的事,能把许家二小子整成那样,你本事可不小呐,哈哈哈哈!” 未曾想这身居高位的老头竟是这么的调侃自己,王离笑了笑,刘剡继续道:“我本不想见你的,帮你是看正亭的份上。只是昨日见了你的名帖,看你字迹不俗,用的笔法我竟从未见过,故而想来看看是什么少年郎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果然呐,人不可貌相呐!哈哈哈哈!” 王离越听越不对劲,合着怎么人身攻击起来了,他苦笑道:“太守莫要挤兑小子了,太守浸淫书法的时间比我的年龄都大,我怎敢在太守面前卖弄墨笔。” 刘剡摆摆手,“达者为师,你那字虽然略欠笔力,但结构纤细有趣,瘦骨嶙峋,笔法自然,足以自成一家,我是比不上了。” 王离前世临摹字帖酷爱瘦金体和古帖灵飞经,昨日写名帖就是用的瘦金体,这大姚没有赵佶,故而刘剡误以为是王离自创的了。 “这,其实那字是我年幼时一个瘸了腿的乞丐教的……” “乞丐?我听正亭说,你可是跌落山崖,忘了不少东西的。” 王离闻言心头一紧,正对上刘剡略微浑浊的眼睛,喉咙卡住,不知说些什么。 “不是都忘了,我还记得一些,若是都忘了,我怎还会写字,还知道我是谁呢。” 摇了摇头,刘剡道:“我不吓唬你了,你也别来谢我,帮你弄个户籍只是小事,日后多写些字给我,那可比空手上门拜谢实诚得多——这几天许二小子找你麻烦了?” 王离听了十分尴尬,这来拜访道谢,自己竟然忘了带礼物,“今天早上他来闹事的。” “嗯,这样,你今日写个帖子给我,我帮你摆平他,保准他不敢去衙门告你。” 王离听了目瞪口呆,这是赤裸裸的索贿吗?虽说要的不是钱财,但好歹他王离的字在这也是独一份的,厚颜无耻一些,也算是开派立宗的。 刘剡也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吹胡子瞪眼起来,“怎么,我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说着挥手叫侍女去取笔墨,“你在这玉城无依无靠,应该找个人帮衬帮衬,现在眼前我这个大山你不靠,你还能找谁?徐鸿远吗?他可是和许林一路的货色!麻利点!” 王离听了好笑,心中深是感动。 他心知是孔成施、孔成傅好言让刘剡帮助自己,这刘太守虽然言语为老不尊,但能看出是个忠厚长者。 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狼毫,在桌前铺开纸,沉思良久,蘸墨挥写起来。 这次王离用的是苏体,却没有写瘦金。 一旁看着的刘剡心中存疑,没有出声。苏体贵在心境,王离不是很擅长苏体,只学到皮毛,这些天压抑的生活让他很难再写秀气的瘦金体,故而选择苏体,顺便借此来宣泄一通。 写完全篇,王离顿时想起一件事,看到一旁的刘剡在仔细盯着字帖看,忍住没说。 眼看刘剡不出声,王离心中有些不安,这刘太守书法造诣定然不低,自己虽然占了前贤字体的优势,但问题很多,笔法仍然稚嫩,被这样细看,心理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待仔细看完,刘剡背手点头道:“不错,不错,运笔如逆水行舟,下笔迟涩不伤匀正,体格构架极佳,只是力道还有不足,气势略逊。” 王离汗颜,怕再说漏了底,岔开话题,不再管这书法,将昨日在外衙上的见闻和刘剡详细说了。 刘剡皱眉道:“有大真人在玉城?” 王离道:“应该错不了,我是亲耳听到那人说的,潘知县糊了案子,没有再问。” 摸了摸胡子,刘剡面色有些凝重,端茶喝了一口,王离见此自觉告了退,回去了。 刘剡不知思索了多久,眼看堂中早已无人,才想起王离早已经离开了。站起身子,提笔在案上写了封信,唤人送了出去。 拿起案上王离写的帖子看了一会,啧啧感叹笔法之独特,韵味之豪爽洒落。 原先只盯着王离的字,这会才注意到内容来,刘剡逐字念道: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罗!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崭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好!好词!好字!谁人敢去定风波!” 第二十五章 暗流 从太守府回来后几日,许况都没来生事,不知是当日被王离吓住,还是被刘剡整治了。 府上暂时平静,王离也乐得安稳。 街坊邻里注意到这院子有人住了,皆颇为惊奇,他们都知道这是当年许二爷占来的,不知为何又有别家住了进去。按许二爷那性子,他不是差钱的主子,可不会平白卖了房子。 当年许二爷占来的房子,如今被王离占了,风水轮流转,足以让人唏嘘感慨一番。 院子经过几日打理,渐渐有了生气。孙郑氏按王离说的,早饭都去油饼包子铺子买了,中饭则是必须得两荤,或是鸡鸭鹅兔,或是鱼羊虾蟹,晚饭不多讲究,多是喝粥养胃。 这几日没有外出,孙同事情不多,跟着高福夫妇后面帮忙。高李氏和高福将院子里外都清扫干净,也将新的物件添置备齐。 王离给她差了银子,让她暂管着账务,孙郑氏买菜的钱也是从她那里支出出去。 几个女孩渐渐熟悉了环境,也晓得这个年轻的老爷性情温和,待她们极好。 她们在孙郑氏和高李氏后头帮忙学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不是很累,再加上王离有意叮嘱孙郑氏每日给她们买一些羊奶补补身子,几天下来脸色都渐渐红润起来。 正是清晨,南斋后头的池塘经过高福的清理,池水已是十分清澈。塘岸上修剪清爽的竹子碧绿,随水气向东屋里飘送着阵阵清香。 王离正在床上睡得舒服,一个穿着淡蓝背子的女孩轻轻推开屋门,瞧见里间床帘紧闭着,瘦瘦的小脸泛起笑意。 轻手轻脚拉开帘子,看到熟睡中的王离,女孩忍住笑意,轻声呼道:“老爷,老爷。” 见王离没有动静,女孩却是习以为常,又用手推推王离侧着的肩膀,嘀咕道:“老爷醒醒,这都几更天了,油饼都快软啦!” 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王离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的楚衣,便道:“什么时候了,真困呐!” 楚衣将两边帘子挂起,俊秀的小脸这几日养得略丰满起来,虽还有些清瘦,尖尖的下巴十分秀气,却不再是当初刚进府时那般病态的瘦弱了。 楚衣展开细眉,垂着眼睑弯腰要服侍王离起身。王离摆摆手,自己起床穿了浅紫的凉衫。 她帮王离抚平褶皱,小手纤细,让王离很是舒坦。 她轻声道:“这都是食时正时了,孙婶子都在做中饭,早上买的油饼包子和羊乳都凉了,老爷你也太嗜睡了。” 声音如泉水般清脆稚嫩。 “还有,昨儿老爷的衣服放哪去了,楚衣给你拿去洗了。” 正对上楚衣明亮澈亮的眸子,王离有些头疼,他道:“那些衣服我昨晚洗漱后自己洗干净了,不用你洗了。” 王离惯了前世的生活方式,不愿别人洗自己的衣服,尤其是里衣,故而几次楚衣找他要脏衣服,他都推脱自己洗了。 几日下来楚衣连着没要到王离的衣服,还都是被他自己洗了,今日又是如此,楚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离不喜欢她,小脸终于挂不住,垂着头,默默抽泣起来,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诶,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见楚衣没有动静,转身看到她竟哭了起来,王离不由慌了神。 “老爷是不是讨厌楚衣,楚衣错了可以改,求求老爷不要把楚衣卖出去,楚衣会洗衣服,不会把老爷衣服洗坏的。”楚衣低着头,不敢看王离。 王离听了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事,“不会,你没做错什么,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只是我不习惯让别人给我洗衣服,以前我都是自己洗,习惯了。再说,你要是做错事了,我应该多罚你干活啊,哪里会让你什么也不做呢,我是喜欢楚衣才这样,你想是不是?” 仔细想了想,小楚衣终于停住不哭了,眼睛噙着泪珠,听到王离说是喜欢自己才这样,小脸颊又腾地变红起来。 小妮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看王离,小跑了出去。 摇了摇头,王离穿好方布履鞋,正要出门,看到小脸还带着红晕的楚衣端着盘子放到外间的白石书案边的食案上,她细声道:“刚刚孙婶子给老爷热好了,老爷洗漱好就快吃吧。” 楚衣服侍王离洗漱好,静静地站在王离身边,气氛有些僵硬。 王离吃得不安稳,正要找些话题说道说道,楚衣却道:“以后老爷的衣服给楚衣洗吧。” 带着哀求的腔调,声音细如蚊吟。 王离转头看到她闪闪大的眸子,早晨通透的阳光穿过窗棂,映在楚衣瘦瘦的脸蛋上,脸颊细细地绒毛都染了金光,看得惹人心疼。 见王离还是不说话,小妮子眼眶又泛红了,眉间都蹙了起来。 王离赶忙止住,无奈道:“给你洗给你洗,别哭了,千万别哭。” 连吞带咽吃了包子和羊奶,让这丫头将盘子拿回厨房,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饭来张口、日益堕落的生活让王离习惯不来,如今衣服也不用自个洗了,伸了个懒腰,王离叹了一声:“造孽啊!” 吃完早饭,王离去南斋继续看了会书,这世界看着熟悉,但在许多地方差别甚大。 王离深谙要想活下去,不说是活得精彩,起码正常活下去,必须得充分了解这里。 研究了半天这里的文举制度,早在当初进城时,孔成施和王离说了许多,但太过零碎,现在系统看完后才发现,自己之前竟闹了个乌龙。 这大姚读书人自诩儒士,除了父母赐的名字外,他们于成年时还有文铭,或是长者所赐,或是自己所起,为的是镇住文宫。 当日和段宿白一路回去时,他问自己的文铭是什么,想必是经自己偷用了裴度《溪居》后,他以为我是士子儒士,我还道什么是文名,真是乌龙了。 王离摇摇头,心道那段公子这几日都未见过他,怕是已经回京了。不知有没有被许况找麻烦,不过他是京城大族子弟,那许况虽然头脑不灵光,但还不是没脑子的罢。 …… “哼!你这没脑子的,早晚在外头惹祸端!上月在青云楼掇赚徐君硕闹事,你以为徐家不知道吗?这几天你怎么又惹到刘家去了?” 许况被自己父亲怒喝,垂着双手立在堂间里,低头不语。 “今日上午刘太守派人往玉露堂送话,和我说你要占他子侄的房业,教我问问,你为何这么做!你这逆子!莫不是以为这玉城都是我许家的了?哼!” 许林见许况如死人般站着一动不动,气急败坏,在桌上怒拍了一掌,“别给我装死人,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许况被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许林气得发白的脸,小声道:“不是儿子占了他的房子,是他先占了我的,我去讨要的,他可不是人,是妖怪。” “讨要?找十几个地痞讨要?妖怪?你不必说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出你自己的院子,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许况闻言心中大急,不让他出去,这不是要他命吗,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林喝出堂外。 “还杵着做什么?滚!” 许况出了门,烦躁地在游廊回踱,想着法子溜出去,不料碰到一边走过来的许盛,许况一惊,回过身装作没看见,又被许盛叫住。 “站住!刚刚见过大人了?” 许况回过身,心中叫苦,低头喏喏道:“刚刚见过了。” “哼!一天到晚在外面给大人惹麻烦,昨日礼先和我说了,你竟然还想烦潘伯父给你操案子,真是无法无天!大人虽在阁中,近有徐鸿远,远有刘剡,若是把柄被他们拿捏住,下场你想不明白吗!可笑,如今你却是把他们都招惹了!” 许盛穿着水色大袖襕衫,说道怒时,忍不住伸手指着许况的鼻子。 许况怕自己这长兄胜过许林,此时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 “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这回许况彻底绝了逃出去的心思,耷拉着头往西边自己的院子去了。 许盛骂了一通,心中舒畅许多,急急往正堂去。进了门,看到在毡案后头沉思的许林,他行礼道:“父亲大人。” “嗯……”许林回过神,“你来了,刚才许况被我下了紧闭,这几天你多看看他,别让他再跑出去生事。” “是。” 沉默了一会,许林开口道:“前些时日宝齐坊正善堂收药材的掌柜许二和我说,孔家兄弟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当初我未在意,今日那刘剡和我说许家占了他子侄的房子,让我问问是何事,还要借机核查我玉露堂堂内事物。哼!他刘剡来这玉城只带了一个孙子,哪里来的子侄!孔家兄弟当日拜会刘府,定有所求,那子侄怕不是就是当初和孔家兄弟一同进城的人。” 许盛闻言,道:“昨日我去见了礼先,他和我说潘伯父前几天遇到一位药王。” “药王?”许林一惊,“徇阳巡道台下来调度的药师?是包抚丞?” 许盛顿了顿,道:“不知,说当日那人片刻功夫在外衙堂下空手将一个已死之人救起,伤者年过六旬,被救起后也未服药物,立能言语,且能对答。” “嘶!” 许林都吸一口冷气,“这等药术我从未听闻过,他是何人?潘礼先和你说了吗?” “那人只说自己姓王,还说自己不是阁臣,其余一概不知。” “姓王?”许林大惊,“刘剡说的子侄便姓王,叫做王离!” “这……”许盛迟疑,“莫非是同一人?” 此时他忽想起两年前徐君彦和他说的事来。 当年二人皆未试才,一日徐君彦在青云楼宴请他去青云楼听沁月唱曲。徐君彦席间酒饮多了,问道许盛知不知道为何他父亲药术超人,许盛听着有趣,遂了徐君彦的兴致,让他说下去。 徐君彦哈哈一笑,道:“我父亲乃是师从青州药王,孔文!” 许盛撇嘴道:“这何人不知,我道是什么惊人的秘密。” 徐君彦仰头饮了一杯酒,笑道:“那你可知,仙法?” “仙法?” 徐君彦大笑,“当年孔文药术奇绝,起死回生不在话下,清雨阁阁间皆传言其有仙法。大人师从孔文,我本以为是受其亲传,谁知昨日无意看了大人书案上的信,介之兄,你猜猜,这信是谁送来的?” “是谁?” “哈哈,任你许介之也万万猜不到,是京城清雨阁御阁卿,苏衡苏卿相的信!” 许盛当时只以为这是徐君彦在透露他徐家在京城有靠山,却不料被徐君彦接下来的话震住了。 “我看了那封信,却原来说的是八年前的一桩往事。” 徐君彦斟了酒,举杯倚着栏杆,眼神迷离,“阁间皆传孔文身负仙法,孔文却未传予我父亲。八年前,苏卿相找到我父亲,邀我父亲共谋大事。是年,我父亲随孔文北上玉城调度,与苏卿相里外照应,杀孔文、抄孔府、取仙法,哈哈哈哈……” 这徐君彦醉酒说的话自不会是假,许盛知道他的为人。 暗暗记住徐君彦那日所说的一切,也不曾和许林说,既然徐家能与苏衡勾结,许家自不能与之抗衡,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听闻这和孔家兄弟一起的人也有那起死回生之术,许盛瞬间想到这些,心中如卷骇浪。 “莫不是当日徐君彦诓骗了我?徐鸿远虽然药术超人,但远不及能起死回生之术,就是药王也不能如此夸张啊。莫非,莫非那人身上的仙法才是真正的仙法?是了,弟子叛师,孔文怎么会将真的仙法交出去,真的定然是在孔家兄弟身上……” 理清这一切,许盛恍然大悟。 “盛儿多留意留意,若是同一人,那可是有趣了。”许林不知想些什么,又嘱咐道:“还有,恩科放榜在即,不日皇上便要设抡才大典,徇阳之行你要提上日程,不要误了。” “是。” …… 太守府。 刘剡正在花园里散步,花门里忽跑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一把抱住刘剡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大父,大父,你看到寒儿的毽子了吗?大父大父,你看见了吗?” “诶呦,快别晃了,快别晃了,”刘剡捏了捏寒儿的脸蛋,道:“没了去和大母要,你大母说,你好久不找她顽了,她都有些生气了,快去找她。” 寒儿听了扭头就跑,“大母坏,不和寒儿一起踢毽子,还把寒儿的毽子藏起来,寒儿不找她顽。” 刘剡被逗得直笑。 寒儿溜出去没多久,一个壮汉匆匆走进花园,叫了声拙翁,将一封信递给刘剡。 刘剡拆了信,看了脸色略有沉,折好笺纸,左右踱步片刻,沉声向一小厮吩咐道:“去同关将军把王公子接过来,现在就去。” 第二十六章 徇阳城 丫头们刚在王离屋里摆好饭,孙同突然传话,说有人要见老爷。王离出门看到一个小厮和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壮汉,那汉子见了王离直奔主题道:“你是王离?太守要见你,你立刻随我去见太守。” 王离无语,这谁啊说话这么冲,我这虽不是什么府邸名门,要我出来见你也就算了,招呼也不提前打,现在就要我去见太守? “你是?太守要见我干什么?” “太守见你自有要事,你若不要收拾,现在就和我去。” 真给鼻子蹬脸了,看了看那人身后的马车,王离心里琢磨那刘老头子这么急喊我去有何事,我这饭都没吃呢。 “你等我吃完饭……” “我在此地等你半盏茶。” “操。”王离心中怒骂一声,看着眼前汉子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魁梧身材,哼道:“你在这等我,别乱跑。” 回去和孙同和高福交代了几句,换了衣服,就出门和那汉子走了。到了刘府,经那小厮引到正堂上,见刘剡坐在一个茶几边的圈椅上,王离忍不住埋怨道:“什么事这么急?我可饭都没吃就被你那马夫催过来了。” 刘剡这回没和王离说笑,将信笺放在茶几上,示意他看。王离见这老头今日有些不对劲,心下疑惑,拿起信笺看起来。 这是徇阳经略安抚使曹明望给刘剡的信,字迹略有潦草,似是仓促间写下。王离仔细看完,大致清楚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青州除徇阳外,多地皆查有真人踪迹,曹明望恐有变故,派兵严守徇阳行宫。后面还有一些话语却是断了,应该有第二张信,只是刘剡没给王离看。 王离看了看刘剡,挺正常啊,都已经严守了,难不成大真人能犯出什么事来? 刘剡盯着王离道:“前日你和我说玉城有真人,我还不信,让外衙林县丞巡查了一番,果真查到不少东西。” 王离奇道:“怎么了,抓到那大真人了?” “哼,我让他特意去东矿场调查了,那些矿民都是被铁蒺藜重锤所杀,这种兵器一般大真人常用。随后从那王大成家附近进坊间问了,确实有人看到几个行为怪异的髡发之人,这几乎肯定是有真人了,所以传信曹安抚使调查其他府城情况,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王离奇道:“那为什么不将他们抓起来?抓起来不就完事了?” 刘剡慢慢站起身子,装好信笺,道:“抓?这么散,东一个西一个,怎么抓?你还没动手就已经跑了。再过几日就是列道恩科放榜了,陛下要设抡才大典,那些真人定没安好心,现在抓他们不易,不妨到那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离听着头疼,这会子肚子正饿着呢,怎么扯这么远去。 “那太守为何急匆匆将我喊过来?难道就是和我说这些吗?我也帮不上忙啊!” 刘剡又变得老不正经,嘿嘿一笑,道:“帮得上,今日你得随我去一趟徇阳。” “什么?徇阳?” 王离炸了一句,“我去干嘛,上阵杀敌吗?不去不去。” 刘剡端了架子,冷哼道:“我是太守,征派民兵也是职权,这是调令!”看到王离脸黑下来,心中大乐,“不过此去任务艰巨,你还另有他事。舜剑,马车都备好了吗?” 黑衣壮汉道:“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嗯,王公子,咱们这就上路吧。”刘剡拍了一下衣袖,伸手示意王离随他一起,王离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剡,当官的都这么不要脸吗? “不是,刘太守,我这饭都没吃,什么行李都没带,你让我……” “诶,年轻人饿一顿怎么了,行李不用你带了,衣物不会少了你的,徇阳与玉城其间不到四百里路程,我们现在出发,略微加急,明日午时即可赶到。” 刘剡看王离苦了脸,笑道:“王公子此去是百利而无一害,我可不会害你。闲话莫说,舜剑,你差人去王公子府上交代清楚,我们此刻就出发吧。” 黑衣男领了命,出门吩咐一个小厮去交代了,自个为王离和刘剡引路。 王离随行从偏门出了太守府,上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看那壮汉冷冰冰跟在自己身后一句不发,王离浑身难受。 等三人都上了马车,那汉子坐在衡板上挥鞭起驾。 王离不想理睬那坑人的老头,头伸出车厢,漫不经心问道:“哎,兄弟怎么称呼?” 那汉子不理会王离,自顾向南驱车。 王离也不在意,继续道:“舜剑兄弟,你这腱子肉怎么练的,是从小就练的吗?舜剑兄弟会武功吗?就是那种一蹦好几丈高,隔空掌力,万军敌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 刘剡在后头听了老脸一抽,拉住王离,道:“你这是说书呢,舜剑是盛选公的义子,武艺自然高超,你莫要胡闹了。” 撇了撇嘴,王离心知盛选公即是曹明望,曹明望字盛选,那封信里写得明白。王离想到这,不由看了看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心道他竟和一州安抚使交情不浅,那盛选公来信言辞也颇为谦和,这老头不简单呐! 三人匆匆上路,从午时走到日入时分,天已经黑了下来。马车颠簸,疲累的三人在驿站修整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迷迷糊糊的王离被刘剡拖起来赶路,到隅中末时终于到了徇阳。 舜剑过城门时示了自己的告身,三人直接顺利进了城中。 合计虽只有一天的路途,王离虽练了些《千药仙方》,引了灵气入体,不惧夏日之燥热,却仍是吃不消这番折腾,故而没精打采,也不打量徇阳风景何如。 刘剡坐惯了马车,瞧见王离颓废的样子,道:“你这年轻力壮的,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半死的老头子了?” 王离冷哼一声,没说话。摸清了这老头的脾性,他也放开随意许多。 刘剡呵呵一笑,摸着胡子道:“待到了曹府,定给你安排妥当,也算是老头子的歉礼了。” 王离奇道:“去曹府?刘老头,这都到徇阳了,你倒是和我说说有什么事了吧?” 刘剡嘿嘿道:“不急,不急。” 翻了个白眼,半躺在座子上,不知又颠簸了多久,听见车厢外舜剑吆喝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住,王离起身问道:“到了吗?” 舜剑跳下衡板,拿了轿凳扶刘剡下了车,王离则是跳下马车,沿街东看到一座府邸,那府邸规模之大,竟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去。门前车马罗列,小厮团团打点,或是引客,或是牵马,做得好与不好,都能拿上一角碎银,故而虽有些傲气,但笑容是下不来的。 眼尖的看到了舜剑,一个小厮凑上来喊了声“关大爷”,舜剑䁾眼道:“这是曹帅司知交,玉城布令知守刘太守,你将马牵去马圈里喂好草料,我要带刘太守去见曹帅司。” 小厮领了命,听闻是玉城布令知守,也不惊奇,这几日拜访曹府的巨官何其之多,他早已见惯了。 王离随舜剑进了大门,内里游廊环布,亭楼有致,看得王离眼花缭乱,相比之下,自己的小院子简陋都称不上了。 定了定心神,感叹一句封建主义腐朽,又和刘剡二人穿过仪门,直进了一间耳房。 舜剑让刘剡在此等候一二,他去告知曹明望。 王离二人自找了椅子坐了,有婢子服侍端茶,王离喝了一口,味香不俗,沁人心脾。 舜剑走后未及炷香时间,一个身穿大紫长袍、身材略矮、五旬模样的老头走进屋子,后边跟着舜剑。 这老头略瘦,面白长须,眉毛浓厚,相貌极有威气。 王离寻思应是曹明望了。 那老头见了刘剡,哈哈大笑道:“拙相,别来无恙呐!” 刘剡亦是大笑。 曹明望看向王离,王离起身道:“王离见过曹安抚使。” “嗯,不必多礼。”曹明望让王离坐下说,自己找了刘剡右边的椅子坐了, “真是少年英雄呐,老咯老咯。” “哈哈,你曹盛选当年挥军北上,直取北夜府,十八年前也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怎么如今倒哭老了?”刘剡闻言大笑。 曹明望摇摇头,摆手道:“风流去矣,风流去矣!” 王离半天没吃饭,今天凌晨就被拉起来赶路,肚子饿得实在不行。见一旁的刘剡也不饿,和那老头两人疯狂吹牛扯淡,心中无语,说好到了曹府好好招待我的,好嘛,现在饭都不管了。 虽和刘剡熟络了,说话也是没大没小,现在在曹明望府上,两人谈天说地,王离插不进话,只好忍着饥饿干等着。 曹明望瞧着是武官,言辞谈吐和刘剡不同,极为豪气,但又比寻常武官多了涵养。舜剑站在曹明望身后,直挺挺的,一言不发。 “这哪像义子,是护卫吧。” 王离一路受了舜剑的冷脸,瞧他在曹明望身边也是这个德行,心中颇为怪异。 “李殿学士到了。” 两个老头说得正欢,外边门子忽是喊了名姓,一个穿着青衣窄衫的男子大步走进书房,瞧见刘剡忙行礼,朗声道:“我道盛选公为何丢下我一人在堂前喝穿堂风,原是来见刘拙相了。仙流失礼,见过拙相。” 王离瞧见那男子的模样,看着三十的年龄,但凤眼长眉,面白无须,极为俊美。心想自来这大姚起,见了不少美男子,美女却没瞧见几个,真是悲哀。 刘剡呵呵笑道:“老朽早已罢相,现如今只是玉城太守,仙流可莫要叫错了,哈哈。” 王离撇嘴,还老朽起来,真是没羞没臊,私下里老头子叫得可带劲了,劲占别人便宜,难怪宰相当不下去。 轻笑几声,男子看到王离,疑惑道:“这位是?” 刘剡介绍道:“哦,这位王公子是我忘年之交,姓王,单名离字。” 听问到自己,王离不敢含糊,起身行礼。 刘剡朝他道:“这位是崇文殿大学士,李云川,李仙流。” 李云川,王离心中知道,那夜与姚渐雪在矿洞中找到极品烟罗玉,姚渐雪曾说大姚共有三块极品烟罗玉,其中一块便是在眼前这位风神玉骨的李大学士身上。 “见过李殿学士。” “王离?可是写了‘谁人敢去定风波’的王离吗?”李云川来了兴致,找了圈椅坐下,侧身问道。 “哈哈哈哈,正是他。”刘剡大笑道。 “真是少年才俊!那支词虽不知是何牌名,读罢让人热血肆起,颇有恨笔从军之感慨。王离小兄弟,不知你文铭如何?是去过边疆吗?” 第二十七章 奇毒 王离有些懵,合着刘老头当日刚和他见过面就把他卖了? 他忙解释道:“王离未有文铭,殿学士叫我小离就是。那词也不是我自己写的,是年幼时曾在一块石壁上见到的前人遗阕,词牌依稀清楚,叫做《定风波》。” “哈哈,王小兄弟不必谦虚,既是你自己写的,便是源自你之手,若是人都这么容易就能撞见一片词赋,天下岂不是处处皆歌了?”刘剡朝他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若是真出自什么前人石壁,你且和我们说道说道,是何处石壁,是何形制,笔法如何?” “这……”王离气打不出来,“既是年幼所见,除这阕词外,其余都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 李云川听着有趣,笑道:“你既是拙翁的好友,我托大就叫你小离吧,你我就按长幼互称吧。” 王离迟疑道:“仙流兄。” 点了点头,李云川看向一边的曹明望,正色道:“盛选公,刚刚我去看了小皬,他刚醒,盗汗更为严重了。盛选公,你还是去看看吧。” 曹明望脸冷下来,拧眉道:“哼!那个逆子!让他自生自灭去,仙流,你不必管他!” “这……”李云川无奈道,“小皬错不至此,况且,这不是没有出事吗?” 舜剑站在曹明望身后,依旧沉默不语。 曹明望哼道:“前日若非舜剑及时发现,那逆子就要擅自派人去捉拿真人。可笑,不说此举成功与否,潜藏在徇阳的真人几何我都不曾知晓,眼看抡才大典在即,若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啊!” “这……” “仙流,你是他的老师,我知你素来喜欢他,但他屡教不改,只被我训斥几句,就如此落拓,实在不堪大用。” “盛选公,上午范玄通、包义也都给他看了,俱是不见成效。徇阳已经无人能治好他了,怕不是……盛选公还是去看看吧。” 曹明望闻言眼角一抽,瞬间心软下来,又嘴硬道:“那就去请御道阁的药师!” 李云川无奈,这曹盛选是铁打的犟脾气啊。 刘剡心知差不多了,责怪道:“好你个曹盛选,自己儿子都不管了,若不是仙流和我说了这事,三小子肯定得出意外。” 李云川讶然看着刘剡,“拙翁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刘剡瞅了眼王离,“不然为何我匆匆从玉城赶过来。” 王离被刘剡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听刘剡幽幽道:“我可是给三小子请来了药王。” “药王?”李云川惊奇道:“不知那药王身在何处?拙翁快去请来吧,皬儿那病得越早治越好啊!这可等不得了!” 曹明望亦是疑惑地看着刘剡,不知他所说的药王是何人,青州可是十年不见药王了。 刘剡拍拍衣袖,起身朝王离道:“走吧,还请药王帮我救三小子一命,就当是还了我帮你压了许况那个人情了。” 王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遇到如此不要脸的老头他还能说什么?人命关天,不理睬刘剡这个老头,王离对一脸震惊的李云川道:“既是病情紧张,还请仙流兄引路。” 等王离和李云川走远,曹明望喊住刘剡,“这,他真的是药王?” “八九不离十。” 曹明望无语,想要挥袖而去,看了看刘剡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你,小离真的是药王?是在何处巡道台任职?”压不住心中的震撼,路上李云川再次确认。 王离苦笑,“仙流兄,我非清雨阁阁臣,只是略懂医术,药王之称,却是刘太守抬举了。” 他正纳闷呢,这刘老头何时知道自己会医术了,还药王,莫不是张越?是了,应该是张主薄,那日在衙前他见了自己的医术,和刘剡说了。 过了天井,两人穿过西厢的一间院门,进了正房的里面的暖阁里。进房间便看到一个青年半靠在床头上,听见有人进来,那青年抬头愣愣地瞅了瞅王离二人。 王离走近,看清那病人的面貌。 青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剑眉星目,但面容苍黄,眉眼和曹明望极为相似。 只是俊俏的双眼没了神采,嘴唇干瘪,有行将就木之态。 王离吃了一惊,李云川叹气道:“这是盛选公的三子,曹皬,与我颇有渊源。自被盛选公训了一通后,前不久晚上在酒楼夜饮,彻夜未归,第二天就成了这样。巡道台的太常生范玄通说,这病症是寻常当风饮酒的漏风之结,只是六脉俱沉,不见生息,如何治疗都是没用。” 王离仔细听了,伸出左手要凭“究灵引”探测一下病情,曹皬却是挥手胡乱挡住,神志不清道:“滚开,你们这些寄噬国髓的庸医,滚,滚!” 曹皬意识本就不甚清醒,说话也是口齿不清,王离只听清什么“庸医”、“滚”之类的零星字眼,心知不是好话,这人病入膏肓,意识混沌,王离却也不放心上。 反手用力扣住曹皬无力的手腕,中指迅速按在他无名指的指根上,王离气运中冲穴,灵气顺着指尖源源探进曹皬的经脉之中。 奇怪的是这曹皬体内虽有外邪之气,但却不严重,只团聚在胸腔那里。 让王离吃惊的,是曹皬的经脉俱已衰朽,这哪里是少年的经脉,这分明是将死老翁的模样! 经脉如枯藤老枝般盘横错结在他的身体之中。 这根本不是什么漏风之病导致的! 收了手,王离沉思许久,努力在意识海里的《千药仙方》中寻找类似的病例。 李云川站在王离身后,见王离不做动静,不知情况如何。 此时刘剡和曹明望也来到暖阁里,刘剡看到王离皱眉沉思着,疑惑地看向李云川,李云川摇了摇头,刘剡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只是听张越说,王离有起死回生的逆天药术,却没有亲身见过,将王离带过来给曹皬治病也不是有万全的把握。 屋子里除了曹皬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三人俱是一言不发,等着王离开口。 之前在书房中摆出绝情样子的曹明望,此时也是心有惴惴,若是刘剡口中的药王都治不好,怕真是要准备后事了。 这戎马半生的老将,外面虽传言,说他犹恶这庶出的三子,其实不是如此。 而之前在书房前的表现,只是想让曹皬多受些罪,免得日后不长记性,又闯出什么祸端。 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已年迈,哪里吃得消这等丧子之痛。 这时王离侧过身子,看着曹明望,正色道:“盛选公在这徇阳城内可有仇家?三公子那一日是与谁一起喝的酒?” “这徇阳城内谁敢与我作祟,莫说这一城了,青州境内谁敢惹我曹家?他前日与谁饮酒我却不知,怎么……”曹明望惊疑起来。 王离看着曹明望三人,道:“我探了三公子的脉象,他虽有漏风的症结,但那只是小病,不成气候,真正致命的另有原因。这是有人要毒害三公子!” 第二十八章 临江宴 “毒?”李云川大怒,“竟有人敢在徇阳害皬儿!” 王离刚才在《千药仙方》中找到一处病例,与曹皬之症极为相似。 “极南地有兽焉,似狐而头生两角,其百年化灵,能疾走,谓名曰风绝。其爪剧毒,伤者百脉尽枯,恍惚而死。” 这《千药仙方》上说是中毒,照着先前“究灵引”探得的印象,王离拉开曹皬左臂的袖子,赫然有五道长长的抓痕,奇怪的是抓痕已经结痂,不像是寻常中毒的迹象。 “这……” 曹明望三人都看呆了,愣在原地。 王离回头道:“难怪那范玄通治不好,原是症结没有找对。” 既然《千药仙方》中有这个病例记载,王离便有信心将他治好。只是不知它仙方说的“风绝”这个妖兽是什么模样,长着角的狐狸? 摇摇头,王离无名指点在仙门上,拇指尖的少商猛戳住曹皬左手的无名指指根,借着仙门引,灵气向王离左手汇聚,源源不断地传到曹皬体内。曹皬快要枯竭的经脉经巨量的灵气润养,快速地恢复过来,体内的外邪之气都被灵气逼到左臂上。 看着曹皬黑紫色的手臂,肿胀着如同巨大的藕段,曹明望三人都看呆了,这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 王离待时机差不多后,换了主“外恶引”的食指点在曹皬左臂的四指指根上,掌中灵气陡长,只听“嗤”的一声,曹皬漆黑的手臂开始迅速涣散着恶臭的黑气,那烟状的黑气直冲屋顶,后向四周散去,曹皬则是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屏气!快把窗户都打开!”王离大喝道。 李云川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听到王离的话,都屏住呼吸,急忙去打开窗户,待黑气都散去,三人才松了口气。 王离见黑气皆被化出,曹皬手臂虽还肿着,却已恢复正常的颜色,也是安心不少。 他亦不确定能不能治好这毒,毕竟到现在,算上曹皬他才治过两个人。 闻着屋里极臭的气味,王离皱眉,和曹明望说道:“三公子已经无恙,这屋子要里外清扫一遍,窗户就暂且都开着,等到气味消散便是。” 曹明望惊奇地看着王离,问道:“刚刚那黑气……” “那是奇毒,中毒者经脉枯竭,恍惚而死。应该是有人恶意下的。刚才我看三公子经脉已将枯竭,若是迟了一步,便回天乏术了。” 刚松了口气的李云川听得王离这么说,又提心吊胆起来,问道:“如今皬儿已经没事了吧?” 王离点头道:“无事,好生休养便是。哦对了!” 和李云川要了纸笔,王离照《千药仙方》写了一张方子,道:“漏风之病不宜立治,还是以养为好,倘若盗汗依旧严重,照这个方子服药就行。” 李云川接过方子,看到“以白术、泽泻酒煎”、“汗仍不止,与归脾汤加麻黄根、桂枝十数,服而愈”等字,赞叹道:“拙翁说小离书法了得,未曾想如此精美绝妙,吾不及也。” “仙流兄谬赞。” 王离汗颜,被刘剡夸他还厚脸皮接受了,被李云川这个大学士称赞他就吃不消了,颇有窃贼在富豪面前炫富之感。 刘剡在一旁道:“仙流你可不知,这王离小兄弟不仅药术绝伦,书法也是一绝,各种我平生未见的章法信手拈来,可不比你‘饮月吞河’作诗的天赋差!” 王离恼羞道:“仙流兄不要听他的,我那是……” 刘剡抢过话,揶揄道:“我知道,你那是年幼时有老头教过你,哈哈哈哈!” 李云川三人俱是大笑。 曹皬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王离被请到西厢的一处小院里整顿休息。曹明望安排婢子给王离送了热汤洗澡,还带了一件合身的衣服去。 听婢子说,衣服是刘剡特意嘱托送来的,王离心中这才好受了一些,这老头终于靠谱了一回。 洗完澡后,浑身舒畅,换上刘剡送来的水蓝色直裰,刚要出门,又有下人端着饭菜送进来,说是李大学士差人送的,还特意托了口信,道王公子自玉城而来,一路辛苦,下午稍作歇息,今晚在临江楼为王公子接风洗尘。 王离受宠若惊,这李云川贵为大学士,竟然亲自给自己做宴,应该是借这接风洗尘的晚宴,感谢自己救了曹皬一命吧。 填饱肚子,王离在客房里盘腿冥思,琢磨《千药仙方》来。 当日他左手小指射出黑色光剑将许况等人吓走,也把他自己吓得不轻。那日他仔细看了,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几日他研究了《千药仙方》,以为是误打误撞使出了《三引二门决》中的一个法门,但是如今翻遍仙方,除了那句关于左手小指的“少商,神门,引也”之外,却找不到其他的信息了。 “神门?” 王离呢喃自语,“这神门和仙门有何不同?为何仙方里对神门没有其他描述呢……” 想不通这其中的因果,王离只好自吐纳灵气,将《三引二门决》修炼了一个下午。 到傍晚,有小厮在敲门问道王离何时赴宴,王离平息体内循环不止的灵气,瞧见已是晡时时分,便出门上了曹府专备的马车,赴李云川之邀了。 徇阳地处青州之南,大姚两江之一的越江自西向东穿过徇阳,这临江楼便是在越江北岸,因是临江而筑,故称临江楼。 到临江楼时已经是晡时末了,天还未黑,远江红霞照应着耸立的酒楼,开阔缥缈,意境十足。 见那临江楼门前用木枋扎着赤绿色的彩楼欢门,两边立着朱红的栅栏,悬挂着青色的酒帘。楼高六层,贺酒声喧阗而起,真正是满楼华客,高朋皆坐。 在彩楼外下了马车,打前面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王离瞧去,心中一乐,正是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徐鸿远的二子徐君彦。 徐君彦穿着白色的圆领襕衫,拿着折扇,模样十分俊俏。 赖与徐鸿远做过生意,王离对这样貌极俊美的徐君彦颇有好感,只是二人不甚熟悉,也不好凑上去套近乎。 感叹一番他乡遇故人,王离整了整衣领,进了临江楼,心道咱们虽然不帅,气场不能输。 经跑堂小厮指路,王离直上了顶楼。 李云川包了酒楼最好的阁间,那里能一睹越江风采。李云川已经在阁间了,除王离外他没有再请别人。 “仙流兄,我来迟了。” 第二十九章 苏啸风 “哈哈哈哈,无妨,坐吧,只得自罚三杯才是!”李云川大笑,“说来,我还不知小离年岁几何?为何不取个文铭?” 王离依窗坐在李云川对面,道:“我如今二十有一,没有功名,自然未曾想过文铭。” “小离虽无功名,但你那首《定风波》可是极妙!可不是那些身负功名的人能写得出的,哈哈哈哈。” 王离苦笑道:“仙流兄谬赞,谬赞。” “小离文才、药术、书法俱是奇绝,当世罕见。只是一点不好,便是太谦逊,哈哈哈哈!” 李云川道,“当年我同你这般年纪时,有了些许功名,便张狂不休,现在想来,真是年少疏狂啊!” 永定四十三年,李云川二十岁。那一年他高中显圣大举,在之后的抡才大典上冠盖群贤,被钦选为文圣,是大姚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圣,世宗皇上为嘉奖其才,赐给他一颗极品烟罗玉,那玉被他嵌在自己的笔上,以作勉励。 王离给李云川斟了酒,自己也倒了半杯,贴着杯边呷了一口,酒淡,不是前世滋味,有些怅惘。前世王离滴酒不沾,而这一世却是想醉也难了。 想到前不久周环还调侃自己聚会不肯喝啤酒,如今想喝也难了,王离嘴角勾出苦笑。 “仙流兄,人不风流枉少年。疏狂也好,平淡也好,最要紧的莫过于不负韶华啊!” 李云川举杯喝了一口酒,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妙哉!小离,你年纪不大,看得比我清楚多了。” 王离眼皮一跳,我这是穿越换来的!将心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在脑后,王离举杯道:“仙流兄,我敬你!” “哈哈,好!” 王离与李云川二人正对饮地痛快,有小厮说门外有人求见。 李云川皱眉道:“是何人?” 小厮道:“是御阁卿的长子苏公子和一个姓徐的公子。” “姓徐的公子?”王离心道不会是徐君彦吧,若是徐君彦那可就有趣了。 听到是苏啸风,李云川展眉道:“是飞廉啊,你让他进来吧!他这小子,在京城不找我,现在找我有何事?” 却说徐君彦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京城姓段的公子,他早知道那是一个女子乔装打扮,既是贵族妙女,本打算好好亲近结交一番,只是自那日裁冰诗会后再不见段宿白的踪影,这让徐二公子万分恼火,深感遇人不淑。 诗会之后,徐君彦便安排行程,择日南下徇阳,参加文宫正选。小文举在三月,玉城里徇阳也不是很远,故而他打算等来年再进徇阳。 只是正值当今天子成年,大姚皇南巡列道,以祝天下太平攘和,文武百官俱在徇阳,因陛下皇恩浩荡,在徇阳设了大文举的恩科,天下文宗、崇文殿大学士李云川便随同南下,暂住在青州经略安抚使曹明望的府邸上。 自命不凡的徐君彦便想去徇阳拜访李云川,若是能得到李文宗的赏识,他徐君彦便是举国可数的士子天才!明年的小文举就不足挂齿了。 匆匆赶到曹府,却没见着李云川,从门子那打听到他在临江楼宴请好友,徐君彦遂打道去了临江楼,在彩楼前正巧被王离给撞见了。 徐君彦大步走进临江楼,有小二上来引路。 不敢打扰李云川,徐君彦在二楼找了个普通的包间独自小酌,心中计较着是去主动寻李云川好,还是等他宴席散了装作碰巧遇上好。 正思量着,忽然听得廊下有人高声叫好,徐君彦侧身看去,只见一楼堂间团坐着许多白衣士子,像是在做诗会。 徐君彦招来小二询问这是何事,小二道:“公子,这是苏阁卿家大公子在作诗呢,大伙都去助兴了!” 徐君彦闻言大喜,“飞廉兄在这里?太好了!” 御阁卿苏衡的长子名叫苏啸风,与徐君彦是好友。 徐君彦下楼穿过人群,果真看到苏啸风,大喜,上前道:“飞廉兄,许久不见!” 苏啸风看到徐君彦,惊喜道:“子匪!你怎么在这里!” 徐君彦大笑,和苏啸风说了来由,苏啸风道:“自京城一别,迩来已有年余了,哈哈!不曾想在徇阳与你相见。” 徐君彦问道:“飞廉兄,你也是来见仙流先生的吗?” “这倒不是,明日恩科便要放榜,我是同诸多士子来此饮酒的。刚才起了兴致,要我作词,哈哈,正好你来了,说不得你得罚作一首!”苏啸风笑道。 “哈哈,少不了少不了,不如飞廉兄与我一起去请仙流先生来此主持诗会,如何?” “善!” 苏啸风两人进了阁间,王离一看果真是徐君彦,不知他来这做什么。 “仙流先生,飞廉得知你在临江楼,冒昧前来拜访,还望仙流先生海涵。” 苏啸风拱手作揖,又向李云川引荐道:“这是我的好友,是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徐药首之子,徐君彦。” 徐君彦忙上前行礼。 “你小子,你不是你爹,不必糊弄我了!”李云川摆摆手,笑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啸风在李云川面前端不了正行,讪笑道:“明日显圣榜就要放了,我与同年在楼下做了诗会,想请先生帮我等点评一二。” 李云川来了兴趣,问道:“哦?那可有诗篇?” 苏啸风道:“刚刚兴起,却还没有诗篇。” “既无诗篇,我便不去。你们且做诗会,有诗篇可差人送上来,若是得我心意,我便亲自去见见,若都是陈俗的滥调,我还是不去的好。苏家小子,你看如何?” 李云川仰首饮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上,咂嘴回味着酒味。 “这……文宗先生临江楼上阅诗文,此佳话也,飞廉莫敢不从。那飞廉先行告退,待诗文出了,让跑堂送入阁中。”苏啸风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带着徐君彦出了阁间。 徐君彦进了阁间后,只说了一句见面的套话,出了门便纳闷道:“飞廉兄,这是为何?仙流先生为何不愿下来主持诗会?” 苏啸风哈哈一笑,“子匪,你却不知,仙流先生这是避嫌呐!不出所料的话,这次大文举恩科,主考官不是礼部侍郎,正是仙流先生!若是榜上有名,那便是仙流门生了!哈哈!” 徐君彦恍然,见苏啸风大笑,不由拍扇称羡,恭维了几句。 第三十章 初显风采 苏啸风和徐君彦二人走后,李云川痛饮了一杯,和王离说道:“那是御阁卿苏衡长子,苏啸风苏飞廉。” “我听他说,明日是显圣放榜?”王离问道。 “小离不知道吗?”李云川讶然,“拙翁没和你说吗?此次陛下南巡列道,于徇阳开设恩科大文举,明日便是放榜之时。飞廉随行南下,为的便是这次显圣的机会。” 拙翁是刘剡的文铭,这个老家伙一点都不靠谱,把老子的事情全抖出去了,屁事都不和我说清楚。 王离腹诽一通,郁闷道:“那老头子没和我说,我是稀里糊涂被他赶到徇阳的。若明日放榜,那抡才大典也快了吧?” “哈哈,拙翁从来都是这般脾性。抡才大典在放榜后第三日后举行,届时众文贤皆从端礼路进入行宫之中,在议政厅殿内完成抡才初试。前十者第二日与陛下对策太华殿下,以选文圣。行宫没有琼林园,当晚会在龙池上举办琼林宴,不知小离是否愿意去?若是想去,和我说上一声就是。” 王离奇道:“那琼林宴我也能去吗?” “若是常人自然不得去。”李云川搛了片牛肉,沾酒吃下,“小离要是想去,和我说了就是。此次是我主考大文举,诸多事宜都是我来安排的。” 王离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他不去主持那苏啸风的诗会,应该是避嫌吧。 “那便麻烦仙流兄了。” 有后门走从来都是极舒服的,这大姚皇宫却不知是何风范。 且说苏啸风和徐君彦下了楼后,和诸生说了李云川会在临江楼上亲阅诗文。诸生听罢皆兴奋不已,若是能得文宗赏识,一飞冲天正在今日啊! “飞廉兄,如此那就快快开始诗会吧,莫让仙流先生等久了。” “不知仙流先生可有出题?” “李文宗在临江楼?唉!若是早知如此,我等定要前去拜见,可惜,可惜啊……” 苏啸风朗声道:“诸位同年,既然仙流先生在临江楼亲自阅览我等诗文,且明日即是放榜之时,我提议,就以临江楼前越江景色切入,不限韵格,诗词皆可,只抒我等内心之感即是,如何?” “理应如此!” “然!” “飞廉兄,既然李文宗让我们做诗文,不如你先来开个好头吧,开篇即鸣,文宗先生一定大悦!这是何等佳话!” 诸生纷纷叫好。 苏啸风大笑,“好,那飞廉就先献丑了。小二,取笔墨来!” 应着声跑来一个麻衣小厮,听了苏啸风的吩咐去取了笔墨纸砚来,整齐摆在桌上。 苏啸风执笔临窗,远望江天景色,十息功夫腹中便有成稿,在桌上运笔写起来。 周围的文士都团团聚在苏啸风周围,静静看着。 待苏啸风写完,一边的徐君彦摇扇念道: “沙江摊破,云霞万里,衔飞鸥鹭。停杯望眼事,暮舟千帆渡。 慷慨年年风雨路,算今朝,挹风波恶。江头费消遣,摘星从此趣。” 有人评道:“这是一曲《忆少年》,上阕写景含情,下阕写情含景,两者皆有意味而能融洽互成,妙哉!” “嗯,此停杯二句尤有意味,道的是你我争逐显圣榜之事。” “飞廉兄此词极佳,‘挹风波恶’,真豪杰也!” 徐君彦赞道:“飞廉兄一词即惊艳全场,子匪佩服至极。” “哈哈,还得请仙流先生亲阅指点后,再做定夺。”苏啸风笑道:“子匪文才斐然,何不做一首诗篇?若能得仙流先生赏识,岂不善哉?” 苏啸风这话正说到徐君彦心头上,“哈哈,子匪正有此意。” 王离和李云川对饮着,听他说些京城的趣闻。 说什么刘剡罢相,池家独掌庙堂的事,说什么枢密使解甲归田,三衙各司都指挥使论罪量刑的事,听得王离心烦意燥。 虽然前世学的是历史,终归是前世的思维。 听不惯这拗口的职称,王离整个头都大了,李云川终于止住,慨然道:“陛下刚刚掌权,就如此心急,不是好兆头啊。” 王离摇摇头,这不是书法药术,他不懂这朝廷局面,不敢随意开口。也搞不懂为何李云川为何与自己说这些,算起来,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天。 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时一个小厮拿着两张雁黄纸呈上来,递给李云川,说是下面文贤老爷吩咐的。 李云川随手将一张纸递给王离,道:“小离,你也看看。” 王离哭笑不得,人家找你看诗文,你让我看算什么?枉费那苏啸风还高兴半天,若是知道是我看的,不知作何表情。 王离看了署名,却不是苏啸风的诗文,是玉城老熟人徐君彦的。王离心道这徐君彦是试才榜第一,我看看他水平如何。 书法字迹倒还可以,有些火候。 他做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单拿着看倒也不错,只是王离不知看了多少千古名句,眼界不同,相比之下,那诗句便索然无味了。 “嗯,和那些诗句比有些欺负人了,平心而论还是不错的。”王离心想和那些诗词比太不道德了,拿了别人钱财,说话得向着点,“徐显圣还是可以的,不错不错。” 此时却听李云川叹气道:“现在文风猖獗,都是虎狼语句配的虚假情意。” 这话忒狠了点,王离问道:“怎么了,仙流兄?” 李云川将手上的纸递给王离,“这是飞廉的词,哼,只是言语顺口罢了,仔细琢磨却是不通。什么江头费消遣,转折如此突兀,只为承接虚情,这样的语句实在是可恨!” 闻言王离颇为尴尬,他觉得这词写得倒还不错,只是既然有文宗之称的李云川都说差了,他只好跟着点头道:“嗯,嗯,仙流兄所言极是。” 一旁的小厮脸都绿了,这两位爷到底是谁啊,说骂就骂,这让他如何去传话?难道和那三公子说,你这是“虎狼之词”吗? “小离,这临江楼最能看越江之景色,你何不作诗一首呢?” 王离一愣,要我作诗可不行啊,抄诗倒还可以。 “在仙流兄面前,我怎敢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这是何意?”李云川疑惑道。 “这……没什么,小二,你去取笔墨来。仙流兄,先说好,写得不行可不得像先前那般说我。” “哈哈哈哈,好,小离只管写就是。”李云川被逗笑了。 打岔将李云川糊弄过去,待小厮取了笔墨来,王离蘸了墨汁,脑中飞快思索着什么应景的诗词。 他心中哀嚎,完了,想不出来。 “仙流兄,这诗词可有定了题目?” 顿了顿,王离故作镇定,询问一旁看着他的李云川。 李云川摆手道:“小离不必拘泥,胸中有何言语写下就是。” 咬咬牙,不管了。 王离将此时能想到的写在徐君彦的绝句下面,盏茶功夫便写完了。 李云川接过手,略过徐君彦的诗,读了一遍,赞道:“出语俊逸,曲折深婉,此小离之真情也。只是不知是何家女儿让小离如此思念?” 王离郝然,想了想自己的前世今生,忽发觉竟都是孑然一身的遭遇。这本就是万年单身的命,李云川的话听着也就变味了,遂郁闷道:“我倒没有心上人,只是借此写一写世间真情罢了。这个不算,我还有一首。” “哦?”李云川惊到了,“还有一首?” 王离站起身,看着远处江天一色的奇景,挥笔将那篇慷慨悲壮的词缓缓写下。 李云川亦是起身,看完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好!此词极壮观极淡薄,读来让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小离真乃神人也!吾远不及!” “仙流兄谬赞,论诗词一道,我哪里能和仙流兄比。” 李云川摇头叹息,挥手让小二退下。 两人又对饮几回,其间又有诗文传上来,李云川却是不看了。眼看天色不早,两人饮罢便先回去了。 那小二自退下后,零零碎碎和苏啸风等人说了李云川点评的话,众人皆是面露不快。 “李文宗太苛刻了些。” “飞廉兄词文极佳,为何李文宗不喜呢?” 苏啸风心中一沉,他知道李云川是此次大文举的主考官,这点评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敢想。 徐君彦问了那个小厮,“仙流先生没有说别的了吗?” “没了,他只是这么说的。倒是另一个人也说了一些,说什么,写的是虎狼之词配的,配的是虚情假意。还说,还说现在文风猖獗,说飞廉公子的词狗屁不通。” 小厮不敢说是李云川说的,只好嫁接仇恨,胡口乱说开来。 “……” 饶是苏啸风定力极佳,听到这些,也是眼皮一跳,愤怒异常。 周围文生早就骂开了。 “什么?是谁如此信口胡说,真是胆大妄为!” “哼!不知是何人猖狂,竟然这么说飞廉兄的词!” “不知他有什么诗词供我等大开眼界!” 苏啸风和众人说道:“我等诗词既受文宗先生批评,理应亲自去认错道谢,诸生同我一起去罢。” 一行人一起去了六楼,却没看到李云川和王离二人,只有桌子上还留着他们传上来的诗词。 “飞廉兄,我的纸上有别人的字!”徐君彦翻到他的诗,看到上面有他人写的痕迹,不由轻呼道。 “是仙流先生的吗?给我看看。” 苏啸风接过徐君彦手上的雁黄纸,发觉是两首词,看字迹不是李云川写的。 “这不是仙流先生的字迹。” 徐君彦道:“那就是另一个人写的了。他写的是什么?” 听到是那个口出不逊之人写的,诸生皆是愤慨。 “是啊,飞廉兄,他写的什么,你念给大家听听,让大家看看他写出来的是什么,好让大家开开眼!” 苏啸风额首,照着读道:“这是……《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人不屑道:“原来是情词,此小道耳!” 苏啸风心中喟叹,此人这一首词功力极深厚,远超自己。若那些话是作出这首词的人说的,那他也只能认了。 苏啸风道:“还有一首,也是《临江仙》。” “飞廉兄读来让大家听听,真是这般水平凭什么如此说我们!” “是啊!太过分了!” 苏啸风压下躁动的文士,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只这一句,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苏啸风被起句感染,胸中激起昂扬顿挫之气。 他继续念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读罢,整个阁间寂静无比。 小二慌了神,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苏啸风平复了感慨万千的内心,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读完这首词后,便知道他手上拿着的一张轻如无物的薄纸,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攀即的高峰。 他神色复杂,朝向一言不语的诸生道:“此次飞廉受前辈教训,受益颇多。我等前路漫长,诸生还请共勉!” 众人晃过神,从那首《临江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听得苏啸风的话,想到先前对作出这等佳词之人的嘲讽,各个都臊眉耷眼,喏喏道: “与飞廉兄勉!” “与飞廉兄勉!” 第三十一章 名震徇阳 天子成年,据大姚祖宗法,理应南巡列道,以施恩泽。 而很多储皇在即位之时已逾成年之龄,上次天子列道,已是百年之前了。 徇阳从三年前开始在城府正中央修缮行宫,包括徇阳城正南面的大礼门,以及贯通行宫正门与大礼门之间的端礼路。 行宫传承久远,外围有城墙将宫内与外界隔开。 行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南部是大姚皇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地方,北部则是后宫,为大姚皇及皇后妃嫔等女眷的居所。 晴儿从西边书房里整理了书籍,端着书箧向行宫西三所南端的大院走去。 今日便是放榜了,再过两天就要抡才大典,到那时候宫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小丫头想到这里总有些兴奋,从京城搬到这来可是闷死她了,虽然前几天和姚渐雪偷偷溜了出去,却没睡上一天好觉,更别说玩了。 公主昨日身体有些不适,太药师说是水土不服,再加上风寒,故而发病。 昨晚她服侍公主吃了几剂药,却没见好,太后心疼得有些发火,要不是公主护着,她可要被罚了。 小丫头心中念叨着,公主你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晴儿都要急出病啦! 晴儿抱紧怀中的书箧,加快了步子。 这是公主吩咐她去找来的书,她得快些去拿给公主,好让公主解解闷。上次从玉城回来后,公主还带回了一个书箧子,让她好好锁起来,都不让她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怪神秘的。 穿过院门,直走进正房里,晴儿抬起手臂攮开暖阁的门帘,看到姚渐雪穿着单衣站在桌前读着什么,忙惊呼道:“公主!公主怎么起身了,还只穿了一件衫子!快去床上躺好,这要是病情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姚渐雪轻笑着,丝发披在肩上,小脸有些苍白,面容清减,双眸略显得慵懒。 “小丫头,你可放心,有我给你顶着,母后不会罚你的。” 晴儿撅了撅嘴,放下书箧,拉着姚渐雪,将她按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后才道:“我可不怕太后罚我,晴儿是只想公主早日康复,不然晴儿看着也心疼。” 说着打开书箧,选了一本放在姚渐雪手边,“公主可不能再这样不在惜身体了,有很多人关心你呢!” “行啦,知道啦!”姚渐雪微抿朱唇,“小妮子可真讨人欢喜。” 她扬了扬手中的笺纸,道:“这是宫外边传进来的两阕词,说是苏大公子在临江楼被人狠狠批了,这便是那人做的词。” “苏大公子?是御阁卿家的苏啸风苏公子吗?” “是他。”姚渐雪纤指打开折好的笺纸,“刚刚看得好好的,被你给打断了。这两首词可是一夜之间名震徇阳呢!” 晴儿憨笑道:“那公主觉得如何呢?” 姚渐雪将方才那篇又看了一遍,道:“只是男儿间的东西,我看来是不懂的,皇弟应该亦不大喜欢,太消极了。不过说起来应该是极好的。” 晴儿收拾了一下桌案,从妆奁里取出一把玉梳子,将金镜支在姚渐雪面前,开始给姚渐雪梳头。 “那另一首呢?” 姚渐雪凝眸看向第二首,道:“这首也是《临江仙》,待我看看——” 姚渐雪自第一句“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便深陷进去,轻声读了起来。 待读到“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时,双眸流露异彩,呢喃反复,只觉得其中有千百种柔肠。 再往下看“琵琶弦上说相思”等句,愈发觉得精美绝伦,连晴儿几次唤她都没注意。 晴儿有些恼了,嘟着嘴不再说话。 姚渐雪用手摩挲着笺纸,道:“不曾想这徇阳还有这等人物,却不知是写给何人的。” 晴儿闷声道:“一定是写给歌姬的,写这首词的一定不是个正经人。” 姚渐雪莞尔,“晴儿,这写词多有指代,不能如此妄下结论。快去将笔墨拿给我,我要抄录下来。” “诶呀,要是弄脏被褥可不好啦!” “换了就是。” …… 王离经昨晚在临江楼上抄了前世贤人的两首词后,名气大涨。整个徇阳城的酒楼茶肆都有人在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到底越江因此多了个“长江”的称谓,这是王离始料不及的。 而歌姬则是争相弹唱“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等句,动情处无不掩泪叹息,伤感身世的。 时人皆在谈论,这能写出两首文风极不同词作的到底是何人士。 这些王离却是不知道了。 他昨夜同李云川一起回了曹府之后,一夜无话。到第二日清晨,舜剑来他屋里说曹皬醒了,请他再去看看。 想到曹皬手臂上的爪痕,王离想到《千药仙方》上记载的“风绝”异兽,寻思正好去打听他这伤是怎么落下的。 清晨薄凉,王离披好衣服就随舜剑去了。 进了曹皬屋里,舜剑一言不发地站在王离身旁,还是那般个性。 曹皬靠着背枕坐在床头,气色较昨日已经好了很多,有丫鬟坐在床边喂他吃汤药。 瞧见到舜剑,曹皬神色一变,低头装作没看见。 舜剑不以为意,对曹皬道:“这是拙翁请来的药王,是他昨日救了你。” 曹皬吃惊地抬头看着王离,眼前的男子看着只比自己大上几岁,竟然已经是药王了?他想要起身拜谢,被王离止住,“三公子不必多礼。” “救命之恩,曹皬永记于心。不知恩人尊姓名?” “我姓王,单名一个离字。不必叫我恩人,我长你几岁,你叫我离哥就是。”王离走到床边,丫鬟主动退开,“我看看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一会有些事情我还得问你。” 王离左手中指搭在曹皬无名指指根上,经昨日灵气滋养,曹皬身体恢复极快,明日便能痊愈。 王离松了手,问道:“你那日是在何处饮酒的?同你一起的有哪些人?” 曹皬皱眉思索道:“就在临江楼上。那天是范海请我去饮酒的,就是太常生范玄通之子。同行的还有一个玉城许姓的人,一共就是三人。” “玉城姓许的?”王离一惊,“是叫许盛还是叫许况?” 曹皬奇道:“离哥怎么知道的,那人正是叫许盛,离哥认识他吗?” 果真是熟人,王离心道何止认识,还和他弟弟干了一仗呢。他拉开曹皬的袖子,问道:“这伤口你还记得是怎么落下的吗?” “这……”曹皬看着自己手臂上结痂的爪痕,呆住了,“这是?” 得,他自个也是懵逼的。王离起身,朝他道:“你身体已经没事了,不必多想,好生休息。” 和舜剑出了门,王离严肃道:“舜剑大哥,三公子被人下毒一事,你一定要告诉盛选公暗下调查,不能走漏风声,尤其盯好巡道台的那些人,如今真人在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要防备着。” 舜剑眼神中闪过厉色,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段公子 今日下午大文举放榜,中者自然喜不胜收,有当街痛哭之人,没中者自然悲痛难抑,亦有当街痛哭之人。 苏啸风中了榜,冲淡了些昨日被王离挫了锐气的失意。今日同榜的同年邀他饮酒也推辞了,一心为抡才大典的策问做准备。 平常无事过了两天,到抡才大典时,李云川须得去宫中主考,一早便换了官服匆匆进宫了,待到日落时才回来。 换了常服,李云川找到闲来无事的王离,道:“明日日入初时,小离可要准时去宫中,到时候有人接应你,你只需报我的名号就是。” 王离大喜,道:“这几日可算闷死我了,多谢仙流兄,哈哈!” 李云川大笑,“如今徇阳城谁人不知你‘临江仙’?这几日临江楼可是被人踏烂了,个个都在咏“长江”呢!小离可是足不出户而天下闻呐!哈哈哈!” 这大姚通讯落后,传诗倒挺快。 第二日晡时末,王离借了曹府的马车往行宫赶去。 刘剡和曹明望两个老头竟把他给忘了,真是忘恩负义,为老不尊,还是仙流兄体贴人心。 王离一路上把刘老头骂个不轻,深感其道德低劣,不能深交。 今日行宫前门都留给了抡才大典前十的文圣、文贤们,连臣子都是不能走的。 王离在东城墙门外停下,和卫兵说了李云川的名号,便一路无阻通过了东边的广德门。 过了广德门,有内臣接引,王离贿赂了些银两,那太监心知这年轻人是李大学士嘱托的,又得了钱财,故而十分上心。 “王公子,陛下正在太华殿诏见苏文圣,你先随咱家去典膳所,待时辰到了,咱家来接公子去龙池。” “苏文圣?” “正是,本次大举钦点的文圣是御阁卿之子,早在京城飞廉公子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真真是天之骄子!” 王离想到坊间流传的苏啸风被自己猛踩的流言,心中感慨万千,怎么着自己也是比文圣还牛逼的人了。 宦官将王离接到膳食所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不像是厨房,有桌有椅子的,待着也倒舒心。 “多谢中贵人。” 大姚没有太监一说,说好听点都是称作中贵人。 那宦官谦逊几句,就匆匆走了,临走前反复叮嘱王离不要到处走动,若有人问,就说是“李大学士安排的侍读”便是。 等那宦官走后,王离坐在椅子上歇息了一会,不久肚子竟饿了起来。起初还忍得过去,不知何时起王离闻到阵阵香味,肚子不停地空响。 王离实在经受不住,小心出了门,却是将宦官的话抛之脑后了。 躲过人群,往里走,膳食所不像王离先前待的地方那么清净,洒扫抬水、烧火做饭的人数是很多的。 见隙躲进一个角落的庖房里,正打算搜刮一些东西垫一垫空落落的肚子,看到灶台边有人影闪动,王离走过去一看,竟发现背对着自己的是个熟人。 王离心中一乐,走过去拍了那人肩膀,道:“段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姚渐雪后肩被人一拍,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面饼点心都掉在灶台上。 她连忙回头,惊声道:“谁?” “段公子,是我啊!王离!” 姚渐雪呆呆地看着王离,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前几日在玉城碰见的人,竟然在行宫内又遇见了!还是在典膳房里! 完了!偷吃东西被抓现行了!这可丢死人了! 看着眼前满面笑容的王离,姚渐雪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知道今天有琼林宴,她昨夜央求母后准许她也参加,却被太后一句“公主自贵,不宜抛首”给拒绝了。她不甘心,于是在晴儿的帮助下,扮成男子模样,偷偷藏在膳食所里,让晴儿支走这个庖房里的用人,打算到点再混进龙池去。 可早早躲在膳食所里,还没到点,肚子却开始闹腾了。 没挨过饿的姚公主哪里受得住,便在灶台上找点心吃,正巧被王离给撞见了。 “完了完了,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要是被他说出去,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姚渐雪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头晕乎乎的,全然忘记自己已经换了装扮,现在是段宿白、“段公子”了。 王离见姚渐雪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眼眶又是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不由慌了神。 “这死娘炮,该不会要哭吧!这要是把人引过来,那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王离忙问道:“段公子你这可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拍疼你了?” “啊!” 姚渐雪回过神,听到王离问的,眼睛一亮。 “对啊,我现在是段宿白,可不是长公主!”姚渐雪看着面前的王离,突然轻笑了了一下,“这人也是够呆的,这都看不出来……” “嗯!”她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刚才被王离兄吓着了,没事。” 王离心中无语,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宿白也是托李大学士来参加琼林宴的吗?” 姚渐雪闻言愣了一下,这正愁没借口呢,忙胡诌道:“是,是我请仙流先生带我来的。王公子也认识仙流先生吗?” “嗐!说来话长。” 王离苦笑,就轻去重,将一路被刘剡坑的经历说了。 “到底还是仙流兄为人仗义,那刘老头实在太坏了。” 姚渐雪惊奇地看着王离,他左一个刘老头,右一个刘老头地叫拙相,现在又和仙流先生称兄道弟,这语气不可谓不大。 “宿白,那宦官有和你说,几时来接咱们吗?”王离顺手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点心塞在嘴里,“这都日入正时了,可得饿死咱们。” 有人在,姚渐雪不好意思再吃,看着王离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咽了咽口水,道:“我听说琼林宴是在日入末时,还有半个时辰。” 七点才吃晚饭? 王离心中忍不住一阵大骂,这尼玛是要饿死人呐!他惦记着这顿皇家晚宴,可是中饭都没吃啊! 又吞下几个软糯点心,王离见姚渐雪愣着没了动静,便递一个给她,“宿白也快垫一下肚子,这还有很久才能吃到饭呢,可别饿坏了。” 姚渐雪看着毫不顾忌的王离,她所认识的读书人大多是克己成礼,未有如王离这般真性情之人,这种感觉也唯有在仙流先生身上曾经感受到,但两者却又不甚相似,这王公子似乎极为不同呢。 她轻笑道:“莫不是王离兄来琼林宴就是为了蹭一顿晚饭吗?” “咳咳。” 被人看穿了目的,王离将糕点硬揣到姚渐雪手上,被王离抓到手,姚渐雪惊得连忙挣脱开来,才拿住糕点。 “宿白你也是的,大男子汉,碰一下手又是怎么了。”王离责怪姚渐雪大惊小怪,又借着语气掩饰道:“也不是为了一顿饭,只是想与我大姚英才多多结交一番。” 信你才怪! 姚渐雪小手铰在一块,还是对王离的“没礼”而嗔怨,两人不知说些什么,都沉默不语。 王离正愁如何安抚这“段娘子”,却听房外有碎碎的脚步传来,王离不禁有些紧张,这庖房里没有适宜躲藏之地,便将段宿白挡在身后,心中念叨着宦官留下的话,想着对策。 待那人进屋,竟发现是段宿白的丫鬟,那个对他极有意见的小丫头。 王离一颗心放了下去,这宿白胆子可真够大的,自己躲在庖房里偷吃,还让丫鬟出去放风,想不到为人娘们,作风倒挺爷们的。 只是这丫头怎么是宫装打扮? 晴儿在太华殿外打听到一些消息,便匆匆来告知姚渐雪来。 进门看到王离,小丫头一愣,今日王离换了白袍,不似那天的短褐,虽是短发,但颇为潇洒挺拔,故而晴儿一时未能认出。 “你,你是何人?” 段宿白担心晴儿说漏嘴,上前拉住晴儿,“这是那日在玉城遇见的的王公子,晴儿,你怎么回来了?是李大学士让你来的吗?是有什么话吗?” 眼见姚渐雪不停使眼色,晴儿极有默契,“嗯,李大学士在太华殿陪陛下在与苏文圣交谈,说是时辰不早,恐太后身体不便,于是提前去龙池设琼林宴了。李大学士吩咐晴儿来通知公子及时去龙池,参加琼林宴。” 晴儿瞧了瞧王离,心中奇怪,他怎么也来宫里了? 小丫头虽然不喜欢王离,但未到讨厌的程度,今日又见王离一副不俗的气派,倒不会出言挖苦,只是奇怪为何他也会在宫中,莫不是也要去琼林宴? 王离自然不会记一个小女孩的仇,听闻琼林宴被提前了,心中大喜,和姚渐雪说道:“宿白,既然琼林宴提前,我们快去吧,可不能迟了。” 第三十三章 琼林夜宴 在晴儿的领路下,王离和姚渐雪出了膳食所,绕过议政厅殿,向东边的龙池走去。 “宿白,你知道这琼林宴的来由吗?” 因为这宴会名称同前世的一般无二,王离心中疑惑,不知二者是否有何关系。先前李云川与他说的时候还不觉稀奇,如今细想之下,心中便极为震惊。 一样的文字,大多类似的风俗,这里与前世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这来由可就早了。” 听王离问这话,姚渐雪倒不稀奇,王离虽然会作诗,有些文才,只是连“文铭”都不知道,不知晓“琼林宴”也还正常。 “这琼林宴是自前朝就流传下来的风俗,算起来有好几千年了!大文举下的士子皆是天子门生,这宴会是天子嘉奖士子,以作进学进官之用。” 见王离听得仔细,姚渐雪好笑道:“王离兄,你怎么问起这个了?若不是我早知道你摔坏了头,忘了许多事,不然还以为你故意考我呢!” 被姚渐雪提及自己编造的虚假经历,王离尴尬地笑了笑,敷衍过去,心中的困惑也暂且放下了。 从议政厅殿向东走了不多久,见一开阔场地,设着一个朱红的仪门,门前两排都整齐站着举旗的红装宫女,士子凭执特制的木牌进场。宴席设在龙池边上,往右便能看到一个用白玉石栏杆围成的方池。 天色渐黑,怕被人认出,晴儿将王离二人送到后就悄悄退下了。 王离上前跟在士子队伍中,和宦官交代了李云川的话。那仪门前的宦官早知道李大学士吩咐过,问过王离姓名后便让他进去了。 姚渐雪紧紧跟在王离身后,她可不是李云川邀请来的,此时心中极为紧张,生怕被人识破身份。 “哦,这位段公子也是李大学士吩咐的,怎么了,他没和中贵人说吗?”见宦官面有疑色,王离问道。 “不敢,既是李大学士吩咐的,二位公子快请入席吧!” 王离进了宴席之中,与姚渐雪说道:“宿白,这里人多不熟,你有认识的朋友吗?算了,咱们还是先去找李大学士吧。” 姚渐雪成功混进琼林宴,俏脸兴奋地通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仙流先生肯定被人围住了,今日参加晚宴的可都是他的弟子!咱们就不去打扰仙流先生了。我也不认识什么朋友,王离兄,咱们就找个席位坐下吧,等皇弟……陛下赐诗之后,士子门都要作诗的,到那时候就热闹啦!” 又要作诗! 王离有些头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宿白,那咱们就先找个席位坐下吧。” 今科士子席位都是定好的,苏啸风作为文圣,自然是和李云川一席,以表亲近。其余如王离这般“混”进去的都在另一席上,多是纨绔子弟,经由族内长者托送进来,目的皆是翻充人脉,结交大姚精英。 王离二人刚坐好席位,右边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笑呵呵拉住王离的手,道:“你一定是王离大哥!早听闻仙流先生邀你来参加琼林宴,没想到却和我在一块,哈哈!” 王离莫名其妙,看着眼熟,自己却不认识,故而问道:“不知这位是……” “忘记提了,我是小皬的二哥,曹皔,铭为长天,离大哥叫我长天就是。说来还得多谢离大哥的救命之恩,若非离大哥出手相救,小皬恐怕凶多吉少啊!” “那是小事,不值一提。”难怪这人看着眼熟,竟是曹皬的二哥,王离与他介绍了姚渐雪,“只是没想到长天你身为将门子弟,却也来这琼林宴凑文臣的热闹。” “那些酸臭书生我是看不起的,我来这琼林宴也不是为了凑什么热闹,说来离大哥应该明白的。” 看着曹皔眼中一闪而过的微芒,王离心中一凛,莫非是盛选公布置的手笔?徇阳城内有大真人踪迹,这么多天不见曹明望动静,莫非想在琼林宴上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大真人会在今晚出手吗? 姚渐雪看王离二人在那打哑谜,心道他还认识曹家二公子,真不知道他什么底细。 曹皔她知道,在宫里听闻曹家长子二子皆是军中良将,年幼时就被曹明望送入营中历练,不知为何会来参加琼林宴。 “娘的,什么时候了,这饭还没开席,可把我饿坏了!” 等了一会,人都落座,还没有开席的消息,曹皔忍不住说道,“早知道这饭开的这么迟,就该让大哥来了!” “长天慎言!” 王离被吓了一跳,这宫内发牢骚可是大罪,要是被人听去揭发一通,麻烦就大了。 曹皔怏怏不乐,姚渐雪却看得开心,难得出来玩地如此痛快,瞧见曹皬遭罪的模样,她道:“快了,膳食应该都快送到了。到时候等陛下赐诗,宴会就热闹起来了。” 本就饿得不行的曹皔听到“赐诗”,甩了甩头,“这我可不搅合了,听了头就大。” 话音刚落,就有宫女端着各色小碗分在每个席上,待膳食分妥,一旁的李云川举杯起身,朗声道:“今夜琼林之宴,陛下赐诗,以酒为题,诸文贤可撰彩笔,诗佳者,赏!” 李云川这话将所有人气氛带动起来,众人都起哄让苏啸风做先率,先作一首酒诗来。 推辞不过,苏啸风道:“诸贤谦让,飞廉就先献丑了。” 说着举杯对月,高声诵了一首七言的绝句,众人听了都鼓掌称赞,李云川亦是点头,较前日临江楼之词,苏啸风长进不少,孺子可教啊! 王离一席没什么动静,除开王离和姚渐雪,都是大字不识的粗糙汉子,王离看去个个都是一脸呆滞地看苏啸风的风头,唯有曹皔坐不住,在位子上左扭外斜着,他可是饿坏了。 姚渐雪将苏啸风的酒诗念叨了一遍,道:“这诗立意不俗,遣词极平淡,回味起来却极为高雅,不愧是文圣。” “段兄弟读过书?”曹皔震惊地看着姚渐雪,“这……你怎地和我们在一席上,段兄弟莫不是会诗文?是了,瞧你一副书生样子,倒像个小娘子了!” 姚渐雪闻言心下气恼,王离怕她生气,赶忙道:“长天快别说了,哪有像你这般说话的!段公子乃是书香门第,只是没参加文举罢了,若是报了文举当然不会同我们一桌的。” “嘿嘿,我性子就是这般,说话不经脑子,段兄弟海涵。”曹皔摸了摸头,咧嘴笑道。 “哼!” 姚渐雪不理睬曹皔,朝王离道:“王离兄以为这诗如何?” “一般吧。” 王离看着姚渐雪吃惊地看着他,得,说漏嘴了,“不过我是写不出来的,我就是说说,说说。” “王离大哥说的对,我听着也是一般般啊,什么玩意这是!”曹皬大大咧咧道。 “王离兄文采极佳,何不也作一首诗呢?”姚渐雪看着王离,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说漏嘴了,那我就来探探你的底。 第三十四章 技惊四座 曹皔之前的话惹恼了姚渐雪,她便不再理睬这个说话没头没脑的,盯着王离,不怀好意地让他也去混淌那帮文贤士子的水。 “我?宿白你开什么玩笑。” 王离看了看姚渐雪,这是想害我啊!他来这只是为了蹭一顿晚宴,可不是来出风头的,若是平常时候,出下风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随便拈首唐诗还能叫人笑话不成? 且不说今晚是在行宫里,曹皔都暗示他了,今晚真人可能有行动,他正思量着,到时候场面混乱了如何逃出去呢! 这要是出风头把头弄昏了,命没了找谁说去。 王离摆手道:“琼林宴上就不显摆了,让新科文贤他们出风头去罢。” 曹皔竖了大拇指,嘿嘿笑道:“王离大哥高!实在是高!小弟我也是如此,若不是看在今晚是他们的主场上,怎么地也要做个诗,杀杀他们的锐气!” 知道王离没这么容易激将,姚渐雪也不气馁,琼林宴赐诗后每席必须出一首诗,到时候她不写,那些酒囊饭袋可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王离就不得推脱了。 王离不知道这些坏心思,问道:“宿白,你是何时来这徇阳的?我还以为你回京了。” “说来话长,就,就是随族内长辈来此,王离兄莫怪宿白不告而别之罪。”姚渐雪结结巴巴胡诌道。 二人随意交谈着,曹皔时不时插一些不着头脑的话,三人相处倒还融洽。 正说着,王离听周围呼声渐起,其余各席上的士子都盯着他们这里,指指点点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有点莫名其妙。 “宿白,这是怎么了?” 未等姚渐雪回应,却听李云川道:“西三席诗作为何迟迟不现?可是有佳作在细细雕琢?” 宴席四周都布置了糊着黄纱的高脚石宫灯,一席一盏,宴上十分明亮,故而王离能看见李云川朝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小子,我懂你的样子。 这帮什么倒忙啊! “不知是如何的佳作可以让我等耳目一新?” “哈哈哈哈,刘兄,佳作须得用心体会,咱们可不能急性子,扰到佳作的创作那可就是罪人了!” “是极是极!” …… 听着士子絮絮叨叨的揶揄,曹皔怒目圆睁,“娘的,怎的?吃饭还要写诗?老子不写又如何?” 王离汗颜,安抚住曹皔,眼看段宿白一副吃瓜模样,计较着这是等我上钩呢,这段公子也不是好人呐! 不远处李云川还在等着自己答应,王离瞥了瞥一旁老神的姚渐雪,心道这回让你栽个跟头。 于是起身朝各席士子抱拳道:“教殿学士、诸位文贤久等,我等之罪,只是方才这位段公子作诗太过投入,实在是忘了时间,还请殿学士、诸文贤谅解。” 说着向众人示意了一下一边的姚渐雪,这种操作把姚渐雪惊呆了,她不知道王离要搞什么。众人纷纷把目光聚集在姚渐雪身上,讨论着这人的来历。 “段公子?京城倒有个段家,可我未曾听说过有什么惊艳之辈啊!” “不知,模样倒是不俗,还是看他诗作吧。” …… 李云川一脸好笑地看着王离,这小子要搞什么花样? “索性不负众望,段公子刚刚正好完成自己的大作,我代读此诗,请君听来!”王离端酒朗声诵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无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诵完,王离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不曾想段公子大才如此,真是高人不露象,我提议大家皆饮一杯,巅峰在此,酒诗做到而今算是到头了!” 众人本是听着沉醉,这诗确实极为不俗,但说是巅峰难免夸张过头了,遂纷纷摇头叱呵。 “荒唐,纨绔之席焉敢狂言妄语!” “巅峰?殿学士面前还真敢说的。” …… 李云川皱了皱眉,小离这是想干什么?他压下众人的议论,道:“此诗规格极佳,但说巅峰难免不服大众,以后莫要再说。” 姚渐雪小脸都气绿了,哪有这么整人的,她扯了扯王离的衣袖,怨怼地看着王离,你可把我害惨了。 人家只是想探探你的底,知道你文才不俗,让你出个风头罢了,怎么贾祸给我了,这下好了,我成众矢之的了。 王离心道说漏嘴了,这下玩大了。拉住衣袖,示意姚渐雪无妨,他故作镇定,大笑道:“若说仅仅凭此一首冠称酒诗确实难以服众,不过段公子所作并非只有这一首。” 李云川眼睛一亮,这小子,那日在临江楼上便是连作两首词,这诗定然是他自己写的,却假借那什么段公子之手。 他仔细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姚渐雪,忽是想到了什么,心中愈发明了。好小子,和我玩这套,我倒要看看你写的是怎么个巅峰法! 姚渐雪听到王离说自己还作了一首诗,心中一紧,抬头看着王离,这又是要干什么? 王离不顾这些,斟了酒,举杯道: “君不见飞流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王夫子,长天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今夜此时宴安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王离照大姚将太白的绝世大作稍加修改,虽然韵味减少了些许,但仍然震古烁今。 “罪过,罪过,太白要是知道自己的诗能传迭他世,想必应该是开心地吧?嗯,功大于过,功大于过。” 宴上诸人都不做声响,各个歪斜这头,似沉浸其间,又有叹恨世界为何有这等诗篇之人,眯眼咂嘴,不能罢休。 姚渐雪听呆了,她倒不是被震住,此刻她内心十分崩溃,因为王离是用她的名号作的诗,到时候揭发出来,那她岂不是要丢死人了! “好!”众人正仔细体会,被一人叫好声惊着,曹皔一拍席案,“真他娘的好,我们能开饭了吗?” 第三十五章 妖狐风绝 姚渐雪拉住王离,低声道:“你怎么说是我写的,诶呀,如果被识破,这可麻烦大了!” “怕什么,他们还会说这是他们写的吗?”王离不在乎道,“宿白你也别担心,今日这琼林宴可不会有人抢你的风头了!” “你……” 姚渐雪气急,如此张扬,若是她的身份被识破,母后那里她如何交代啊! “此诗规格形制虽与寻常诗作不同,但读来气势顿挫,且语句极自然极有孤高之感。”李云川赞叹道,“未曾想今夜有幸能听此诗,有酒诗如此,世已无憾!” 众人听李云川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也不敢反驳,撂给他们,是无法作出这般超世绝俗的诗作来的。 “段公子高才,先前多有冒犯,飞廉代诸生向段公子道歉。” 苏啸风自王离起身,就觉得此人面熟,细细一想,发现这人就是那日在临江楼上与仙流先生一起饮酒之人!如此一来就说通了,这两首诗应该也是出自此人之手,只是他文才如此之高,与仙流先生还是朋友,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 在自己的主场琼林宴上又遭受了打击,心中自然郁郁不欢,好在之前于临江楼上吃过教训,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王离念的《将进酒》等级太高,他是败地心服口服。 “飞廉自罚三杯。” 苏啸风遥遥对饮了三杯,但姚渐雪身为女子,没有喝酒的经历,眼看姚渐雪面露难色,没有喝酒的意思,王离举杯代饮,此事才算了结。 李云川问了王离两首诗作的诗名,找人抄录下来,与其他诗一起用黄帛包好,差人送入殿内,便宣布晚宴的正式开始。 曹皔等这一刻等得是心急如焚,待李云川举箸之后,他同饿死鬼投胎般牛饮豪食,看得王离都没了食欲,心中惨叹,这是摊上什么人了。 “王离大哥,你怎么不吃?段公子,你为何也不吃?你们不饿吗?” “不饿,长天慢慢吃,这都是一人一份的,没人和你抢。” “嘿嘿,现在吃饱点,待会忙起来可就没东西填肚子了。” 曹皔咧嘴一笑,便继续吃了。 姚渐雪看着王离,忽然问道:“王离兄知道前不久临江楼流出的两首词吗?” “知道啊,怎么了?”王离莫名其妙,怎么问到哪里去了?他喝了口汤,道:“宿白觉得那两首词写得如何?和我的比起来如何?” “写得当然是极好,王离兄写的同他难分伯仲,不过——”姚渐雪促狭一笑,止住话语。 “不过什么?”什么人呐,说话说一半,真是,王离放下白箸,扭头看到姚渐雪石灯下闪着星芒的眸子,心中一塞,完了,这臭娘炮又诱惑我。 “不过我倒觉得王离兄不及那人高风亮节。”话音刚落,果然看到王离气鼓的模样,姚渐雪轻笑道,“呐,是你让我说的,可不怪我咯。” 吃着正香的曹皔哼哧道:“你这人怎么净欺负王离大哥,忒不实在了。王离大哥多好一人,我三弟还不是王离大哥救的。” “还是曹皔懂我。”有人帮自己说话,王离顺心多了。 哼!姚渐雪皱了皱鼻子,却见曹皔贼兮兮地拉住王离,问道:“王离大哥,你要是有那些燃情妙药,可不要忘了小弟我啊!” 姚渐雪听了耳根子都羞红了,呸了一声,暗骂下流,王离看着曹皔浓眉大眼的样子,想不到私底下路子这么狂野。 拍开曹皔的手,王离道:“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宿白可不要学他!” 曹皔悻悻摇了摇头,继续专注面前的碟盘碗盒了。 经曹皔这么一闹,王离不知说啥缓和气氛,其他席位都有文贤去与官员敬酒,唯独这席死气沉沉,没什么动静。 沉默吃了几口御膳,姚渐雪还没从方才的话里缓过劲来,无意看见身侧不远处太华殿外有兵士举着火把向他们这里跑来,便拉住王离问道:“王离兄,你看那里,怎么了这是?” 王离顺势看去,心中亦是疑惑,曹皔见状怒骂了一声,“娘的,真来了还,舜剑那小子不会没看住吧!” 曹皔扔了碗筷,起身往太华殿跑去。 王离心知大概是真人来犯了,他寻思这夜里进宫是要刺杀大姚皇吗?那也太疯狂了,这是表明了要开战啊。 果然没等一会,有守卫将士跑过来高呼道:“有刺客,上官、文贤老爷随我等前去太华殿避难,以免遭贼子之害!” 此言一出,听闻行宫内有刺客,众人皆是大惊失措,场面近乎混乱,李云川忙高声呼道:“刺客自有宫内守卫清算,诸生肃静,不必慌张,还是前去太华殿避难要紧!” 安定下场面,王离和姚渐雪二人随众人在御卫带领下往太华殿走去。 关舜剑身着轻铠,提着长剑,正往龙池奔赴而去,看到王离一众,眼前一亮,忙高声呼道:“王离兄弟何在?” 王离看着十万火急的舜剑,应声道:“舜剑大哥,我在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找到王离,关舜剑安心许多,他拉住王离道:“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 来不及和姚渐雪告别,便被关舜剑拉住往北宫去了。路上舜剑难得话多起来,将今夜的事态详细地都告诉了王离。 原来这么急切地找他,是因为大姚皇受伤了。据关舜剑讲,先前大姚皇一直在太华殿,在看过李云川整合送来的诗作后,殿内忽是妖风四起,就算是关上殿门也是无用,正在大姚皇打算换祉前往议政厅殿时,一个通体黑色、虎兽大小的异兽闯入殿内,那异兽速度奇快,御卫抵挡不住,在它抓伤大姚皇之后,被弩箭乱射之下才不得已逃出殿内。 “自那异兽逃走,真人便入宫行刺,好在盛选公早有准备,宫内到处都布置好了御卫,只是如此严密的防守下,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 “那异兽是不是长得像一只狐狸?” “王离兄弟怎么知道的?” 王离一脸古怪,“它是不是头上还有一个独角?” “这……确实是有一个独角。”关舜剑心中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王离叹了口气,道:“先前小皬中的毒便是被这‘风绝’抓伤的,这异兽速度极快,爪内有奇毒,两次行刺都与大真有关,恐怕是真人驯养的。不知陛下伤势如何?是哪里被抓伤了?” 第三十六章 公主不见了 从太华殿往北宫去要经过广德门后东西向的御道,宽畅的御道上除开站岗的卫兵外,还有举着火把巡逻的御卫交错视察。 “陛下胸口被那妖狐抓伤了,此刻正昏迷不醒,宫里的太药师对这伤势无能为力,哼!那帮庸医!堪堪止住伤口,我念到你被李殿学士邀请来宫,便匆忙来找你去救治。那些真人,真是好胆!盛选公料到他们会趁着琼林宴的机会搞些动作,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刺杀陛下!” 舜剑说那风绝有猛虎大小,虽然毒性剧烈,但不至于顷刻间致人死去,只是这一爪招呼在胸口上可不轻巧啊,这大姚皇可有罪受的。 王离二人穿过御道,在一对御卫簇拥下过了宫门,上过玉阶,便到了大姚皇的寝殿,二人刚欲进殿,被寝殿门外一人拦下。 “关将军,这位便是药王?” 眼前之人披着银铠,身高同王离一般,短羊角胡,黑脸,夜色背光中看不清面目。 “嗯,段将军,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那将军一听王离正是关舜剑所说之人,急切道:“快进来,陛下伤情更重了,刚才清醒过一回,现在又神志不清了。” 王离闻言不敢耽搁,随那段将军进入寝殿,直拐出寝殿后又向西走,过了不知多少关卡,进了一处小斋才看到倒在龙床上的大姚皇。 “王兄弟,全靠你了。” 关舜剑本就不善言语,在这等时刻拍了拍王离的肩膀,他知道王离医术高超,将全部希望都交给了他。 “苏阁卿不在徇阳,徇阳巡道台的药师对陛下的病都无能为力,王公子,关将军说你是药王,我相信关将军,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失望。” 小斋内灯火通明,王离看得清这段将军的脸,此时他知道自己无须多说,他朝身后的舜剑点了点头,绕开段将军向里走去。 这大姚皇年岁看着与他差不多大,白俊的脸上此刻毫无生机,王离清楚这是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只是当初曹皬中毒那么久也未昏迷啊,怎么这大姚皇就立刻昏过去了? 胸口的伤势已经被太药师处理过了,纱布缠在大姚皇的胸口,巨大的伤势被包扎好,血也已经止住,王离点头,这太药师还是有些水平的。 守住心思,中指搭在大姚皇左手无名指指根之上,运气大陵,灵气从大陵运至劳宫,再通过中冲探进大姚皇经脉之中,片刻,王离心中便有定数了。 …… 小斋之外,关舜剑和段灷守在门外,两人自是心急如焚。 大姚皇遇刺之后,本没有立刻去汇报皇太后,只是大姚皇病情愈发紧张,且无人能治,段灷无奈之下只好差人去后殿禀报太后,看着时间太后差不多也快到了,到时候可如何交代啊! 关舜剑先前封锁了行宫的所有出入口,外面还能听见混乱嘈杂的声响,恁是这刚毅汉子心中也有些发堵,不知道曹皔那滑头小子靠得住靠不住。 之前两人分配把守不同位子,曹皔被分到琼林宴那,心中十分晦气,叫嚣就当是混顿饭了,却没想真人果然没有袭击那帮子文臣,直接奔姚皇而去。 若不是那只异兽,哪会出现这么多岔子! 想到那种快不见影的异兽,关舜剑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那些真人可不够他杀的。不过王兄弟认识这异兽,还能叫出它的名字,想来王兄弟一定有办法收拾它。 两人皆是沉默思量着,忽听到身后有宦官提着嗓子唤“太后驾到”,二人忙回神,转过身单膝跪地,朝着不远处的黄轿子拜道:“参见太后。” 轿子上一个美妇人慌慌张张拉开轿帘,也不管周围的宫女太监,一路小跑到关舜剑二人面前,问道:“慎儿呢?慎儿呢?他在里面吗?让我进去,我要看慎儿。” 段灷抱拳道:“禀太后,陛下正在阅澜斋中治疗,此时不宜打扰,还望太后移驾前殿,待陛下伤势恢复,再看也不为迟。” 太后缓了口气,又问道:“你不是说,陛下的病太药师都束手无策吗?” 关舜剑道:“太药师确实没有办法,正在斋内治疗陛下的是药王。”见太后面露疑色,关舜剑忙又说道:“请太后放心,王离曾救过我四弟,他药术旷世,一定能治好陛下的。” 太后稍放心些,没去前殿等候,一众在斋门外焦急地干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南宫的动静渐渐小了许多,看见王离捂着口鼻迅速打开斋门和斋窗,冲天的黑气腾腾而上,融进在夜色中。 “屏息!不要将黑气吸进去!” 众人闻言纷纷捂住脸,等了许久待黑烟散尽才容得喘息。 “王兄弟,情况怎么样了,陛下……” 王离拍了拍衣袖,朝关舜剑笑道:“舜剑,幸不辱命。” 陛下伤势无恙,这终于有好消息了,关舜剑松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有御卫高声来报。 “报将军,刺客皆已擒下,我等盘查之下证实,他们都是真人贼子,一共四队,合四十三人!” “好!” 段灷闻言大喜,吩咐道:“将之缉入天牢,听候发落!尔等继续守住宫门各处,不得有误!” “喏!” 四十三人!王离心中暗惊,这么多人是如何混进大姚的?他忽想起在玉城外衙碰到的一桩案子,心中一震,该不会是他吧? “王离兄,不知陛下现在身体如何?着伤势会不会产生隐疾?” “舜剑放心,陛下现已无恙,胸口的伤势我也已经治好,只需加以静养,不会产生什么隐疾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太后吁了口气,却听王离又道:“不过刚刚排毒过程中那斋子受了污气,还是将陛下转移别处养伤为好。” 太后闻言又急了,差使左右道:“还不快将陛下转到前殿去!” 太监宫女在王离一众陪同下将大姚皇安置好,陛下还没醒来,太后不放心,便在寝殿里守候。王离刚才救治大姚皇费了不少精力,浑身多有疲累,却不知如何开口脱身。 “王兄弟,……” 看着舜剑憋不出一句道谢来,王离一点趣都没有,这傻大个太内向了,他拍了拍舜剑的肩膀,铠甲硬邦邦的,手疼。 “都是朋友,就不必提谢了。” 段灷道:“好小子,那么多太药师解决不了的,你一会就治好了?刚才葛药师查了陛下的脉象,说是与常人无异,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王离摆摆手,“道上都把我说做药王,实在是客气了。” “哈哈哈哈!”段灷大笑,“这么不要脸,以后去京城有什么事找我,我姓段,名灷。” 姓段?不会是宿白他爹吧?应该不是,性子差太多,再说了,这黑不溜秋的样子,怎么可能生出那比女人还女人的儿子来。 三人在殿外胡扯着,舜剑面无表情地听王离二人吹牛逼,心中毫无波澜。正说着,有御卫急报。 “报——将军,我营在安整行宫、查点诸人员物事时,未找到长公主!” “什么?” 第三十七章 神威 段灷听闻长公主失踪,大惊道:“真人还袭击了北宫?” “北宫未遭真人祸乱,只是西三所有宫女报称长公主不见身影,我等不敢冒犯后宫,故而不能搜查,只好来禀告将军,以做定夺。” “这……” 关舜剑闻言皱眉道:“按理说派守北宫宫门的御卫人数极多,真人想偷偷摸进去绝无可能。只是那异兽来去无踪,公主不会是被那畜牲掳走了吧?” 段灷不敢轻视,“封锁所有宫门,宫墙每丈辄派三人守看,野兽惧火,每人都拿上火把,今夜一只蚊子都别放出去。此事兹关重大,不得有误!” 指挥使领了命,又被段灷喊住。 “先派人搜查长公主行迹,切记不得声张。” “喏!” 看段灷施令如山,王离心中暗道这人将位不低,能随姚皇南下的禁军将领,应该是权贵中的权贵了吧! “倘若长公主有何闪失,我等大罪啊!” 段灷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左右踱步,十分苦恼。 “灷叔不必担心,真人既然行刺陛下,目的也就十分清楚。再说北宫没有发生惊动,若说真人偷袭陛下是为了转移我们注意,悄悄掳走公主,那就舍本逐末了,想必真人是不会这么做的。”王离安慰道。 “说是如此,但是公主如果是被那风绝掳走的话,也是有可能的。”关舜剑道,“但后宫禁地,我们不能去搜查,倘若真是我猜的那样,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王离陷入沉思,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段灷耐不住,急匆匆去各处监察了,关舜剑要保护姚皇安全,王离便先去太华殿找姚渐雪了。 他们怎么都不会知道,失踪不见的长公主竟就在太华殿中,好好的站在厅殿里,无聊得四处张望,等待王离的回来。 先前在席上被王离暗算了,没晃过神,现在没事仔细一想,姚渐雪便猜通了许多东西。 在御膳房时王离和她说过,前几日他与李云川去临江楼喝酒,今日又听王离临场便做了两手惊世羡俗的诗,她心中大致明了,那两首《临江仙》极有可能就是王离做的。 席间曹家二子还说多谢王离救了他四弟,看来他还懂药术,真是看不出来,这人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不过话说来,姚长公主歪着头,她更想知道那首“梦后楼台高锁”是王离写给谁的,临江楼,该不会是写给歌姬的罢? 呸,下流! 姚公主想到这,狠狠地一咬牙,曹皔还问他要那东西,真不要脸!以后不理他了!哼! “段公子,失礼了。” 在一旁看久的苏啸风见这段公子时而微笑,时而咬牙切齿,心中奇怪,这样貌俊美、文才高得吓人的段公子怎么还会变脸了? “段公子,在下苏啸风,铭飞廉。先前宴上多有得罪,还望段公子海涵。” 被眼前的苏啸风打断思路,姚渐雪皱了皱眉,道:“无事,此事已过,苏文圣不必放在心上。” “段公子叫我飞廉就是,不知段公子贵名?段公子是徇阳人士吗?我在京城似乎未曾见过段公子,徇阳果然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啊!”苏啸风打算从段宿白身上套一点王离的消息来。 早听闻苏啸风在京城的风流韵事,姚渐雪曾经还很有兴趣,可不止为何,今日只觉得他十分讨厌,这番套近乎听着也就聒噪了。 正思量着如何摆脱这烦人精,姚渐雪抬眼刚巧看到进殿的王离,她眼前一亮,忙挥手跑过去,“王离兄,我在这。” “宿白,你们在这里没事吧,刚才外边老危险了。”王离走上前,看了看一旁干愣着的苏啸风,道,“苏文圣,有礼了。” 苏啸风尴尬笑了笑,姚渐雪没管他,问道:“王离兄,你刚才去何处了?刚才那人是谁啊?真人都制伏了吗?” “刚才喊我的是盛选公义子,今日他领命同禁军一同驻守行宫的。”王离被问得头大,解释道,“盛选公早知道真人图谋不轨,差人严守宫中,却没料到真人还驯养了异兽,那异兽袭击了陛下,刚才舜剑就是叫我去治病的。” “啊!” 听闻姚皇受伤,姚渐雪惊叫一声,她不由自主拉住王离衣袖,颤声问道:“皇弟没事吧?” 皇帝?王离看了看姚渐雪,他还是第一次在大姚听人称大姚皇为皇帝,其他都是陛下、陛下地喊,要不就吾皇什么的,还是头一次有人叫皇帝的。 “幸亏有我在,陛下当然没事啦!”王离拍了拍段宿白的肩膀,感叹一句,“想不到宿白你还是忠诚仁义之士。” “本来太药师都是束手无策的,还得靠我,知道这厮有毒,陛下是中了奇毒!我到那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还顺手将陛下身上的小毛病顺手治了,没办法,药术太无敌,寂寞。” 听到姚皇无恙,姚渐雪松了口气,看王离继续在自吹自擂,又觉得好笑,她捂嘴道:“你药术无不无敌我不知道,吹牛铁定无敌。” 王离脸一垮,哼声道:“不相信算了。” 二人谈的正欢,全然不顾一边干站着的苏啸风,苏啸风挂不住,正打算告退,却发现门外有动静。 “吼!” 一声震耳的怒吼惊住殿内的所有人,他们齐齐看向门外,一个巨大的黑色异兽破开高大的殿门,打算跳进殿内。 王离被眼前的一幕吓住,那黑兽何止猛虎大小,身高便与他相似,简直是一个都市越野车了!尖嘴黄眸,与狐狸确实相似,只是露出下唇长尖的利牙告诉王离,这可不是前世同款的狐狸。 “轰!” 黑兽一巴掌拍倒殿门,木屑飞溅,殿门倒地发出沉重的巨响,王离拉住姚渐雪,众人发出惊恐呼声,有不济者甚至哭喊着。 “这是什么东西?” “这……我们,我们死定了……” “万灵娘娘救命!”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黑兽夜色中发亮的黄眸盯向人群,又是一声嘶吼,扒着前脚,锋利的爪子在地砖上发出刺耳响声,打算扑进人群。 妈的!大姚的生物这么狂野的吗?王离暗骂一声,随即大声道:“大家不要慌张,御卫何在?这东西行速极快,只可用弩箭乱射制伏,大家聚在一块,不要四处逃散!以免中箭!” 保护官员、文贤的御卫闻言都换了弓箭,只是御卫人数实在太少,效果微乎其微,难以威胁到这风绝异兽。 “吼!” 似乎感受到了威胁,风绝怒吼一声,正要扑将过去,瞬间之中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整个身形一顿,毛发炸裂开来,龇着牙朝向王离等人,发出“嘶嘶”之声,似乎在害怕什么。 想到自己之前左手一剑斩破许况的头冠,王离看到风绝不敢上前,暗暗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眉心的那把黑剑? 他拉住姚渐雪挡在身后,姚渐雪疑惑地看着王离,见他大喝一声,左手小指猛地戳向那狰狞的黑色巨兽,不知要做什么。 “咄!” 王离回想那天的经历,气运神门,闭着眼睛向那黑兽猛戳了一指,却发现毫无动静,风绝受了惊吓,匍匐着前身向后退了几步,朝向王离嘶吼着。 王离见一下没成功,连着变换角度又试了几下,乱喊着口诀。 “疾!” “射!” “临!” 几番下来,都没什么动静,姚渐雪看王离在哪里神兮兮乱指画,她拉了拉王离,道:“你这是在干吗?” 一边的苏啸风问道:“王公子莫不是在施法?” 找不到敲门,左手无法同当日般射出剑气,王离十分尴尬,不知说些什么,眼前的黑兽风绝似乎探清了王离这群人的底细,站起警戒低伏的身子,伸舌头舔了舔鼻子,一个猛冲扑向王离等人。 “啊!” 瞬息的功夫,这黑兽就闪到人群中。有人被风绝一个尾鞭抽飞出去,惨倒在地上。风绝转身看到先前戏弄它的王离,猛跳起身,右爪飞拍过来。 “唔。” 一股腥风扇面,速度太快,王离逃不过,双手挡在身前,姚渐雪被吓到失声,双手死死拉住王离。 正在风绝硕大的黑掌快拍到王离身上时,王离左手忽是泛起乌光,挡住了凶猛的一击。 “嗷!” 风绝像是拍到了烫铁上般,惨叫一声,迅速收回右掌,浑身哆嗦着,冰冷的视线恶狠狠地锁在王离身上。 王离看了看左手,恶掌逃生的喜悦油然而生。 “这玩意时灵时不灵啊!我歘!我再歘!” 王离又摆了几下姿势,还是没有剑气,那风绝见此似是受到了挑衅,怒吼一声,不顾受伤的右掌,猛扑过来。 “神门剑法!” 王离闭着眼睛,左手小指戳向风绝,故作奇怪地喊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右手小指这次却像是受到召唤般,果真飞射出一道乌光,从风绝额头穿刺而过,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嘭!” 王离睁开眼睛,眼前刚才还凶猛无敌的风绝从空中摔在地上,滑到他面前,那异兽双眼都还睁着,只是额头一个不小的血洞告诉王离,它已经死了。 “这……” 姚渐雪看着眼前如此靠近的异兽,虽然这黑兽没了动静,她心中仍然害怕,她拉着王离袖子问道:“它死了吗?” 第三十八章 锡尔太常 王离甩了甩左手,不确定道:“应该是死了,额头都被贯穿了,这要是还活着那简直是奇迹。” 他看着一脸后怕的姚渐雪,道:“宿白放心,现在这风绝现身,倒是个不错的消息,起码公主应该没事。我在来太华殿前,有将士说长公主不见了,舜剑猜测有可能是被这厮掳走了,现在它还敢再犯太华殿,打算伤人性命,公主那应该无甚大事。” 姚渐雪一听这话,重点全都放在公主失踪上了,她知道必然是有宫女找不到自己,去和御卫称报了。 “糟了,这要是让母后知道该怎么办,我倒是没事,偏偏赶上这真人行刺,母后听闻自己失踪,定然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又不好脱身,这该怎么办!不知道晴儿安危怎么样,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想到晴儿在其中没打掩护,姚渐雪不知道她安危如何,心中更是焦灼,看着王离,她道:“王离兄,我去找一下我的婢女,她一个人在宫里,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诶!” 姚渐雪说完转头就向宫外跑去,王离喊了一声,心中嘀咕,这宿白真虎啊,进宫还敢带着婢女,现在更是说出去溜达就去溜达了,当这行宫是你家啊! 摇了摇头,王离招呼着苏啸风去看众人的伤势,索性这黑兽是冲着王离去的,被这风绝弄伤的官员和文贤倒没有几人,有几人伤势略重,遭受了风绝尾鞭的一抽,骨头都断了几根,王离本着救人之心,一一给他们治了。 伤筋动骨,这是波及了根本,疗效不会立现,王离帮他们缓解了疼痛,才问道:“苏文圣,李殿学士去何处了,怎么没有见到他?” “王公子,叫我飞廉就是,文圣之名实在难以扛负。仙流先生在你被那将军喊走后,就与段将军一起离开了,不知是去何处了。” “段将军?可是段灷段将军?” “王公子也认识段将军?”苏啸风讶然,这王公子到底是什么底细,竟然连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都认识? 段灷将李云川喊走了?不对劲,他在前殿看到段灷时,可没有看到李云川啊! “王公子药术不俗,不知在何处巡道台就任?家父在御道阁,日后有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 这苏文圣倒不令人生厌,前几日和李云川在临江楼饮酒时,李云川告诉过王离,这苏啸风的父亲是御道阁的御阁卿,显赫家世再加上文圣的头衔,态度不傲骄,反倒很谦逊友好嘛! “多谢飞廉了,我和段将军也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药术也就是自己琢磨的,不值一提罢了。我没有文铭,飞廉叫我王离就是。” 没有文铭?苏啸风十分疑惑,这人出口的诗词都是传世的佳作,如此高的文采,竟然没有文铭? 苏文圣内心更加困惑了。 王离蹲在黑兽风绝旁,仔细看了看这头猛兽,不免为刚才的自己捏了把汗。刚才没有注意,现在一看,在那黑兽两额处,真有两个小小的尖角,因是被王离瞬杀,巨大的脚掌还外露着锋利的长爪,极为渗人。 “哒哒哒……” 王离正看着这异兽,门外跑进来一队御卫,都手持着弓弩,紧张地对着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风绝。 “王小子?你怎么在这里?快闪开,这就是先前说的异兽!” 王离看着一脸谨慎的段灷和将他包围在中央的御卫,一脸无语,你们是真瞎,他起身踢了踢地上的风绝,御卫见此皆惊呼一声,忙倒退了几步。 “灷叔,它已经死了,快叫他们吧弩箭收起来,对着我好难受的。”王离无奈道,“还有,你不是去找长公主了吗?怎么又来太华殿?” “好小子,这东西被你杀了?” 段灷看风绝被踢了没有反应,走上前也踹了几脚,不可思议道。 “差不多吧。” “看不出来啊!” 段灷绕着风绝走了一圈,“公主当然找到了——公主就没失踪,只是去书院找书了,好在没有立刻禀告太后。” 确认这风绝死透之后,他挥手让御卫放松警戒,翻了翻风绝的脑袋,看到额头上一个贯体的血洞,冷吸一口气道:“这是你弄的?” 瞒也瞒不过去,王离耸了耸肩,道:“机缘巧合罢了。” 段灷心中震动,一个人制伏这么大的猛兽,太可怕了!不谈眼前这等巨兽,就是山间的虎罴豺狼,手无寸铁之人也难以与之争风,更何况徒手搏杀了,还是一击致命! 瞬息间心思闪过无数,段灷上前拦过王离的肩膀,低声道:“你小子私货不少,我能帮你瞒就帮你瞒,免得遭别人算计,功劳当然也少不了你的,刚才来之前,前殿有人来报,说陛下醒了,要见你呢!” “啊?” “啊什么啊,你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赏你,有赏就有罚,现在陛下要彻查了,有人要遭殃喽。” 曹明望能派人和禁军一起镇守行宫,姚皇自然和他通了气的,王离在来之前,刘老头就写信告诉了曹明望玉城许家放真人入城一事,这些姚皇都掖着呢,清雨阁独立在大姚统治之外多年,眼下这么好的绝佳机会怎能不用? 许家要完呐! 不过这姚皇想借此搞一个许家难免太吃亏了,不知道真正倒霉的是谁。 甩了甩头,王离支吾道:“那个,灷叔,问你个事。” “怎么?” “陛下要赏我,我见陛下要跪下不?” 段灷闻言吹胡子瞪眼,朝见九五,跪下乃是天理,这还用问? “滚蛋吧你!” 同段灷等人出了太华殿,又去了前殿,在殿外台阶上等了一会,有宦官传话,“宣,民,王离殿上觐见。” 至此段灷留在外边,只让王离一人进了。王离不懂这儿的礼仪,干愣着直直走上前,好在外边的太监也没人在意,谄笑说着媚话。 到了殿内,王离瞧见姚皇苍白的脸上稍见血色,靠在龙榻上,榻下站着李云川,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王离还未打算拜见,就听姚皇挥手道:“免礼免礼,你救了朕一命,这些虚礼就免了。” “老师,宣旨吧。” “喏!”李云川躬身领命,随即打开手中的卷轴,宣声道:“朕绍膺广寒玄天之眷命,敕曰:朕惟治世以文,堪乱以武,而药者实砥柱也,不意其霍而害哉!顾受卿力,得挽隆命,而兼宴诗冠盖群贤,乃文药摄士,国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民王离,药术奇绝,授以阁臣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徇阳巡道台太常生,锡尔药王,施泽天下,钦哉。” 王离听着晕乎乎的,古言他听得懂,就是反应慢一点,理会好这圣旨的意思后,他寻思道:“太常生?那什么官?等等,太常生?徇阳巡道台太常生?” 第三十九章 调兵琳琅 太常生? 那是正三品的堂下阁臣!他王离就单单是救了姚皇一命,便能一下子横跨这么多官阶,一跃而至能身穿紫袍的巡道台太常生? 这也太蹊跷了。 王离谢过隆恩,龙榻上和着金纹黄袍的姚皇挥手道:“揭文榜前,盛选公和朕说过真人冒进我大姚疆域一事,朕不敢小觑,加固了行宫的防守,但万万想不到,真人竟然搅和我等国朝之外的势力,可恨虽然将那些真人悉数缉案,但却放走了那个畜生!” 姚皇正年少,这一掌权就收到这种冲击,心中愤恨自然难免,王离道:“陛下放心,那异兽已经被段将军在太华殿前诛杀。” “甚好!”姚皇听闻此事大喜,胸中淤塞顿时清扫许多,“段卿此次功劳颇巨,朕要重重赏他!” 姚皇看了看王离,又道:“不过我听盛选公和拙相说,这真人暗中偷进我大姚域内一事,是王爱卿最早发现的?” 来了,王离心中一凛,这是要借他的口,将矛头对准清雨阁了!既受了人家好处,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臣在玉城时,曾在外衙遇到一桩案子,是一冤杀案。起源乃是玉城城南的矿场,有矿民被人莫名杀害,只是涚玉务并未彻查,却反常地放了矿工的休假。那报案的矿头休假回家时,碰见自己父亲在家被人杀害,因找不到那凶手踪迹,便来喊冤,据他在衙门所描述的样貌种种,确实是真人面貌,但让臣确认有大批真人入境的却是外衙县令的一番话。” 王离将那日潘学楼与灰袍门客所言一一复述,道出了许家在其中所作的一切。 姚皇听罢面色铁青,重重拍了一下龙榻扶手,冷声道:“玉城玉露堂大药士许林偷运药材、勾连涚玉务,私自在奉州琳琅倒贩烟罗玉、引真人入境,欲行叛国之径,数罪并行,实在是令之九死而不足解朕心头之恨!” “宣段灷进殿!” 姚皇将段灷喊进来,段灷看着姚皇脸色不对劲,偷偷一瞥站在一旁的王离,寻思这厮不会惹怒陛下了吧? “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段灷接旨!” 姚皇挥了挥手,让李云川宣旨,段灷闻言躬身俯首。 “奉承广寒,朕嗣帝命,敕曰:真人进犯,欲毁大厦,先盟故失,礼罔及也!乃令禁军屯驻之兵挥上奉州琳琅,储虎狼之兵,封两互之市,识之凡大姚之血不可啖害,凡大姚之剑,皆阵吾敌也!兹要是段灷皆亲权之。” 待李云川读完圣旨,姚皇补充道:“即日起,段将军权摄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臣敢以死拼!” 段灷立马跪下叩首,表明心迹。 王离心头暗叹,这是要打仗啊! 随即,一道道圣旨不断地向外颁布,有罢黜徇阳巡道台原太常生、抚台大丞等阁臣的,有下令彻查玉城许家、涚玉务、潘学楼的,还有一个最劲爆的,就是整顿清雨阁。 “儿子刚当上文圣,自己却惹来了麻烦。”王离想到苏啸风,他父亲是御道阁的御阁卿,现在摊上这么个事,真是一摊子烂泥甩衣服上,难收拾清了。 他算是看清楚许多,这姚皇要和大真开战,要钱呐!眼下大姚谁最富?首选清雨阁,这一番闹腾,不知道要掏出多少银子外来,想想徐鸿远光是买自己一个塑料瓶就花了三万两,脸不红心不跳的,那真真是财大气粗,腰粗膀圆。 这仗也打了,钱也有了,清雨阁也收拾了,一顿操作下来简直是一箭三雕啊!要不是那个风绝真真切切的,王离都开始怀疑那四十几个真人是姚皇搞进来的了。 黑!实在是黑! 又帮姚皇检查了一下病情,本就是年轻的小伙,身强力壮的,又经过王离药灵气的治疗,身体已经无恙,只是祛毒之后,姚皇胸膛肿着,要好好静养才行。太后在帘子后头仔细问着王离日后静养的细节,王离都一一回复了。 只是让王离浑身不舒服的是,这姚皇怎么越看越有点像段宿白?妈的,自己不会被那小子掰弯了吧? 王离心中暗骂,以后离那小子远点,不行,马上出宫不能喊他,不然二人一起,这大半夜的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时日不早,陛下你就休息吧。仙流先生,段将军,太常生,你们先退下吧。呈羽,你去将雪儿叫过来,慎儿受伤了她也不来看望,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太后教王离等人退下,又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喊姚渐雪。 “喏。” 三人领了命,便退出寝宫。段灷还有任务在身,将王离二人送出宫,便去收拾残局了。 “日后可要叫小离太常生了,哈哈!” “仙流兄切莫笑话我了。”王离随李云川上了一直在外等候的马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我还是头一遭进宫,可真新鲜呐!就是太拘束了,浑身不舒服。” “我看你在宴会上吃得倒挺香的!”李云川大笑,“不过那两首诗做的极妙,陛下看完之后是目不能移,连连称赞啊!清醒之后又得知你药术世间少有,还暗叹文药两难全呢!” 知道瞒不住李云川,王离道:“仙流兄,让我去做太常生不会是你的建议吧?我哪是当官的料啊!不过这太常生俸禄几何啊?可有分配房产什么的?” 李云川摇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圣意难测,不过只是陛下对你的赏赐,教你用好一身本灵,悬壶济世,你就好好收下就是了。太常生官居正三品,掌管一州之内清雨阁一切事物,俸禄自然可观,至于房子,那怎么可能会分配,你想什么呢?” “眼下陛下有意与大真开战,我大姚虽然发展至今国富兵强,但战事从来都不会带来好处,屯兵琳琅之后,不知陛下会怎么做。” “怕什么?反正从清雨阁这个大毒瘤里面掏钱,只是开战后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不打真人,他会打你,百姓还是会遭殃,如此只能说,损失最小化罢了。” “损失最小……” 李云川琢磨着这个词,透过浓浓的夜色,暗叹风波即来啊! 第四十章 回玉城 从徇阳行宫回来,到曹府已是人定末时,看着时间都快至午夜,再加上太华殿上的一番折腾,王离身心疲惫,和李云川告了别,回到自己的小院倒头就睡下了。 翌日,起得极早的王离正读着《大姚志》,有丫鬟传话说曹明望和刘剡在书斋邀他吃早茶,王离不知道这两老头搞什么,迷迷糊糊去了曹明望的大院。 进书斋后,两个老头可不会等人,都在吃着糕点谈笑,见王离来了,刘剡笑道:“太常生来了,有失远迎啊!” 你可拉倒吧,手上端着的茶碗都还没放下呢,王离向曹明望一拜,顺势大大咧咧坐在刘剡旁边。 “刘老头,你就别假惺惺的了,膈应。”丫鬟给王离端了早茶,王离喝了口清茶,“什么太常生不太常生的,还要你堂堂一个宰相去迎接?盛选公,你说这老头坏不坏,当初二话不说就把我拐到徇阳,来也就罢了,本指望着能快活些,怎么说也应该犬马声色一番,这老头倒好,叫我干完事人就不见了,亏还说是朋友,盛选公,你说说,这是朋友做得出来的吗?” 听王离满满的牢骚和怨念,曹明望大笑,“拙翁脾性一向如此,能这般对待小离看来是把你当做真心好友了。再说你帮了我这么大忙,还救了皬儿性命,拙翁不补偿你,我也要补偿。今早听仙流说,昨日你在宫内立了大功,被陛下特授太常生,小离家住玉城,恐来徇阳难处第一的,便是没有住处,我在徇阳闲置的房业甚多,有一处位置极好,挨着巡道台,距曹府也不远,就赠予小离了。” 送房子?盛选公手笔出得着实大,看曹府的规模,他送的房子怎么说也不小吧。到今天才算有些好消息来,王离佯装推辞道:“这救人乃是我药师职责所在,通报真人踪迹,也是保证我大姚安危,都是本分,这房子,我怎么能收下。” 刘剡吹胡子道:“你小子,还说我假惺惺的,和明望说话怎么比我还假,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啊,眼睛都冒光了,还本分。” 曹明望挥手吩咐丫鬟吧契书交给王离,“房契都已经备好,小离画个押就行,也不用烦心去衙门报备,都处置妥当了,房子里家用能留的我都给你留下,该换的都换了新的,随时就能住下,一会我让长天带你去看看吧。” 被刘剡揭了老底,王离老脸一红,忙收下契书,道:“如此,多谢盛选公。” “别忙谢,我也有东西要送。”刘剡从怀里掏出一叠契书,“我没有盛选公的财力,送不了房子,这是我给你买的用人丫鬟的契书。盛选公赠你的房子可比你在玉城的房子大多了,你那些用人管不住。这些人今日下午就会送到府上,你这几日还得回玉城收拾,他们先帮你养着房子,等到上任,你住进去也有生气。” 难得这老头想得周到,王离接过契书,听曹明望道:“拙翁还给你备了份大礼,他把自己心爱的西疆汗玉银马送给你了,那可是稀世骏马啊,长天和拙翁要了多次,拙翁都是一口回绝了,没想到便宜小离你了。” 汗玉银马?王离看了看一脸心痛的刘剡,没想到这老头这回这么大方,难不成又有什么坑算计着我?只是这马再好,我也用不着啊。总不能用它拉马车吧。 “昨夜陛下授命舜剑领兵前往玉城调查玉城许家诸事,舜剑打算今日隅中末动身,小离,你我和舜剑一起回去吧。” “嗯。”来徇阳已久,不知家中情况怎么样,那许况应该不会再去找麻烦吧,十一点就要动身,时间紧迫,那房子日后再看也不迟,“盛选公,今日时间紧,来日再去看那房子。我先回去收拾一二,先告辞了。” 再次谢过赠礼,王离便起身告退。 …… 行宫北宫,后殿。 这后殿本是给皇后住的,但陈皇后未随姚皇南下,后殿便给令太后当做寝殿了。 “雪儿,你就是生我的气,也不能赌气不来看慎儿啊!” 姚渐雪换了黄裳,挽着錾蓝凤簪,边给太后捏肩,边听她教训自己,暗暗吐了吐舌头。她昨日趁乱跑出太华殿,在御膳房找到晴儿后,忙换了衣服,刚让晴儿去和御卫说自己没失踪,又被太后喊过去,吓得她以为自己跑去参加琼林宴这事被发现了。 “雪儿没生母后的气,雪儿知道,母后不让我去琼林宴是为了我好,只是昨晚宫里太乱了,雪儿来不及去嘛。”姚渐雪撒娇道,“再说了,皇弟这不是没事嘛。” 想到那个药术参天的王离,太后道:“得亏有那个药王在,不然呐,慎儿可就危险了。” 那人脸皮可厚了,还夸自己药术无敌呢!姚渐雪轻笑道:“皇弟还赏他做太常生呢!母后你知道吗,那人在琼林宴上做的诗都可好了,苏文圣都被比下去!” “真是奇了怪了,这药术好,文才还高的,我朝还是头一回见呢。”令太后啧啧称奇,突然回过神,疑惑道,“雪儿你怎么知道他诗做得好的?”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姚渐雪慌了神,急中生智道:“是,是晴儿告诉我的,她说那两首诗可火了,今天早上外边都有人传颂了!” “嗯。”点了点头,太后又问道,“说到苏文圣,雪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婚配了,依我看啊,那苏家就不错,苏衡是御阁卿,同苏家结亲,能固我朝之力,苏啸风年纪轻轻就已是文圣,品貌也是一流……” 听到这,姚渐雪赌气收回手,“母后!我不喜欢苏啸风,雪儿不嫁给他!”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雪儿你还小,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被姚渐雪打断话,太后也不气恼,她膝下本有两儿一女,长子嘉明皇姚忋,年幼时登极,到十七岁便驾崩,庙号哀宗。姚渐雪与姚慎乃是同胞,但姚渐雪是长姐,也是令太后心头至宝,故而从小对其没有太过约束,即便现在早过了女子婚配年纪,也不施压强迫她,只愿她能找到真正的如意郎君。 “那你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这天下男子这么多,难道就没一个入得了我们家雪儿的法眼?” 姚渐雪莫名想到王离玩世不恭的样子,诶呀,怎么会想到他!她羞红了脸,不依道:“母后,你就是想看雪儿笑话的。” “好好好,不笑雪儿了。” 第四十一章 怒火中烧 当日中午,王离和刘剡随着关舜剑的部队往玉城而去。因随行士兵众多,行程不是很快,较那日去徇阳的速度,是不能比的。 到第二天晚上,王离等人才总算到玉城。告别刘剡二人,王离急匆匆往家中赶去。大姚没有宵禁,街上仍然能见到熙攘人群,但到府外时,临街的大门却冷清至极。 虽然他不在家,但算起来拢共也有十来个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王离心中泛起疑惑,上前打开街门,只见府内一片漆黑,各屋子都没有开灯,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高福?” 王离唤了一声,没见答应,又喊了几声孙同和楚衣,右手边的厨房房门才“吱呀”一声,见孙同脸透过门缝,向外看着。 瞧见是王离回来了,孙同忙打开门,对里面的人说:“是老爷回来了,没事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屋子里不点灯?”王离一脸困惑,走进厨房,点上几支蜡烛,放在灶台上,看见高福等人都躲在厨房里,皆是满脸的担心受怕,“怎么都在这厨房里?楚衣呢?” “老爷,楚衣被人捉走了。” “什么?” 王离一惊,又问道。 高福家的李氏叹了口气,低着眼,道:“前个儿,也就是两天前,楚衣陪我一起去买菜,刚出门没走多远,那日老爷在家时来闹的人又将我们拦下,那人看到楚衣姑娘,说什么,‘你占了我一个房子,我抢你一个俏丫鬟可不多’,便叫人掳走了楚衣姑娘,他们人多,我拦不下,只好回来想办法,可是一打听,知道他是许家的二公子,老爷不在,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去要人,又担心他再来耍横,就只好闭门不出,眼看这饭菜都快吃净了,还好老爷你回来,要不然,我们就完了。” 王离听了怒火中烧,高福又说道:“刚才老爷进门,我们以为是那人弄来了钥匙,就只好躲在厨房里。” “许况,你欺人太甚!”没想到出去几天发生这种事情,王离气得狠狠一拍灶台,吓得高福等人眼皮一跳,“孙同,你备好马车,去衙门,现在就去!” …… 关舜剑此次来玉城是奉旨抄家查罪的,说不上是钦差,但胜似钦差。他调了青州厢军马步军两个营的兵力,打算驻扎在内城布令知守府外,第二日前去宣旨定罪抄家。 与王离、刘剡告别,刚调部队过了府门,往内城而去,见不远处一个马车上有人探身高呼,“舜剑!关将军留步,是我,王离,我有急事相谈!” “王兄弟?你不是回去了吗?”看着风尘仆仆的王离,关舜剑下马迎了上去,疑惑道。 “说来话长,事情紧急,刚到家就来找你了。”王离忙下马车,将事情删繁就简,说明了自己同许况前后的事由,道:“你不是奉旨抄家吗?不如现在就去,这趁夜突袭,免得他们有人逃走,正好也帮我救人。舜剑你这一定要帮我,事关人命啊,等不及啊!” 之前王离不仅救了曹皬的性命,在行宫中也帮他救了姚皇,两次相助,关舜剑是铭记在心的,再者王离所说也不无道理,若是第二日许家得知消息,逃走那就出麻烦了。 “行,我去安排,你在前面带路。” “好!” 见舜剑答应地如此爽快,王离大喜,让孙同在前方带路,关舜剑调了军令,趁着夜色,部队浩浩荡荡向许府赶去。 好在是夜间,街上行人不多,城内行军还算迅速,等近乎千人的兵力包围许府时,王离才终于缓了口气。 门前守夜的门童察觉到动静,开了些门缝打算看看情况,却被眼前这阵仗吓倒,瘫软在地上,忙往里面跑,颤着声音通风报信。 关舜剑冷笑一声,一脚踹开大门,让士兵点燃火把,鱼贯而入。王离心急,担心士兵伤及无辜,嘱咐一并搜查名叫“楚衣”的女子,率先找到者重赏。 “你,你是何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许林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着,被士兵押到王离和关舜剑面前,止不住心中的愤怒和恐惧,怒声道,“我是玉露堂大药士!我……” “许林接旨!” 关舜剑打断许林,展开圣旨。被押倒在地的许林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家鸭一般,哑然不知所措。 “朕绍膺广寒玄天之名……” 随着关舜剑一字一句将许林罪行念下,许林的脸就灰上一分,待到结束,宣告许家“为药师而不顾行善之责任,为阁臣而弗加效忠之本分,固私贩药材玉石、联外敌而谋反罪,夷其三族。” 许林面色惨如白纸,瘫伏在地上,他颤抖着支起身子,道:“将军,我,冤枉啊,让真人入域的确实是我,但,但他们只和我说是来取烟罗玉的,怎么会去刺杀陛下,就是给我十个胆,也不敢谋反啊将军!” 他抱住关舜剑的脚,颤声道:“我认罪,我认罪,求将军放过我的儿子,我求求你,求求你……” 关舜剑踢开许林,不理睬他的哭喊,未几,许况便被士兵搜到,捆绑着押解到王离面前。王离见到他,一把拉过许况的衣襟,恨声道:“你把楚衣带到哪里去了?说!” 许况被这些抄家的士兵差点弄得吓破了胆,看清是王离,以为是来报复了,他旋即尖声道:“王离!你擅闯阁臣住处,私自用兵,你知道是大罪吗!你不怕死吗!” 王离冷笑一声,一脚将许况踹到在地,“你不说,我自己找。” 许况扭头看到倒在地上的许林,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来,他挪到许林身边,问道:“爹,你怎么了?他们凭什么抓我!” 许林神色萎靡,看着许况,道:“朝廷定我谋反的罪,要杀我们。” “谋反?”许况怪叫一声,“是不是搞错了,爹?是不是你说啊,你和他们说啊?” 许林呆滞地看着地砖,一声不吭。 许况愣了愣,他虽然纨绔,但不傻,知道许林是认罪了,他手脚被绑着,便扭曲着身子跪倒在王离面前,“王公子,王公子,是我的错,我不该去绑架调戏你的丫鬟,我认错,我想你道歉。我没有谋反啊,王公子能不能放过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许况哭得鼻涕和眼泪搅和在一块,整个脸都模糊起来,“都是我爹干的,要杀杀他吧,王公子,放过我吧王公子,求求你了!” 王离闻言心中厌恶,这人竟然能说出这等话,真是猪狗不如了,看了看一边听到许况此话,面如死寂的许林,王离暗叹一声,这是死有应得了。 “报告关将军,许家长子许盛不在府上,王阁臣要找的楚衣姑娘也未找到。”过了许久,有将士禀报搜查情况。 “什么?”王离问道,“都搜仔细了吗?” “所有宅院、房屋全都搜过了,都没有找到!” 王离急地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关舜剑问道:“那查到许盛去哪里吗?” “听女眷说,是在青云楼。” “青云楼?” 王离心中一惊,楚衣该不会被许盛带去青云楼了吧?他忙和关舜剑道:“舜剑,你在这里搜查其余事物,我带一小队人去抓许盛,正好去找楚衣。” 关舜剑额首,拨了五十几人,让他们听从王离的调遣。王离上了马车,让孙同带路,一行人匆匆往青云楼赶去。 第四十二章 隐秘之言 从府门路往青云楼要绕过上罗街,极为费时,王离担心有变故,率众士兵抄了小路,穿过宝齐坊直接向南奔青云楼而去。 到了青云楼,见楼上依然灯光满座,隐隐有歌声和女子的娇笑传在耳边,王离吩咐士兵道:“留二十人看守前门后院,其余人等随我上去找人!” 进了楼,老鸨问讯赶来,看王离身后站着身穿甲衣的士兵,心中咯噔一跳,忙媚笑着一挥手帕,问道:“这位爷,是来找乐子的吗?真是,这么多爷,我们青云楼的姑娘怕是不够的。” “停。”王离伸手止住,“我们是受朝廷之命,捉拿许林之子许盛的,与青云楼无关,只要你告诉我,那许盛在哪里就行,若是不说,那就是包庇罪犯,那可是连坐的。” 四周看热闹的食客都小声议论起来,这在玉城如日中天的许家看来是摊上大事了。 “瞧这位爷说的,我们青云楼怎么可能包庇罪犯呢,常二,许公……许盛在几楼?还不快告诉这位将军!” 一边的小二擦了擦汗,躬身道:“许公子……啊不不不,许盛在五楼的兰心阁里,小的带将军去找他。” 五楼的兰心阁?这小子倒会享受,那日他被许况绑架后,看见许盛进了青云楼,本想着打听打听许家消息,却不料这许盛都是在奉承歌女,全在谈情说爱了。王离依稀记得那个女的好像叫秦佩儿,歌唱得还不赖。 小二在前面带路,王离走在中间,到了五楼,闯进兰心阁,果然看见许盛正坐在席上饮酒,对面隔着帘子的正是秦佩儿。 看着来势汹汹的王离一众,许盛皱眉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闯进这里?不知道这阁间被我包了吗?” 有士兵要上前押住许盛,王离制止住,问道:“楚衣在哪里?” “楚衣?你是王离?你把况儿怎么样了?” “许况现在当然没事,你先告诉我,楚衣在哪里?许况把楚衣怎么样了?”问到恼火处,王离死死盯住许盛的眼睛。 “此事确实是况儿有错在先,不过你放心,拿小姑娘我保证没有任何事情。”许盛看着王离身后的士兵,苦笑道,“王公子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吧?” “倒不是我大动干戈。”听到楚衣没事,王离松了口气,依旧追问道,“楚衣现在在哪里?” “前两天我从徇阳回来,看到况儿拉拉扯扯拽着一个小姑娘,就被我喊住了,我问了他得知是王公子府上的丫鬟后,就训了他几句,怕他再去骚扰,那姑娘被我安置在另一处房子里,有人照看她,本想着等你回来,再上门道歉的,却不料王公子救人心切,自己就打上门来。” 许盛将事情经过交代清楚,又道:“你没把况儿怎么样吧?他那个性子,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多有得罪,还请谅解,那姑娘我许盛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受到欺负。” 王离见他说话诚恳,不像是随口忽悠的,问了他那房子的住处,便将抄家许家一事告诉了他,许盛闻言像是魂被抽干了,倒在椅子上,双眼暗淡,不停地低声重复着:“我早就说的,我早就说的……” 王离示意士兵帮助许盛,却听他仰头道:“今日之境遇介之早已料到,实在未曾想来得如此之早,大人私自倒贩烟罗玉之时,我就劝诫过,大人非但不停,还同意真人来大姚亲自取玉,如此可好,酿下了这般罪过!” “这位将军,民女有一事相求。” 正在这时,帘内的歌女走出珠帘,盈盈跪倒在王离面前。 王离见那秦佩儿面目清丽,心道难怪这许盛被迷得神魂颠倒。 “不必行此大礼,有什么事你说。” “民女只是一介歌女,将军受民女一拜没什么的。”秦佩儿不肯起身,道:“民女恳请将军放许公子一命。” 放许盛一命?这是他说了算的吗?王离有些摸不着头脑,从他那日来看,这许盛是不招秦佩儿待见的啊,怎么还甘愿为他来请愿了? “佩儿姑娘……” 许盛看着秦佩儿,神色复杂,患难见真情,他自以为他与秦佩儿之间只是一厢情愿,没想到在这危难之际,秦佩儿竟然敢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佩儿姑娘不必说了,我许盛也是罪有应得,蒙陛下遭受真人刺杀,我许家难辞其咎,许盛服罪。” “将军,民女愿以一事换许公子的性命!”秦佩儿不管许盛,只是坚定地说道。 “哦?何事能抵人的一条性命?”王离奇道。 “关于孔成施、孔成傅的父亲,孔文的事。” 王离闻言,心中一惊,他来这世间能活下来,多亏了孔家兄弟的帮助,他知道孔家兄弟父亲的死有蹊跷,却不知这秦佩儿怎么知道这些的?还知道自己与孔家兄弟的瓜葛? “佩儿……”许盛一愣,不知道秦佩儿为何要说这个。 王离挥手让士兵都守在门外,道:“你起身吧,一直这么跪着,我可是不听的。” 秦佩儿道了声谢,才起身。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秘密?前提说好了,分量不够我可是不会想办法救他的。” “将军放心。”秦佩儿看了看许盛,道:“许公子对我真情一片,佩儿感受得出,只是佩儿心中早就有了他人,但受不住许公子的恩情,佩儿只求能帮许公子逃得此罪,以报他对我的恩情。” 得,究极好人卡。王离摆摆手,“你说吧。” “说起来,还是许公子告诉我的。许公子曾和我说,十年前清雨阁阁间皆传言青州药王孔文身负仙法,御阁卿苏衡贪其仙法,便趁机栽赃祸端,以抄家之名寻起仙法,但却无果,无奈之下便逼迫孔文说出仙法所在,被孔文拒绝后便将他杀害。” “你是说,杀孔文的是苏衡?御阁卿苏衡?”王离见秦佩儿点了点头,他又问道,“不过你为何觉得说了孔文的死因后,我会放走许盛?” “民女也不知道将军会不会放许公子一命,但许公子曾和我说,前些日子有一个王姓公子陪孔家兄弟进城卖药,孔家兄弟在玉城没有亲人,王公子与他们关系定然不俗,又和我说过那王公子药术惊人,在外衙将一已死之人救活过来,孔家兄弟没有资质,想来是将仙法传予了王公子,故而王公子的药术如此惊人的。” 王离听着秦佩儿的分析,时而震惊,时而好笑,却听她又说道:“刚才将军进来和许公子要人,许公子叫你王公子,我想那必然是那位了,而将军救一个丫鬟就如此心急,想来定然是一个重情义之人,孔家兄弟将仙法传予将军,民女想,将军一定会替孔家兄弟报仇的。” 这思维着实厉害,王离都忍不住想鼓掌了,他摸着下巴仔细思索,道:“你说对了许多,但也有许多说错了,只是你光说一个凶手就要我放了他性命,这个又不等值,我很难办啊。不过既然先前已经答应你了,我不会食言的,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这消息对王离确实重要,报答孔家兄弟最好的做法就是帮他们报仇,王离向来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虽然不善表达,但会一直铭刻在心。 “多谢将军。” 秦佩儿见王离肯放许盛一条生路,止不住心中的欣喜。她知道许盛向来倾慕与自己,多年来受了许盛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帮助,这些一直都让她过意不去,眼下自己能帮到许盛,心中的歉疚也就少了几分。 王离来回踱步,苦思冥想,不确定道:“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第四十三章 终见楚衣 “此次来玉城负责抄家的,是青州厢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关舜剑关将军,我与他虽有些交情,但毕竟只是初交之友,不知他肯不肯帮我。”王离摸了摸鼻子,“我尽力劝他,问题应该不大。” “计划是这样,许盛先同我一起回许府,到时候与关将军密谋,你不能平白消失不见,则必得从许府中找人替死,你还必须要改名换姓,不得再同别人说起许盛这个名字了。” 许盛眼神黯淡,“许家受此惩戒之难,我许盛为许家长子,又有何面目苟活下去。” 自始至终与王离结怨的只有许况一人而已,这许盛虽也是许家之人,但为人品性,总的来说还是端正的,既然他救下楚衣,且有答应秦佩儿的承诺在先,王离自然会竭力相助。 “那就让许家绝种吗?我虽然瞧不起许家,但你看着还算顺眼,既然答应了佩儿姑娘,我一定会帮你逃出这关,等日后东山再起,不也算大丈夫吗?既有不忠之罪,日后便效忠弥补,这才是大男人该做的,而不是在这里像自怨自艾!” 许盛浑身一震,看着王离,忽然跪在地上深深一拜,“我懂了,蒙王公子教诲,许盛如同再造。” 这是必须要接受的,王离受了许盛一拜,道:“那现在就走吧,时间不等人,还得和关将军好好商议一下。” “请将军留步。” 王离带着许盛,正打算走出阁间,又被秦佩儿喊住,王离疑惑道:“佩儿姑娘还有何事?” 秦佩儿从袖口取出一块丝帕,交给许盛,道:“此次向别,不知还会不会再见。佩儿受许公子恩情不知几何,佩儿无以为报,这是我亲手绣的手帕,今日赠给许公子,还请许公子珍重。” “佩儿……”许盛哽咽道,双目含泪,不知说些什么。 “走吧!” 许盛自青云楼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离带着一队士兵,押着许盛往许府奔回。 到了许府,看见昔日的家变得残破不全,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四处搜寻财物的士兵,许盛忍不住倒地痛哭,王离冷声道:“记住我在青云楼和你说的话。” 王离问了一个士兵,得知关舜剑在堂前大厅后,便带着许盛往大厅而去。关舜剑正在厅上听将士汇报抄家的情况,看见王离带着一个男子进来,问道:“这就是许盛?” “是他。舜剑,我有一事相求,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挥退身边的将士,关舜剑疑惑道:“不知王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王离将在青云楼发生的事就轻去重转说了,隐瞒了孔文一事,这事关系重大,王离担心舜剑知道会给他带来麻烦,只说这许盛救了他家人一事,答应要帮他逃得此难。 “这……”关舜剑是个不多言语之人,只是自出了行宫之后,才渐渐与王离多了些话,如今见王离要救一个被姚皇指定要杀的人,舜剑愣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要是换人替死也亦无不可,从这许府中找一个与他相貌相似的,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他换了姓名,就只能去兵营里了。若是假做户籍,可能会没什么破绽,但日后若暴露了,我们就很麻烦。只有去军营之中,那里对人查的不严,而且在我的控制之下,不会出纰漏。” 王离闻言,立刻替许盛答应道:“去军营没什么,能活下来就行。这许府的罪行虽然都是许林造的孽,但许盛也难辞其咎,日后在军营中好好改造,也是赎罪了。” 改造?这算什么词?关舜剑瞅了王离一脸,摇头道:“那就让他换一身衣服。” 王离看了看许盛的衣服,宽袖窄身的水蓝袍子,不愧是富贵人家,是得换一身衣服,哪有穿成这样去入伍的。带着许盛去换白衣,王离道:“你还得换一个名字,不能和许家有任何联系,名字你可想好了?” “许盛……”许盛从倒座里换了下人的衣服,头一遭穿短衣,他有些不适应,“秦姑娘和王公子与我有再造之恩,以后我就叫秦王。” 秦王这是什么名字?王离听着极其难受,那咋不叫王秦呢!“叫百里秦王吧,既然入了军伍,霸气些,这样镇得住。” “百里秦王……好,就叫百里秦王!” …… 从许府出来,带着许盛给他备用的钥匙,王离将地址告诉了孙同,让他向那赶去。听许盛说,楚衣被他安置在那里。 想到在倒座里许盛同他说的话,王离此时心头还十分震惊。 “王公子,青云楼上佩儿姑娘没和你说全,其实杀害孔文的另有其人。”许盛换完了衣服,突然说道,“这些我连大人都没告诉,都和她说了。” 许盛苦笑一声,看着一脸疑惑的王离,继续道:“其实杀孔文的,准确来说,正是玉城的承堂药首,也就是孔文的亲传弟子,徐鸿远。” 王离惊地整个人都麻木了,当时刚来玉城,孔成施还特意去拜访了这徐鸿远,介绍买了他水杯的,也正是这位承堂药首。 在马车上,王离想到许盛说的“仙法”,心中思索,“他说徐君彦曾说,这‘仙法’被他父亲得到了,但他父亲药术平常,那日见我在外衙施展了‘三引二门决’,再联想到我和傅哥施哥关系密切,以为真正得到‘仙法’的是我,可笑,这《千药仙方》是我从地球带过来的,算你哪门子仙法?” 摇了摇头,又想到徐鸿远既然杀了孔家兄弟的父亲,为何还要隐瞒真相,和他们虚与委蛇呢?莫不是孔成施、孔成傅身上真的有仙法? 王离一拍头,是了,刘剡可是给了他们两瓶清雨玉露呢,施哥、傅哥说是给小武测资质去了,这要是有资质,再有仙法,那还不起飞啊! 王离倒不是贪念这个所谓的“仙法”,他有了《千药仙方》,何必再去要这什么劳什子“仙法”,没必要,只是如果孔家真的有“仙法”的话,那孔家可就成了香饽饽了,上面有苏衡盯着,下面有徐鸿远在暗中窥探,这处境,难! “老爷,我们到了。” 被孙同一声打断思维,王离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这是一个小院子,大门紧闭着,不顾扰不扰民了,王离上前敲门喊道:“有人吗?楚衣?你在里面吗?” “谁啊?” 隔了好久门里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会杂音后,才有人打开门栓,问道:“大半夜的,你们找谁啊?” 看着门后一头白发的老妪,王离耐住性子,问道:“婆婆,这里有一个小姑娘吗?瘦瘦的,叫楚衣。” “啊,你找楚衣啊。”老婆婆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楚衣正睡着呢,你是……你是许少爷叫来的?” 听到楚衣在这院子里,王离大喜,道:“是,我是来接楚衣的。” “那就进来吧……等等,你姓什么?” “王,我姓王,我是来接楚衣回去的。” “哦,那你应该就是王老爷了,进来吧。”老妪让开身子,年纪虽然大了,但腰板还很直,“这几天楚衣姑娘一直嚷嚷着要回去,许大少爷吩咐过,除了一个姓王的老爷来接人,其他不管是谁,都不许让他们进来,还叮嘱我,特别是二少爷,开门都别开。” 进了屋子,老妪走到门对面的屋子里,敲了敲房门,道:“楚衣姑娘,楚衣姑娘,王老爷来接你了。” 屋内一声梦呓,旋即一声惊呼,王离刚听到穿鞋的声音,门房就被打开,楚衣看到王离,一个劲扑在王离怀里,眼泪扑簌就流了下来。 “老爷!我还以为老爷不要楚衣了,呜呜……” 第四十四章 噩耗 昨夜从小院接回楚衣,已经是半夜,王离经过一路颠簸,加上抄家等事,身心俱疲,安顿好楚衣等人后,上了床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日中午才醒过来。 “爽!” 出了院子,王离一大早看着门前的池水竹林,心情大悦,这么多天可把他累得不行,还是家里舒服,虽说这家他也才住了没几天,但与其他地方比起来心里面感觉总是不同。 想到过几日就要去徇阳赴任,王离有些头痛,玉城这一摊子烂事刚有了结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去徇阳闹腾,烦呐!不过也好在在玉城时间不长,不然感情深了,他还不想走,怎么说,也算是第二故乡了。 “老爷,快洗漱吧,郑姨那午饭都烧好了。”楚衣端着脸盆,从书斋的回廊走了过来,看到王离在屋子前活动筋骨,忙进屋放好脸盆,“老爷怎么去徇阳呆那么久,楚衣还以为老爷不回来了。” 擦了擦脸,拧干毛巾,听得出楚衣语气里的埋怨,王离笑道:“这不是去有事了吗,待会吃饭的时候我还有事吩咐呢。昨夜回来的太急,没好问你,你在那没被欺负吧?” “没有,许大哥把我送到院子里,叫婆婆照看我后就再没来过,那个许况也没有再来找过。”楚衣等王离洗漱后,端着盆子走了出去,将水都倒在竹林里,回来后又说道,“老爷,我去端饭。” 吃过饭,王离将高福、孙同等人都召集来,将许家被抄一事说了,道:“我前几日在徇阳,被陛下授了官,过几天要去徇阳上任,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人多了不方便出行,孙同你到时候先与我一起去,其余人先留在这里,李氏你还是负责账面,我会留些银子给你们,以后如何再另做打算。” 听闻王离又要走,楚衣小脸一暗,低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孙同,今日我还要出城去孔家村一趟,晚上还得回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是。” 孙同应了一声,便出去牵马,王离正要往外走,却被楚衣喊住,“老爷,老爷不要楚衣了吗?楚衣陪老爷一起去徇阳吧。” 看着楚衣希冀的眼神,王离一拍头,他道:“你待在这不挺好的,徇阳路途遥远,再说,我在徇阳还没安定下来,等安定下来,到时候再接你去也不迟啊。” 再说着这妮子眼泪就快落下来了,王离忙妥协道:“好好好,让你去,到时候在马车上可别嫌颠簸哭鼻子哦。” “楚衣才不会哭鼻子呢!” 楚衣破涕为笑,一双剪水眸子,小脸白嫩,年纪虽小,但已有动人的美人底子。 王离摇摇头,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 安抚好楚衣,看见孙同已经在外边等着,王离忙上了马车,在城里买了许多礼物后,就往城外走去。马车比牛车快很多,当初乘着孔成施的牛车进城,花了不少时间,今日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孔家村。 驱车赶到孔成傅家后头,王离下了马车,便出声喊道:“傅哥?傅哥我来了。” 小武听到院前的黄狗在叫,就从木门中探出头来,见到是王离后高兴道:“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小武,看,这是什么?” 王离从背后变出一串糖葫芦,小离见到后眼冒星光,“哇!糖葫芦!大哥哥,这个糖葫芦是送给小武的吗?” “那当然啦,给。”王离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小武,揉了揉小武的头,问道,“小武,你爹呢?怎么不在家?不会是去小蛮山了吧?” “爹爹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小武咬着一颗糖葫芦,疑惑道,“上次你和爹爹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爹爹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什么?” 王离一惊,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回来?不可能啊,他又连忙问道:“那你大伯呢?他也没回来吗?你娘呢?她也不在家吗?” “大伯和爹爹一起走的,回来当然是一起回来了!爹爹没回来,大伯也没回来啊。今天村长爷爷来找娘说事,娘急匆匆就去了,吃过中饭就去了,不知道问什么还没回来。” 王离心中隐隐不安,这都多少天了,该不会?将心中的想法甩开,不会的,施哥、傅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的。 让孙同讲车上的礼物放到小武家中,小武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高兴地眼都花了,王离道:“糖葫芦就给你买了一串,糖吃多了对牙不好,以后小武也不许多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武嚼着裹着糖浆的山楂,心不在焉道。 小武娘还没回来,王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在院前干等,越等越是心急。 陪小武玩了一会,王离正给他讲齐天大圣大闹天庭的故事,却见孔成傅的妻子陈氏红着眼眶,匆匆赶了回来。 王离忙起身,“嫂子,你回来了。” “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成傅!”陈氏看到王离,一下子急了眼,扑倒王离身前,扯住王离的衣襟,歇斯底里地问道。 “嫂子,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别激动。我昨天夜里刚回玉城,今日就来拜访傅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陈氏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擦干眼泪让小武回屋和大黄完,小武懂事地回去了,他知道大哥哥是好人,娘肯定是有事要和大哥哥商量。 “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刚才问小武,他说施哥、傅哥自从与我一起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氏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成傅和大伯是什么时候出玉城的?” “当时我和傅哥他们在玉城待了不到两天,头一日傅哥他们卖了药材,是第二日下午走的。”王离思索道,“我送别了施哥傅哥,就一直在玉城,后来因为施哥傅哥帮忙,我才找了刘太守,办了户籍,前些天陪刘太守一直在徇阳,昨夜才回来,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陈氏终于撑不住,慢慢蹲在地上,怕屋子里的小武听见,轻声哭道:“成傅他们自那日与你一起进城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好去找人,以往成傅进城,都是第二日傍晚回来的,今天中午族长和我说,说在城郊野外有两具尸骨,说是像成傅和大伯,叫我去认领,我就去了,到了那,真是成傅的衣服,只是身子都没了,就吊一具骨头了……” 王离闻言踉跄几步,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 施哥、傅哥死了?这怎么可能?王离心中一片茫然,施哥傅哥还没有报仇,小武还没有长大,施哥还没有过试才,他们怎么就死了? 第四十五章 誓言 干愣在院前,听着陈氏哀哀的哭声,王离只觉得头晕眼花,感觉天旋地转起来,甩了甩头,强压下心中的悲痛,王离对着陈氏道:“嫂子,你先起来,你看清楚,确定是傅哥他们了吗?” “那衣服我是我给成傅补的,怎么会认错,我担心小武害怕,就没把尸骨带回来,现在先放在大伯家那,这以后可是怎么办……” “嫂子,你带我去见傅哥,我要查傅哥他们的死因!”王离坚定道,他不会让孔成施和孔成傅白死的。 “我带你去,这事你先别告诉小武,我让他待在家里,哪都别去。”陈氏擦干泪痕,进屋和小武说了几句,教他不要乱走,随后就带着王离一起往孔成施家走去。 孔成施因为要读书考取试才,耽搁了娶亲大事,都是一个人居住,故而陈氏将二人尸骨先安置在孔成施家。 两家挨着,仅隔着一块竹田,不久王离二人便到了。 孔成傅和孔成施尸骨被放在屋子里,惨白的身架子,被野兽啃食地残破不全的头骨,王离头一次见到这等场景,心头的悲痛压住害怕,他跪在两人尸骨边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流不止。 “都是我……若不是我,施哥傅哥也不会去玉城,更不会死了!” 陈氏无声哭泣道:“我原先第一个想到的凶手就是你,但就算没有你,成傅还是要去玉城,大伯要考试才,成傅要卖药材,他们是必须要去的。” 陈氏不忍再看孔成傅的尸骨,扭过头,继续道:“我只想知道成傅和大伯是怎么死的,为何有人要杀他们!” 对!要找到凶手! 王离擦了擦眼泪,“蒙施哥和傅哥的恩情,我在玉城学了些药术,我查一下傅哥他们的死因是什么。” 孔成傅和孔成施因为被抛尸野外,尸骨被野兽啃食地几乎干干净净,王离难以判断,只好用“望决”来试试,不知能不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王离无名指紧扣仙门,先运开“仙门”,左手灵气暴涨,旋即运气中冲,等灵气如螺旋聚集在中指指尖之时,一指点在眉心,王离眼前瞬间一变,地上的两具尸骨依稀泛着暗淡的生机之气,唯有脖颈处都有大片的黑气流动,王离注意到这黑气,上前仔细查看。 肉身不在,王离难以判断伤口如何,但看到这黑气的豁口广而晦涩,不像是利器所伤。 是钝器? 王离闭眼收回灵气,是何人杀了傅哥和施哥?难道是徐鸿远?如果是徐鸿远为了“仙法”而杀害他们,他那天为何不在府上下手呢?还出钱买了自己的杯子,不合理。 苏衡?但许盛说,徐鸿远是受苏衡的只是,与孔家虚与委蛇的,苏衡应该不会这么狗急跳墙的事来吧。 “嫂子,傅哥和施哥都是被人用钝器杀害的,尸骨被发现的时候,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没了吗?” “没了,我听族长说,是村里的小孩发现尸骨的,他知道成傅一直没回来,就喊我去辨认,小孩是不会去那这些东西的,族长为人长者,更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那傅哥身上那么多银子和清雨玉露还被凶手抢走了,算上银票,那可是有一千多两白银的,难道是遇上劫匪了? 对了!银票! 找到这个线索,王离忙和陈氏说了,“受了施哥和傅哥的恩情,当时在离别之际,我送了傅哥和施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那是宝泰隆的银票,既然被凶手抢走,我就去查,那几天有没有人去兑换银子!”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给施哥傅哥报仇,此仇不报,我王离誓不为人!今后,长嫂如母,小武就是我亲弟弟!” 摇了摇头,陈氏苦涩道:“只可惜小武还没有长大成人,不然,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如今成傅还没能报阿公的仇,现在他又去了,我只愿小武能够平安长大,不必再遭受这些痛楚了!” 王离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嫂子,以后你住到我那里去,虽然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你就当我是你儿子,施哥和傅哥的仇,我一定会报的,至于孔叔的仇,嫂子,其实我今天来为的就是这事。” 王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许盛同他说的都告诉了陈氏,陈氏震惊道:“是徐鸿远?怎么会是他?” “应该错不了,那人不会骗我的。” “徐鸿远,他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枉费阿公待他亲如子嗣!”陈氏咬牙切齿道。 “嫂子,这些仇我一定会报的,孔叔的仇,傅哥他们不在了,我来报,再过不久我就要去徇阳巡道台就任,虽然刘太守给的清雨玉露被抢走了,我到时候谋点过来给小武测资质,若小武有资质,就去学药术,若是没有,那就去读书,考文举!嫂子,正好我在玉城的房子空在那里,你就搬到我那里住,靠着刘太守,也安全些。” “这……”陈氏一下子经过这等人生冲击,不知如何是好。 “傅哥和施哥的尸骨还是尽早入土为安为好,我到时候和族长说,我先出钱将傅哥他们安葬下去,小武那里先瞒住,等他长大再告诉他罢。” “这,好吧。” 王离见陈氏终于答应下来,心中好受几分,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陈氏和小武娘儿俩,还有替孔家报仇。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嫂子,我知道现在问这个不好,但是我必须确认一下……那徐鸿远到底拿到‘仙法’吗?” 陈氏黯然道:“他们追寻的什么‘仙法’,都是莫须有的,莫说成傅他们兄弟两个,阿公也从未有什么‘仙法’,阿公在世时,药术高超,被人嫉妒,说阿公身怀‘仙法’,这世上哪有什么仙法,阿公靠的是自己的勤学苦练!” 王离呼了口气,幸好这徐鸿远没有仙法,若真有,等报仇的时候给自己来个掌心雷,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有最好,这样累赘少些,省的又有人惦记。” 二人回去后,陈氏听了王离的安排,带他去见了族长,这族长是个忠厚长者,王离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族长安排孔家兄弟的安葬,陈氏选好墓地后,王离担心夜长梦多,等陈氏收拾好行李,便带着她和小武往玉城而去。 “小武,你爹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你摘大白梨啦,你先和你娘住哥哥家,好嘛?” “好……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小武也可以不吃大白梨的!” 陈氏眼角一酸,强忍住不哭出来,王离使劲眨着模糊的泪眼,企图将泪水拦回去。 “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很快的。” 第四十六章 离别 当日傍晚,王离将陈氏和小武安顿在后院的正房里,叫人妥善服侍好后,见楚衣拿着一封书信给他,说是中午的时候有士兵送来的。 王离打开信封,是舜剑的来信,字句间语气同舜剑为人一样,简洁明了。他道许家许林父子、潘学楼已然被缉拿归案,抄家事宜也已经无甚费力,涚玉务的后续调查自有他人着手,许盛也已经在他的掩护下改名换姓,以青州流民,百里秦王的身份入了厢军马步营,有他照看,亦无后顾之忧。 而今受盛选公之命,他不日便要转战奉州,与曹家二子一起备战琳琅,他道大姚与真人之战迫在眉睫,恐此去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来不及道别,唯有此信聊表珍重。 放下信纸,王离心中暗叹,沙场之上,何其危险,只愿舜剑能安全回来,希望真人知难而退吧。 第二日,王离去太守府见刘剡,将孔成傅和孔成施的死告诉了他,刘剡心中悲痛,道:“孔文兄与我交情莫逆,成傅和成施一直想为他们父亲报仇,我也一直在帮他调查幕后的凶手,如今却惨遭这等毒害,真是老天不公啊!” “凶手我已经知道了。”王离将徐鸿远和苏衡十年前联合杀害孔文的秘事和刘剡说了,刘剡知道后极为震惊。 “是晋风那个小子?”刘剡气急攻心,“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当年若不是孔文兄,他会像现在这样?若不是孔文兄当年将他抚养长大,他早就被狼给叼走了!” “苏衡我知道,这个我早就怀疑是他了,但一直未和成傅他们说,我担心告诉他们后,他们接受不住。”刘剡叹气道,“小离你知道,我朝清雨阁阁臣与朝臣互不相干,‘同辖之府,台堂不司’,他苏家和许家不同,陛下也难以说治罪就治罪的,除非再给他扣一个谋反的帽子,不然这仇报起来就太难了。” 王离无言,他虽然一步登天,起点便是巡道台太常生,只是大姚光州府便有五十之数,虽不是每个州府皆有巡道台,但他足以知道苏衡堂堂一个御阁卿是有多难扳倒了。 将苏衡暂且搁置一边,就算我现在不能撼动你,但徐鸿远总能扳倒,等王离上任后,徐鸿远乃是青州地界的承堂药首,那可是在他的管辖之下的。 至于说卖了徐鸿远一个杯子,受了他些许恩惠,王离却是不顾了,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些小恩小惠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刘老头,我昨日仔细查看了傅哥和施哥的伤势,都是被钝器重伤颈部,使得颈椎断裂而死的,我猜测凶手应该是会在玉城附近逗留,我给傅哥他们的银票也被他们抢走了,我一会去宝泰隆问问,那几天有没有可疑之人去兑换银两。” 刘剡点了点头,又道:“你不用去,你去没用,我派人去调查,宝泰隆的人不敢不说。” 迟疑了一会,王离点头道:“如此也好。” 挥手将这事吩咐下去,刘剡嘱托那人道:“快去快回,若是那掌柜不肯说,你就和他说这是命案,他不敢不说。” 王离同刘剡又谈了许多,他打算先让陈氏和小武待在玉城,有刘剡照看,也安全许多,等小武长大些,再接去徇阳,到他那里生活。 刘剡清楚王离对孔家兄弟两人的死心怀愧疚,他心中稍感安慰,“成傅知道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应该也会瞑目了。” “若非傅哥,王离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既傅哥有恩与前,王离怎敢不顾嫂子和小武。” 过了许久,那去调查宝泰隆的差使回来报告情况,说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较少见,不过几日前确实有一个人去取银子,也正是一千两,听掌柜说那人个子高,发型怪异,前面剃光了,面相粗野,说话也不顺畅,但宝泰隆只认银票不认人,就给他兑了。 “真人?” 王离和刘剡二人对视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难道就是行刺姚皇的真人? “琼林宴之后,盛选公立刻在徇阳清查过,那晚上真人是倾巢而出的,玉城、青州其余各地都搜查了,加上昨夜舜剑从许林口中得知的接引数目,真人确实被收拾干净了。” “这样的话,那个傅哥他们的仇倒已经报了?但他们为什么要杀傅哥呢?” “真人嗜杀成性,若非这个,我们就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了。”刘剡叹道,“应该是出了玉城的成傅成施被真人盯上的” “那些真人,等陛下回京后,肯定会被处决,也算是替成傅他们报仇了吧。”刘剡连叹了几声老天不公,“孔家命苦了两代,希望小武能从阴影中走出了来。小离,陛下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收拾,你打算何时上任?” “明日吧,东西我都收拾了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东西,我在玉城待的时间不长,没什么要带走的。” “嗯,我到时候送你。” “免了,我可是受不起。” …… 翌日清晨。 挥手和刘剡告别,没想到这老头还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孙子,王离想到长亭外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刘飞寒,名字也好听。 还有小武,王离承诺等回来的时候,给小武带三个糖葫芦,小武才肯放王离走,回想那个身子单薄,站在风中不多言语的陈氏,王离心中一片沉重。 这就走了么。 前路漫漫,王离从初到大姚,再到如今有了事业,这一切算起来不过才二十来天罢了,但正是这短短的二十多天,王离渐渐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越来越相容。 起初他拒绝融进大姚,故而在许多事物上,他的做法极为消极,他总认为这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泡沫幻影一般,一触即破,只有当孔成傅、孔成施真真切切的尸骨残骸,冷冷地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哪都躲不了。 与任何世界都一样,善者未必长,凶者未必短。 而他王离要做的,便是把这恶人该受的罪,都还给他们!恶人造的罪,凭什么都是善人来遭受。 “老爷,徇阳是什么样子的?比玉城大吗?” 王离收回心思,看着楚衣道:“那当然,楚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叫我公子,老爷把我叫得多老气!” 楚衣娇憨一笑,她身子瘦弱,王离虽然一直叫孙同家的每天都去买羊奶,给几个女孩补身子,但半个多月下来,楚衣身子还是薄弱,只是脸色逐渐红润,不再像才进府时那般苍白干瘦。 “公子,外面有一个老头倒在地上,马车过不去。” “老头?” 王离心中疑惑,不会是遇到碰瓷的了吧? 第四十七章 说书老头 王离听车厢外的孙同说,官道上躺着一个老头,他担心被人讹诈,耽误了行程,于是先让孙同停下,掀开车厢帘布,果真看到马车前不远处,躺着一个破烂衣衫的邋遢老头。 王离下了马车,教楚衣在车厢上等着,他走到老头身边,问道:“老人家?老人家?” 那老头躺在官道中央,原来是睡昏了过去,王离贴近了能听到不小的鼾声,他遂加大了声音,喊道:“老人家,快醒醒!” “谁啊,这么没公德心,扰人清梦。”那老头迷糊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王离,“是你小子搅和了老付的正午觉?” 还正午觉,真他娘的会扯犊子,王离撇嘴道:“你躺官道上睡觉,得亏是碰上我了,遇上不讲理的,马车从你身子上碾过去,你就真天天做清梦去罢!” “哈哈哈哈,小子真会说话。”那老头摇头笑了两声,盘坐起身,“可惜老头从来都是随行随睡,倒也从来没遇到过你说的事,今个被你扰了清梦,你得补偿老付我。” 嘿,这是给脸登天了? 王离气急道:“你倒是说说怎么补偿个法?” “简单,我方才算了一下,此日气奔东南,顺势理应往南而下,你不是有马车吗,你就顺路把我带到徇阳,此事就算了结。”老头抹了把八字胡,故作玄虚道。 王离头一次见到脸皮如此之厚的人,还是个老头,他正要出口骂上几句,看这老头的样貌,八字胡,小羊角须,越看越眼熟。 “哎,你是不是那个,就是忘水阁会那晚上,在青云楼旁边的勾栏里说书的那个老头!是不是你!” 老头一愣,“是老头我,怎么,你也听我说过书?” 妈的,就是那晚上听了你的书被许况给绑架了!说起来你他么还是共犯呢,难怪之后再去看,那瓦棚子都被拆了,原来是混不下去,出来要饭了。 “得亏是听了你的书,不然我那晚上就不会被绑架了!”王离暗骂一声,“得了,你往边上挪挪,让我马车过去,我赶时间,不然从你身上碾过去,这荒郊野岭的,死一个乞丐也没人注意,你可别讹我。” 老头一听王离不肯带他,急了,便嘿嘿笑道:“要不这样,老头给你算上一命,你要是觉得老头算得准,就捎我一程,若是不准,我就让你过去,你看这怎么样。” 王离心中计较着,甭管你算什么,我就说不准就是了,你一个说书老头会哪门子算命啊,还是赶路要紧。 “行,那你算吧。” 那老头脸上一喜,装模作样掐手捏了几个法决,问道:“小哥尊姓大名?” “王离。”王离看老头还是盯着他,无奈道,“王离,王侯王,离别离。” 得知王离的姓名,老头又刷刷几个胡里花哨的手势,故作玄虚摆了收势,闭眼思索一会后,才一脸严肃说道:“刚刚从小哥的面相、名姓中,我以上古十二神决之一的都天万古判仙大神决测得一出偈语,你且听来:宁忘离别思漠仙,长辞间雪何许年。向来犹怕终一梦,因缘到头还未解。” “何许年?你还问起我来了,老头,别以为自己说过书,拽一段诗我就听不懂,给你糊弄着了。”王离嗤笑一声,“你那什么跳大神判刑决,还是去忽悠别人吧,最后说一句啊,你让不让路,不让路我真就压过去了。” “别啊。”老头眼看这招没用,忙道,“我还有没说完呢,小哥,还有一句。” “那你快说。” 老头嘿嘿一笑,招手叫王离凑上前去,王离不担心他耍什么花样,往前靠近了些,不耐烦道:“你快说。” “君自广寒来。” 老头朝王离耳语一句,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王离脑海中回响。 “你……你是何人?”王离从广寒宫穿越而来,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个什么跳大神判刑决真的有用? 王离此刻心情极为复杂,他自以为自己穿越而来的事情无人知晓,自己也只需不对别人说就能隐瞒这个秘密,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点破了自己的来历。 “你知道广寒宫?” 听到广寒宫三个字,老头浑浊不堪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便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些可都是老朽算出来的。广寒宫吗,这乃是大姚福祉所在,是国运所藏之处。” 又开始胡扯了,王离起身看着盘坐在地上的老头,心中有了定夺,道:“起来吧,和我去徇阳可以,但是我有言在前,你在车上可不许乱动,还有,到了徇阳你自己另寻他出,别赖上我。” “多谢多谢!”老头大喜,立马站起身子,道:“老头是个有脸面的人,可不会出尔反尔的。我姓付,小哥叫我付爷爷就是。” 没人问你叫人什么,王离心头无语,还付爷爷,真给你脸了这是。 他隐隐觉得,将这老头带上马车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一路颠簸,楚衣对着这个中途上车的老爷爷十分好奇,时不时地看着他,却被这老头龇牙咧嘴的一笑给吓着,便再也不敢看他了。 这老头也算信守承诺,在车上确实安分守己,一直没说什么话,带了驿站休息时也不多言语,搞得王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了徇阳,过了城门时,这老头才露出了马脚来。 “什么?你要跟着我?”王离气急道,“不是说好了到徇阳你自己走的吗?” “有吗?老头记性差了,实在不大记得了,我只记得小哥说,会负责老头的起居,还说要把我当爷爷照顾,小哥莫非是想要赖账不成?” 得,果然是被算计了。 王离暗骂自己太仁慈了,早知道就该不管这个糟老头的,现在惹了麻烦,怎么脱身? “我在车上听楚衣姑娘说,小哥是来徇阳上任太常生的,想必府邸自然很大,赊我一个孤鲧老头住一段时间,想来是极简单的,老头先谢过小哥了。” 赶不走这老头,总不能把他踢下马车吧,怎么说自己也是药师了,这救死扶伤、助人为乐也是职责,王离心中烦琐,到时候安排个小屋让他住下,也无甚大事,遂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就住我那里,但千万别和别人说是我爷爷,不然我翻脸了,你想再留下去可是不成的。” 那老头见王离答应下来,装聋作哑道:“唔,好,就说我是你爷爷。” 第四十八章 上任 楚衣掩嘴咯咯笑了起来,王离没好气道:“笑什么,看我被欺负了,是不是很好玩?” “孙同,我们先去府邸安顿好,沿着这条街一直向前,过了越江桥,向西拐就是。” 刘剡在送王离离开玉城时,和他说过曹明望送的府邸的地址,王离坐在车厢前的衡板上,给孙同指路。 徇阳比玉城大许多,共有四县,曹明望送王离的府邸在昌江县的北边,靠着越江,距离巡道台、县衙署都很近,是十足的黄金地段。 因为是第二次来徇阳,上次与刘剡来这,也没空出来玩太久,王离与孙同摸了好久,一路打听之下,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府邸。 看着眼前宽畅的街门,上面的匾额都已经被换成了“王第”,王离心生感慨,什么时候老子也这么有钱了,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呐! 时值不到正午,孙同上前敲了门,竟还有门童看守,听得是王老爷回来,这门童忙将王离等人迎了进去,之后便连忙和管家传话了。 这府邸中暂做管家的唤做赵添,瘦瘦高高的,原本是曹府上的二管家,他一路给王离介绍这府邸的规模布局,概有五个大院、一个马厩组成,府内有丫鬟二十,杂役十五,厨娘三人,门童两人。 王离皱眉道:“我又不拖家带口的,要这么多用人干什么?刘老头太夸张了吧。” “老爷已经是徇阳太常生,这么大的家院,也该有人打理打理,就是无人居住,人多了也有些生气。” 点了点头,又听赵添道:“老爷,要去看一下汗玉银马吗?那是刘老爷送来的,这马本来一直寄养在帅司府上,二少爷经常想骑出去,刘老爷可是护着深切,谁也不能碰的。” 看得出来,那曹皔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切粗人,看着浓眉大眼的憨厚模样,私底下歪心思可不少。 “那就去吧,我倒要看看什么马能把长天迷成这样。” 马厩就挨在大门的东边,几人在赵添的领路下,很快就到。 王离来时乘的马也已经被仆从牵到马厩里,正被喂着草料。除了王离带来的那一匹,马厩中共有四匹骏马,那刘剡送的汗玉银马,就在马厩最里头。 “这马以前被刘老爷取过名字,但都不满意,故而又都被省去了。” 王离看着眼前这匹通体银白,比他人还高出一大截的骏马,视觉冲击之下,心中震撼,见它马鬃亦是纯白色,毫无杂色,日光之下泛着银光,长长披在马颈上。 看见众人,银马也不惧怕,打了个响鼻,继续低头吃着马槽里的草料。 王离想起前世书上说,有一种骏马,通体纯白,夜能放光,而眼前的马何止是纯白了,这毛发恐怕都是银色的了,他道:“既然没有名字,以后就叫他照夜玉狮子吧。” 出了马厩,又听赵添道:“府里的家具曹老爷都已经更换添置好了,老爷不必再烦心,曹老爷说,老爷到时候来徇阳上任,琐事固然繁多,若能一来便有安心之住所,定能缓解一些,方便一些。” 摇了摇头,依着曹明望的性子,这些家具的价值恐怕不在这座府邸之下,不过盛选公想的确实周到,他是承了这番人情了。 若说曹明望做了这些,单单是为了报答王离救了曹皬,这是说不通的,王离心中明白,曹明望和刘剡两人是看上自己的药术了,他们二人俱是年岁已高,保不定今后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偌大的家业该如何安置,如果有王离这个“药王”兜着,譬如多了张底牌,也胜似多了条命! 一路风尘,吩咐赵添安排好午饭,王离又将楚衣和付老头安顿好,千方百计劝说加威胁,付老头终于答应不乱嚼舌头根,也不对着府里人说是王离爷爷,借此来胡乱占便宜,王离才松了口气。 挑了正中间的院子住下,王离洗了个澡,将带来的行李都妥善放好,尤其是自己的背包,找了暗格好好锁住,王离才终于定当下来,那么,就等着上任了。 …… 接下来的十来天,王离除了整日看书、研究《千药仙方》,还拜访了盛选公一次,听曹明望说,朝廷已经在琳琅屯兵八十万,战事一触即发。 姚皇北上前一晚,许林、许况还有“许盛”都被押到徇阳,在菜场被示众斩首,王离心中喟叹,百里秦王,你也算是过了前世,到了今生了。 至于姚渐雪,则是在北上时,偷偷派晴儿给他送了封信,晴儿不知道王离家住何处,但知道王离和李云川交情不浅,就托李云川代为转送,李云川是什么人,心思一转,就知道琼林宴那晚,与王离一起的段公子是谁了。 他将书信转交给王离,言有所指问王离,问他是否知道那段公子是何人士,王离道只知他是京城人士,其余却不知道了。既然姚渐雪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李云川也不好点破,便由他去了。 信中也未说什么,姚渐雪用段宿白的口吻,只说自己随族中长辈北上回京,又祝贺王离被授官太常生,末了叮嘱若哪天王离得隙入京,定要去找他。 找你个屁啊,这个死人妖,还想纠缠我? 王离将信纸塞进信封,随手丢了。 明日就是上任之时了,阁服公文等事物也都发下来了,想想还有些激动。 正三品啊,想我王离二十一岁的太常生,怎么着也是青年才俊了吧,怎么就没有貌美如花小娘子的青睐呢? 第二日一早,在楚衣的服侍下,王离穿好玄袍,清雨阁阁臣与朝官连官袍都是不同的,阁臣官袍多是玄色,按左袖花纹定品级,王离是正三品的太常生,左袖纹的是鸿鹄,挥臂时鸿鹄之纹宛若活过来,鸿鹄振翅,神异至极。 巡道台距王离府邸不远,在越江的边上,王离坐着马车到巡道台时,衙署外站着一排阁臣,俱是翘首等待着,看见王离的马车,这些阁臣心中有数,等王离下了马车,都忙上前招呼。 “恭贺太常生上任!” 王离将这些阁臣一一扶起,按着打了一路的腹稿,寒暄道:“王离承蒙陛下厚爱,担任徇阳巡道台的太常生,不胜高职,心中实在是惶恐,论资历辈分,各位同僚都远超与我,在巡道台里,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太常生谦虚了,我等必定全力相佐,敢不从命。” 第四十九章 开战 自从上次姚皇在行宫遇刺,巡道台原太常生因不能治疗姚皇伤势,巡道台也赶上许家那趟末路车,被姚皇一怒之下撤了整个官员班子,原太常生范玄通、抚台大丞包义、抚台少丞申空远俱被撤职定罪,唯有调度使苏衍没有遭此祸端。 王离上任这天,在巡道台衙署外迎接的,也都是才上任的抚台大丞和少丞,苏衍却是没有来。王离起初以为是这人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后来经大丞韩秋提醒,才知道这苏衍竟然是御阁卿苏衡的亲弟弟。 难怪,这是架子大。 苏衍在徇阳担任调度使,信息量有点大,按理讲,亲兄弟是御阁卿,怎么说不给自己弟弟也弄到御道阁里?却只是在巡道台里面做调度使,莫非是给徐鸿远和苏衡两人牵桥搭线的? 有可能,这调度使就是负责巡道台与诸城府玉露堂人员调动和物资情报联络的,苏衍做的应该就是给苏衡和徐鸿远传话之类的。 太常生每日要做的事情不多,多是抚台二丞要忙,昌江县也有玉露堂,百姓看病也都去那儿看,故而除了太常生、抚台二丞、调度使,还有柱台药师和寻常药师之外,巡道台里是没有多少阁臣的。 整日签署各类公文碟案,王离在衙署实在是无事可做,便叫来韩秋,询问清雨阁的诸多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秘之事。 “清雨阁是我朝国教道监,千年前助姚祖平定琼朝祸乱,加上要想成为药师须得资质,而药师能力极高,大多疾病瘟疫都能治愈,故而地位一直极高。” “嗯,这些我都知道。”这些王离在《大姚志》上都看到过,不算稀奇,“韩秋,你知道清雨阁的秘事吗?就是那种不记在史册里的东西,我虽然会些药术,但以前未接触世事,想多了解一些。” “上阁臣,这你算是问对人了。” 韩秋笑道,他是药师世家的子弟,虽然家族中长辈最高只做了大药士,但家史悠远,家中有许多记载着清雨阁趣事的手抄笔记,到他父亲这一辈,家族才真正没落,因为自己有资质,虽然只是下等的玉露之资,但族中还是供起他学完药术,正巧赶上时机,凭借着一身不俗的药术,才被任为抚台大丞。 这新任的太常生虽然看上去似乎对很多东西都不懂,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韩秋深知自己家世只能帮自己走上药师之路,若是想要攀升,还得靠机缘。 什么是机缘?眼前的太常生就是机缘! 谁人不知,王离是姚皇钦点的太常生?二十一岁的正三品阁臣,衣绣鸿鹄的太常生,那简直就是未来的御阁卿呐!若得他的提携,未来还不是飞黄腾达,举目一片坦途? “我太爷曾在京城扶风县担任过大药士,他在家史里曾经记载,说大姚立朝靠的其实是仙人!” “仙人?”王离奇道,“还有仙人?” “下臣太爷笔记里记载说,他曾有幸见过仙人来姚,故而得知这些的。他说大姚地广数十万里,而地处大陆之南,于大姚之外北端,有一仙人楼阁,名为忘水仙阁,当年姚祖正是受了忘水仙阁阁中仙人的相助,才平定大琼之乱的。” “忘水仙阁?” 王离想到初来玉城时,被许况绑架的那一晚正是忘水阁会,莫非这韩秋说的是真的? “据说,清雨阁就是仙人在平定大琼祸乱之后,留在大姚、辅佐大姚的组织,能化出清雨玉露的玉莲也是仙人留下的宝物。笔记里还记载,每隔百年,则有派法仙使自仙阁而来,到京师点化有缘之人,若有仙缘,便带回仙阁,传授长生之法。” “真的假的?” 王离一脸古怪,你这是给我讲故事呢?我让你说秘史,不是让你讲神话的。 “当然是真的,下臣的太爷记载在家史之中的,若上阁臣不信,那上阁臣总知道十年前徇阳抚台大丞,孔文之死一事吧?” 王离皱眉道:“知道,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传言孔文之死,正是因为身怀仙法,当时阁间皆以为孔文药术高超,是因其有仙法在身,而时隔上次仙使来京,已经过去九十年,故而很多人都贪恋孔文的仙法,想凭借仙法获得仙缘,好能被仙使选中!” 王离心道难怪这苏衡这么想得到“仙法”,原来是想求仙!只是他知道孔家没有仙法,苏衡这么多年勾结徐鸿远、杀害孔文,却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徒劳功夫,只是枉害了施哥傅哥! “十年前……等等,那照你这么说,今年仙使就要来京了?” “对!当年下臣太爷有幸见到仙使,他说仙使是冬夜来的,脚踏飞剑,衣带飘然而至,望之已然有忘俗之感,让人心羡不能。” “那你太爷笔记里说了,这仙使有带了谁走吗?” “这倒没说,不过今年就会见到了,不知到时候是何光景。” 王离对这些仙人还是有些相信的,毕竟他是穿越来的,那柄仙剑还躺在他眉心里呢,若说出去,王离觉得别人宁肯相信这世上有仙人,也不会相信他穿越这一事吧。 “下班了下班了,韩秋,下午的时候把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的履历书文找给我,我有用。” 听不懂这“下班”是什么意思,但见王离叫他做事,韩秋连声答应。 看时间已经都快十一点半了,王离将公案上的文书一捋,打算回府吃饭。 上了马车,听孙同在那嘀咕道:“老爷,我们要和真人打仗吗?” 王离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谁说要打仗了?” “今早隔壁县衙的人都这么说的,说圣人被真人刺杀,打算报复真人呢!” 王离将官帽脱下,这大热天的,戴着实在是难受,得亏自己头发不长,还透气些。 “嗯,是要打仗——那些县衙的人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景夜将军已经一军绕过龙堆,往天涯谷去了。” 什么?开战了? 第五十章 调令 这就开打了?按照这个时代传递捷报的速度,可能舜剑一到边关,就已经开战了。 王离不知孙同所说的是真是假,曹明望肯定知道边境的消息,不过上回去曹府时听他说月底会有战事,但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下午再回到巡道台,韩秋却和他说没能拿到徐鸿远的文册,被苏衍给推辞了。虽然官大苏衍一级,他韩秋只是平常家世,哪敢惹苏家,可这又是王离吩咐的,他正好借此踢回皮球,来探探这王离的底。 不让拿?看来这徐鸿远底子有问题啊,莫非徐鸿远已经告诉苏衍,我和孔家的关系了? “他不给,我就亲自去和他要。” 巡道台衙署很大,中间一个三层的楼阁,这是给太常生办公的,四周各围着一个府院,调度使的衙府在东南角。 韩秋跟着王离,不知道这新任的太常生为何要针对苏衍,按道理讲,王离应该是知道苏家的,今早苏衍不来拜贺接他上任,也是有底气的,你这来找他麻烦,莫不是想立威? 王离进门看见一个坐在案上喝茶的胖子,便问道:“这位就是苏衍苏调度使?” 苏衍放下茶杯,端坐着,笑道:“正是下臣,不知太常生前来视察,失礼失礼。” 不理会苏衍虚情假意的客套,王离自个找了一处坐下,问道:“上午我让韩阁臣问你要徐鸿远的文册,他说被苏调度使推辞了,呵,苏调度使想必也知道,我是玉城人,蒙陛下恩典,才进了清雨阁,这做官就得为皇上负责效忠,替皇上扫除奸邪。我在玉城时就听说,玉露堂的承堂药首贪污药材,故而想问来他的文册,查查他的履历,不知苏调度使为何拒绝呢?” 苏衍心头暗骂,这罪名放清雨阁里,哪个不中招?他皮笑肉不笑道:“太常生想必是误会了,我与徐鸿远乃是好友,他的为人我自然清楚,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清者自清,既然苏调度使相信徐鸿远的为人,又为何对其履历遮掩呢?这不是欲盖而弥彰么?” “你……” 见被王离的话给打断,苏衍脸色一冷,王离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轻蔑道:“我也不必和你兜圈子,我知道你是苏衡的弟弟,但那又如何?他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我王离面前不成?既然在这巡道台里,你就好好盘着,苏调度使切莫忘了,在这徇阳的地界,你只是一个调度使罢了,做好你的书吏功课,切莫玩大折了腰,我想,就算御阁卿药术再高,也治不好你的。” 听到王离冷嘲热讽的一番话,苏衍大怒,却无法反驳,他心知眼前这人药术极高,据徐鸿远猜测,他们搜寻多年的孔家仙法,很有可能就在此人身上,苏衡曾叮嘱他不要轻易惹怒王离,但眼看仙使不知何时就来大姚了,他怎么能不急? 今日那韩秋来和他要徐鸿远的文册,他心中生疑,便推辞了,没想到王离直接就过来和他翻脸,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韩秋,你去将徐鸿远的文册找来。” 听王离吩咐,见坐在案上的苏衍没有吭声,韩秋遂从一旁的书架上找到相关的册书,便捧着和王离出了门。 王离刚跨出门槛,就听见屋子里苏衍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心道这就忍不住了,日后还有更狠的。 回到阁楼,王离边看文册边问道:“韩秋,你知道琳琅那开战了没?” “听说了。” 韩秋将整理好的案头公文放在王离桌上,道:“今日中午昌江县的县令约我和朝汉去临江楼吃饭,他和我说,刚刚边关传来捷报,景夜将军已经越过龙堆,直逼天涯了!这是破了真人第一道防线了啊!狠狠把真人打灭了士气。” 果真开打了? “程县令还托我问问上阁臣,不知道上阁臣什么时候有空,他想约您吃顿饭。” 王离正看到徐鸿远“术高,乃以调度使平迁玉露堂承堂药首”这儿,遂感觉到了猫腻,敷衍道:“我倒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等我有时间了,我去约程县令。韩秋,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韩秋应了声是,便回自己衙府了。 王离仔细看了七年前徐鸿远调任的文书,以调度使平迁承堂药首?这是降级了啊,都算不上是明升暗降,而且徐鸿远在玉城还一呆就是七年? 再往前翻,又见十年前孔文遇害之后,徐鸿远迅速从一个普通药师被提为柱台大药师,同年升为调度使,这速度都快赶上自己了。 王离心知这是苏衡操纵的,只是不知道苏衍是何时来接徐鸿远的班,充当中间人这个角色的,按理讲,苏衍身上有这两人的所有消息。 而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再这份履历上找到一个突破口,先制伏住徐鸿远这一端,苏衡太硬了,王离目前还没有办法对付,只有先将徐鸿远给击垮了,苏衡那就好对付些了。 以他《千药仙方》的底牌,还惧怕谁人?再不济,照着仙方制一副罕见奇绝的毒剂来,用毒便能暗杀那御阁卿。虽说手段下贱了些,但也未尝见苏衡杀害孔文有多光明磊落。 将手中的文册摊在桌上,王离忽然想到那日在徐鸿远府上,他说的那出闹事来。 “徐君彦与徐君硕二人,为一歌女在太守接风宴上大打出手,我记得那沁月还被徐鸿远买了回来,借此平息谣言,这个我怎么忘了!” 在这件事里完全可以做点文章来,当时许况为了挑唆二人,还散布二人同狎一妓的传言,王离心道这旧账没有定论,而许况已死,重新翻开,晾他是解释不清的。 承堂药首之子同狎一妓,而徐鸿远还强买歌女,妄图平息此事,这罪说来极小,但放在他阁臣身上,那就是道德败坏、不积善家的重罪! 王离心中有数,光借这一个还是不足以给徐鸿远一记重击,他得写信给刘剡,让他暗中调查徐鸿远家产,阁臣十有九贪,许家偷运药材,定然是经徐鸿远额首的。 他要先借许家风波的余震,来一击将徐鸿远扳倒。 王离拿了一张笺纸,提笔准备写信,门外一个书吏拿着一封信呈到王离案上,说是京城御道阁加急送来的调令。 调令? 王离打开信封,是御道阁侍阁左郎写的,所言为“徇阳调度使苏衍历满三任,而御道阁侍阁右郎长缺无贤,使之入京,升任此职。调度使所缺之位,可由玉城承堂药首升任,时紧而局切,交接不宜淹留,太常生务使苏先去。” 王离冷着脸,苏衡这是要把人都换走,让他直接面对徐鸿远。如此也好,把徐鸿远调到我这儿来,你们不是以为那仙法在我身上吗,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