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掣荡《穗卜》 “啊,姑娘,小心……” 侍女的话还是晚了一步,阁楼上追打大肚子飞蛾的少女一个深扑从阁楼上飞下,逆着气流闭紧了双眼,心里只求不要摔得太难看。 突然……身体仿若被羽毛包住般,昭枣就这样停在了半空。正在判断这种感觉似乎不属于痛感时,一股力量从斜后方缓缓拉扯着自己连同那片“羽毛”,在脚尖触地的同时,腰和背妥妥地靠在了一个臂弯里。 “寸言哥哥,你,你回来啦!”一见那青年男子熟悉的脸,昭枣便转过身,欢呼雀跃。 “再不小心一些,明天以后可就没人在地上接你啦!”寸言伸手揉揉少女柔软的头发,脸上露出浅浅暖暖的笑转身朝阁楼外走去。 “你是明天就要走吗?”少女一路小跑才跟上青年的大步向前。 “是呀,掣荡国二十年预言马上就到期,下一个二十年掣荡一脉命运如何全然不知,所以我父亲和你父亲都很着急,找到破月和她带走的《穗卜》实在是形势所迫。” “去那个只是传说的和我们并存的时空?” “对。” “那寸言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说这话时,青年的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声音若有所思,明显老成许多,可是他也明明只有十九岁。 “嗯。”昭枣加快脚步跑到被迫停下来的寸言前面抓住他的衣袖。 “不如我们一块去吧,寸言哥哥,这样我就不用许久见不到你。” “不可以哦,我有任务在身,无暇护你周全。” “可……” “姑……姑娘……哎哟……还好每次都有寸言公子在。”咚咚从阁楼里跑下来的侍女一阵小喘。 “玉案,你,你别打岔,我在跟寸言哥哥商量事情。” “昭枣姑娘你!商量事情?”玉案满脸的鄙夷。 “怎么,不行吗?” “你可是刚刚扑个飞蛾都能追得从楼上摔下来的掣荡国莲相主上唯一的女儿,哪有什么事情需要亲自商量!” “你……”昭枣指着自己的侍女一时间又无话可以反驳,一擤鼻子转向寸言时,他已不知踪影。 “枣儿。”在自己的母亲到来时,昭枣已经原地站了半天,满脸沮丧得如同刚遭遇了山洪的兔子。 “母亲。” “这是怎么了,听玉案说你在这里站了很久。” “寸言哥哥说他明天要走了!” 原本一脸着急的中年妇人轻轻松了一口气,揽过女儿的肩带她朝阁楼走去。 “嗨,傻姑娘。不管走多远,他终究要回来继承掣荡国;不管遇见谁,他最终都要回来娶你。结束掣荡两个主上并存的局面,这是他的宿命。” “可是母亲,你说的这些我根本都不懂,我连打个飞蛾都会坠下楼,野外烤个蘑菇都会专挑到有毒的。如果寸言哥哥会娶我,我不希望那是因为宿命,而是能与他比肩的互相倾慕。” 妇人微微展眉,真的似对待幼孩那般给女儿倒了杯茶。 “枣儿,你是觉得光凭你寸言哥哥还保护不了掣荡吗?” 昭枣咕嘟咽下喉咙里的茶水,蹲到母亲膝下:“不是的,母亲。你说的那些关于掣荡的事情我听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我现在唯一看透彻的是能与之共进退的人才会是寸言哥哥喜欢的。” “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你是全掣荡最漂亮最尊贵的姑娘,不应该忧患一个男人是否会爱你。” “可事实是寸言哥哥他从未承认过他想娶我,即便如此母亲,掣荡的女人应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等待,像破月那样,不是吗?。” “是呀,破月……她曾经是整个掣荡的骄傲,是每个男人心中不可企及的梦想,是每个女人熟睡中的梦魇!”妇人站起身来透过窗上的帘珠仿佛穿过悠悠岁月看到过往。 第一章 镜花水月 桑榆城是座古城,桑榆的古书里记载着在你看不见的平行空间里存在着另一批人,他们或许常常和你并肩行走,可是互不碰撞,互不察觉。他们或许常常做着和你同样的事,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可是明明从不知晓,无从模仿。 大家在时间的长河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互不来往互不打扰,因为大家从来都把古书里的记载当故事,可万事也就怕那有心的人。 篱酿说她已经连续七年在所有的梦境里都是黑暗,哪怕本来是梦到白天愉悦美妙的事情,也是在黑漆漆的一片里。这该何解? 六四解梦说:“这预示着此后至少七年的时间,羌泥恐有连绵的灾难,甚至覆灭。” 篱酿说:“极地才能反弹,覆灭与生机还不好说。” 吉凶不到最后一刻不定论,篱酿总是如此地不把希望寄交到命运手里又与命运一直抗衡着。 在无数类似于这样的事情面前,叶轻飘总是一脸地崇拜仰望着篱酿。对了,篱酿是叶轻飘的母亲,羌泥国的主上。 六四还说:“今日庭前百花忽败,其实不宜远行;柳絮翻飞,卜绳难结,此行离别之殇始料不及”。 叶轻飘心想:“啧……肯定是久不占卜,忘记怎么结绳了。” 可是,果不其然。 刚进入这城中时,只觉到处不甚热闹,阳光普照,各种新鲜玩意儿、好吃的看都看不过来。逛归逛,作为篱酿的孩子,从来都该把正事放在心尖上。不管怎么走,叶轻飘都记得自己的方向该是南。 刚把一块饼咬在嘴里就发现目前正身处一个回形巷道里,具体表现就在于即便七弯八拐都坚持朝南走,可是现在这个巷子的墙和道路走向跟她刚刚绕过的十来次毫无差异,唯独不同的是街边的铺子。 叶轻飘企图在脑子里把刚刚走过的路连成一个整体,可是闭上眼,一种眩晕感由脑子深处向外蔓延开来,前额两侧嗡嗡作响。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处于无数个回形的不知哪一层。这真是一个没用的判断! 好吧,作为篱酿的孩子,叶轻飘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真是给她丢脸,记得她说过:“飘飘,像你这样不学无术就想跑到异空去还妄想兴风作浪,真是让我汗颜!” “我肯定是中了某一种幻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弄清楚是不是真的都是幻象”叶轻飘这样想。环顾四周的墙和路边的柱子,她想撞柱子肯定很疼的吧,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饼。 哇,贼苦! 饼是真的,这种饼羌泥也有,最特别的味道就在于苦不堪言,却又让人上瘾。 好吧,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为什么走不出去,直觉告诉她要继续朝南。 绕了一个圈,又是挂着一排排红灯笼的屋檐和青色瓦楞,一种回到原地的感觉,可同样是裁缝铺,成衣店,花铺,却不是见过的那些…… 呃,一种呕吐感立马终止了她的想象。 咦,前方蹲在树下的墨蓝色衣衫好熟悉,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嘛,正宗的羌泥出品。 这世上敢和自己撞色的人除了那小子还有谁!叶轻飘轻手轻脚走到他右侧,跳起来朝着他右肩一巴掌狠狠地劈下去:“更云!” 一股泥土的味道,一阵黄烟,然后是一阵剧痛……她一巴掌还没劈到,那墨蓝色身影已经像撞在弹簧上那样轻轻巧巧地弹开了,所以如你想象般的那样,叶轻飘摔成了一滩烂泥,所有飞起的尘土都在嘲笑她。 等能在尘烟中睁开眼睛了,她看到一双同样墨蓝的靴子,顺着靴子一路往上,首先看到的是墨色的眉眼,墨如深渊,眉头微皱,平添几分冷峻。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不是更云,认错人啦,啊哈哈哈……” 在好看的男人面前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淡定不理智甚至还有几分掐死真心的娇柔造作!要不是他让开她能摔成这样吗? 那男人仅仅是眼珠朝下看了她几眼并不言语,还不等她爬起来,已转身离开。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他似乎感觉不到在他身后上窜下跳大声提议的叶轻飘,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这样走下去不被累死,也会被一圈一圈地晕死。叶轻飘拖着尸体般的肢体不打算走下去了,得动脑子。 巷子里人来人往,吆喝买卖井然有序。可是对于刚刚她被摔这件事居然没有一个看热闹的,连引起注意都没有。可是她又记得自己明明买过饼的,再试试吧。 “大婶,你这个果子甜吗?” “你可以尝尝看呀,小姑娘。” 她抓了一个红色圆的水果,一口咬下去,实实在在的甜和酸,耳朵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果肉分离的声音。 “大婶,请问这是哪里。” “姑娘,桑榆城啊。” 呃,是自己疯了吗?这样子还怀疑是幻境。 “这是幻境,你是对的。”哪里来的肯定声?来得太是时候了。 贼眉鼠眼,这是叶轻飘在那张脸上第一眼看到的。然后三角形的脸,干瘪的五短身材,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他所有的外貌特征一目了然。叶轻飘在脑子里快速把他的长相一一分解开还原到他父母的长相上去,这一想象真是吓得她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所以你和我一样都是困在这里的咯?” “对,和你一样一进入这城就被困在这里,所以我猜这是进城前的一道设防。” “可是我明明能和他们买东西,还有说话啊!” “那是因为你想买东西,她想卖东西,你们的想法刚好重叠。不信你看。” 小个子信心满满地走到和叶轻飘并排的位置:“大婶,果子我全要了。” “哟,真的?”大婶忙着起身打包果子。 “大婶,你看我身边的姑娘美吗?” “哪有姑娘!小伙子你倒是挺丑的。”实在的大婶三下五除二打包好果子,一只手递货一只手伸着等钱。 叶轻飘实在忍不住还是把笑从鼻子里喷发出来,偷偷瞄他时,他也正冷眼看她:“既成事实的事情从来不是重点,好吗姑娘。重点是你们的想法没有重叠时,她根本看不见你。” 好理直气壮地有自知之明! “哦,言之有理。”叶轻飘忍住笑,转身要离开。 “哎,就这样?”小个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干嘛?”她转身想装出很凶的样子,却没憋住,一声爆笑。 “我买这么大袋果子,白买啦?”小个子平举着水果袋子的手抖得稀里哗啦,似乎那孱弱的手臂真的被这些水果坠得够呛。 “我又不想知道原因,我只要知道怎么出去就可以的!” “我叫卷堆,姑娘,你知道怎么出去的话,我们搭个伙吧,嘿嘿。” 叶轻飘刚想拒绝,这个卷堆又嘿嘿腆着脸皮迎过来:“你说万一出去了,到了桑榆城需要人多势众的时候,加上我,咱们也好歹也是两个了呀!” 想想也是。叶轻飘立马底气十足,伸出手掌平摊在他眼前,他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只蚂蚁从她袖里钻出来。 卷堆以为她有大招,一开始全身抖擞成钢针的毛发瞬间耷拉成茅草。 这只蚂蚁和普通蚂蚁实在没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卷堆这样了。可是意识不到人生处处有伏笔的人也实在无趣。叶轻飘朝他抬抬眼皮,示意他继续看。 随着她手指尖触地,小蚂蚁爬到地上,粘上泥土的小蚂蚁很快长成小板凳大小,两只触角四处打探寻觅着便开始动起来。再看卷堆时,他的眼已撑得快爆出。她朝他耸耸眉,他立马会意,一起跟上蚂蚁的步伐。 叶轻飘自己也很好奇到底应该怎样走才是真正能走出去的路,于是注意观察蚂蚁的路线,除了发现它不走路中央而是路旁的树下,其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她也试着用这种总结去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几圈下来又晕了。至于那个卷堆,一路都在研究那只大蚂蚁。 她当然不会到处显摆这是六四送的即便在羌泥也是独一无二的蚂蚁,因为它能随意长大缩小,还有它的感官能力是一般蚂蚁的千万倍,记忆能力也超强。 六四说带着这只蚂蚁,在结构复杂的空间里穿梭,也算是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必要时耍个无赖心里也多点底气。叶轻飘在收到这蚂蚁时涌到脑门的兴奋立马被六四的话打回丹田。 对了,叶轻飘的蚂蚁叫绺麦,性别:男。 与此同时,与叶轻飘穿同色衣服,不仅冷眼旁观叶轻飘被摔成狗还不理她在背后盛情相邀上下蹿成一只猴子的好看男人也同样困在了这个回形的幻境里。 不过,几圈之后,他在一棵树下停住,用脚在树下的泥土里画着刚刚所走过的路线,回想所有街道上的相同和不同。 所有的街都是同样的建法,外貌是完全一致的,唯一的不同是在这个相同的空间里摆进去的人和物。 墨蓝色衣服男子纵身跃到半空,浮留于虚空中,放眼整个脚下的景物:四周翠色环抱,一个回形的城似乎会动一般不停地往外扩张往里收缩,头晕眼花得让人无从思考。 和上去一样快,鬼魅一般,他已回到刚刚站的位置,一低头才发现脚尖上刚才在泥土里划来划去时留下许多土,自然地伸脚在树旁的树干上轻磕。 树,对呀,就是树。记得所有走过的路都种有两种树,桑树和榆树。 在掣荡时阅过古籍,都说桑榆方城,可是桑榆城处于两座山挤压的中间,说白了也就是山沟里。 这样的地势注定了桑榆城应该是条形的而不是方城,那么刚刚在虚空中看到的“回”形方城就该是假象。 从掣荡国穿过两个同时运转的平行空间之间的夹层直接就到了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亦真亦假,虚实相互掺杂、相互渗透,也相互掩护,也就是一半虚一半实。 这在掣荡的幻术里也有涉及,叫镜花水月。 那本古籍还记载到桑榆城其实只种了桑树,并没有榆树。那么刚才一路走来却看到路两旁两种树都有。 既然桑榆城没有榆树,那么为什么还叫“桑榆”呢?对,一定是这样。 墨蓝色衣衫男子走到街面上找到前方路的第一棵榆树,然后走过去,开始找第二棵。 虚则实之。是的,只要每次落脚都是在榆树下就能出这个“镜花水月”幻境。 第二章 忆忧烟波之透明栈道里的七个姑娘 所有的判断都是对的,最后一棵榆树走完似乎就到了尽头。整个大街上再无半棵树,不管是什么品种。 回头看走过的路——也一样:街上哪来的树,连植被都没有!似乎自己不是走过来的,倒像是梦一般忽然就立在了这里。 不对比不知道,现在才察觉这里街上的嚷闹声似乎比里面的更鲜活。 蓝色衣衫男子刚确定完自己已经走出了镜花水月,就听得肩头上盖下一阵掌风,飞速闪到一边。 “飘飘……哎哟……”一长条身体还是往自己脚下铺了去,不过只是一晃眼,那人又马上斜着弹立起来。他根本还没有着地,就意味着这一起身根本就没有着力点。蓝衣男子内心暗自掂量了一下他的实力。 两人看了看对方,再看看自己,顿时明白……是认错人了! “哇,哈哈哈,实在对不住了。都怪我,叶轻飘那小身板和你这个实在是差别很大嘛,哈哈哈,抱歉抱歉……哈哈哈!”来者实在很是爱笑,但并不是说他的抱歉只是做做样子,相反很是走心。 “叶轻飘……”这个被认错的蓝色衣衫男子冰着一张脸想起在镜花水月里那个也认错人的人。 “你叫更云?” “你怎么知道我?” “之前也有人认错我。”墨蓝色衣衫男子说着又看了一眼对方的衣服。 “是叶轻飘。” 还不等更云问下一句,墨蓝色衣衫男子已扭身就走。 “嘿,你也出来啦?”男子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得后面一个姑娘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哇,是你……”紧接着又传来那女的和另外一个人朝着对方的惊呼。男子停了下来,但是并没回头。 “你不知道,更云,刚刚我以为你是那个在幻境里遇到过的人,和我们俩穿同一个色,之前我就认错了的。那人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幻境里,白长那么好看了,如果以后遇见我一定要收拾他。”尽管那个叫更云的一直“嗯哼”不停提醒,但还是听得身后女子一直嘚啵个不停。 蓝色衣衫男子干脆回头走了过去,叶轻飘也真是瞎,这才没隔几步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在背后挑衅。 “咦……你……你也在?”也许刚背后说完别人坏话,叶轻飘下意识地双手握拳,做出一副格斗姿势。 “我在,你来收拾吧。” 与其说深深眨了一下还不如说闭了一下眼睛之后,蓝色衣衫背一只手站到叶轻飘面前。那边更云身形飘忽一晃就挡到了叶轻飘面前。 叶轻飘倒也扛事儿,一把把更云挡回去手肘支在他的肩上混混般在地上颠着一只脚:“英雄,来日方长,账什么时候算都不嫌晚,可以连本带利嘛,呵呵,敢报上名来么!” “寸言。”对方面上的平静如水透漏着内心的“谁把你放在眼里!”。 叶轻飘深吸一口气,吸得脸上五官皱成一堆。一起从镜花水月里出来的卷堆从一开始就被三人自动隐形,只好抱手在一旁看热闹。 叶轻飘吐到一半的气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气体生生憋了回去,然后就闻到香味,许多种味道参杂在一起的那种,香到闷人,喘不过气来,在被憋得闭上眼睛前最后一刹她看到的是一片五颜六色…… 这一切来得快和猛,气流从四面八方卷来。更云本能地转身双臂圈起把叶轻飘围在中央,尽管叶轻飘也死死地抓住更云的衣服,可来势汹涌的气流还是狠狠地把她卷了起来。 使出浑身功力的更云像钉子般死死钉在原地,奈何被自己双手抓住的叶轻飘在空中使劲拉扯,四周强烈的气流疯狂地想要把他从地上连根拔起,更云很快就吃不消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强有力地抓在了更云肩上,这股气流卷得昏天黑地,所有判断都靠感知,眼睛哪睁得开啊。更云猜或许是那个寸言吧,不管怎样这都稍稍缓解了他现在的四面受击。 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像吹蜡烛一般,一口气不够,接下来的必是一口就灭。一股更强烈的气流,香得令人窒息,像要席卷天地般“呼啦”一下更云脚下就没了大地的感觉。 更云寻思着自己手拉着叶轻飘,肩上搭着的该是寸言,那么都快把自己脚趾头都扯掉的又是谁呢? 哪能容得他再三琢磨,这一小串人就在空中翻转起来,四周猛烈地撕扯着,更云不知什么时候和叶轻飘的手已经滑开了。 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流像一阵龙卷风,停得也很是任性,说收就收,噼里啪啦几声闷拍响,随之就是一片哀号。 “哇,哪里来的丑八怪……” 叶轻飘落地时,屁股狠狠地砸到地上,她感觉那块地都该被砸个坑了,可是腿却担在一个暖和的东西上,还来不及查看就听到更云像见鬼般的声音。 循声望去,更云和卷堆正面对面躺在地上。不过就维持了眨几下眼睛的功夫,更云一双脚就挥了出去。 叶轻飘以为这一踹,卷堆肯定要去到九霄云外,可是没想到他的反应能力也是可以的,和更云的腿同步,卷堆腰往后一拱,瞬时滑了出去,靠在了一个大缸外壁上。 “更云,我认识他啦,他叫卷堆。”叶轻飘伸手去欲扶住生疼的屁股,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坐在地上,心生纳闷,却手比眼快,看都不看一路摸过去。 “呃呵呵……”叶轻飘稍扭头就看到寸言那张木头般的脸,她顺着他的眼神一路往下看,哇哦,原来自己摸的正是这位的大腿。 “诶呵呵呵……”叶轻飘腆着脸慢慢地收回手再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他正看着她,然后又用眼神带领她继续看回去。 我的天! 难怪叶轻飘觉得双腿暖暖的,原来自己屁股以下的地方都是担在别人的腿上,也就是说自己是在吃别人豆腐! “寸言,名如其人,被人吃豆腐都不叫喊的吗?”明明是对方吃亏,叶轻飘还理直气壮地叫嚷着。所以对方眉宇间拧成一团看过来,叶轻飘正愁要找点什么理由把对方给怼回去时,还好更云过来了,气汹汹一把抓起叶轻飘塞到自己背后。 对着正怒看自己的更云,寸言更是奇怪了:自己做什么了吗?好像没有吧。 “哇,居然有那么小的小姑娘……” 两个男人眼神刚对峙上,叶轻飘已经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好像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 三个男人也迅速过来,一同往叶轻飘说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透明的细长全封闭栈道,贯穿整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由低到高走向,估摸着高的那头应该是个出口或是入口之类的东西。在这个栈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一尺来高的袖珍小姑娘,一共七个,长得十分相像。 这个栈道像是一个流水线,由低往高传送着各类花瓣。这种传输的力量就靠站在最高端的那个姑娘不停的摇着一个手柄;花瓣在最低处时还是各品种杂糅在一起,到第二个姑娘那里才被分到不同的通道里,所以第二个姑娘就是在不停的分拣花瓣,第三个姑娘还负责挑出里面的残次品和参杂进来的其他东西,眼疾手快是对她们俩的基本要求,第四个姑娘似乎清闲很多,她只负责看管连接许多根管子的两个大装置,直到第五和第六个姑娘那里花瓣被变成各种颜色的粉末和液体,再通过好多根细管子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高处,那里或许就是通向外边的吧。 大概是被惊扰到,七个姑娘顿时全部停下来盯着这四人。 “你别说,长得还挺漂亮。”自从四人凑到一处,卷堆还是第一次说话。 “那是,尤其是看过你再来看她们,简直是人间极品啊!”更云好奇地顺着栈道边沿一直看上去。 “啪啪……”就停两句话的功夫,七个姑娘就换来了一顿鞭子,打得只见七人身上的鞭痕却不见鞭子,姑娘们立马乖乖地低头回去做事,眼皮都不敢再抬一下。 “哎哟,是谁这么缺德,这么漂亮柔弱的姑娘要被这么虐待,直接无法不管嘛!”卷堆一闭眼一撇嘴,丑得真是天下无敌了。习惯了听到声音就去看讲话的人,可是看了他一眼的更云立马缩回眼睛,胃里呕了几下。 “是啊,太可怜了,谁打的呢?”叶轻飘深感其痛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别找了,这个栈道里本身就是个机关装置,环环相扣,她们几个不动的话就会启动抽打她们的机关。” 噢!恍然大悟。听寸言这么一说,三人齐刷刷地点头。 “可是,真的太可怜了,能不能救她们?”叶轻飘开始这摸摸那敲敲,研究起栈道。 “可是这个是四面都封闭的,怎么救?”更云跟在叶轻飘旁边把全身功力专注到一个指头上去试探了一下这个透明的栈道,这个东西坚固得很,硬撞肯定是不行的。 “她们在里面能够活着,说明一定有通风的地方。这个传输装置要打开,必须要找到机关才行。” 这话是卷堆说的,叶轻飘和更云立马认为他说得有理,赶紧分头摸索起来。 “机关或许不在这里。”寸言一发话,三人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向他看去。 他们在栈道边寻找的时候,寸言已经把这个地方查了个大概。这是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结构简单,洞壁上有一些自己会发光的矿石,所以洞内情况一目了然。 “洞壁上所有地方我都检查过了,机关的总控制室并不在这里。” “说得对。”随着“哐当”一声,一个悠扬的女声从最高处传来。四个人都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个梳着云髻的女子,在发髻的反背别着一小朵紫色蔷薇花,同色的嘴唇显得一张脸上媚又不失端庄。 第三章 忆忧烟波之叶轻飘惹祸! 估摸着四人已经把自己看个差不多了,女子继续说道:“各位,在下唤蘅。想必各位不是桑榆人,所以才会随着凤尾的采花术一道进入忆忧阁的炼花炉。惊扰到各位实在抱歉,现在就请四位上来吧。” 唤蘅刚说完,栈道里就悄没声地升起一道三折之后接至她脚下的石梯,她浅笑微露,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是这些……”叶轻飘刚指着那些栈道里的姑娘,就被更云用手拐了两下,拖拽着登上了石梯。 “哇,原来这是个炉子里边,我们还以为是山洞哩!”卷堆跟在后面也小声嘀咕着。 到炼花炉门口,更云伸手把叶轻飘挡在了身后,和寸言并排着探头看出去:外面是个大厅,也就是说这个炉子是放在大厅里的,那他们的身高大小岂不是…… “请,各位!”唤蘅客套完,抬脚率先跨了出去,大家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在他们面前慢慢变大,直到只可以看得见她的一半身体。 寸言最先出去,更云在临出去前还不忘跟叶轻飘说等他先去探探虚实,再叫她。 更云两脚刚落地,就感觉到身体慢慢膨胀,直到和寸言一样高,直到看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正常的,才弯腰伸手招呼叶轻飘。 叶轻飘和卷堆一出来,还没从这种稀奇的体验中缓过来,那个唤蘅就说道:“各位,既然大家都已经出炉,就不留你们了,希望你们在桑榆能玩得开心。” 话一说完,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就过来引路。 “哎,那个,炉子里的小姑娘……”叶轻飘抓紧时间挤出几个字,但竖在一旁的另两个家丁立马过来架着她就往外送。 一行人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撵了出来,后脚跟刚着地,身后就传来“哐啷”关门的一声脆响。 四人同时扭头,朱漆的大门上方挂着匾额,烫金大字书着“忆忧阁”,甚是贵气。 熙来攘往的大街。 闹腾了那么久,虽然是从别人家的大宅被客气地驱逐出来,但是没有什么是比忘记来得更快的了。每个人心里都正排演着如何按自己的方式道别时,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同时从四人的肚子里传来,这下好了,谁都赖不掉,谁都不得不承认饿了。 “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吧,在路上听说这里的瓜叶煮毛豆浓汤特别好吃!”更云稀里哗啦往嘴里吮着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掉下来的口水。 说话间,三人屁股早已挪到旁边小摊的凳子上。 不要以为更云是吃遍羌泥直达桑榆,他之所以知道这个瓜叶煮毛豆浓汤是因为大家走到这个摊位前就不约而同挪不动脚步了。 在吃的东西面前,尤其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谁的斯文都是一样的! 一张桌子的四面被占了三面,刚落座,热情的店家就舀好吃的端了上来。别桌都要半天吹冷,这桌倒好,就因为烫,所以唏哩呼噜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根本没人想要理睬站在原地装矜持的寸言。 好吧,没有对象还谈什么矫情。不过眨眼的功夫,寸言收起他的一本正经也坐到桌边来。 “你再不来,我添干净这个碗,立马吃你那碗,那时凉得刚刚好。”叶轻飘撅着嘴包住嘴里的瓜叶,眼睛一刻都离不开已经见底的碗。 “就是,斯文用得不合时宜的话尴尬的是自己。”更云应和道。 “老板,再来一碗。”说话间,卷堆的碗已经吃得跟刷干净了似的。 即便再挨不住饿,寸言还是板直了腰杆,用小调羹一勺勺往嘴里送,遇到瓜叶,又换筷子。仿佛刚刚大方承认自己饿了,移动过来已经就是突破底线了那般。 已经有东西在肚子里垫底等着下一碗的三人像看西洋镜般盯着他每吃一勺都要在碗边刮半天勺底的样子,同叹一口气摇着头转移目光。 “我的天呐……”更云一眼看到对面坐的是卷堆,像屁股上扎了刀一样一下子弹到叶轻飘的板凳上去,呕了几下,又舍不得刚吃下肚的东西,拼命把那股劲儿咽了回去。 “更云,是篱酿让你来的么?”这一碗叶轻飘也开始边吹边吃。 “当然不是,我贿赂六四,她帮我偷跑出来的。” “哈哈,这下好玩了,篱酿说过不准你跟着出来帮我的。你还敢回去么?把你的瓜叶给我。” 叶轻飘一面说着,一面伸筷子到更云碗里翻着,更云也停下勺任凭她挑拣。 “当然敢回去,篱酿只是嘴上对你狠,心里比我更担心你,你但凡稍微有点能耐,我哪能出来饿肚子啊!”碗里的瓜叶全被叶轻飘刨走了,更云几大口就把剩下的浓汤喝完。 把别人的东西刨到自己碗里,然后肚子已经大半饱的叶轻飘开始在自己的碗里挑挑捡捡。 “我是靠绺麦出那个幻境的,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这时寸言和卷堆都已经吃完了,前者冥然兀坐,后者把两个拳头捂在鼻子上,就这么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当然有自己的办法。” “你们继续,我还要赶路。”终于,寸言忍不住了,正了正衣衫起身就走。 “二位,告辞。”卷堆也略略侧对着更云起身作揖。 “三位慢走不送,请那位姑娘留下!” 叶轻飘和更云屁股刚离开凳子,初听那声音时该是在三里开外,随即已有一阵掌风朝着叶轻飘的耳朵削来,她的一头长发朝前四处飞扬。 叶轻飘的速度还真不是吹的,先是身子往前平平折叠,左腿一弓右腿一转,轻巧地避开了,顺势两腿稳稳扎在地上, 两掌在胸前划出漂亮的弧线,收紧全身力道,快速进入搏斗状态。 来者一袭素色纱裙慢慢落下,以同样备战的姿势对着叶轻飘:“姑娘,请交出七姊妹!” “说清楚,什么七姊妹?”叶轻飘一脸迷惑,其余三人也一头雾水。 更云手掌一拨刚欲挡在叶轻飘前面,却被叶轻飘喝住了:“起开!” “姑娘出门就忘吗,忆忧阁炼花炉的七个姑娘,唤蘅是来带她们回去的。” 就在三个大男人很是诧异这与叶轻飘何干时,叶轻飘却收回搏斗的姿势,抻抻腰间的带子,一身墨蓝色劲装显得她身材颀长而挺拔。 “原来她们是七姊妹!” 意外一波接一波,三人同时转向叶轻飘。 “既然姑娘承认带走了她们,那就请归还。”唤蘅莞尔,一挥衣袖脚步后敛凌驾之气却咄咄逼来。 更云用手肘拐拐叶轻飘附到耳边小声刚要问,叶轻飘就坦然说道:“没错,是我放了她们。” 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在唤蘅脸上一拂而过。本来看到事情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刚准备不管闲事要离开的寸言也看了叶轻飘一眼,垂下眼皮又稳住已经提起的脚。 “哇,你怎么办到的呀?那个机关在炉外,我们刚出来就被赶走了,根本没有机会的呀。”见叶轻飘已说明白,更云就变得不着急了,拉过板凳蹲了上去。 “在被那两个家丁拖走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在炉子旁边就有一个活动把手,顺势踹了一脚,哪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叶轻飘把两只手抱到胸前朝唤蘅说道:“既然你说了她们已逃走,那就再好不过,免得我再折回去救她们,现在你想怎样?放马过来吧!” “姑娘初来乍到就这么大的口气,只希望不是在虚张声势才好……” 只见那唤蘅话音未落就形神俱已滑到叶轻飘左侧,左掌呈格挡式却直逼叶轻飘颈间,显然叶轻飘没想到她会如此快地进攻,旋即侧身往右下腰,面门紧擦着唤蘅的左掌从她腋下滑出去。 在一旁观看的三个男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对方的速度太快,叶轻飘躲得很是吃力。好在她够冷静,迅速反控大局,身形刚稳立马变被动为主动,以快制快。 唤蘅擅长于掌法,可是叶轻飘的腿上功夫真的是令卷堆和寸言咋舌。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快,一时间很难分出谁占上方。 寸言很快从对叶轻飘的刮目相看中抽出神来,分析两人的招数。两人在速度上是势均力敌的,或者说叶轻飘更胜一筹也不是不可,因为她身体灵巧,再加上头脑灵活,采取了一种有些小滑头的打法:那就是随时在溜又随时在利用自己的长手长脚见缝插针。而唤蘅采取的是一种实打实的招式,所以两人能抗衡这么久。 但是叶轻飘毕竟相对少吃几年饭,拼底子对方都能把她拖垮。也或许对方就是看准了叶轻飘这点,所以可以陪她慢慢玩,直到她自己把自己累下阵来。 果然,数十招后,叶轻飘已经明显的体力不支,疲累之下竟有些走神。眼看唤蘅一个虚招攻击叶轻飘的下盘,实则右掌掌锋直击其颈间命脉时,寸言提气纵身欲抢先接下那掌,不想却和同时跃过来的更云在半空遭遇。 两人相视,借助对方给的掌力往后一翻,落到正在打斗的叶轻飘和唤蘅之间,那两人也倒自然停了下来。 在落地的那一刻,寸言愣了那么一瞬间:“事情没有牵扯到自己,她又有帮手,为什么自己要跳过来?” 不过跳都跳过来了,更云退到和叶轻飘并肩的位置,寸言留在双方的中间,像调停的人那般,这样的位置决定了唤蘅本能地觉得他的立场是中立的。 “唤蘅姑娘,叶轻飘私自放了七姊妹是我们不对,可是姑娘把七个小姑娘当作苦力关在炼花炉,这似乎也不妥。”寸言说完立马莫名自己怎么会这么说,一群不相干的人去插手人家的家务事,还说人家的行为不妥,这明显是在找理由护短嘛。 “哼,七个小姑娘!阁下可知我把这七姊妹关在炉中的原因就妄下判断?” 唤蘅这么一说,四人也面面相觑,叶轻飘不由上前一步站到寸言旁边:“什么原因?” 那个唤蘅根本就像没有听到叶轻飘的话那样,直到寸言也向她投去同样疑惑的眼神,她才继续说道: “忆忧阁是桑榆城中最大的香料和精油坊,可以说是垄断了整个行业。其实力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在近两百年的基业中,被忆忧阁经手的花和草岂止千万。而在阁中后花园里的一株蔷薇花,吸食了历经这里的每朵花草的灵气,在三十多年前忽然开出了一枝七朵花,这七朵并枝的花连开七年不败,白天黑夜就那么放肆地盛开着。然后有一天忽然全都谢了,这株蔷薇也不知在这一天的什么时候枯死了,是枯死,所有的根和叶全都干掉的那种。” 唤蘅深吸了一口气,本是在原地徘徊着讲的,突然停住脚步时发现屏住呼吸认真听的四人之外已围了一圈过路人,几层听故事的人个个静悄悄的,难怪讲起来不需要那么大声。 唤蘅扫了一眼全场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寸言身上,深深地把刚刚那口气吐出去,收回目光继续说道:“紧接着,桑榆城开始出现七个姑娘,个个如花似玉、娇俏可人,她们散落在或雅或俗的各个行业。据说见过她们的男人会即刻被勾走魂魄,从此不误正业,不顾家室,心甘情愿为她们堕落下作。更有甚者,凡是去找过她们索要丈夫的女子一生中会连生七个女儿,要知道,哪一家能忍受需要连生七个女儿才能再生儿子来延续香火的。七姊妹没有直接地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有多少和睦的家庭因为她们变得风雨飘摇。在好多年的时间里,全城没有人可以想到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唤蘅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叶轻飘,叶轻飘刚刚那种有理在我的嚣张气焰已经消失殆尽,面对唤蘅笃定的眼神和周围老百姓嘈杂的议论声,叶轻飘开始目光闪烁,虽站着不动,可寸言还是瞅到她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拳又张开,并如此反复。 “是呀,那几年全城是真的乱啊,许多青壮年男子沉迷于七姊妹,家里农田荒废,家财败尽,过半的家庭是女人当家。”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抽着旱烟袋的老者说道。 “那都算幸运的,赶上家里重男轻女的,许多女人被逼带着几个女儿出走,为了生计,不顾礼仪与廉耻,什么营生都在做,萎靡之风盛行,整个桑榆城都让人感到绝望。往后的十多年,桑榆城都快成了女人城。”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接过话来。 “就是啊,哎哟,你不知道我就是我娘生的第三个姑娘”。 “是啊,我家那没见过面的婆婆就是被这七姊妹的事给闹得逼死的”。 “你不知道,就我家隔壁,那王三的老婆就是跟着她母亲在那种下流不要脸的地方给人洗衣服长大的”。 “哟,我那口子还不让人说,我家那几个小姑子,全都是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当了小妾的”。 “就是,十几年前的男人们可乐开了花,全城那么多找不到男人的姑娘”。 “对呀,谁让女多男少呢!” “……” 一件尘封已久的旧事被重提,大家都像有故事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只有这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难免看一眼叶轻飘。 “那,那,那她们只是几个弱女子,只要女人们团结,光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们,可是为什么没有做到?”叶轻飘自知理亏,说话有些磕巴,可是却问到了点子上,其余三人一同望向唤蘅。 “啊呀,年轻人,你不知道啊,她们七个有法术的,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从哪里来,当时找不到有谁能够收拾她们!”人群中一个老妈妈大声说道。 四人侧耳倾听,回正目光时,唤蘅下巴上扬坚定了一下眼神,似乎在问:“这样说各位可还满意?” 偏偏对方能读懂寸言的眼神,他只是作冥想状,唤蘅就把他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什么最后她们在忆忧阁的炼花炉?” 唤蘅轻扬嘴角,只看向寸言,后者眼皮微动便沉了下去。旁边的叶轻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那样偷偷在心里笑了一下。 “有十年的时间七姊妹一直祸害着桑榆城,我家也一样遭殃,只不过那时忆忧阁主事的是我祖父一辈,父亲尚且不是顶梁柱。我母亲顶着风波嫁给父亲,可是父亲却和其他男人一样,本来一对恩爱有加门当户对的新婚夫妇,好时光却像昙花乍开般短暂。母亲因爱生恨,终日刨根究底,终于弄清楚七姊妹源于院中的蔷薇花。后来在一个来桑榆采购精油的外商那里知道了一个古老而又阴损的秘术,她设计唤回父亲怀上了我。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母亲说服祖父合计秘密从外地请来了善于机关术的大师设计了现在的炼花炉。所有的准备算计了又算计,待我一从娘胎里出来,母亲便血祭了那株枯死的蔷薇,令其复活。七姊妹吸尽这株蔷薇的生命幻化成人,而母亲趁着在生产后人的机体即将重组的第一时间用生命作为代价用尽全身的每一滴血令蔷薇复活,并借助它召唤七姊妹。于是七姊妹在同一时间赶回,祖父一干人等用炼花炉制服住她们,至于怎样用炼花炉这个过程,我并不清楚,因为祖父在说起时也是含糊其辞。不过在你把她放出来之前,这里已经相安无事了二十多年!” 唤蘅说完眼睛又瞟回到叶轻飘那里,却只看她的脚尖,完全是看不上她的意思啊!这让叶轻飘很是受挫,可是犯了那么大的错,哪还有资格去计较这个。 一行人还沉浸在唤蘅的母亲降住七姊妹的那个秘术里,即使那么一大群人在一起,可大家还是不由得后脊一阵发凉。 “你打算怎么办?” 叶轻飘抬起头时,寸言正看着她,像家长那样,是篱酿和六四都不曾给过的感觉。 “我去把她们抓回来。”这一刻,叶轻飘无比的乖,或许是从来都没有闯过那么大的祸。说完之后又深深地把头埋下去。 “我帮你。” 叶轻飘再次抬头时,寸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这应该算是宽容吗,本以为所有人都在恨她,怨她蠢,怨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 她都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她觉得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强撑,在场的每一个人肯定都巴不得眼神可以变成刀子好顺着心意在她身上剥皮剔骨。 现在这个眼神让叶轻飘顿时轻松了不少,虽然从认识到现在他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本来自己也不稀罕,可是在这种情形下,这还是让她突然觉得有了点底气。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向唤蘅:“对不起,唤蘅姑娘。是我太冒失,不明究理就乱发怜悯之心,所以铸成大错,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们抓回来的。” “哼!”唤蘅依旧一眼不看她,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声。但转向寸言时又如春风般和煦:“这位公子,抓回七姊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距此约十里的城北有一处宅子你们可以暂时落脚,离忆忧阁近些,有事也好照料。” “在下寸言,那就多谢唤蘅姑娘。” 寸言转向叶轻飘示意她出发时,叶轻飘弱弱地看向更云。 “当然一起啊,走南闯北,不管你做了什么,都陪你一起,走!”更云一抬头就要迈步。 “等等,三位,带上我吧,既然都是一起经历的炼花炉,那么现在你们不嫌弃的话,带上我吧!” “啰嗦,走啊!”更云赶紧侧着头让一缕头发掉下来遮住看向卷堆的视线,招手让他一起。 第四章 忆忧烟波之“逐乱徘徊” 这是一座在热闹大街反背的院落,走进门前的巷子就仿佛瞬间把一个喧嚣的世界关到了别处。忆忧阁的伙计把四人带到院子里随即把钥匙双手奉上,当然是朝寸言。 “这里没有人居住,但定期有人打扫,各位可放心住下。这院子里的菜各位也可以随便摘,这都是自己种的。” 进门就能看到的一畦畦菜水嫩嫩绿得发黑。众人都在看蔬菜的时候,叶轻飘环顾了一圈院子。 “一路奔波,各位早点休息。”伙计说完又恭敬地转向寸言:“我家主人吩咐如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定会竭尽所能。告辞!” 寸言也微微作揖。礼尚往来完毕,伙计转身离去。 “为什么那个唤蘅对你格外不同?”卷堆和更云撅着屁股,摸着鼻子一路把那伙计跟到大门口,直到外面已经没了人影才转身对着寸言说道。 “我不觉得。”寸言只淡淡地那么一说,漠然地转身朝菜地中间的石子路走去。 “没我长得好看,还装!”更云撇嘴。 “我们去买点肉吧!”眼看着天快黑了,集市快散了,更云和卷堆也踏上石子路了,叶轻飘很是着急。 “我们不是刚吃过瓜叶煮毛豆浓汤吗?”对于叶轻飘的提议,卷堆表示不懂。 “没有油水不顶饱啊!” 叶轻飘站在原地就是不挪动脚。 “走啦,飘飘,我现在脚都快累断了。晚上我们先吃点蔬菜,明天再说肉的事情好吗?” 有一万个不甘心,可更云说的是事实。叶轻飘自己的脚脖子也快断了,脑子已累瘫。 晚饭是一桌子的绿,别说,卷堆的手艺真心不错。但不知是不是累的原因,几个人话都很少,吃完就各自回房间了。 一夜相安无事。 东方微白,寸言轻拍着衣裳上的褶子推窗就正对院子一角,一眼看到叶轻飘抱手抱脚蹲守在那里。 本以为她是在为昨天的事情忧虑,打算过来安抚一番,不想挨近了才发现她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一个地方,脖子处还不停地一上一下吞着口水。 起初没发现,现在顺着她的目光才留意到她盘坐的位置是鸡舍边上,一只肥硕的红冠子公鸡也正蹲在鸡舍顶上与她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在干什么?”寸言诧异地站到她身侧。 她依然一动不动,眼都不眨一下:“你会杀鸡吗?” “杀鸡?” “那么肥,应该要烤的才好,可以先烤掉点油。或者一半烤,一半炖汤喝,尤其是油多!”她又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呃!寸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大清早的她就在这里守着,估计是这鸡昨晚每个时辰按时打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想什么呢,这是一只报晓的鸡。”卷堆也揉搓着两眼眼角的眼屎过来。 “不管,反正它是这里唯一的肉类,你来了就把它杀了吧!”叶轻飘一兴奋蹦跳起来把卷堆推搡至鸡笼边,才使这么点劲,又立马捂着肚子蹲下去。 “不用杀啦,嘿嘿……” 更云几个大步凌空越过菜畦,人未到,手一挥,一块嫩绿色的绢布就平铺到叶轻飘旁的地板上。布落地,人也到了,就势盘腿坐到叶轻飘的对面,落得像一片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手里一包东西往布上一摊,全是肉还有一些杯碟碗筷。 “两位,来,吃饭。” 寸言和卷堆也纷纷在这块方绢的另外两边坐下。一坐下,卷堆就研究起刚刚更云的袋子,明明那么小一个布袋,却能装那么多。 “肚子饿疼了吧,昨天吃了那么一点。你守着那只鸡它就能变成熟的呀,得想办法。来,先喝点热的暖暖。”边说着更云已经咕嘟嘟从一个罐子里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推了过去。 这个更云时而成熟像个长辈,时而又孩子气十足。寸言慢条斯理吃着手里的肉,静观着这一切,然后对递过一碗汤的他颔首示意。卷堆在一旁慌慌张张看着这三人又不知从何下手。 “要我们喂你?”更云递过一碗汤,不经意间瞟到他一眼,又立马把头扭向别处。 “不是,我还没洗脸洗手。” “哦,那我们等你?” “不用,留点就好。”卷堆说着咚咚咚一溜烟没了踪影。 有肉下肚,身心都无比踏实。一个大半天过去,全城风平浪静,本以为七姊妹被关二十多年,现在有机会出来一定会再次兴风作浪。那么就可以直奔她们的窝点,先能拿一个是一个。可不想这和平时竟没什么两样。 寸言放下手中的书简,踏步出门就碰上卷堆盘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左手食指和中指直立,其余三指相扣。右手以同样的姿势,每划过左手那两个直立的手指往外定点一指,相应的点就出现一处不同的景致,其中包括已经缩小了的这处宅子。 弹指的时间,卷堆自己已被围在数十个不同场景围成的圈里。 一开始还能看到他气定神闲地在其中眼观周遭阵形。须臾,随着他的眼帘关闭,入定。境止于心,却又从他身上分出一股气,柔与刚并济,柔的是气本身的特性,遇弯则拐,见缝就钻,韧劲十足;刚的是这股气携带的力量颇具劈波斩浪之势。 这股来自卷堆的气力,绕他身旁一周后便一猛子扎进那圈不知分别来自哪里的景致,火速乱窜间,一阵眼花缭乱,只见那圈子光影交融,所有景致乱成一片五光十色,哪还分得清哪是哪! 一阵风声过后,里面一阵轻吟声不知在唱诵着什么,悲与欢在那股气体的裹挟下若有似无,顿时一股凄切与阴森感从后背腾起。 惊讶于眼前的一切,但好在寸言还是清醒的。眼前的光圈已稳定,卷堆像被泼了显影水般忽地就在寸言眼前成形,掂了掂袖子,对着言挤眉弄眼。随着他出现,刚刚的那些声音都没有了,眼前就剩下一个会转让人有些眩晕的圈。 “逐乱徘徊。”寸言收回在卷堆身上的目光。 “不错,你果然见多识广。” “我也只是在《夕照录》里看过相关的记载,并不知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 “已经很不错了,我以为连《夕照录》都只是传说。” “这个阵法……” “是个幻术,多用来逃命。长时间被困在阵中的凄风苦雨以及物换形移里会神智错乱而自相残杀,甚至把自己当成假想敌而自残自杀。” “那么这些景致……” “这些都是来自于桑榆方城。换一批人时可以换成他们心中最熟悉的,但其中一定包含当时所处的实景。” “所以破阵的关键在于找到实景?” “不,消灭那股力量,你得先让它停下来。” “硬碰硬?” “嗯……看实际情况”卷堆一摊手,一耸肩。 “受教了!”两人并排立着像聊八卦那样,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当是在聊八卦,而并非技艺上的切磋讨教。 “他们俩去哪儿了?”说话间卷堆衣袖一扫,那个“逐乱徘徊”也被拂了去。 “早饭过后,两人就出去了。” 正说着,外头一阵叽里呱啦,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的,一说就到。 “哇,转悠一天了,也不见城里有任何异动啊!”走到两人跟前,叶轻飘垂头丧气地抱怨,随手把两袋东西甩在两人面前。更云也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呈半瘫状。 “快饿死啦,做饭吃吧,寸言生火,更云洗菜切肉,卷堆炒菜。”叶轻飘把一只腿抱到另一只腿上揉着脚脖子说道。 “那你干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声音像打雷一样大还夹杂着愤怒,叶轻飘被震得一缩脖子抬头往上看时三人咯着牙正往下盯死她。偷点懒而已嘛,其余两人也就算了,寸言也这么不淡定! “啊呵呵呵,不是我当甩手掌柜,以上这些我也都不会呀,你说还挺难为情的哈!”叶轻飘摊着两只手掌,得意地摇摆着肩膀。“哦,对了,试菜我会,我可以帮你的。”叶轻飘爬起来垫着脚拍拍卷堆的肩,然后扬长而去。 “呃,其实她还买菜了。”看着卷堆和更云面面相觑,寸言朝脚下那两大包东西努努嘴。也是,这下两人,不,三人心甘情愿地按她说的各司其责去了。 “我觉得这一天过去了,我们再不可以坐以待毙,应该要主动出击。就这么干等着七姊妹有所行动太无聊了。”更云放下碗筷,若有所思。 “不能够啊,按道理,昨天我们在大街上说得那么大声,街坊邻居都知道。对七姊妹就应该有所防范,那七姊妹但凡在大街上走过都会有人去留心的。”卷堆的想法和更云一致,只不过他一开口,更云就把身子和脸侧到一边去。 “肤浅。”卷堆撇着嘴。 寸言一言不发,但是两人的话他也在琢磨着。叶轻飘也一句话不说,只不过这时她在埋头苦干:菜一上桌,她就照着那好的,自己喜欢的夹了满满一碗。即便如此还是不放过桌上菜碗里的,边往嘴里扒拉着,边两眼放光盯着桌上,见哪里有块瘦肉之类的总能第一时间抢到自己碗里来储存着。 “哇,吃够了,你们慢慢吃。”叶轻飘喝完最后一口汤,就向后仰躺在椅子上。照旧,吃完饭她那碗里依然还有满满一碗,因为边吃边抢嘛,又挑食,所以吃得不多,抢得多剩得多。 “我跟你说,飘飘,你下辈子会变成乞丐挨家挨户要饭的,吃不掉你就少弄些,我们三个还没吃几口呢!”卷堆一嘴的叽里呱啦,低头时更云已经将桌上剩下的菜火速分到自己碗里和寸言碗里。桌上除了叶轻飘剩下的那碗就只有一堆光盘子了。 卷堆一双三角眼满是凄哀之色,更云狼吞虎咽之余不时从鼻子里喷着笑。卷堆再看看寸言,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专注吃着饭,这时才转向叶轻飘剩下的那碗。 “想都别想啊,我要留着半夜起来吃的。”叶轻飘双臂罩住自己的碗。 “飘飘,小心他罢工不做饭。”更云善意提醒。 “那好吧。”叶轻飘想了想把碗推过去,十分不乐意:“这一碗都是我边吃边攒的,全是干净的,没吃过。” “哼,早上我就吃的你剩下的!” “我跟你们说啊,桑榆城前段时间搬来一个巨有钱的富商。”别人讨论时叶轻飘狂吃,现在自己吃饱了,就觉得坐在一旁无聊。 三人各吃各的,没人搭理她。 “可别觉得这很平常啊,以我爱看热闹的性格,直觉告诉我这其中有好戏!”叶轻飘说着用一只筷子“叮”地敲一声碗。 “哦,说说看。”卷堆右手无名指自左向右擦一下嘴,大拇指又朝反方向擦了一下。 “识货。”叶轻飘端坐正,双臂放在桌子上,凑近了些:“这个富商,有一个漂亮的老婆。” 以为有重磅,但听得这一句,卷堆就缩回耳朵去了。 “哎呀,听故事是需要铺垫的嘛。”叶轻飘继续说道:“这个富商有一个漂亮老婆。这是他搬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唯一知道的。据说他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到了那么久生意也没开张,每天关门闭户。你说人生地不熟的,跑到异乡来,生意不开张,不打点关系,就连街坊邻居都不结识,干坐在家里不心慌啊,这吃喝住都是要成本的!”叶轻飘说完洋洋得意地看着三人。 “哐啷啷”一阵叠碗的声音,说话间,三人也吃完了。 “我要去睡会儿,你们洗完碗叫我啊。我和更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洗碗的时候到了,叶轻飘一阵风溜没了人影。 “这还是女孩子吗?我的天。”卷堆一呲牙的功夫,另外两人也没了影子。 第五章 忆忧烟波之桑榆掘坟 阴绵的深夜。 叶轻飘说洗完碗就走,可是一大晚上了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而且本来大家也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就各自睡觉去了。不曾想是她自己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愣是挨个敲门叫醒,把大家都弄出来。 半点星光都没有,唯一的光源就是绺麦那两只大触角。虽然卷堆已经在镜花水月中看到过这只会变大的蚂蚁,但这次还是惊讶于它居然能大到让叶轻飘趴在它身上睡觉。还有它那两只触角上发出的橘色光,真缓是和了这大草地里的阴森透骨寒。 蚂蚁这古老的生物种类丰富,地域分布广泛,卷堆对它的来历无比好奇,但总在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叶轻飘说这个路她和更云已经走过一遍了,走第二遍没啥意思,能跟着来是想看他们惊讶的表情,所以一路都在绺麦身上睡得口水横流。直到跟着绺麦翻过一个长满齐腰长茅草的山包,到了最低洼处,绺麦戛然停住,叶轻飘惯性地往前冲了一下才被撞醒。 如果一点亮光都没有或许还好,因为啥都看不见嘛。不知亦无畏!现在借着绺麦触角上两束照射范围有限的黄光,眼前的景象让众人背脊上一阵发麻,即便是白天已经见过了的叶轻飘和更云也一样。 密密麻麻麻的墓碑像放大了的一颗颗钉子栽在面前。墓碑与墓碑之间明明都是有空隙的,可就是有一股力量让你身心的第一眼都看整体。也就是这样的第一眼,让人再无力挪开视线:仿佛是一堵在前后不停放大缩小的墙挟着一阵哀风苦雨缠绵扭曲着向人拂面凄吟,“扑扑通通”伴着阴戾诡异的韵律撞击着你的眼球。 偏偏这时候你又挪不动脚,一块块墓碑带着拖影,像一颗颗獠牙,在你心脏“咕咚”一声静止停住感觉自己整个儿就要被吞噬的时候,它又猛地缩回……刚松一口气,它又开始迎着面门扑来,而且觉得这次更近些,甚至你都已经到了那张大嘴里,一股阴冷之气轻轻柔柔撩过你全身每一个毛孔。 “晚上只是能看到它的局部,白天应该更让人瘆得慌!”卷堆显得有些兴奋。 这和镜花水月很相似。寸言凌空腾起,或许是因为光线有限的原因并看不到边际,只觉这整个墓地的墓碑像亿万只箭以万马奔腾之势如带尖锥的暴雨齐刷刷射过来,到了眼前又全部凝聚成一只标枪直插眼窝……本能地使劲闭眼……寸言坠落下来,不自觉地去捂眼睛。 “怎么啦,看到什么了?”更云和卷堆飞奔过来,叶轻飘也紧跟着。 寸言没有吱声,以只有更云能察觉得到的气息吐了一大口气。 “这大晚上的根本看不全,会容易迷失心智的。而且我觉得要怎么建墓地是桑榆城自己的事,我们只是路过,看看热闹就好啦!” 见三个人都看向自己,叶轻飘点点头确认自己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鉴于三人的眼睛又比刚刚瞪得更大一圈的时候,她反应过来,大伙是在问她:“这半夜三更的把大伙叫来看热闹,你确定不是在逗我们么?” “噢,闲事不用管,但我觉得有一件事或许我们可以知道,说不定对我们寻找七姊妹可以提供些思考方向。” 说着,叶轻飘就朝墓地深处走去,更云抱手朝两人扬一下下巴也紧随其后。 寸言看向卷堆。卷堆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嘘了一个一点都没响的口哨,发现自己确实不具备这个技能时,尴尬地说道:“走吧,没事,喏,有那个绺麦在,我们是不会出不来的。”说完,手比划了一个蚂蚁的样子。 深入墓地没多远,紧随其后的两人就发现沿路总有一两座坟墓被新挖过,而且自打进入这墓地就感觉到在动的不是只有自己。 这个意思是:这些墓碑都是活动的,你在动,它也在动,甚至像让路一般,或者说就像人来人往的大街,大家都在按自己的路线行走,互不干扰,似乎那些墓碑也把这四人当作它们中的同类了。 “原来我们在外面感觉到的和我在半空看到的并不完全是幻觉。这个墓地的阵法是活动的,虽然现在我们还无法判断这个地方有多大,但是我想能源源不竭提供动力让它们长期运作起来的应该是这个地方自然带的或是自产的某种力量。”寸言停下脚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墓碑说道。 “越是懂些幻术,越会以为在外面和里面看到的都是幻象。这个幻术造的境全都是真实的,它无非就是利用人的眼睛在看东西时会产生一个短暂的记忆,长期的应接不暇干扰我们脑子对真实的判断。”卷堆捏着下巴满眼都在放光,他很肯定自己分析得恰到好处。 “这么伤脑子的事情也真是只有桑榆人才能如此煞费苦心了。”听着两人分析得有理,更云也觉得长了见识。 “只是我一直没有看出来它们是靠什么路数在动。”大伙刚觉得有点眉目,寸言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管它呢,我要你们看的是这些被挖的坟。”叶轻飘早听得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扯半天离题越来越远。 寸言和卷堆同时转向叶轻飘。 “刚刚我们遇见过的那些被刨的坟已经溜远了,现在才经过的你们就没发现什么吗?” “你是说墓碑上刻的时间都是最近一两年,而且每个被刨开的坟墓里棺椁都是大打开的,里面没有尸体?”寸言接过话题。 “不仅如此,但凡里面有陪葬品的,都基本还在,而且整齐地摆在棺材里。”更云的眼睛随着一处来自前方绕过自己身侧越来越远的被挖过的空坟描述到。 “还有,这些被刨的坟泥土很集中,不到处散开,甚至可以说刨的人有意又把泥土稍作聚拢。而且,每座墓碑前都还有烧到一半就熄灭的香火。”此时,连着经过的几座坟墓都是被挖过的,其中两座飘忽而过时还夹杂着一丝腐尸的味道,卷堆及时总结他所看到的。 “所以呢,这说明什么?”一直在默默认真听的叶轻飘这时双手环在胸前朝三人走了几步。 “说明这些挖坟的人只图尸体。”零散现象背后的真相被叶轻飘一提醒,更云立马大悟。 “挖坟的人该是斯文的人,对尸体也很敬重,所以那些泥土才会被稍作还原,且挖之前还上过香。要么挖坟是有苦衷要么是对这里怀有敬畏。”卷堆凝眉深思。 “有什么苦衷是需要掘人家坟墓的,反正我觉得是可耻的行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叶轻飘松开环抱的手背到身后。 “而且挖坟的人应该破得了这里的机关术和幻术才能把尸体搬运得出去。”听了半天,寸言终于发话了。 寸言这句话说完,一时间场面变得很是沉默。 “喂喂,绺麦,我们还没有出去,你别睡啊!” 听见叶轻飘在一旁摇着绺麦,大伙儿才注意到光线越来越弱,原来是绺麦正在原地晃晃悠悠打瞌睡。 “我们出去吧。”更云这一提醒,大家觉得也是,于是都跟在绺麦后面走。 许久——超过进来时花的时间很久,一行人还在墓地间穿梭。 “不对,我们好像没走准方向。”叶轻飘心疼瞌睡的绺麦,所以回去的路自己步行。因为本来就不愿意走路,所以觉得真的走了很久。 “我怎么忘了……” 卷堆一拍脑袋停住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寸言似乎也懂了。 “这个墓地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在活动着的,就连我们站着的时候,脚下的方寸之地也是载着我们在动,那么我们来时的路早就被分成无数碎片不知散到哪些角落去了,所以绺麦找不到它一路留下的标记。” 寸言说完,叶轻飘跑到绺麦面前一看,果然它沮丧极了,连两只触角都无力地耷拉着。被叶轻飘一拍脑袋,它“呜呜”一下变小了。叶轻飘把它肚皮朝上捧在手心里,仔细吹干净它身上的泥土,揣回兜里,起身回到三人面前。 “可是白天明明都是它带我和更云出去的呀!”叶轻飘很想要说服大家相信他。 “那是因为白天还有太阳,绺麦多一重判断的标准。没事,天很快亮了。”寸言略作微笑,算是宽慰叶轻飘。 “是啊,飘飘。绺麦也累了,让它休息一会儿,太阳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更云过来拍拍她的肩。 虽然看得出她还是很想立即出去,不过真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三人靠着一座没有被刨过的墓碑坐下来。 绺麦被收起来后,卷堆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石头,以作照明,光线弱是弱了些,但好歹也能让大家随时看到彼此的存在。 “你们说,这个盗尸体和七姊妹的事情有关系么?”空气沉默了很久,叶轻飘突然这样说道。 其余的人都认真地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但是谁也没作回答,又各自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去了。 第六章 忆忧烟波之常集 东方既白。 叶轻飘醒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又开始在研究那些墓碑。昨天白天深入得不多,了解了皮毛便拉着更云回去炫耀。现在身在其中,才发现这真是处于一个“动”的世界里,犹如置身汪洋大海亿万扁舟中的一叶。 四周有荒草丛生,也有新泥裸露。 也只有在白日里才能看清楚这些墓里的亡人大概在下葬后就再没人来看望过吧!因为许多墓碑碑身残破,杂草颓败,有些甚至都已被多年的层层枯草掩得只剩碑头。 一块块墓碑在眼前游荡,那上面的生卒年月各色姓氏犹如一张张凑过来的自带情绪的脸,让人心里很是瘆得慌!真希望自己是八面都长了眼睛,害怕在那目光所不及的地方突然就伸出只手来…… 由于怕跟着墓地本身的运动而把几人分散开,所以三人不敢离得太远,只是在这一座坟墓的四周走走看看,叶轻飘醒来的动静很快就被察觉。 “你们找到出去的办法了么,还需要绺麦带路吗?”叶轻飘一骨碌爬起来,把脖颈处的领子整理了一下。 “要。”卷堆很是肯定。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座墓碑是我见到过第二次的,桑榆城有那么多的人葬在这里吗,我记得这只是个低洼处,根本没有那么大啊?”更云像连珠炮一般一下子发出好几个疑问。 “桑榆是座古城,它的发源众说不一,本就以机关术和幻术著称。在所有有关它的记载里,桑榆是个小但富庶的国度,自治保守,很少与外打交道。从不主动招惹其它邻国,但在它的历史上也从未被欺凌过,可到来的这几日整座城中我们根本找不到一丝它尚武的痕迹。所以这是有原因的,它定有别人惹不起的地方。”寸言说道。 “那这个掘墓的人岂不是找死吗,凭桑榆城的这种自处方式完全会打狗不用看主人的。”叶轻飘双手掐住腰加入到讨论中来。 “眼下这个墓地本身一直在动,而且我们无法掌握它动的章法,就连简单的东西南北都随时在改变,一切可用来参照的东西似乎都失效了,所以真没有办法。”卷堆又习惯地一思考就啃指甲。 “那么纠结干嘛,来……”叶轻飘摊开手掌,绺麦摇摆着爬到地上,四人现在是多么想把绺麦的脑袋叠加到自己脑子里去啊! 一入城,立马被一种祥和之气包裹。看来昨夜依然没有七姊妹的任何动静。 在外面逗留了一夜,穿梭于人来人往中四人无一不觉得自己和这干净的大街很是格格不入!脚上的红色泥土自带光芒,扎眼得很。 卷堆和寸言同时看向对方,“墓地独有的红色泥土!”卷堆脱口说出来,寸言只是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叶轻飘脑子一转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进一步提议:“不如我们直接去拜访那个富商?” 寸言和卷堆一斟酌,都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换身行头。”更云盯着自己的脚再看看其他三人的。 也对,如果对方真是掘坟的人,肯定也会知道那红色泥土,这样不是在告诉人家“我们是上门找茬的”吗? 分别从就在两隔壁的男装和女装店出来,那三个撞色的人这次终于是能区分开了,只不过大家都还是原来那个装束。叶轻飘还是修身干练的劲装,袖绳和腰带一绑显得长手长脚异常精神,这次她换了一个稍微明快些的颜色,出门的一瞬着实让那三人不禁多瞄了几眼。 这一瞄,叶轻飘就更加骄傲了,下巴抬得都快看不见路了,大模大样拼命要挤在最前头。不料因为看不见脚下的坎,脚一扭,整个儿直接就奔人家一个路过的小哥身上去了,吓得人赶紧高高举起两手臂,一动不动绷直了身体来避嫌。后面的三人囧得赶紧纷纷手扶额头装作不认识,一路小跑离开现场。 木色的大门,掩都掩不住的阔气。 敲门,通传后,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亲自出门接待。一身上好的手工刺绣缎面:细腻透润的着色,服帖彰显身型体态的版型。卷堆一眼琢磨完了这位富商的衣着。他是位讲究的商人,卷堆这么想着,和寸言对望时他似乎也有同感。 四人自打进入院中就以红色泥土为目标开始四处搜寻,当然是假装参观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才搬来的原因,院子极为干净,但看得出布置得很是仓促,一般大户人家该有的仆从,他们家也很少。 院子结构简单,倒是挺大。和桑榆城所有建筑结构主打四方布置不同,进入大门后房屋走向就以坡状延伸,站在门槛边基本可以观宅子全貌:这个院子进大门不多远就是一排房屋,也就是正厅。主人家把他们迎进这个正厅就没有再让他们参观后院的意思,其实进大门的时候大家就留意到了这排房屋后面还有一排和这个差不多的,只不过中间又隔着一个院落。 “打扰了,我一行四人刚到这城中,听说您也是刚搬来,就想着上门拜访一番,虽有些唐突,但觉得趁大家都还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更容易结识一些,好为以后谋生计打个人情基础。”卷堆这一番话出口,真是让其余几人咋舌,没看出来啊! “谢诸位看得起,几位这么年轻就如此有远见,想必也并非寻常之辈,能与你们结识,在下也是荣幸之至!几位可称我为常集。” 几个年轻人恭敬地行过礼,简单报上姓名并奉上薄礼后,茶也刚好上来。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卷堆又从常集的靴子到地板仔细查看了一番——一尘不染。 可是进门的时候,分明注意到花架上花盆边有浇水时水滴滚过灰尘留下的痕迹,就连刚刚叶轻飘行礼时她的裙角处也有不知从何处沾惹来的尘土,但,不是红色的,就是一般的积尘。 “不知常集您是做哪一行生意的,我们几个小辈没什么生存经验,还想打听一下眼下做什么买卖钱挣得快?”更云一脸的正儿八经、温文儒雅,学卷堆学得有模有样,叶轻飘差点憋出内伤才忍住了笑。 “原来做的营生现在觉得乏味了,所以才想跑到桑榆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又有意思的。不知几位可有什么推荐的?” 真是个老滑头! “原来您也不是有备而来啊,这下我们不寂寞了。”更云庆幸着他没跟自己探讨那些生意经。 “惭愧,还真是打算来摸着石头过河的。” “哈哈哈,我们也在考察当中,如寻得比较有前景的自当过来找常集你共同谋划。”卷堆的三角眼一笑起来真让人觉得阴险。 “对了,我刚进大门时看到府上的宅子布局很是特别,好像并非桑榆城的风格啊?”寸言假装纯属好奇。 “哈哈哈,几位果然是初来乍到。这里曾经是个酿酒作坊,所以布局简单。我觉得简单就挺好的,不必操太多心去打理,把休息的地方安置在后院也更清静些。”常集刮着杯边的茶沫子。 “哈哈,有道理,受教了!贸然到访本已失礼,再不便多作打扰。我等告辞,还望能与常集常来常往,也算在桑榆城多了一个朋友。”卷堆见寸言偷偷递眼色给他,掐着时机起身带头告别。 “好,那就不多留各位,有时间多走动。”来一趟就走,这似乎在常集的料想之中。 “对了,常集。”四人都已走出门厅,叶轻飘突然回头:“街坊邻居们都说你家的女主人貌美,今日不曾得见真是没有福气啊!”叶轻飘像个孩子般调皮地满脸不尽兴。 一听说美人,另外三人也回头一脸期待。 “唉……”常集长长叹了口气,走下台阶:“传闻哪可全信啊,织织到了桑榆之后水土不服,一直在后院养着根本就没有出门见过人。待她身子好些,一定再寻机会把她介绍给几位。” 好嘛,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本来也只是顺口一问,所以四人大方地道别出了常家。 由于抄近路,出了常家就拐进一条两边种满桑树的小道。一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大半天,几个人都快累瘫了,却突然听得叶轻飘衣袂翻飞的声音。三人神经一绷以为有敌情,背靠背迅速侦查四周时,叶轻飘已经落了回来,每只手上抓着两只毛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鸟。 三人“嚯”地松了一口气,立马还原成一滩烂泥。 叶轻飘双手往卷堆怀里一塞,收回手时四肢也立马垮掉了。 “嗯,这是干嘛?”卷堆双手里的四只鸟扑棱着翅膀。 “吃。”叶轻飘从喉咙里磨出这个字,“哦,对了,还有这个……”叶轻飘说完挺直腰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握在拳头里伸向卷堆。 因为拳心向下,所以根本看不见是什么,卷堆只好把手里的东西并一并,腾出一只手去接。 “哇……救命救命……” 叶轻飘塞完东西就转身和更云寸言一并,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后边一阵鬼喊,三人同时回头,恰巧碰见一只绿皮大青蛙跳到卷堆身上,因为卷堆的上窜下跳,那只青蛙也被吓得不轻,“呱呱”两声过后扑腾着跳到地上直奔路边的草丛。 叶轻飘看到青蛙跑了,想要追,奈何两条腿实在挪不动了,只好原地瞪眼看着卷堆。 更云笑得浑身像筛糠一般抹着眼泪,寸言一憋再憋,最终还是没忍住。 “我说,飘飘,这青蛙要怎么做成菜嘛?”看清楚逃走的是只青蛙,惊是压下来了,可眼前还有一个瞪着他的,卷堆只好无辜地问道。 “那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抓。”叶轻飘很是不爽。 “那可是青蛙诶!”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肉?” 在卷堆看来这主意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吵又吵不过,只得在原地一愣一愣的。看两人这不在一个思维上的拌嘴,更云直接笑趴。 在城里,也不能直接飞檐走壁回家,鉴于四人都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回去还要做饭,寸言拦了路过的一辆拉桑叶的水牛车,大家以各种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 “飘飘,你说你要走在大街上也是一个没人能比的漂亮姑娘,怎么就连青蛙这种凉冰冰软塌塌的东西都抓来了呢,不仅藏在怀里,还要吃,还要逼我做!”上了牛车,卷堆一一数落着。 看到三人都在笑,叶轻飘也意识到那个四脚动物好像真的不能吃,嘴上又不愿意服软,自我翻了个白眼换了个姿势。 “哎,在你们那,飘飘也这样吗?”卷堆捂着脸才敢挨近更云说话。 “噫……那可没法比,好歹现在的飘飘十五岁,虽然彪悍如初,但至少没那么野蛮了。” 更云刚说完小腿上就被叶轻飘使劲踹了一脚,立马紧闭双唇双眼假装睡去。 寸言平躺仰望着天空听着耳边的一切,嘴角也跟着上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父亲休堤成天逼迫自己在山谷间练功打坐的情景。 第七章 忆忧烟波之吓到灵魂出窍 眼看两天时间过去了,七姊妹好像只存在于故事里那样,完全没有影响到桑榆的平静生活,当然除了掘坟这件怪事可能有些嫌疑外。 “那个常集一定是有问题的,一个在穿上那么讲究的人,对生活应该也有更高的要求,可是他的院子少很多烟火气。而且花盆边和飘飘衣裙边的积尘说明屋子至少好几天不曾擦拭过,可是地板上,从院子到室内却像水洗过一般。”卷堆挑着灯芯说道。 “你是说他曾经故意抹去地板上的某些痕迹?”此刻,更云正给荡秋千的叶轻飘当推手呢。 “不仅如此,他的住宅直接沿用曾经的酿酒坊,丝毫不加以改造,其实生活起来有诸多不便。而且一个生意人来之前不作功课就罢了,到了也并没有急着开始赚钱的意思,有点说不过去啊!”卷堆继续深究。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现在无心生活更无心生意?而且我们跟他对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处处提防,说话滴水不漏还滑得很。一个对生活很讲究,又有钱来讲究的人,现下却不管这些;一个行事缜密的人却还留有能让人生疑的地方。要不他是真的纯粹,要不就是他正在办的事情非常着急,无暇顾及。而且我总觉得他家的仆人没啥经验啊,给我沏的茶,那茶叶泡开了有一满杯,直接没法喝。”更云平时虽然废话多,可这些说得倒是让其余三人很是认同。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看你们都在那吹半天没喝的时候,我那杯水是温的,那茶一根根撅着,都散不开。”叶轻飘也说道。 “还有一点,我们去的那间大厅,门对面开。虽然他把朝里的门关死了,还挂了匾额在那里,可也掩饰不了那屋子本是可以穿堂而过的事实。这在以前用来酿酒为了进出方便是可以理解的,但生意人偏偏很讲究家里是否有穿堂风的。再则,屋子里有很浓郁的香味,虽然是很清新的类型,可还是很重,这种味道前院没有,刚进大厅的门也没有,是坐下之后才感觉到的,那香味的源头应该不是在屋子里。”寸言也是噼里啪啦一通分析。 四人在脑子里回忆着当时观察到的事实,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个理。 “总之一句话,这个常集家疑点很多。再比如那个未露面的织织,既然都没有出过门,为什么街坊们都知道她很美呢?”不知几时,更云已经从推秋千变成荡秋千的那一个,现在推的是叶轻飘。 “我觉得眼下我们有三件事情可以去做,一是弄清楚这七姊妹是真的逃了吗,逃的路线是什么;二是那墓地的机关什么样的人能解;第三是常集不忙生活不忙生意,那到底在忙什么。然后我们把这些答案放在一起来看,最后再把和七姊妹没有关联的事抛开不去管。”寸言在心里默默总结了这些线索之后给大家做简单的分类。 “嗯,说起来也就涉及两个地方,那我和更云去跟踪常集,你们两个去忆忧阁。”叶轻飘硬生生地让秋千停了下来,拉起更云便走,“掘坟和跟踪都是晚上最好”。 “为什么不是我们去忆忧阁?”更云被拖拽得一路跌撞。 “你觉得就你的姿色搞得定那个唤蘅吗?” “喂喂,那卷堆的姿色就能吗?还有你倒是我们做饭的时候睡饱了,我可没有!”更云的申诉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我们真的要按她说的去做么?”卷堆和寸言起身准备回房睡觉,他们两人的活儿白天做更合适。 “我觉得她的分工很合理呀!”寸言答道。 常集的大宅一片漆黑,本来所处的位置就背街背巷,少有人往来。现在他们家除了廊下的灯笼,其余地方都笼在黑幕里。也好在尚且有这些黑幕,不然的话叶轻飘他们是真的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个宅子,我们对它一览无余,它同样容不得我们有藏身之所啊!”此刻叶轻飘和更云匍匐在围墙的树荫里。 “好奇怪,等了这半天,不见这宅子有任何动静,好像没人呐。”更云往院子里探头探脑,顺手捡起一块瓦砾,望向叶轻飘。 叶轻飘眼珠子转了一圈,略作思考,拍了拍他的手臂。更云先试探性地往院子里丢了一小块瓦,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再接着扔第二块,还是一样。 刚准备扔第三块就被叶轻飘拦了下来:“扔着好玩啊,有这个时机够我们下去就可以了。” 凌空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四处探察着进入院子。光溜的院坝很容易就捡回了刚刚扔下的两块瓦砾,再接着进入到第一排房子,每间屋子都被分头查看过后两人在门口碰头。 这一排七八间屋子竟像鬼屋一般无人居住,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了几下,灯光也随之摆动,两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做简单的肢体交流,同时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后院及后面那排屋子。 白天常集说过后院是用来休息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很是清楚,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兵分两路从这第一排房子的最两边同时绕到后面去。 静寂到死。 和前院一样清静,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好像灯笼多了一些,被这薄风推着整整齐齐地朝同样的方向摇摆。叶轻飘秉住心神试图听到有人打呼的声音。可是并没有。 两人同时摸到院中央正准备稍作合计时,后排最中央的屋子有开门栓的声音,两人立即后翻,贴地滚到阴影处。现在更云庆幸自己没有把第三块瓦砾扔到房顶上来试探了。 一共有六个黑影从屋子里出来,直奔外面。 更云拐拐叶轻飘的手肘,悄声问道:“要不要跟?” “分工,你跟,趁着他们都出去了,我好进去摸摸里面的情况。”话说完,两人立即行动。 因为没有把握人是不是都出去了,叶轻飘相当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先确定没有声响、没有人在。 一靠近后院的那排房屋,有股香味愈来愈浓,其间还夹杂着另一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又有些熟悉,反正不是什么好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叶轻飘还是决定把每间房子都摸一遍,从最左边开始。 两三间房子下来后,已经没有了什么欲望,因为跟第一排一样,不像是有人居住的,也没有什么机关暗格,还害得她神经紧绷到快断。 到最中间那间了,也是那几个人出来的一间,叶轻飘有些郁闷自己的榆木脑袋,就凭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就应该从这里开始查啊! 屋子里还是和第一排的中间那间一样,陈设简单。如果有灯光的话,叶轻飘感觉自己一定能看到这里的灰尘,因为这里的泥土气息实在是很重,那股香味又浓郁到了极致,真是要憋过气去了。 顺着那股香味,叶轻飘摸到了最里边的那堵墙,通过外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可以断定这是有门的,和寸言说的一样。 门并没有关死,叶轻飘轻轻一推,开了。本以为门外会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因为在里面透过窗纸看到的也是一排摇曳的灯笼。不想开门那一瞬着实吓到叶轻飘——外面是一个被灯笼照着的黑洞,洞口极大,刚好正对这整扇门,一眼看去全是深不见底的黑。 叶轻飘心里有些发怵,但好奇心更胜,深深吸一口气准备跨出门槛去探个究竟。可是吸到一半的空气突然变了味:一股腐败之气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适应,一个黑影直逼眼前…… 叶轻飘身形后拱,生生被那黑影逼回到院子里。脚下疾步后退,还没稳住,那个黑影挥袖扫腿就过来……叶轻飘刚躲过这横扫的一脚,不料那身影像泥鳅般顺溜刚踹完一脚,立马聚力钻到她斜后向下沉的身子底下斜面推出一掌。 这不是很好发力的一掌,因为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脚下找不到着力点,可是对方做到了。结结实实地中招,叶轻飘忍住背部的疼痛使尽全身气力才在空中横着打了个滚,翻滚的短暂过程中她看到那个黑影从头至脚一身黑纱,除了一双因为打斗露在外面的手,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包裹着。每一次那黑纱落回服帖在身上的瞬间都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一招一式间体态里带着几分优雅与柔媚。 是个女人没错! 必须为自己赢得多一点的时间来作调整,叶轻飘明白这一点,于是尽量让自己落得远一些,对方也稍作缓解。 叶轻飘站稳脚步后,随即进入真正的战斗状态。她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进入打斗状态需要的时间太长,于是经常陷入被动的局面。 对方每次攻击的部位明确而且有必取之的决心,身法流畅,招式连贯。这样无法说收就收,给别人留有了见机攻其破绽的余地,但是对方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以速度来弥补。叶轻飘在脑子里迅速把这些分析了一遍:要直击其弱点,那么不如以快制快先攻破其速度。 果然,叶轻飘利索的身形像箭一般投过去时,对方吃了一惊,以退为进给自己留出动手的空间。空气中充斥着衣袂翻飞与拳掌相对的声音,一时间难分上下。 叶轻飘擅长于腿上功夫,手上力量薄弱得多,很快对手也掌握了这个信息,将防的核心放在她的腿上,大力攻击其上身。 在招与招的拆分之间,胜负难决。两人正觉打得无聊时,叶轻飘突然假意集中精力单腿横向攻击对方腰部,在快接近对方格挡的双拳时忽然调转首尾,上升旋绕对方一圈回到正位时以自己都没有料到的速度伸手掀开对方从头顶披到膝盖的面纱……为以防万一对方再迅速遮盖,她憋劲向里滚回身体去看清楚。 这一翻不要紧,毕竟在速度上叶轻飘的底子是过硬的。 可,就那一眼,叶轻飘魂都吓掉了,集中调配出来的浑身解数瞬间消失,身体“哗啦”地就往下掉,直到到了地上又反弹起来,再次与地面接触时,不知哪个骨头“咔嚓”的声音才把她的意识唤回一些。 许久之后叶轻飘总结,世间真的是有灵魂出窍这种事情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内在的、意识的自己向上偏离了这个向下坠的躯壳。 那是一张,一张,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不,何止是没有五官,那是披头散发间迸出的一大坨,不,是一面,不,也不如是……或许本来该是脸的地方,现在是一堆由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将那些不停蠕动的虫子黏到一起,蛆一般乳白色肥胖敦实的虫子,每一只都往外挣脱着想要掉下来,那些虫子的脑袋上得意地闪着莹莹绿光。 显然,叶轻飘的这一举动激怒了对方,她发出“呜”的声音,张开双臂,右手伸成利爪般朝着叶轻飘就猛地扑过来。叶轻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虫头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那些肉色的脑袋互相推挤着迅速拥入并即将撑爆自己的整个瞳孔……此刻才看清楚,那些绿光都是虫子的眼睛。死亡的气息充斥在整个胸腔里,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不停在喉咙间涌动,潜意识想闭上眼却闭不上。比起死亡,此刻她更害怕那片发着“咕叽”声的粘稠,她内心震粟着…… 世间有各种未知,这种是做梦都没想过的存在! 就在她等待着她不是把她撕碎就是用那片粘稠把她捂死时,她感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身体紧贴着另一个结实的身体朝一边翻滚出去。冰凉到僵的身体突然有了暖的踏实,来不及有更多的其他,一阵叶子般的东西像冰雹般密集地扎过来。 那个黑影弓身全面护住叶轻飘,左手利索地一挥,一道弧形的气流筑成光壁暂时把那些叶状物挡住,趁这时候黑影微微抬头瞄准方位,身子往上一纵来到夜幕里,身后“咣当”的声音落成一片。 径直逃到灯火通明的大街,那个黑影才停下来,伸手摘下面罩,是寸言。 “你伤得重吗?”寸言把叶轻飘放下,可她还是浑身无力地依靠着他。 “是你,太好了。那个,那个……”叶轻飘欲说又找不到词,只好虚弱又激动地呼吸着。 “是,我都看到了……”寸言感觉到她身体在迅速地往下滑,赶紧往上搂住。 “那就好……”叶轻飘说完,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双手从寸言的脖子上轻轻地滑了下来。 “飘飘……”寸言脸色大变,伸出手指到她鼻翼边探了一探,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摇着头笑了笑,抱起她腾空飞去。 第八章 忆忧烟波之分鱼汤 叶轻飘眯开眼睛时,一束刺眼的光正斜斜地照在脑门处。不是睡醒的肯定是被晒醒的,把脑袋塞进被子里继续睡,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可一下子又觉得不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时,那三个人正诧异地坐在桌边盯着她。有人正在往嘴边送点心,有人正在倒茶,还有人正保持话说到一半的姿势。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轻飘的第一个疑问。然后迅速看了一眼床,是自己的。再看衣服,穿得挺好的。然后放下心来。 “你们跑到我这里来干嘛,是吃饭时间到了吗?”嘶……哇……疼疼疼……叶轻飘这才感觉到全身的各种刺痛、酸痛、肿痛、揪心痛,然后龇牙咧嘴…… “放心吧,我给你看过了,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和筋络。只不过有几处摔得比较严重的和一处掌伤,有些淤紫,你用这个药揉揉,我们再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很快就会好的。”卷堆指着圆桌上的药瓶子眉毛上下挤了几次,让人莫名觉得他很不安全。 这时更云也换坐姿为单腿盘在凳子上,“飘飘,听说你昨晚是被吓昏过去的哟,啊哈哈哈哈……”更云好不容易忍住等到话说完才笑得四仰八叉。 叶轻飘先是一愣,稍稍一回忆,昨晚的一幕顿时在脑子里变得明朗起来:昨晚……呃,耻辱啊,简直是! 叶轻飘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立马把脑袋埋到膝盖间的被子里。由于用力过猛,肋骨间一阵撕裂般的痛,叶轻飘忍不住“啊”的一声,但立马又憋了回去。一想到昨晚被吓成那样,叶轻飘就连痛都没脸叫出来。 “没事吧,痛就别忍着。”叶轻飘偷偷从被子里扒开一点缝看到寸言站在床前。 “别理他,你已经比我们三个大男人都要厉害了,尤其是跟踪还要跟丢的那个。而且昨晚那个场面,我当时也是被吓住了的。” 听这么一说,叶轻飘把两只圆圆的眼睛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几缕散落的头发垂在眼前:“真的么?” 寸言再次重重点头:“嗯。” “一个十五岁,整天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寸言脑中浮现出往日里她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因为害怕到丢了魂进而觉得丢人的叶轻飘,她的父母平时该是多娇惯她才会有平日里那样的无拘无束,要是看到她昨晚的样子,该多心疼! “既然飘飘醒了,我们也该去忆忧阁了,希望能和你们一样,收获多一些,也能让七姊妹这件事有点进展。”卷堆站起来建议道。 寸言点点头,毅然转身朝外走去。 更云跟着两人到门边,待二人出去后,回来倒了两杯茶自己喝着一杯,另一只手端着一杯递到叶轻飘面前。 “你喂我,我不要自己喝。”叶轻飘瞪眼。 “哦。”更云乖乖地送过去,温顺得像只猫。 “干嘛,平时不都是以跟我做对为本的吗?今天这么顺从了!”叶轻飘一把抓住他的手,自己接过茶盏。 更云一言不发,气氛有些不对。 “我又没有责怪你刚刚嘲笑我,何况我也觉得很丢人,那个寸言只是要安慰我才那么说的。” “你多虑了!”见他垂头丧气,叶轻飘本是宽慰他,不料他画风一转,变成了一场误会,叶轻飘惊得忘记把茶杯从唇边移下来。 “嘲笑对方,那当然是从小到大我们都在想方设法做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后我得好好护住你的小命,以便能够嘲笑一辈子!”更云以站姿俯视叶轻飘,说完往左手边移了两步遮住那些窗外照进来的强光,好让叶轻飘可以睁大点眼睛瞪他。 “诶,跟我说说昨晚那伙人的情况吧,能够把你都甩脱掉的人,我觉得他们应该比鬼魅更可怕。”叶轻飘这思维跳跃得,更云已经习以为常。 忆忧阁,大门少有的大敞开。 “请问二位当中可是有位叫寸言的公子?”寸言和卷堆刚在大门前停住,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走下台阶问道。 “对,我就是。”寸言上前一步。 “二位,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请随我来!”说话间,一位身材匀称,步履轻盈,略显妖娆的姑娘快步到了跟前。 “哦……”寸言和卷堆相视,两人都有同样的疑惑。不过姑娘家都说了是主人在等,也就不便再问,微微拱手便跟着一道进入阁中。 这是一个气派的大宅子,沉静内敛的古韵中又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扬在向外喷张。几经连廊,来到的是一座掩映在几树白色碎花中的木楼,没有了前面楼宇之间的玄机暗藏,此处倒是古朴简洁。 “主人。”那姑娘把两人领到楼上,在门口通禀。 “哦,是凤尾。他们到了就请进来吧。” 二人跟着叫凤尾的姑娘绕过屏风,里面唤蘅正在桌边研磨着一些花朵,屋子里除了各色花香就是炉子里散发出来的幽幽桃木香。 听到几人进来的声音,唤蘅只是抬头抿嘴一笑,以目视意又埋首提笔在一本厚厚的簿子上记录着。 二人识趣地悄然在一旁坐下,等待她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趁此机会,卷堆附到寸言耳边说道:“看看人家再想想咱们家的飘飘,啧啧……” 卷堆说完看到寸言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只好立马收住笑容:“无趣!” “二位比我想象中晚到很多呀!”唤蘅依次把几个研钵中的东西闻和看了一遍,笔下飞速地记录着。 “你知道我们要来?”刚刚说完寸言的卷堆立马坐正身体。 “我以为你们大清早就会来。”唤蘅抬头只看了一眼又沉下眼皮,不过她看的是一旁一直不言语的寸言。 沉寂片刻,唤蘅手上的事情似乎忙完了。刚放下纸笔,凤尾便招门外的侍女端来水盆。那个唤蘅似乎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洗手、擦手,然后凤尾开始自己收拾那些大大小小的研钵。 “暂时封存,看看稳不稳定,每两个时辰记录一次它们的变化,主要是色泽和会不会出现酒味,持续两天。” 带着随从一直在一旁候着的中年男人招呼手下接过凤尾手中的一大篮子瓶瓶罐罐。等唤蘅交代好,也不多说什么,转向寸言和卷堆施礼告别,寸言和卷堆还没站起来还礼,两人就已经从这个房间消失不见了。 “说吧,想问什么?”唤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接穿过卷堆直达寸言。 “几件事,一个是关于桑榆城的墓地。”寸言直视对方。 “我能猜到你们今天会来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去过墓地。进去还能出来,想必各位本事非凡。”唤蘅的目光一直盯着寸言,寸言也不畏缩。 “我们其实……”卷堆刚要说明出来的方法,唤蘅一扬手止住了。 “我并不想知道你们怎么出来的,更不介意你们进去过。桑榆人历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墓地的机关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停止过运行了,你们这次进去也不例外,这就够了。我们很欢迎每一个外来的人去参观,仅限于参观,不管是否能活着出来。” “这么说是可以让墓地停下来的?”卷堆老毛病上来,一时冲动,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左右看寸言和唤蘅时,他们俩都像没听见似的,这才放心下来。 “墓地有坟墓被掘过,盗走的都是尸体。”寸言冷冷地说道。 “那个墓地的机关只经桑榆城的历任城主口口相传。忆忧阁作为整个桑榆主要财力的来源,也只是历任阁主才知道,而且从不记录,一样的口口相传。我这么说,你懂吗?”唤蘅的声音犹如鹂鸟般婉转却又透着些犀利。 “你是暗指盗尸的人在桑榆至少是曾经地位非凡,所以是家务事,我们管不了。可是我们觉得它和七姊妹一事有关。”寸言喝着手中的茶,目光在眼皮下散成一片。 “‘曾经’!你这么说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错,眼下知道这个机关的人不只我和城主,还有前任城主,现城主的兄长。十年前,桑榆突然来了一只商队,他们带来漂亮的瓷器、饰品,包括笔墨纸张,尤其是他们的丝绸。本来桑榆也生产丝绸,可是跟他们的一比,还是逊色很多。桑榆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每天南来北往的客商不计其数,很正常。可是这只商队来得很是频繁,因为他们的货物在这里很受欢迎。就连城主也宴请了他们的首领,那是个绝色的美人,行动间自带疾风而又顾盼生辉,骨子里的自信与从容一时间让陪宴的几人无不失态忘我。那之后没多久城主就不见了,他的胞弟成了现在的城主。现城主也倒坦诚,直言兄长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走前留话:不过问并不代表背叛桑榆,此生他将不再踏进桑榆城半步。不仅如此,那支商队也再没到过桑榆。这在桑榆不是什么秘密,坊间都知道的。”唤蘅轻描淡写地说完,望向寸言,似乎在问“这算不算是提供了线索?” 寸言低头略作沉思,卷堆抢在前头替他把话说了:“桑榆最近来了一位富商,不知阁主你可知道?” 连忆忧阁自己的人都没有称呼她“阁主”,卷堆的强调是想借这件事激激对方,也想挫挫对方的趾高气扬,因为自打第一次见面以来她硬是没有正眼瞧过除寸言之外的任何人。 “你们不是已经两次去过他家了吗?我知道的也是你们知道的。”唤蘅还是没有看他,卷堆有些失望。 “全部么?”寸言那难得懒散的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不是。” “七姊妹是真的逃了,还是尚在炉中?”寸言继续。 “逃了。” “但城中风平浪静。” “那是因为她只是从我这里逃走。”唤蘅同样懒得撑起眼皮,却口齿伶俐。 “好,告辞。” 嗯?这流水似的一问一答,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寸言又掐在那个最让人期待下文的点上起身告辞,实在是让卷堆有些猝不及防。 “寸言。”两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唤蘅突然把他们叫住。 “采桑叶的人只需采有用的就可以了,至于修枝整形之类的事情还要专门的人才好。”这次唤蘅的声调比刚刚的语气缓和随意许多,听的人却没法不把它当作忠告与警示。 寸言没有回头,听她说完这句,迈腿跨出门去。 寸言和卷堆正纳闷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更云和叶轻飘一人拎着两大篮子东西朝里走来,笑得整张脸上就只剩下嘴了。 “快快快,来帮忙呀,快要累死了。” 那样子看上去确实是快累死了,尤其是叶轻飘,顾得了这篮,顾不了那篮,总有一篮子是挂在挺着的肚皮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拎回来的。 “为什么不用更云的袋子?”寸言接过叶轻飘手中的篮子,在手中掂了一下分量。 “哇,真的,为什么我们不用更云的法术,要用人工的?哇,啊啊啊……”叶轻飘甩着两只全是篮子勒痕的手全身扭成麻花。 寸言一开始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法术用不了。看她这巴不得要把所有东西运回去重新再用更云的口袋装回来的样子,真后悔不该激她! “买这么多,钱闲得慌啊!”卷堆一看这满满的四大篮子立马想到那被花出去的钱。 “不是啦,喏,我和更云买了这个,然后中奖了,就换了个奖品,然后奖品又中奖,奖品又中奖,就这么一直中下去,然后就成这样了。”叶轻飘扬扬手中揉成一团的渔网,丧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还想着这桑榆人真是实在,中奖率这么高,我们白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啊……我的手……”叶轻飘一张难过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哈哈哈,还有这好事,下次飘飘你带我去,我专门给你拎东西,就让沉甸甸的篮子勒断我的手吧!”卷堆听捡了这么大个漏,高兴得一塌糊涂。 “走啦,走啦,我们不是已经占了个大便宜,花一个渔网的钱就买回来那么多东西吗?”更云过来包住叶轻飘的肩带着她往前走。 “可是分明我们可以捡两个大便宜的呀……”叶轻飘不依。 “真是个孩子啊!”寸言跟在后面莫名地觉得此景很是温暖。 “你俩能快点吗?都快饿疯了……飘飘,你还不来抢菜?”卷堆和寸言看着一桌子的菜又不能下筷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折磨啊!尤其是卷堆,几次伸筷子想偷吃,都被寸言用眼神杀了回来。因为灶台上有两人还在做鱼,确切地说是一人在做,一人在指手画脚。 “都说了,我一并做好,更云你非要让把鱼留给你做……其实我做鱼也挺有一手的……你看,现在让我和寸言守着这一桌子的菜,哎呀……” “闭嘴。”叶轻飘一声撕破嗓音的狮子吼。 卷堆像个长期没有倾诉对象的怨妇总算逮到机会那样一直喋喋不休,坐在对面的寸言几次皱眉都没有用,又吵得一直跟更云讲放这放那的叶轻飘无论说多大声都没用,终于…… 卷堆一把捂住嘴,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到叶轻飘与更云讨论做鱼的声音: “我觉得蘑菇煮得差不多了,先放鱼还是先西红柿?” “鱼,要不然汤会变的稠乎乎的,不好看。” “哦,有道理!” “……” 眼看着那边在起锅了,寸言开始盛饭,把所有菜碗挪到一边,空出最大的位置留给那锅鱼。 “哇,来啦,来啦……”更云抬着一锅鱼一路小跑,后面的叶轻飘端了三个碗也晃晃悠悠。 “有碗啦,飘飘,饭都盛好了。”卷堆举着一双筷子准备尝尝这锅等了许久的鱼。 “等一下,等一下……”叶轻飘挤开更云,单手把碗放到桌子上,一把挡开卷堆已经伸进锅的筷子。 “嘿嘿,等一下,我来……”叶轻飘把三个碗排开,举出一个勺,依次往碗里盛着鱼。鱼汤清澈,鱼肉看上去很鲜很嫩,在葱的绿和西红柿的红色掩映下更是馋人。 三个碗都盛满,叶轻飘先推了一碗到卷堆面前。平常都是做饭累个半死,一不小心就得吃叶轻飘剩下的。第一次有这种待遇,卷堆感动得都不好意思最先动筷子了。 “哇,飘飘,昨晚被吓吓挺好的嘛!”卷堆吮吸着口水。 第二碗推到寸言面前时,他也很吃惊:在“吃”上,“谦让”这件事还真不敢想象能发生在叶轻飘身上。只有更云抱手坐着,笑等结局。 果不其然。 第三碗推到更云面前后,叶轻飘嘿嘿笑着把自己面前的菜碗都挪开,把锅扒拉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的,那是你们的,嘿嘿……”叶轻飘指指自己面前的一锅再指指每个人面前的那一小碗,然后不知从哪掏出另一个小勺,“呼啦”喝了一口鱼汤,吧唧几下嘴,找了一块肉开始剔鱼刺。 此时的卷堆惊得都快面瘫了,寸言立马从刚刚的吃惊恢复到“还好一切正常”的神态尝了一口汤,更云笑着一如往常开始吃叶轻飘分给他的鱼。 “哇,这鱼真不错……”卷堆很快消灭掉自己那一碗,伸长脖子盯着叶轻飘那一锅。 “想想就好,她不可能再分你的!”更云一说,叶轻飘对他竖起大拇指,继续吃。 “那她……”卷堆才死心,立马想起其他的。 “放心吧,今晚这些菜我们三个可以安心地吃,她不会再来的。”更云十分有把握。 “这下我就踏实了。”卷堆松一口气开始吃菜,“你菜做这么好吃,看不出来啊!” “这是真的,在我们那儿更云的鱼做得最好吃,而且从来没有重复的口味噢!”叶轻飘沾沾自喜。 “那是因为我只会做鱼。”更云谦虚得很是得意。 “而我最喜欢吃鱼,对吧更云,从小就喜欢吃。”在叶轻飘看来吃也算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 一直食不言的寸言微微抬了一下眉,余光中全是叶轻飘的各种吃相。 饭后,四人在一条流水线洗碗打扫厨房的时间里把分工收集来的信息综合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可以肯定的是两件事,一是七姊妹不在忆忧阁了。想想当年唤蘅的母亲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付出的代价可是性命,所以极大的可能是她们还没有分散开去恣意妄为就被别人给一锅端走了。要做到这点,在忆忧阁就被掳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同样也说明了掳走她们的人对忆忧阁很熟悉。 第二,那个常集的确有问题,而且他们家会有惊人的秘密。是他去墓地盗尸的吗?如果是,那么为了什么?那个满脑袋长虫子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方向对了吗?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真的不好说。 所以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查查常集! “这次我和卷堆去跟踪常集,轻飘和更云你们俩继续盯着常集的家。”寸言把分工安排好,脑子里又再三权衡了一下:“就这样吧,卷堆更了解幻术一些。你们俩不要随便分头行事,安全最重要,别再像昨天晚上……”寸言有意避开不说不看叶轻飘,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强调的是这点。 “话说回来,你怎么昨晚会出现在常集家呢,我记得你跟我一块去睡的呀?”卷堆泼完盆中的水,擦干扣在另外一个盆上。 是哦,这也是另外两人疑惑但是一直被打岔忘记问的,而这两个人现在做完手中的事又开始一人一个西红柿吃着。 面对三人等待的表情,寸言第一次觉得浑身不自在,把手腕上的袖子抖了又抖:“我睡不着起来散步不可以吗?”然后立马离开。 “可以,当然可以,正当理由嘛!”卷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低声咂着嘴皮子。 “喂,我们今天出去还有另一个收获没跟你们说……”眼看寸言已经走远,叶轻飘赶紧叫住。 寸言转身看着异常兴奋的叶轻飘:“你身上的伤就都好了?那么一会功夫就到处凑热闹。” “当然好啦,我可不是一般人的体质。再说了,这点伤怎能阻止我这颗八卦的心。”叶轻飘大大吸了一口西红柿里的汁水。 “嗯?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没听说什么轶事。”更云也好奇地问道。 “哼哼。大家都说常集家有个让人销魂的美人,可是他却说没有。这个从我这里传出去的消息就这么被他矢口否认了,显得我在吹牛皮,这让我很是不服气。于是乘着逛的时候就专挑了那些街上的大婶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原来就在常集家搬来的第二天正午,有过路的人听到常集家里发出非常痛苦的喊叫声,撕心裂肺的,叫得人心里毛骨悚然,于是听到的人就想透过围墙去好看个饭后茶余的噱头。却没想到那声音冲出大门直接到了大街,四五个壮汉一路跟着出来。哇,现场简直令人震惊!” 说到此处叶轻飘故意顿了一会,留意了一圈其余三人的表情,直到他们都露出想要揍她的意思,她才清清嗓子继续侃道: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那嘶喊的是位女子,只见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头颅,恨不得把十个手指头都插进去才好。尽管她满脸抽搐、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在下巴处汇聚成溪水,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绝世的美人,那几个壮汉称她为襄母。没一个人可以制止住她,接着这家的男主人冲出来搂住她不停地跟她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安抚她,直到她睡着。他们还说那几个壮汉称他为襄子。看到这个事儿的人正爬围墙爬到一半,常集家处于背街的地方,所以他们家以为没人看见。”叶轻飘说完仔细想想好像没什么了,于是得意地看着其他三人。 “不知道你这个消息被那些长舌的大婶传来传去之后还有多少不是编造的,不过襄子、襄母这个称呼我好像在哪听说过。”卷堆一贯的思考问题就啃指甲。 “嗯,我似乎也有印象。”寸言也在沉思,“你俩今晚休息吧,从明天中午开始再去他们家盯着。”寸言说完又转身离去。 “今晚我们不用再去看那个脑袋吗?”叶轻飘在后面有些小高兴。 “不用那么着急。”寸言依旧头也不回。 叶轻飘一听高兴坏了,想想昨晚那张脸她依然觉得浑身发怵。 第九章 忆忧烟波之常集“自损八百” 依旧的黑月头——在桑榆城把这种月亮和星星都不会出现的夜晚称作黑月头。黑月头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活物就站在你面前,你也只能凭本能去感知。 静,静到寸言和卷堆只能听到彼此喉咙处喘气的声音。常集家的大宅子似乎没有因为昨晚被人夜闯并发现了他们家的秘密就派人手防范,和昨晚一样前院一个人都没有。 寸言和卷堆进入前院如同走在大街上一般不客气,那些偶尔有些摆动互相碰撞的红色灯笼除了更加渲染这夜的静谧,丝毫无法向它们的主人传递外人入侵的消息。 有叶轻飘的探查经验在先,想要去到后院就不得不小心些,两人伏在第一排的屋顶良久,在黑夜里潜心观察确实没什么动静。刚想跳到后院,一阵风细细地拂过,细到如果夜不是这么静,两人不是这么心思缜密就根本察觉不到。风带过一丝寒意,同时一阵“呜呜”的低吟声碎碎夹杂在其中,应该是女人哭泣的声音,声音细小而沉闷,像是千里之外随风而来。 卷堆留意到此刻刚好子时。 这声音刚起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砸和摔东西的“砰砰声”,从声音的响亮程度判断摔的东西大小不一,并不是打架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从这排屋顶看过去,对面那排房子除了门前的红灯笼,里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会有如此动静的样子。 叶轻飘说过房子那头是个黑洞,看来里面还真有些文章。 哭泣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短到两人都怀疑是不是错觉或是幻术。正当此时,那排屋子最正中一间“吱呀”地开了,依次出来六个人。借着灯笼的光,两人看到其中有那天给他们端茶水的两个女人,现在她们一改奴仆的装扮,一身轻装,看上去身手应该不错。 最后出来的是常集,他出门后略思量,直冲冲往这边来。寸言心里一紧:走路的话他们应该要绕过这排房子,因为这一排最正中的门为了掩人耳目是被封了的。但是现在他们不绕,莫非要从房顶上经过?两人都作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不料这群人到了房檐底下如前方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样直接走了过去,没有碰壁声,没有撞门声,倒是听到前面“吱呀”的开门声,一行人来到前院,径直出了大门。 待那群人走后,二人来到门前。卷堆伸手去摸那门板,的确,什么都触碰不到,可以直接穿过去。绕过那天常集坐的位置来到大厅,屋子和那天的布置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果然,这世上最不可完全相信的就是你的眼睛。”寸言不禁感慨。 “这是硬生生混气拼成的一道墙。”卷堆用手轻抚过眼前逼真的墙面,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哪天用这股气的人不在这世上了,它就会自然溃散。那天大意了,这个常集果然该小心应付。” “那他岂不是和你同出一门?” 经寸言提点,卷堆立即想到那天在他面前练的“逐乱徘徊”也是调用自身内劲假意成像。 “原理是有些类似,不过这个障眼法看似简单,实则他是把一股真气分为无数根细小的,每根呈不同的形态来共同编制了这道墙和内面的摆设。这说明他可以把这股真气脱离自己独立存在而又能灵活自如地控制它。”卷堆继续分析。 “也就是单从控制力上来说,他就要强你很多?”寸言进一步总结。 “那倒未必!” 寸言很想再继续听个究竟,可是今夜的首要任务一直牢记于心,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算了,小心跟丢……”只见话音未落,他一个纵身已不见了踪影。 “喂喂喂,等等我……”卷堆压低声音着急忙慌地追赶。 知道更云功夫不错,到哪里都来去自如。直到现在在后面累得快流血汗,卷堆才知道原来这寸言也并不只是靠长相出来混的。 卷堆能追上寸言完全是因为他们跟踪的人放慢了速度,导致寸言不敢跟得太近,一方面走走停停,另一方面又怕跟丢,所以每次停留的时间不多,能畅快跟上的距离也很短。 卷堆好不容易蹲到寸言身边时,他突然一脸嫌弃地看向卷堆的胸口,卷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大喘气实在是太夸张了,使劲憋又憋成了深吸气和深呼气,真是遭罪! 那伙人到护城河边时忽然停了下来,身形还没站稳,常集往后一步猛地转身,同时右拳化爪再换成掌,一股强劲的气力隔空推过来,即便寸言和卷堆的跟踪隔了十多米,可是那股气力在半途化作强风一把把两人身边那些遮挡的桑树全部吹开,本来顺着树影遮挡的卷堆和寸言一下子暴露在黑暗中。 即使是漆黑一片,那种突然的裸露还是让卷堆觉得如同没穿衣服般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毫无时间余地,常集的第二掌犹如送过来一堵千斤重的墙,强烈的压迫感就快击碎两人的五脏六腑。 对方即便是杀心坚决,可是在他的真气里还是充满着阳刚与纯正,还有那隐隐约约的不得已。寸言能够感受得到如果不是他们的跟踪实在太过执着,对方不会下这样的决心,他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了。 这个对手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是那股气力很快就会让全身的血液崩过每个毛孔喷射出来。 容不得犹豫,寸言一把提起旁边的卷堆丢了出去。气走丹田,借势畅行,以刚制刚……不过寸言的这股真气没有那么烈,更平和些更具包容性,以致两相对阵时,常集的杀招就这么平静地被接纳了。以力传意,以力会意,他心中的杀意顿时平复不少。 “喂,你要丢也丢远点嘛,知道我功夫不好还让我一个人打六个,你打一个?” 接住险招,寸言才发现刚刚随手一扔居然把卷堆扔到那六人中间去了,此刻他正艰难地在贴身而过的刀与剑间扭曲闪躲,看那阵仗随时有可能被削成千根长条肉丝。 可是这边的常集似乎只是喘口气重新认识一下对手,随即调集浑身气力,并以扭转乾坤之势硬生生地让其呈同一个走向。 这些来自全身每个脏腑、每寸肌肉的力量快速被激醒,由下往上,通过胸腔,逆行身体结构走向,汇集至丝竹空穴。常集双手呈爪状,如同拔笋一般生生地从眉眼两边抽出那浑身汇聚至此的真气,然后把两团真气在眼前飞速混合,在他目露凶光那一瞬,卯足了劲朝寸言打来。 “是什么样的事让他不得不采取这样蜜蜂蛰人的方式急于一招了事,难道他是在赶时间吗?”寸言暗自思忖。 没有办法硬挺挺地接住这招。周围风声四起,漆黑中大有地动山摇之感,在那团真气的映照下,周围的桑树许多被连根拔起翻飞出去,那些根深蒂固的也被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正在劈砍卷堆的那些刀剑此刻也绞在一起发出“哐啷啷”的声音。这下他不用被削了,但是为了自己悬在风中的身躯能撑到“风”过去,那个被他死死盘坐手脚同时捆上去的石墩子都快被拔起来了。 过刚易折,凡事都有可破之处。在最核心的力量没有把自己吞噬之前,寸言踏着风浪而起直至凌越于风浪之上,他调动全部的力量分批捡着那股力量的一个点以最密集的方式一下下痛击。 常集汇集的是全身的真气,那么要破此招无非是泄掉这股紧紧凝聚在一起的真气。这被深深从身体里强行抽剥出来的真气看似紧密强烈,反因绷得太紧而变得脆弱,只要有针眼那么大的地方被破了,那么一切终将涣散,他也能收回去一些保住性命的真气。 得偿所愿,在卷堆已经抱着石墩子飞出去的那一刻,一切轰然崩塌,瞬间平静,除了卷堆落地时的巨响以及四处暴起的灰土味儿。 寸言看到那股雄厚的真气如同碎掉的玉璧在向四面垮去时形成浪花状的镜面,在将塌未塌那一瞬时间定格了一下,常集和他的手下从那镜面朝里走去,忽地镜面反向关合,霎那消失,连同常集和他的手下。 常集又被跟丢了,寸言还记得常集最后看他那眼时抚胸吐出的黑血,可是现在原地什么都没有,除了风暴袭击过后的满地狼藉。 “你怎么样?”寸言蹲到卷堆身旁。 “全身骨头都摔成粉碎了,你把我运回去养伤吧,咳咳……”卷堆捂住胸口一阵虚咳。 “我看这里就挺适合你养伤的。”寸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起身就离去。 “喂,我觉得只需要我在这里设个幻境,我俩就可以张个口袋守株待兔!”卷堆洋洋得意。 “我们回去吧!”寸言一步都没有停。 “为什么?我们胜算很大的。” “我们只想找到七姊妹,我不想逼他,抓他更是自找麻烦。”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像死士般对待自己?寸言还垂首沉浸在刚刚常集的拼死一搏里。卷堆手往面前一抹,一张蚕茧一样舒适柔软的船状物体呈现在眼前。 “嗯?”寸言一脸懵然。 “我不关心你们怎么打算,我只要好玩就行,既然打算今晚到此为止,那我们舒适地回去吧,毕竟我还受伤了,现在是半夜不会有人看见的!”说话间卷堆已经翻爬进蚕茧,那享受的样子犹如坐在云端。 “你这个……我们会不会坐着坐着就被漏出去?”寸言一脸的犹豫不决。 “任何幻术都是有事实依据的,你猜我这个是真的还是虚幻?”卷堆本想对着寸言撩人地眨一下一只三角眼,不想变成了吓人地闭一下一双三角眼。好吧,不得不承认,没有天赋,耍帅这一类事情靠后天真的还蛮难的! 第十章 忆忧烟波之“有灯光也照不亮的黑” “我觉得昨晚你们明明可以在护城河边布网,即便不抓他也可以查清楚盗尸的人是不是常集,可你为什么偏不?”叶轻飘头顶一片菜叶遮阳,啃着一截萝卜,盯着挖萝卜的三人。 “我们的目的不是找到七姊妹就可以么?”寸言挖了半天又努力拔,那萝卜都快被拔细了,但土里的部分依然纹丝不动。 “那为什么我们不乘着他们都不在,夜闯常家去查个清楚?” “你上次不是已经试过了吗,那里有常集最大的秘密。”寸言又用锄头刨了半天,那萝卜露在外面的已经是很长的一段了,没想到这个泥土那么紧实,拔个萝卜居然拔到满头大汗,可越拔不起来就越不甘心,现下的寸言脱了靴袜,把衣衫卷起别在腰间,高高卷起库管跟那个萝卜杠上了。更云和卷堆也对这只倔强的萝卜来了兴趣,都停了手里的活过来看热闹。 “可是常集家的秘密咱们最终是绕不过的,因为目前我们只有这一个线索可以用……!” “咔嚓!”赌气似的脆响,那萝卜断成两半,更云和卷堆看着贴近地面那个白生生水汪汪的断裂口,扫兴的摇头叹气。 一阵轻而节奏缓慢的敲门声。 “开门去。”更云盘腿坐下,使唤卷堆。 “你怎么不去。” “你站着的呀,方便。” 卷堆撇嘴,嘟嘟囔囔一路踢踏到大门边,然后便没了动静。 “卷堆。”更云试着大喊,没有应答。 “不会被妖怪给吃了吧,哈哈哈……”更云啃着从地里刚刨出来还带着些泥土的水萝卜,贼笑着。 “估计不会,妖怪会被他吓死的。”叶轻飘站起来够着脖子朝大门方向望去。 “你俩去看看。”寸言还在跟埋在土里的那半截萝卜死磕。 于是,第二拨去的两人又没了音讯。 寸言心下也觉奇怪,十分不甘心地放弃了那截快被刨到底的萝卜,拍拍手上的泥,光脚警觉地走向大门。一路还苦于没有东西可以打打掩护时,却看到背对着的三人互相搭着肩形成一道人墙堵在大门口。 寸言蹑手蹑脚,做好随时接招的准备。他从卷堆和叶轻飘之间拨开一道缝,用凌厉的目光一眼锁出去,却是一惊,眼底略微失望,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危险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寸言慢慢松开已于无意识中握紧的拳头。 门外阶下俏然玉立的是一位妆容精致、衣着简约的女子,面如带珠梨花、瘦削苍白,眉梢向外,眼尾上翘,倦意极浓的眼眶里花色潋滟,然而眼底还是有掩不住的恹恹之气,唇间玫色轻点。一袭白裙迎风柔软的贴在婀娜有致的身段上,裙袖随风飘摇,如同天降使者,扶风于晨光薄雾里。 终于来了一个还能转动眼珠理智思考的,那女子目光有意无意带过寸言的高低裤腿以及同样高高卷起的袖子,微微抱拳颔首:“我是常集家中的织织。” 女子稍稍停顿,继续道:“请问四位可是曾经到过我家中?” “不错。”寸言正色道。 “织织姑娘,我们到屋里聊呗!”不知几时从陶醉中清醒的叶轻飘使劲绷开两只胳膊撑走两边的卷堆和更云让出一条道。 “不了”织织在目光转向叶轻飘时变得亲切很多:“我是来送请柬的,邀请各位到家中做客!”织织说完双手奉上一张请柬。 “我和常集诚挚地邀请各位,今日日落之后,任何时辰你们都可以来,想必你们都会来的,对吗?”织织略微歪头,目光款款。也不知她这话是挑衅多些还是邀请多些。 “定当造访。”寸言拱手。 织织在原有的浅笑上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很满意于眼下的情形,朝着三位男子微微作揖后转向叶轻飘挑了一下眉头,身姿后旋,一道白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叶轻飘还沉浸在织织对她的友善上,寸言目光变得更为深邃,而另外两个自始至终都不曾言语过的人如大梦初醒般吐出了衔在喉咙间的一口赞叹。 “注意到她腰间那块环玉中间的绣品没?”卷堆横着挪到寸言身旁。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寸言收回远行的目光:“原来你没有丢魂。” 卷堆扭头平常地盯着寸言的脸看了一小会,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继而转回织织离开的方向:“我记得飘飘说过他们家的家丁叫她襄母,叫常集襄子,她腰间的那块绣品是榆树叶形的布料上有一个豺狗头像。我想起来书中记载这是乞桑城王室必须佩戴的饰品,而且也只有王室才以襄子襄母称。” 寸言一顿,神色间有被卷堆点醒之态,稍作总结,他眼色一亮说道:“《族经》中记载,桑榆城和乞桑城的祖先原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后各在毗邻的地方建自己的安身隅所,由于一边种桑树一边种榆树,故种桑树的一边称桑城,榆树的一边称榆城,合称桑榆城。可往后延续数十代,又与他族通婚后,血脉之情日渐淡薄,为扩充人员和土地,桑城先祖合城攻打了榆城,并险些使其灭族。榆城的先祖为保族中血脉不断,带着剩下的几个妇孺投降跪拜乞求放他们一条生路,并承诺世世代代不再跨入桑榆地界,他日不管族中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见到桑城的人都会百里之外俯首绕道而行。可是桑城的先祖恐后世有根患之忧,令斩尽杀绝,当时血染残阳、泥化赤色,天地间一片鬼哭狼嚎的凄阴戾气。桑城城主为警示后代子孙弱肉强食的道理,将尸体曝露荒野,任凭尸体自然风干和腐烂,任凭飞禽前来啄食、走兽前来撕扯储粮。直至这些尸体全部变成残肢散架,臭气随风雨沉寂,桑城的先祖才挖掉这个城里所有的榆树,种上桑树,烧毁所有村庄,翻下覆表,建立新的桑榆城,也就是现在这个桑榆方城。” 更云和叶轻飘听得入神,如同一段历史自己就身在其中。 “不错,我也在《垦泥》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卷堆接上话题:“桑城的祖先认为已斩草除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不料有一具女尸在被野狗撕扯的时候,却从腹中撕出一个活着的婴孩,由于那个孩子在出生见到周遭尸殍遍野的世界时并没有啼哭,所以没有人发现。那只野狗把这个小婴儿一直藏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直到晚上一个外嫁还未到夫家就闻讯赶回的姑娘找到这个孩子,并偷偷把他抱走养大,于是有了后来慢慢建立起来的乞桑城。为纪念当时先祖为保全族血脉跪求桑城城主的情形,新城叫做乞桑,而为圆先祖的遗愿,乞桑城处处种满榆树无一棵桑树。因为当时回来救孩子的姑娘为培养孩子一生未嫁,所以女子在乞桑城有着很高的地位,而豺狗也因此成为他们的图腾,且只有王室才能佩戴相关饰物。不过在任何书籍里都找不到有关乞桑城所在位置的记录,据说乞桑城现在和桑榆城一样的富庶。”卷堆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神色由灰转亮,像铺上春晖。 “我读过很多书,却没听说过你说的《垦泥》,但记载的是一样的。”寸言看向卷堆。 “那也就是说织织和常集都是来自于乞桑城,那么常集又懂墓地的机关,说明他是桑榆城曾经很有地位的人,光凭这一点就很矛盾啊,还别说盗尸那些奇怪的举动了。”叶轻飘一副头疼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今晚去了就知道。”寸言一脸漠然看向远方。 “你是说他们叫我们去是想摊牌?”卷堆问得很是淡定。 “或者说是想和我们分清关系。” 叶轻飘和更云也捻着下巴有同样的感悟。 一个似乎连星星都躲回去了的夜晚。 “织织说只要天黑以后都可以来,为什么我们还要等到这么黑的时候?” 一行四人行至常家门前止步,大门口两盏新换的红灯笼比往天更大更亮。 卷堆正色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轻飘一眼,道:“因为现在邻居们都睡了。”收回目光时,抡眼看到寸言赞许的目光。 “我们是光明正大被邀请的,干嘛要等邻居们睡着偷偷摸摸地来。”叶轻飘似乎对这种造访方式不大乐意。 “飘飘,我们来是要听人家秘密的,更严重些可以说是来揭人家底的,你以为人家随随便便就会跟你说啦!”更云说完连贯地一眼横扫卷堆和寸言一模一样的表情,对自己偶尔地动脑居然完全言中而有些激动。 叶轻飘拧眉深深思考,忽觉真的是这么个理儿,有些怪自己没脑子,遂把腰间的绦带结实地再次打了个结,跟着三人走上台阶。 照礼,卷堆上前敲门。意料之中,并没有人前来开门。但是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一眼望去里面一如既往地拾级而下可到达第一个院子,院子后呈上走的趋势可以到达后院的房子。 一眼就能感觉出这个院子比别的晚上新添了不少灯笼,一丝风都没有,温暖的灯火下还有些惬意。 叶轻飘和更云知道此行必定要大干一场,于是都卷起袖子,四处防备,可寸言和卷堆两人却大摇大摆慢慢踱着,如同饭后散步。 见叶轻飘一根神经绷到快断,更云的一双眼睛到处滴溜溜地打转,卷堆不得不开口劝道:“莫着急,他们不是在这里迎接咱们。” 叶轻飘注意到更云一直在盯着前方,所以才敢倒着走看向后面的寸言,寸言给了她一个赞同卷堆的眼神。 “那是在哪里?” 叶轻飘继续望着寸言,卷堆刚欲回答,寸言就抢了先机:“依你自己的判断呢?” 叶轻飘再次垂下眉眼,闷头一悟:“是后院那个黑洞!” “依据。”寸言背过手去,一副老师傅的模样。 “我上次在那里被袭,不是我到了那里才被发现,因为那里是不愿被他人踏入的地方。”叶轻飘很是笃定,可看向寸言时,他依然表情淡漠,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 “我说的不对吗?”叶轻飘再三思索,不得不一副询问的样子看向寸言。 “这也需要你自己判断。” 寸言说完就看向别处,叶轻飘认真考量过他这句话,转正身体昂首朝前走去。 穿过两个院子,没有遇见一个人,直至到最里面那排屋子前面。 “就是这道门,穿过去,后面就是一个黑洞。”叶轻飘想起上次遇见的黑衣人,胃里有些翻滚。 寸言走到最前面,伸手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其间夹杂着另一股味道,像是腐尸又像是焦尸,总之是一种发自肺腑抗拒的味道,另外还有若隐若现的潮湿气。 屋子里一片漆黑,可是却可以看到屋子另外一边外面灯笼里闪烁的烛光,和叶轻飘描述的毫无二致。 自从到达这排屋子的门前,四人就开始小心谨慎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就是此起彼伏毫不同步也豪无间断的呼吸声,叶轻飘多怕有什么异动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混盖住。 寸言一回头,三人都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更云和卷堆却跟随他的目光到了叶轻飘身上,叶轻飘也跟随他的目光到了自己身上。正一阵吃惊,寸言却已回头伸手推开了那扇叶轻飘上次也推开过的门……一阵寒气逼来,那股参杂了几种气味的味道被深深地灌进肺里,真是防不胜防! 这次没有人来袭击和阻挠。 几人调整呼吸,探出半截身子朝那黑幕里看去,除了黑和不断冲击着鼻子的臭味及晕人的浓香,啥都没有,或者说啥都看不见。 更云伸手取下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灯照到面前,不过他还是只看到前方的一团黑,有灯光也照不亮的黑,这到底是什么啊?更云正纳闷,却听得身边叶轻飘一声“哇”及和他并排的身体倒退一步的感觉。 更云看向她才发现,他看前面,可大伙儿都看的是脚下,而且几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不由得低头望去。 “哇!” 更云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原来黑洞不在前面,黑洞在脚下!眼下自己的脚尖和洞口边沿对得一丝不差,真难想象刚刚要是多走半步,现在自己是在洞底还是在往洞底掉的途中。 看清状况,叶轻飘和更云都走回洞口边,四人各提一盏灯往下探照:这是个垂直向下的洞,像是水井那样,在灯光有限的射程里,看不到洞壁更看不见洞底,洞口四周也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更谈不上楼梯。 自从上次在常集家门前跟踪,更云就习惯了带着石块以便探路,现在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一块块分别扔向洞的四壁,没有声音。向下扔,也没有任何声响。趴在洞口边往里大吼一声,也没有回音。寸言转身回到屋子里开始寻找机关、销楔之类的东西,叶轻飘则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更云则举着灯盏朝四周查看。 “是这样。”一直在原地就快站化的卷堆突然说。 “心中有道,脚下自然有路。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三声后开始自然走路。”卷堆神情严肃而又满眼放光。 “怎么走啊,这脚下没底嘛,怎么落脚?”叶轻飘有些小着急。 “就像平常那样迈腿就行,在心里默念的那三声里把自己集中在自我的意识里,不要去猜想你的处境,最重要的是不可以停下不可以睁开眼睛也不可以说话,直到我说可以了。”卷堆说着,站到最前面,示意三人站到他身后。 更云排第二,叶轻飘在站到寸言前面之前望向寸言。寸言也看向她:“听他的,在我们几个里,幻术他最懂。” 叶轻飘这才放下心来,闭眼,虔心默数三声,凝聚意识,然后抬脚试探着迈出去……本以为会“哐啷”一下身体就无抓无挠地向下坠,不想脚下真有路。 尝到了甜头,于是放大了胆子迈出第二步,当完全确定脚下安全的时候,叶轻飘侧耳聆听,却不见身边同伴的动静,她甚至极度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还是听不见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自己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不知是不是他们也出发了,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走的同一个方向……叶轻飘的疑问很多。按捺不住地想去弄明白,但篱酿说过一时的忍不住是会坏大事的,只能赌一把,因为这些总是会得到印证的。 “这路平坦得像镜面!”这是更云用心去感觉后总结出来的,“真是难以想象黑暗里隐藏的是一条这么好走的路。”更云暗自佩服修这路的人,更好奇这路会通向哪里,第一次觉得不用看路行走,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原来瞎子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困难嘛,全新的体验使得身心顿觉舒畅,如身处柔软的草垛晒着干净的太阳。 可是这种平坦和干净爽朗也没有维持多久,没有过渡,仿佛一切只是因为多迈一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闷热潮湿,耳朵里充斥着“咕咚咚”煮沸的声音和铲子大力搅拌东西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期间还夹杂有不知道是哪些种类工具发出的声响。 往里走着,一种酒糟的味道越来越浓。渐渐地,酒糟的味道成了全部的味道,闷得人头晕,似是醉酒。不爱动脑子的更云不得不启动那快生锈的大脑去判断:现在在哪里,这么热闹的地方该是快到目的地了吧? 在酒气的热浪里穿行,一会儿功夫便开始大汗淋漓,更云感觉到从头至脚汗水已经变成了河水,衣服湿答答地裹在身上,裤腿也束缚着双腿,迈都迈不开,而且脚下的路质感已经是凹凸不平的泥地皮,踩上去还有些粘黏,没走一段路就完全的精疲力竭。 “也不知道叶轻飘他们怎么样了”,更云这样想着慢慢地脚下开始磕绊起来,两只脚也开始互相使绊,现在不要说不能睁眼了,即便能睁也没力气睁。也不知是哪只脚绊了哪只脚,一个趔趄,更云一把向旁边扶去。 “哦哦哦哦……”更云从心底一路打颤到了手臂上,他能感觉到那一瞬自己全部的鸡皮疙瘩都亢奋起来,这样的热浪也温暖不了这一刻的寒。 在达到清醒的颠值那一刻更云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抓到的似乎是一只壮且糙的手,而且正在劳作。这次更云主动张开两手臂,每走几步他就能摸到一个人,或是背或是手,或是他们手里的工具,总之心里缓和了许多,看来是快到了。 正当这么想着时,热浪忽然没了,也没了那种潮湿黏稠感,四处滴滴嗒嗒的落水声音,一种陈酿的味道起初刺激着更云的鼻腔,渐渐地觉得这种味道很是特别且越来越喜欢甚至沉醉。 这是羌泥没有的,但更云知道这叫酒,因为六四那里有过这种类似的味道,不过与这个比,差远了。六四很宝贝,只跟主上分享,她说那是她珍藏了很多年的,喝一点少一点,如果羌泥一直像这几年一样风调雨顺的话,再过几年他们就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原来,刚刚路过的那叫酿酒啊!更云恍然大悟。 “尝一口?” “好啊!”更云答应得甚是爽快,但收不住的后悔,因为卷堆说过不可以说话,何况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第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卷堆的幻境 容不得更云去思考那么多,顷刻间他脚下的踏实感消失了,酒味没有了,在后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倒是经过大脑思考后快速决定的——即便是前功尽弃了,但多少该有点收获吧! 可是现下他身体失重,只觉心在拼命往上顶,整个身子冲破所有来自空气的阻碍,耳旁呼啦啦的风声吼得晕头转向,头发连着头皮一起快被对冲过的风撕扯下来,往下掉的力和往上顶的风在他的身上对抗着,这种刺激又怎能不大喊大叫呢! 好吧,卷堆说的禁忌,通通犯了。手舞足蹈间,更云看到四周无尽的黑暗,睁开眼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手脚挥舞得全身精疲力竭,还是没有落到底,算了,反正已经没有气力再造作了,这样挠来挠去好像也不顶用!更云的手脚和嘶喊说停就停。 就这么飘了一瞬间,不向任何方向,更云正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英明决断时,一阵突然而至的晕眩,更云整个人像风车一样原地转得“轰轰”作响,他感觉四肢和脑袋都快要被撕扯开去,胃肠里的东西根本不受控制地涌出嘴巴往四周飙出去,有些甚至又掉回自己脸上、手上、眼皮上以及喷张开的嘴里,真是龌蹉到了极点! 更云尝试着去与这股不明来历的力量博上一博,但是根本没有用,他能想象自己处于漩涡中心的样子。 渐渐被动适应了的时候,更云已经感觉不到四肢还在不在,肚子里的肠胃安然否?但他还是试图让自己的大脑能够有那么一小会儿可以思考,可以去感知现在身体尚且留存的那些部分是否还有衣物蔽体?没有的话,会被叶轻飘取笑的,而且会告诉六四他们,还会在街坊间散播,呃……!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迷糊得意识渐无的时候,更云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叶子,慢慢地飘落下来,缓缓着地。 还没有站稳,更云就看到对面云海间若隐若现的一座山峰,一个这世上自己最为熟悉的背影,群峰间只有那一个背影和她手里的一把弓。一阵无法言语的疼痛让他紧紧抓住心口的衣物,手紧握到痉挛和浑身发抖,一通冷汗,每一口通过鼻腔进入气管的新鲜空气都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路劈刺,毫不停歇…… 那种酸楚和疼痛随着呼吸进入心肝脾肺,疼到丹田,无限蔓延……更云紧紧撸住自己脖颈的部位,那里的一层皮肉几乎就快要被脱下来。 那个背影慢慢转身过来,淡淡地朝他笑着,他终于明白如此的疼痛是来自于她如此的孤寂。更云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俯头才发现自己身处另一座山峰,这个山峰越升越高,越过云层,更云朝着那影像长长地伸出一只手臂,满脸青筋都快爆裂,她抿嘴一笑,从未有过的安静和落寞。更云的心疼到仿佛自己的全部只剩下了它,她越来越远,就在只剩一个小黑点的时候,他从喉咙间拼命地想吼出一声“飘飘”,然而终究没有,尔后一腔滚烫的腥甜由喉间涌出…… 如果疼痛可以一把抓住甩远那该多好。 “更云!”一个熟悉的声音。 更云在痛心弃己中慢慢张开眼睛,模糊间叶轻飘一大张脸就快杵到自己脸上了。 “飘飘……”更云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充盈在口腔里的腥甜变得黏稠。 叶轻飘就在眼前,刚刚的肯定是幻境,更云明白。可是心底里还是一阵好哭,一切那么真实,一时间悲伤笼罩在真实与虚幻里无法散去。更云感到眼角那醒来后更加汹涌的东西一直往下冲刷着鼻子以下的一片殷红,垂下眼睑才发现胸前的衣服一片血渍。 “你怎么了,更云,刚刚你在梦里很痛苦的样子,手使劲地拽着,脚死命地蹬直了,牙齿快被咬碎,全身快被绷僵,你的泪水都把卷堆的衣服打湿了,还有怎么就连血都吐上了……” 叶轻飘一股脑的话不带停,更云的眼睫毛被那些之前已经干了的眼泪粘住只能在使劲挣开的缝里恍惚看到自己竟然躺在卷堆怀里,可是此刻他丑不丑的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搭理。 在卷堆把他满脸的泪与血擦拭干净后,更云开始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坐直了起来,发现身处一个木屋里,桌上炉烟阵阵,寸言在桌边泡着茶水,木窗外雨声点点,从支起的木窗看出去,一片有红有绿的芭蕉被雨水洗得很是干净,屋里格外温暖。 “为什么我们一瞧见你你就喷了一大口血,而且眼泪还像山洪暴发一样?”更云还来不及疑问这屋子,卷堆就问道。寸言和叶轻飘也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我看到飘飘了,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就只是看到,可是说不出的难过,想要做点什么,又无能为力。还有,有一种直觉,我的难过是因为感觉到了飘飘的难过……不是我看到她难过,是我通过我的难过感受到她的难过……哎呀……”更云试图去说清楚那些现在还没有散去的感觉,可是这越来越乱的描述真是让人气馁,他很着急,但更多的自暴自弃和颓丧。 “你是说幻境里那种揪心痛的人是飘飘,只不过你通过你的感观完全感觉到了?”卷堆换了种说法。 “好像是这样。”更云脑子都快搅成麻线了。 寸言单手捻着手中的茶杯,盯着叶轻飘好久,又低眸回去。叶轻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可是什么都没有,难免扫兴地撇撇嘴。 “你突然出声,我们四个都重回黑暗之中,在坠落的过程中,其实我们几个一直都挨得很近,所以我们三个很快抓住对方,可是一回头你不见了。我猜想你到了另一个幻境,遭遇了你说的那些。”卷堆一只手的指头挨个轮流去扣桌面,形成很好听的节奏。 “那我是怎么走出来的?”更云很是好奇。 “疼痛感,十足的疼痛让你找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寸言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疼痛往往帮助人回到现实”。 更云把目光从寸言那里转回来,深吸一口气,他的话他似乎听懂了似乎又不太懂。 “有一点,幸亏你老人家喷了一口老血,要不然郁结在胸间的那股气会要了你的老命。” 听卷堆这么一说,更云试着运气,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除了那还未散尽的伤感。 “我们已经出了那个幻境?”更云看着周围亮堂堂的所有,什么都摸起来很真实。 “谁说的?”卷堆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那,那这里……”更云看着这个小屋子,提高了警惕。 “放心吧,这是卷堆的幻境!”叶轻飘盘腿隔桌在寸言的对面坐下。寸言在啜茶的时候透过杯子边沿看到她似乎对刚刚更云说的一点都不多想,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也有莫名的一阵阵揪疼? “你是说,他在幻境里造了个幻境?”更云一脸的“真不敢相信!” “不可以啊?”正在到处晃荡思考的卷堆一下子把一张丑脸从更云背后吊到前面,更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心地往前挪了挪屁股,把那张难看的脸自然让到身后。 “我们是斗不过他的幻术了么?”更云追加一问。 “哼!”对于更云的话,卷堆一脸不屑扬起高贵的短粗脖子。 “你以为在幻境里造个幻境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呀,这意味着我要在人家的地盘上偷人家的材料建个自己的地盘!” 听卷堆这么一点,大伙儿来了兴趣,都一脸渴望看着他。 “刚刚闭眼进入幻境,你们以为是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难道不是么?”叶轻飘小声在牙缝里挤着这几个字。 “当然不是!我们一点儿都不了解对手,所以总得进去摸摸底细吧。”卷堆讲完这一句话又停顿了一会儿,直至又绕三人一整圈。 更云和叶轻飘互相交换了眼神,心里都是同一句话:“又在侃大山了!” “我以为,这个院子以前应该有个酒窖。常集就是利用院子中尚存的这个酒窖的记忆做了这个幻境,记忆本身是捉摸不到的,要破这个幻境难不成我要去唤回酒窖?不可能。所以我就利用这个酒窖全部记忆中的一部分,喏,就是你们现在身处的情景做了个幻境中的幻境。” “所以如果要破你的幻境就必须破常集的那个幻境,或者说破了你的幻境也就相当于撕破了常集的幻境?”寸言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饶有兴致地参与进来。 “对。” “你是想化被动为主动。与其在别人的局中,不如在自己的局中。”寸言说着也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 “我觉得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自己的。”卷堆越说越得意。 “你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寸言说得很淡,叶轻飘似乎也明白了。 “不错,我们有的是时间,可是常集等不了。” “你这样逼他不怕惹怒他?”叶轻飘插话道。 “不会,像常集这样的人,有实力的对手才会令他正眼相看。何况你们怕惹怒他吗?” 卷堆说着,寸言已从窗边转身面向自己走过来。卷堆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按捺不住内心里找到知音的兴奋,迎上去就伸出拳头,准备来个男人间的仪式交流。可是寸言根本就目不斜视径直擦肩走了过去。 他悻悻地缩回拳头在衣摆上蹭了两下,尴尬地说道:“好吧,你长得好看,随便你拽!” 卷堆以为另外两人或许会安慰一下自己那颗受辱的心,可一瞧才发现坐在几边的叶轻飘和坐在另一边的更云眼睛虽然看着这边,却一副失神的样子,对于刚刚的一幕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世上少善解人意的人,这是常态!卷堆这样劝慰自己。 外头的雨声一直都是同一个旋律似乎没有变过,四人分坐在方几的四面,各自陷入自己的沉思很久很久。 “好无聊啊!”更云早想揪个人说说话,可是几次尝试都没有人理他,便抱头往后倒去躺在地板上。 “珍惜你的无聊,它很可能随时说没就没!”卷堆说着别人,自己也是满嘴的哈欠,真是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 就在叶轻飘和寸言也都坐不住的时候,忽听得窗口的地方一阵“哗啦啦”撕东西的声音。四人警觉地看向那里,整个屋子像纸糊的又正好被雨泡发那般一点点地软下来。 虽然从窗口看出去,外面是明亮的,景致宜人,可是当所有像一滩烂泥那般坍下来时,地上没有任何狼藉的迹象,倒是逆着雨丝的方向看向高空,那里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家都知道,这一局常集收兵了,也就是卷堆赢了。可即便如此,布局的人还是常集,大家只能等他的下一招。虽然眼下黑暗逐渐又笼罩下来,可“等待”依然是上策。 第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被困楼梯上 当这个屋子完全软塌消失不见,四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地,此起彼伏的心跳声犹如空谷里的槌音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声响,让人心生悸怕,又担心有哪一个突然不见。 这让人心生怖畏的死寂让叶轻飘总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毫无安全感可言,哪里都有可能伸出一只手触向她,但她又羞于向别人求救,全场跳得最疾最响的那颗心脏毫无疑问就是她的。 就在还有另一颗心也跟她的在速度上相差无几时,四周渐渐亮堂起来,四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光线在刚好把黑暗驱逐开时停住了,一片灰黑中大伙儿发现现在大家坐的居然是屋檐下,所有的亮还是来自于那排红灯笼,所以确切地说是刚刚那排房子的屋檐下。 转来转去,敢情这是又回来啦!这是乍一看的想法,不过谁都还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大家又有了发现:这和那个屋檐还是有差别的,而且很明显——门口没有黑洞,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在有限的光线里,能够看出这片空地并不大,因为三尺开外的一壁镜面成了尽头。 四人起身先是面面相觑,尔后甚有默契地同时转向身后的门,卷堆站在中间,看看左右两边站的人,四人同时点头后,他伸手轻轻地推开门,正常情况下那里应该是刚刚来时大家穿过的堂屋。 可大家看到的是……,……是和他们刚刚看过的一样,一片平坦的空地,一整壁镜面。 “轻飘,你转向后面,记住你面对的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地方。更云和我一直面向这里不要动,记住这是我们转过来的地方。寸言你可以自由行动,现在所有的判断就交给你啦!”卷堆在大家都还没有迷失方向前,抢先把每个人给安排了。 甚是简约又诡异的布局,构成这个布局的东西很是简单,但越是简单越容易迷惑人。寸言开始四处查看,当然所谓的“四处”也就是原地慢速旋转,因为只有这么大一块地。 三人谁都不敢动,静得一根头发丝儿掉地都能听见。 “咚” 正静到极致时,一声木棍敲地的声音响起,干脆利索,犹如敲打在心尖上。 隔了一会儿是第二声,然后第三,第四……四人都认真去听这敲打的节奏,试图发现点什么,可是一阵子过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这节拍倒像是有人很闲散地有意无意敲打。 三人的姿势都快站到僵了,寸言不得不离开这个屋檐走到空地,走到那壁镜面,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然后他又走回檐下仔细看,发现镜面里有灯笼的影像,然后走回空地,面对着镜面,还是只有灯笼,没有自己,也没有后面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也没有挂灯笼的屋檐。寸言再次走回屋檐,做了同样的对比。 看他这样前后跑得人眼花缭乱,三人同时问道:“有什么发现?” 寸言并没有作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可以自由活动了,不必去管方向。” “你确定真的可以?” 卷堆头腰以下已经侧扭过来了,但脸还是保持着。 “可以的。”寸言很是笃定。 听说可以动了,三人赶紧活动着筋骨,不过依然小心留意着这方寸空间里的一切。 “你发现什么了?”叶轻飘好奇地问道。 “你敢去看看那镜面么?”寸言看着她用下巴示意方向。 被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还真的是很质疑自己的胆子。不过认怂说不敢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活动一下肩头的筋骨朝那镜子走去,她以为镜子里可能会多看到些别的,比如说多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鬼,比如说自己满头满面流血……可不想看到的是那样,她一脸惊诧摸摸自己,向镜子里再次确认,然后一脸惊悚扑了回来。 “为什么里面照不到我?” 看到叶轻飘这样,更云和卷堆也跑去看,然后同样一脸惊恐回来。 “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已经……?”更云的恐惧并不比叶轻飘的少。 “不要去关注里面少了什么,要去看有什么。”寸言提示。 “灯笼!”卷堆眼睛亮了一下。 “再想想。” “只有灯笼里的光,连灯笼的样子都没有的!”叶轻飘脑子里重现刚刚所见到的,里面只有光,灯笼的形状都是他们本能脑补上去的。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再去反面看看。”寸言鼓励三人。 “嗯……”三个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就说怎么办吧,我们经受不住刺激。”叶轻飘一脸恳求。 寸言心里真想照着那张脸一掌推过去,不过事实是他把三人拨到自己一边,伸手取下一只灯笼,然后把其余所有都灭了,本来就不亮的光线,现在更是。随着那些灯笼的熄灭,所有的实际存在就剩下这盏灯所照射到的范围,其他随着光线的消失而消失。 “哇,原来所有的都是这灯光在作祟。” “这不是重点。” 更云好不容易发现点什么,立马又被寸言的话打压下去。 “那……”看身边的方寸空间变得只有巴掌般大小,这左右都一样的地方令人的心跳到快窒息,叶轻飘抓住寸言袖子的手抖得寸言的整只手臂也跟着晃晃幽幽。 “大家做好准备,你们看……”寸言说完,大家的心都憋住不跳,眼睛死死地盯住寸言手里的那只灯笼。 寸言先把灯笼举到门框中间,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灯光在一边的镜面里闪烁着。接着寸言又把更云拉到自己身后让开个道,大伙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另外一边的镜面。随着更云让开,这个灯光也在那一个镜面里跳动着,同时反回来一束灯光,大家跟着那束灯光看回来,到他们面前时,从刚刚一边也反回来一束灯光,两束灯光在门槛上方碰撞融合成一束,这像一个慢动作,所有的细节清清楚楚。 不过就在两束灯光完全融合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四人的眼前亮成了白昼,无法睁眼直视。可也就在大家都控制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闭眼躲避的那一刹那,耳边一阵“轰隆隆”声,四个人的脚下向下塌陷下去。 大伙儿齐刷刷地才喊出一声“啊……”并准备一直喊下去时,这“轰隆隆”的声音没有了,脚下也停住了。于是这声“啊……”呈减势慢慢弱下去。 此时四人处于一个石阶梯上,在寸言手中灯笼的照射下抬头望去,顶上是封得死死的大石板,显然回去无望,何况回去那个房檐底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这里好歹脚下有一条道,虽然不知通往哪里,是否是条活路。 “从这一刻开始我可能发挥不上什么作用了,你们随意啊,得空保护一下我就当玩了哈!”进了这条楼梯卷堆就自觉地站到所有人的后面去。 “现在你不张狂啦?” 提到保护,更云以为是要开始打斗了,所以当仁不让站到最前面。头还没从后面扭回来,抬起脚就下台阶。 “慢!”叶轻飘见他不加判断就乱走,着急得只差去抱住他那已经迈出去的腿。不过也着实把更云吓得够呛,前脚已踩实楼梯,后脚就这么吓得留在半空。 “哎呀,没事儿,飘飘,看你大惊小怪的。”调集所有感官确定目前自己妥妥地踩在地上后,更云更是有些小得意。 众人心里一阵虚惊,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放了放。 “走,跟上……。”更云话还没说完,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栽下楼去,由于他的前脚已经在第三级石阶上,所以轻轻往前一个滚翻,就势腾空跃起。 后面的寸言闻风赶紧把叶轻飘一把丢到身后。看到石梯的第二级还在那里晃荡,情况立马明了。原来刚刚紧急中更云前脚一点发现脚下不稳立即跨向第三级,所以这个台阶的双数应该是悬空可以翻转的,只能走单数。 三人还来不及有更进一步的举措,就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都来不及看是什么,就凭着脚下对那堆东西的感知,立马各显神通先躲过第一波,这时候谁都顾不了谁。 事发突然,来不及判断那东西有多高,寸言是大大张开双脚凌空来减少脚下与那东西碰触的机会。而叶轻飘则是甩开纱裙的同时螺旋式上升。情急之中没有人顾得上卷堆,他真的是看不上自己那几招保命招式,却不得不死命往斜上一纵,即便跳得比平常人高不了多少,但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竟然没事! 喘息间,三人才发现,刚刚从脚下经过的是一阵密密麻麻蚕丝般的银线,线的另一头都挂着一颗三寸来长,尖细而泛着冷光的针头。顺着线来的方向,寸言手中的灯笼照过去,只见右边墙壁上密密麻麻、成千上百的针孔,顺着那墙往上是腆着脸的更云的一只脚。 “更云,你又踩到什么啦?”吓得够呛的卷堆一看那腾空后两只脚蹬在两面墙上就一直没有下来的更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嘿,话说我脚好酸,我要下来咯!”更云脚刚刚活动了两下,刚才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潮水般卷来,比刚才更为大声,速度和气势似乎也更猛烈。 “救我……”眼看那密密麻麻的针就快要从卷堆的身体穿过去,而他已经因为刚刚的一跳耗尽气力只能呆在楼梯上等着被针穿成筛子时,脖子处被一双脚勒住使劲往上甩出去。 本来寸言是打算把他甩给叶轻飘的,但是脑子一转又觉得叶轻飘劲小接不住,于是临时强制改变力的方向,把他朝更云甩去。更云冷不防,但还是抓住了卷堆的领子,不过这也加剧了他两只腿的晃动,刚刚杀过去到达墙壁的银针大军立马又调头杀回来。 吊在半空的卷堆极度扭曲身体才与银针们擦身而过,可是那来不及完全闪开的裤腿一边依然被针们飞速碾压,机灵如他使劲绷紧了浑身肌肉,才把腿往另一边紧缩。等那些针到达另外一面墙不动时,卷堆那被针穿过的裤腿上立即有一块布从小腿外侧飞下来,一截萝卜腿就那样凉飕飕的裸露在外边。 此刻由于更云使出了蹬化的定力一动不动,所以墙上不再飞针,但是来回穿过三次的针线把两堵墙像两块布那样紧紧地往中间扯,和缝纫毫无二致。 两面墙在不停地往中间收,更云脚下越来越吃紧,手上还坠着蜷成一团的卷堆,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 寸言和叶轻飘此刻踮在那些丝线上,也不能把卷堆拉下来把线踩得多一份力去拉那两堵墙,所以他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寸言往墙上看过去,两堵墙一样的光滑,墙壁上什么都没有,那么更云踩到什么了才触动机关? 寸言示意叶轻飘像他那样顺着丝线轻轻滑到墙边,两人在墙上一通排查式的摸索,什么机关按格都没有。一遍完整的检查过后,寸言和叶轻飘同时看向了更云脚下…… “更云,我数到三后就烧这些丝线,它们会瞬间化成灰,在它们这股紧拉墙而反弹回去的力还没有影响到机关时你快速蹬脚下,我们赌一把,敢么?”寸言轻启灯罩准备拿出烛台。 “好。”更云早就已经撑不住了,所以巴不得赶紧有个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一下现状。 “飘飘,发挥你速度上的优势帮帮卷堆,记得要落在单数的楼梯上。” 三人同时准备好,寸言数到三后,烛台上那小小的火苗只轻轻一碰那些丝线,瞬间化为黑烟,尔后一阵“呯呯”针落地的声音……还未到针全部落地,更云已经和寸言、叶轻飘同时落在不同的单数层石阶上。卷堆被叶轻飘接应,落得慢些。在确定机关停止后,四人才敢伸直腰板挺立起来,纷纷看向更云刚刚脚踩的地方,那里一边一个线滚子。 “更云,你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卷堆看着墙上那么明显的两个线滚子,难以抑制地说道。 “呃,呵呵,踩的时候是有点硌脚来着,但是也来不及伸回来了呀!”更云搔挠着后脑勺一脸傻笑。 “哎呀,下面没路啦!”还在那个线滚子上纠结的两个人被叶轻飘的声音拉了回来。 站在最下面的叶轻飘一见楼梯尽头就是墙,侧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寸言。 寸言走到最下层抚摸过那堵光滑的石墙壁,又回过身来再一次观察整个算不上狭小的密室。心里暗忖:“我们从上面落下来,然后顶上又合得密不透风。眼下这个密室只装了一个楼梯,那么它存在的真实意义又是什么?” “糟了,这里四面都不透风,我们不会被闷死吧?”更云在这敲敲那磕磕之后首先想到了活命的问题。 “对呀,我们在这里半天了,并没有觉得喘不过气来,证明空气是可以流通的。”卷堆也忽然大悟。 寸言再次四处密密搜寻,试图在这些油光水滑的墙面上找到一丝缝隙。 “线滚子!”在寸言目光移过又回来最终锁定在那两个线滚上时,一旁的叶轻飘也脱口而出。 “呃,我可是刚刚才惹出了一大堆钢针!”更云说着故意看了一眼卷堆。 “为什么你觉得是线滚子?”寸言看向叶轻飘。 “因为墙上只有那两个东西很奇怪!”叶轻飘直言不讳。 “我的看法是那些针蹦出来的时候,墙上就跟着钻出密密麻麻麻的小孔,线没了针也没回去,但是那些孔像又长回去似的,所以这里的窍门就在那两个线滚上。”卷堆捻着下巴。 “我可以去试一下,但是你们要告诉我怎么弄。”更云走到四人中离线滚子最近的位置,扭头等待有人发出指令。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叶轻飘一脸恳切,期盼寸言的看法。 “刚才那些丝线主要材料就是桑榆独有的蚕丝,在桑榆没有一样东西是简单存在的,它们都被赋予特殊的含义。这也是桑榆虽小,但没有人对其能够完全了解的原因之一。线滚子可以放线也可以收线,我想在这个密室里它意味着生机与危机的正反。同时,对它的判断和使用也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卷堆以为自己的判断应该算是有理有据了,可听完寸言的,才深觉其考虑问题的成熟,忍不住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云抱手回忆着自己踩到它的整个过程和用力情况,“你的意思是说我踩重了,换轻一点的?那多大的力道合适呢?” “不,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换种思考方式呢。比如刚刚你是踩的,现在我们往外拔。就比如收线和放线是两个相反的动作。”叶轻飘顺着已经打开的思路进一步深究。 “那我去试试?”更云见叶轻飘说完后几个人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给出具体指示,忍不住自己提议。 “嗯。”寸言一点头,更云像展翅等候的鸟,挥手直攀墙壁而去。这次他换用一条腿撑在对面墙上,另一条腿待命可随时调转身体到另一面墙,这边用胳膊肘撑在线滚子旁。他用这两个点的力道来平衡整个身体,整个身躯拉成一个“一”字,刚劲板直,煞是好看,另一只手还能随意地活动,看得下面的卷堆直撇嘴。 “我拉咯,省着点慢慢拉还是一把力拉到位?” “嗯……缓缓地,你要留意,好随时应变,我们也有余地采取其他措施。”寸言说完示意卷堆也做好准备。 随着“咕叽咕叽”往外抽取的声音,那面墙也发出“咯嚓咯嚓”两个物什之间相互磨损的声响。 底下的三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不转睛盯着那堵墙,只有更云似乎看着下面的人如此煞有介事反而心生坏主意,开始不再缓缓地流畅地,而是一拉一顿地拉着,那磨损的“咯嚓”声也随着他的节奏停停响响。每停一次再响起,叶轻飘的心都会猛地抽一下,然后她就恨恨地瞪一眼更云,然而每瞪一次,更云就更加肆意。 “下来,我来。”叶轻飘忍无可忍,于是命令更云。 更云松开那线滚子一挥衣摆飘飘然下来,那姿势摆得让卷堆牙齿咬得“咔咔”响。 更云一落地叶轻飘就像片羽毛般浮了上去,寸言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这是瞎闹的时候么? 凭叶轻飘的身长,她根本无法把两边的墙都够到。但就在她像更云一样把脚搁在一面墙上,另一边可能因为够不到随时可能掉下来时,只见她一抬手,袖中以不可视的速度飙出一柄碧绿的剑。 “咣”的一声,那剑打在墙上,但受叶轻飘反手斜外推的猛力,那柄剑调头朝她身后的墙面钉去。叶轻飘双腿向腹部收缩,在剑首触向墙面的同一瞬间她蹬直腿脚底中心顶在剑头上,前身轻盈地往墙上扑去用胳膊支在墙上,借剑的长度她把身体延长了,像更云那样。 当她向下一眼看向寸言时,他正紧盯着自己那柄剑。不仅是他,就是卷堆也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剑剑鞘浑圆苍翠通透,整把剑只在剑柄处有一颗血珀,色泽清澈剔透,艳如鲜血,与整把剑通体的绿形成耀眼的对比。这是一把女剑,流淌的清冽如水的女人气息里苍劲的峥嵘之势根本就没想要隐藏,足见造剑之人对佩剑的人深刻洞悉,也足见造剑人性格中的偏狂。 两人还沉溺在对剑的研究里时,那剑已再次被收入袖中,叶轻飘悠然落地。 除更云一副“哼哼”的样子外,另外两人从剑上回神看看墙再看看叶轻飘。 “呃,那个,我力气太小了,拉不动!”叶轻飘打着哈哈实话实说,同时朝着更云挤眉弄眼让他上去。 这次更云再不炫弄,随着流畅的“咔咔”声,墙上刚刚被针穿过的地方透出一束束细小的光线,仿佛一扇暗黑的大门被打开那般。 第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带路的灯芯 几人欣喜若狂,这墙原来只有薄薄的一层,现在只稍用力,门就向里旋开,大家都以为会看到外面的阴天或是晴天。 可并没有! 一眼望去这里威严空旷,四根大柱子支撑的屋顶呈锥桶状离地万丈,似乎欲捅破一切障碍戳出去。质地坚硬厚重的石柱撑起了这万丈高楼,整个建筑没有一点石料以外的其他材料。 在所站位置的对面就是一条回廊,宽阔而平坦。而通往那里唯一可以走的就是面前一个正圆形的低洼处,它似乎是个池子,但又显得有些浅。中间一根石针直立朝上,针尖直指屋顶锥状的那个尖点,正圆的边上是凸起的子丑寅卯等刻字。寸言他们正好站在正午的位置,直线方向的对面是正子。 刚刚才吃过亏,更云变得稳重许多。 “我们是要对准现在的时辰,然后走过去么?”叶轻飘看着那个根本没有影子投下来的石针。 “应该不是,我们在幻境里呆了很久,根本无法准确推演出现在的时刻,换句话说我们连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清楚。”卷堆一语否定了叶轻飘的看法,虽然有些令人沮丧,但事实确是如此。 “天地万物浑为一体,我想我们不能只看脚下。”寸言说着仰头看向顶空。另外三人也跟着抬头看去,卷堆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帽子就掉了下来,勾腰去捡帽子的瞬间他忽然直接开口问道: “书里记载桑榆其实是叫桑榆方城对吗,寸言?” 经这么一提醒,寸言在脑子里构思着把四根柱子的底部分别一连,演出一个方形。锥状屋顶里两根交叉的横梁末梢一连,将其连成的方形在想象中投影下来,于池子里形成两个交叠在一起的方形,寸言一挥手,一把闪亮的粉末浮在池子上面把脑子里形成的路显现出来。 “哦噢,只要我们沿着这边从午时出发先到卯时再到子时或者从午时先到酉时再到子时都可以到对面去。”路线就在眼前,大伙顿时豁然开朗。 一条暗廊直通幽处。 脚下每迈出一段距离,两边墙根角都会亮起两盏油灯,由于灯罩内壁不同位置处理成了不同的厚度,所以灯光只够照亮脚下,前面一片漆黑,全靠想象,后面却一片明亮和温暖。 尽管脚边是光明的,但那只够照亮脚下,不仅他们的前头,就是他们自身其实也一直笼在黑暗里。 “如果被前面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唬住,那么赶紧回头看看身后走过的路,会立马觉得放心不少!”黑暗中,叶轻飘连蹦带跳。 “纯属自我欺骗!飘飘你要学会悲观地去预想未来,那样才会每次都觉得自己遇到的状况其实比想象中好多了。”这路走得顺了,卷堆也开始没有畏惧,阔步向前。 叶轻飘把卷堆的话大致捋一遍,觉得好像有理,不过再深思后反驳道:“不对,那样岂不是永远在坏的循环里越来越糟还不自知吗?” “呃……其实……” “其实飘飘你别理他,他坏心眼多。”更云后退到中间把两人隔开。 “哎哟喂……”更云刚从和寸言并肩的前排退回卷堆和叶轻飘中间,没走几步呢就一头撞上戛然停止的寸言。走在他两边的两人也猛地一下子挂到寸言拦在半道的手臂上。 “为什么停住了?”寸言突然拦住,叶轻飘冷不丁实实在在地撞上去。尴尬到了极点,她一时间很囧脱口就问道,可寸言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完全在眼前的黑暗中,从未分神。 漆黑里,叶轻飘这句没脑子的话让寸言嫌弃地稍微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在太黑估计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叶轻飘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这是明摆着的,大家已经走进黑暗里好几步了,灯却没有亮过。只怪自己关键时候还和卷堆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结,没留意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现在回过头看来时的路,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寂静之中一种压抑感和恐慌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叶轻飘小心地往寸言身边踱了几个碎步,在快靠近他的地方停了下来,心里觉得踏实多了,她自信寸言没有发觉。 可那真的只是她以为! 四人靠在一起跟着寸言的脚步前左右都走了几步,挥手试了几下,发现四周一片空荡。手中的灯笼油也早就烧光了,因为有了三个方向的选择,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选择,几人只好背靠背站在原地。 一筹莫展,寸言正考虑要不要随便选一条路赌一把时,也不知从哪里就冒出了一个灯芯,没有油灯没有蜡烛,就只是一个灯芯,那么一小点闪烁却在这死黑里显得无比光明。 这灯芯似观察一般在每个人的面孔前稍作停留,然后又闪烁着火焰上下蹦着跳到另一个人面前。跳到叶轻飘面前时,叶轻飘不敢眨眼地瞪着她,连头发丝都竖起来了,嘴快撕到耳根处,吸紧了肋骨深怕那诡异出现的灯芯碰上自己。 可没想到越害怕那灯芯越是逼得近,都快贴在她脸上了。她又不敢大口喘气,生怕灭了它。 叶轻飘尝试着把它往寸言身上引导,可它似乎就独对她有兴趣,她越避让它越想要贴上去。 “再贴过来试试,信不信我一口唾沫淹死你!”叶轻飘突然挺直了腰板怒视着那灯芯,一而再的退让没用,突然而来的怒斥让那灯芯先是一愣,然后悻悻地绕过她又蹦蹦跳跳往前去了。 叶轻飘随着它的轨迹转过身去,借助那微弱的光亮,三张面孔正惊讶地看着她。 “祖宗,这时候你该随着它捧好它!”卷堆冲着她呲鼻撇嘴。 四人面对面说话间,那灯芯又出现在几个鼻梁围成的空间里,原处上下蹦着,一个没蹦稳向叶轻飘的额头上摔倒过去时吓得半途一个骨碌马上立正,一颠儿一颠儿地又蹦出去。蹦了一会儿又原地停住只是上下蹦跳。 “我觉得它好像是要我们跟它去。”更云脑袋歪到肩膀上观察半天后总结。 “跟。”寸言当机立断。 四人都已挪动脚步,那灯芯开始以更快一些的蹦跳蛇形移动。时间久了,大家脑子里都乱了,整个过程中它换了好几次方向,现在要停下来靠自己判断已然没了勇气。 就在看它蹦都看得快睡着的时候,前面突然有了些光明的意思。那灯芯又停住上下蹦了几次,几人也都停下注视着它,它“当当当”跳到叶轻飘眼前停住左右摇摆着。叶轻飘往后使劲别着脑袋想要离它远些,却被它眼都要晃花了,于是“哗”的一声假意要吐口水,那灯芯调头一溜烟钻进了那些光明里,再也单独看不见。 “原来它可以跑得很快,不用跳的嘛,还是被它耍了!”叶轻飘恨恨地举着拳头。 “别这样对它嘛,飘飘,它出来就只为带我们走这一段黑路然后消失不见,你看你还把它吓成这样,想想挺可怜!”卷堆说得声情并茂,情绪也恰到好处,真是说故事的一把好手。 想想这短暂的一路,再想想那灯芯,心里好像真的有些不太舒服,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吊个白眼独自朝着那光明走去,身后的三人各自耸肩挤眼也跟着过去。 第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叶芦栩的招魂舞 这里无数盏油灯,每个灯芯都在微微摇曳,放眼望去,叶轻飘再分不清刚刚带路的是其中的哪一个! “哇,灯展啊,哈哈哈……”每个人心里的那点想法通通被更云的这“哈哈”声引到同一件事情上去。 眼前是灯火辉煌的一条甬道,脚下是打磨光滑的石板,两边墙壁上有石头、布条、绳子、图画、文字等各色陈列。 “慢着慢着!”正当大家看得一头雾水时一双手从人缝中拨开来,随即一个脑袋、一个身体挤到最前面。 “不要碰,更不要毁坏,尤其是某些天生搞破坏的人。”卷堆故意看了更云一眼,再看叶轻飘。 “你看得懂这些石头和布条吗?那些绳子我大致还能看懂,记载的是一些酿酒作坊的改进和人员分工,还有一些酿酒的配方。”寸言指着排列第三的在墙上固定成不同形状,有时单独打结,有时又和其他绳子交叉的网状物说道。 “我都能看懂。”卷堆说到这故意抹一把头发,声音洪亮地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都是这个酿酒作坊的一些大事纪,只不过不同时期用了不同的记载方式。比如最开始记载的时候采用的是镶嵌在墙里的石子堆,然后是布块的拼接,然后是绳结,然后是树枝的拼摆,然后是布艺上的缝或绣,再然后是简单刻画等等一顺溜的,直到最后边的石画和刻字。”卷堆边看边解说。 “这个酿酒作坊的主人家姓叶呀!”卷堆说着猛地扭头看向叶轻飘。 “看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他。”叶轻飘嘴上否定着却把两只大眼眯成了长缝:“在哪呀,我怎么看不出来他们家姓叶?” 和叶轻飘一样看不出来的还有寸言和更云。 “你看不懂是对的,因为后边的记载用的是桑榆的古文字。”见三人面对这满墙的故事却似睁眼瞎,卷堆无比的神气。 “那你快给我们说说呗!”叶轻飘抓住卷堆把他拖到最前面。 “那些石头和布条啊绳索之类的记载的是这个酿酒作坊远在古桑榆城的时候就有了,但那时它只是在此处原址上深挖的一道宽阔的长沟。它内壁用大石头作材料,小石头做楔子来加固装饰。那时叶家的先祖每日背着木桶四处吆喝卖酒”卷堆轻掸过一根根布条,抚过一颗颗石头…… “这全部都是每一个时期的纪实。叶家的祖先在把这个酒作坊一代代往下传的时候要求继承者要以当下的方式来亲自记录这个作坊在自己手中的发展,以此告慰先灵,也自我作阶段的总结反思。最重要的是警示后人创业不易,叶家后人永远不可以有坐享其成的思想,当永葆创业时的初心来守业。所以这其中大部分是他们的创业故事,而且都是从当时就保留至今的哦!”卷堆夸赞人家如同夸赞自己般得瑟。 “对了,这个叶家的酒作坊历史可比忆忧阁要久远得多,只可惜近几代子孙没什么功绩,而且人丁一代比一代单薄,所以没有忆忧阁那么出名。而叶家的生意完全被毁是在十五年前,这一代叶家的家主叫叶芦栩。” “叶芦栩?”叶轻飘完全失控的惊呼让几个人都顿住了。 “是的,叶芦栩,你认识么,飘飘?”正把故事一段段串得很溜的卷堆思路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见包括更云在内的三人都同一个表情看着她,叶轻飘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摇手否定,并要求卷堆继续。 “那这个叶芦栩是怎么毁掉叶家基业的呢?”即便犹如看天书,可叶轻飘还是不眨眼地盯着那些扭扭曲曲的字,仿佛只要盯紧了就能从中揪出些什么。 “哦,让我看看哈。”卷堆目光快速从那些文字中寻找着,手指抚摸过那些雕刻的笔触:“原来这位叶家嫡子不仅是深得祖传秘方的酿酒师,同时也是桑榆主导招灵的通灵师。按桑榆的风俗除王室的达官显贵们下葬前需要招灵外,桑榆每六十年也需要招一次灵。这个招灵招的就是让榆城变成乞桑城的那位祖先的魂灵,招他回来的目的是让他看看桑榆的子孙和他一手建立的桑榆方城,这是他生做人死则鬼的夙愿,也是临终遗愿……” 卷堆突然停住了。大伙赶紧凑近他:“就没有了吗?” “我要结合前面的才能讲清楚。”卷堆往左手边靠前的记载中找去,挡住道的更云赶紧悄摸地让开。 “哦,你们看这些石画,桑榆城的招灵是鼓声辅以招魂舞,一般都是一个叶家的嫡长子带领十三个青年男子完成这个招魂舞。但是每六十年一次的那个招灵只需要叶家的嫡长子一人就够了,但是中间有一段斗鼓和斗舞,需要桑榆城中除叶家人外鼓打得最好,舞跳得最好的男子来分别和招灵的那个人斗。” 卷堆看完这些石画沉吟了一会儿,寸言他们都小心呼吸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去思考。 “据说这个叶芦栩是叶家历代嫡子中鼓打得最好的,招魂舞也是跳得最入境的。而且他擅长于打造兵器,不过却不轻易打造,毕竟酿酒才是叶家的祖业。”卷堆看完那边的石画又回来这边的石刻文字。叶轻飘等人也跟他凑到一块去盯着那些文字,纵然一点都看不懂。 “十七年前,桑榆又逢六十年一次的招灵。叶芦栩准备得很充分,桑榆几乎全城的人都到山谷里去观看……呃,也不讲清楚这个山谷是在哪里!”卷堆指着一行行文字查了一遍又一遍,不禁觉得遗憾。 “一通鼓打得甚是尽兴,桑榆从未有过的沸腾。叶芦栩鼓声营造的氛围犹如梦境,他一身红裤、一身盘扣土色马褂,一身漂亮的肌肉,一面红漆大鼓让多少人幻想在台上的人就是自己。哇,这个叶芦栩夸自己夸得也忒狠了点!”卷堆说着忍不住评价道。 “别岔话,继续说!”叶轻飘一拍他的肩膀,帮他指回那些文字。 “依制,鼓打完后就要斗舞,接着叶芦栩会把对手斗下台去。然后在精心挑选的桑树上抛撒五谷、抛洒山泉,祭上蚕丝、牛羊和美酒。叶芦栩会坐打一通缓慢悠扬的鼓曲,在鼓曲序章营造幽冥境,恭迎祖先之后,城主会在这支鼓曲中呈述这六十年桑榆经历的大事件以及取得的成就。” 卷堆从蹲着到站起来又凑近得巴不得脸都贴上去了,三个人依然不懂他在看什么,“怎么了,是有不认识的字儿吗?”更云急得。 “我先把这一段看完了,再给你们总结。” 卷堆站起来揉揉捶捶膝盖和膝盖窝,继续道:“在这个斗舞中发生了点意外。这个招魂舞跳的是红绸舞,用的是一根长一丈宽二尺的红绸挂在脖子上,两只手分别拉住一边甩跳。这个舞名为招魂舞但又暗含驱鬼的意思,两个斗舞的人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去威吓对方,直到对方没有更夸张的动作来应和,所以招魂舞从来没有固定动作,全是临场发挥。可是这次斗舞中叶芦栩的对手和他旗鼓相当,两人斗得难舍难分,场上场下高潮迭起,不仅有热烈的巅峰也有惊悚的极致!正当场下一波高呼声响得静不下来时,本不该出现肢体接触的两人脖子上却缠绕了对方的红绸无法解开,场下的欢呼变成了惊呼,大家都害怕这是某种旨意,没人敢上去造次。所以惊呼过后又是万人的鸦雀无声,直到这两人都精疲力竭地倒下。城主一方面派人上去把二人抬下来,一方面自己镇定自若地上台呈述桑榆城的现状,让招灵继续。” 讲到这里卷堆觉得口干舌燥,三人却急于知道下文,于是卷堆又从蹲着到站了起来,刚要去捶自己的腿弯,更云立马代劳了。卷堆一愣,又回到墙上:“这些应该不是叶芦栩本人记的了,因为又回到石画的方式上来,而且实话说这画很一般。但可以看出他记的是二人被抬下来后,那缠在对方脖子上的红绸没人能解开,最后是被割开的,叶芦栩昏睡了好久,而对方却当场就被勒死了。” 他的讲述画面感十足,即便这画着实画得一般,三人也是听得如临其境。卷堆又要蹲下来,因为接下来要看墙低处的画,他刚有要蹲下的意思,更云马上把正在为他捶腿的手挪开。 “自这次之后,叶芦栩突然变得很呆,他的生活变成了两种形式的轮流,要么是长时间的昏睡不醒,要么是长时间的失踪不见而后又毫无痕迹地突然出现。谁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叶芦栩的兵器打造得很好,但数量稀缺,一生中就铸过一把剑,名为红稀,记载里说这把剑是一柄女剑,可是刚问世就不见了。咯……这就是那把红稀剑!”卷堆指着墙上画的一把剑,三人也凑近了去看。 “哎……飘飘,我怎么觉得这把剑就是你的剑!”更云反复看那画,又看向叶轻飘。 叶轻飘看看更云又看看卷堆和寸言,更云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都很惊讶于在另一个时空里有自己剑的图画,可是寸言和卷堆却好像不那么吃惊。 “哦,我想寸言和我一样都是在书上见过这把剑,毕竟它是叶芦栩唯一的铸剑,特别有名。据说这把剑很有灵性,能和主人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所以飘飘的剑第一次出来时我们就已经知道它是红稀了,对吧,寸言?” 卷堆看向寸言,寸言肯定地点点头。 “这把剑铸出来的时候,你还未出生,所以你不是这剑的第一主人。但是我们并不想去打探你的秘密,你什么都不用说。”寸言说完前面一句话,见叶轻飘欲说还休,立马代表大家表明了态度。 “对呀,我也有自己的秘密,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透露给你们。”卷堆抱手。 叶轻飘这才放心下来:“那这个叶芦栩后来怎么样了,卷堆?” “嗯……这上面记载,也是十七年前,红稀剑刚铸出来,叶芦栩就失踪了好久。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红稀不知所踪,紧接着他开始了长达十六年多的睡眠,一直到这记载的时候他都未醒。这个上面最后的记载说,叶家到了叶芦栩这一代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继承者,尚未婚配就开始长眠。叶家的酒作坊维持了两年,因为不知道配方和没有人来主持大局,后来城主亲自宣布酒作坊暂时关闭。叶家所有的工人和家丁全数解散,目前就只有几个亲信留在了叶藏馆。这是这面墙上最后的记载。”卷堆说完嗓子都快哑了,但颇有成就感。 “我想这叶藏馆一定是叶芦栩住的地方。”更云听完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唯有思考这一点。 “不。”寸言从更云身后踱出来,“叶家是桑榆的重要组成,他们家的窖藏酒更是品类众多、价值连城、名扬四方,但是除此之外叶家拥有全天下最全的藏书。我想叶藏馆大概珍藏的就是书与酒。” “哇,有品类众多的酒啊!好想给六四带点。”叶轻飘在心里默念。 “不错,桑榆城是个无奇不有的地方,它可能产生任何你意想不到的奇迹,因此吸引众多的人来到这里,也因此它才如此的富庶。”卷堆说到这里满眼放着金光。 “故事归故事,可是这和我们来找常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不是离题太远,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进来多久了,肚子好饿!”更云刚说完,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作为回应。 “是啊,一直在奔忙之中,现下你一说我也饿得心慌。”卷堆的肚子也传来“咕噜”的一声,可是才响了一半,他就不好意思地使劲捂住肚子把那声大家都听得见的巨响摁了回去。 说到吃,寸言自然地想到叶轻飘,可看向她时她似乎没有听到大家刚刚的讨论。虽然她是离右边墙最远的,可是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最后那幅画。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画的是叶芦栩执红稀剑的样子。寸言再看向更云时,他还在跟卷堆讨论肚子饿的事情,看来叶轻飘的秘密连更云都不知道。 第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路在鼓中 “各位,这条长廊好像还有很长,我们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卷堆率先走到弯拐处作侦查。 “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试试吧!”为避免卷堆也发现叶轻飘对那幅画的执着,寸言说这话时故意走到她与那幅画之间停住,侧身转正脸看着她。 “嗯,就是!”叶轻飘口头上敷衍完后立马佯装真的知道,原地碎步。寸言也不揭穿,故意从她面前走过,她也自然尾随其后,但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最后的那几幅画。 即便拐了弯,这条路还是一样的宽敞,光线也丝毫不减,墙壁上都换成了叶家历代继承者的画像,只不过在叶芦栩的位置却只有简单的文字简介,暂时并无画像。 “哇,通过这些画像就能知道叶氏一脉在整个桑榆的历史进程中是多不可小觑的一笔,而桑榆城的渊源与发展壮大从中也可见一斑。真想去叶藏馆好好翻翻那些记载!” 卷堆的话简直就是寸言的心声。四人一路走一路看直到叶芦栩的空位后面,又留有至少和走过的路一样的距离后,一直等宽修凿的路和墙壁突然变得开阔,两边分别延伸开去,到正对面的位置又合拢形成一个圆形场所,中设圆形石桌石凳,而石桌上什么都没有。 “哇,又到尽头了。”更云摊手。 “尽头还是开头,还不好说。”卷堆把这个柱形空间的石壁通通用手摸了一遍,在不同的位置暗中用力,可是没有发现有活动的地方。 刚刚在石道里还有顶,可是这会儿仰头根本一眼看不到顶,看不到顶的原因是往上光线变得不足,朦胧之中又有些飘渺和模糊。刚才的一路上大家的注意力一直在叶家的那些画像上,谁都没有留意那些光来自于哪里,现在仔细回忆似乎一盏灯都没有看到过。 “传说有一些石头自身能发光,五彩斑斓。而其中有一种极为稀有的,它发出的光芒既像日光那样自然又没有日光那样耀眼,能很好的符合人眼睛所能接受的亮度。”寸言仔细琢磨着那些能触到的石头。 “这么多石头,啧啧,这个叶家好有钱!”听寸言一说卷堆也贴紧墙壁想要洞察这发光石头的奥秘。 大家都在研究石头的时候,叶轻飘突然提着鼻子到处嗅來嗅去。 “你们有闻到一股酒味吗?” 叶轻飘这么一说,其余三人也开始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这是酒味?”更云也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六四那里闻到过,在幻境中也闻到过啊!” “你们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吗?”见两人讨论酒味,卷堆觉得甚是稀奇。 “嗯。因为我们那里粮食很紧缺,没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被卷堆一问,叶轻飘脸“唰”的红了,一不小心暴露的东西让她觉得囧到了极点。 寸言也留意到叶轻飘一下子就蔓延到脖子根的脸红,“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以圆形为主来建造的?”为阻止卷堆马上就要说出口的对叶轻飘的下一个提问,寸言把一个还没有成熟的想法抛了出来。 “嗯。”卷堆在脑子里仔细回忆这一路走来的关键地方,“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还有我刚刚想过或许我们现在是在地下,这些石头不仅照明还能防潮,你说呢?” 寸言仔细琢磨着卷堆的话,但不置可否,不过他说道:“如果按你说的,那么我们就要找到上去的路,我们是掉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面临过路线的选择,是唯一的一条道通到了这里。圆形构造往往意味着从中心辐射开来会有千万种可能,而其中就包含了把我们送出去的那种,或许这里应该是一个枢纽。”为给叶轻飘救急寸言随意抛出的问题,不想却有了不一样的结果。 “这里除了顶上,其他一览无遗,我们该怎么去找那些可能呢?”叶轻飘也四下张望。 “在桑榆城只有王室的建筑才能是圆形,就连忆忧阁所有的建筑走向都是方形,圆形是慎用的形状。而叶家却可以用,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门的方向错了?”寸言看着卷堆的脸,但又像没有看见一样直直地穿了过去。 为了回应寸言盯着自己半天,卷堆也对他挤眉弄眼一番,可是寸言丝毫不受其影响,卷堆在他面前让开又过来,他竟都不嫌弃视线被遮。 “你真的当我不存在呀!”卷堆一步蹦到寸言面前。 寸言突然聚焦眼神与卷堆对视,倒把卷堆吓了一跳。 “当你不存在……虚实……”寸言又回到什么都不看到的样子径直把眼神挪开了,口中默念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这些石凳石桌什么用都没有还要修这么大的空间来专门摆放?”叶轻飘盯着中央的那些东西。 “那是石桌石凳吗?我还以为是石鼓,所以我都不敢过去坐。是石凳我就要去休息咯,你们慢慢想!”更云说着就要过去。 “慢!”寸言突然而至的一大声,吓得更云往后跳了几步回来。 喝住他,寸言直直几步走近那些更云口中的石鼓,仔细观其外形,又仰头四周打量大家所在的这整个空间。 他发现这个柱形的石造空间到垂直中间的位置时变得粗壮,往上又是稍微窄一些的走向。说白了,这个柱形腰部肥些,上下狭窄。他脑子里立马想起幻境中见到的那些横倒在地的酒缸就是这个形状。 寸言当即领悟道一些东西,但眉头才刚有所舒展少顷又皱到一起去了。 三人甚是好奇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又谁都不敢去问也不敢乱动,只好原地站着你望我我望你,一动不动,很快就憋出了一身汗水。 “我明白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这一声,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可以动了么?”叶轻飘轻声试探着问道。 寸言这才挨个看自己的同伴们,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那满脸憋不住,问道:“你们是在干嘛?” “可以动吗?”三人异口同声。 “当然!” 寸言的一句话让三人得到解救。 “我们怎么出去?”更云最先活动开来。 “你说得对,这些不是石桌石凳,是石鼓,而这个……”寸言比划着身处的四周,“这是一个酒桶。” 听这么一说,三人恍然大悟,脑子里或多或少有了些事物间的联系。 “你是说这与叶家的招灵和酿酒有关?”卷堆问道。 “不错,所以叶家才敢用圆形,而且大张旗鼓,有理有据。”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像很简单,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啊?”更云只关心结果。 “谁说的。这两样东西已经告诉我们路在那里了!”寸言信心满溢。 三个人一听来了精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这一路走来,桑榆却很讲究虚不离实,实毋真实。这话的前半部分讲的是桑榆的幻术,后半部分说的是他们的机关术。真实远不止你所看到的,所以路就在那几个鼓上!”寸言说完最后一个字目光犀利的指向中间那几个鼓。 “嗯?”叶轻飘和更云表示他们完全听不懂。 “这与他们以鼓为媒介,鼓音做向导来招魂是同一种信念!”卷堆茅塞顿开。 “那照你说应该是哪一个鼓?”听不懂过程,叶轻飘只好直接问结果了。 “生死即出入,也为主道,其他皆是旁枝末节,这和桑榆历代目标专一,从不随便修枝整形的宗旨有关。” 寸言这么一说,卷堆想起那天唤蘅跟他俩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中间那个最大的石鼓就是出入口?” 卷堆说完,寸言并没有作答,而是背手抬足空腾几步跨到那鼓上,果然当他的脚踩下去时并不能真正踩实,而是浮于鼓中,至于那眼睛可以看见的鼓面就如同只为观赏一般,纯属假的存在。 这一切,三人看得真真的。寸言这才说道:“我最先,飘飘你跟上,然后是卷堆,更云你最后!” 见三人都没有意见,寸言才往下踩去。 第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叠空组拼 毫无悬念,一落到底。 大伙儿都站稳了,才看明白这又是一个楼梯口。不同的是,这是一个要往上爬的楼梯。四周一片漆黑,唯独那鼓口的地方投下来一抹圆形的光亮。 “走吧,上去!”寸言环视一周,大家都默认了。 往楼梯上没爬多久,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光可以照耀到的地方。大家手上都没有照明用的东西,要让绺麦这时候出来爬楼梯好像又只会增加负担,所以只能摸黑行进着。可偏偏这个楼梯左拐右拐总是没有尽头,很快几个人都筋疲力尽了。 越是大口喘气,大家越是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可是累成这样谁管得了这么多呀,只巴不得立马能走出黑暗,细节什么的都不重要。 一个个正形神俱疲时,忽然“哎呀!”一声有些小调皮的喘气声传来,几个人头皮一阵发麻,头发都竖成了钢丝儿。 叶轻飘本来落后于寸言有些距离,现在瞬间位移到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三个男子均凝神暗中观察,却再无声响,除了那丝在每个人鼻子边忽浓忽淡的酒味。 片刻打探并无异样,大家都很有默契:眼下不该逗留,快快出去才是上策。于是那些疲倦饥饿什么的都抛诸脑后,统统专注于快速赶路。 真是大有山路十八拐的感觉,漆黑中偶尔会有刹那间“嗤”闪过的光亮,大伙儿都只觉是累晕后的眼冒金星。要适应黑暗也是很容易的,何况有走那么长路的时间。 慢慢的,长时间快步走那种嗓子里的干燥感好像好些了,几个人都发觉空气变得有些湿润。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察觉到四周不再是石壁,因为偶尔扶墙时能摸到有些黏手,甚至有些地方还沁出水来。渐渐的前方有了些薄薄的光线,且越走越明亮,大伙儿看到了希望,脚下也就自然增添了些力量。 一阵“哗哗”的落水声变得愈发大声,拐过一个凸出的土包,眼前一片光明。不见有水却有一块巨大的假山石挡在眼前,石头中间又有细细的一根石柱子立着,突兀地把中间的一个洞口分成了两个。 “哇哦!”一个愉快的欢呼声。 四人一惊,均立定了脚步,四周查看,然后又看向彼此。 “那声音我们谁都发不了,那么嫩!”更云摊手。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一路跟着我们,那股酒味一直都在!”卷堆也说道。 叶轻飘和寸言也深有同感。 “眼下我们进哪个洞呢?有两个。”卷堆用下巴指那个假山。 “不用选啊,进去里面都是同一个。”更云趴在那根细石柱上说道。叶轻飘探着脖子过去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卷堆有些尴尬地瞅了她一眼。 果然,那细石柱不过一个装饰而已,进去之后是同一条道。严格来说这就是假山群中的一条小路,透过路边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两边都是池塘。脚下这条假山中的路应该是架在这个池塘上的,而那个“哗哗”的水声就来自于池塘中的喷泉。 这个被假山分成的两半池塘建得一模一样,就连两个喷泉喷水的节奏也都一样。假山上的顶没有一点空隙,也见不到天空,只能从两边的石头缝隙里见到池塘边的一排排灯笼,所以大家见到的光明都来自于这里。 算是有些失落,毕竟好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曲曲折折,终还是到了头。和入口处一样的一块大石中间凿了洞成为门,只是站在门口看出去或者说看进去,什么都没有,一片雾色。 “要不要过去?”问的时候,卷堆期待着肯定的答案。 “当然。”寸言都还没有说,一旁的叶轻飘极是肯定。 “为什么?”更云很是不解。 “回去的路也不好走啊!” 这倒也是。 依然是寸言在最前面,四人依次跨过那个洞口。只不过跨过去后没有一人再挪得动一步,眼前的院子让他们都傻了眼。 “敢情绕了半天都是多余的?”更云一脸的不值得。 “天哪,进出那么次,为什么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洞!”叶轻飘说着往身后看去,然而转身过去的她更加傻眼,不禁伸手去扯旁边更云的衣衫。 “哇!”更云既是意外又是惊恐,所以卷堆和寸言也不免回头看去。 身后哪还有刚刚跨进来的那个洞口!前一刻那里本还是个假山,有棱有角的,现在一眼看去平滑顺实,没有半点凹凸。卷堆伸手用心摸过去,那是一堵墙,实体的,一切仿佛做梦。 “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饿得头昏眼花了吧?”更云的眼都快被自己揉烂了。 “我想这是个单向的门和通道。”寸言虽也十分惊讶但深信自己头脑清醒。 “你的意思是只可以从外边进来,不可以从这里再过去?” “对。” “真有意思,没白来!”卷堆一拍大腿,兴奋得很。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绕来绕去还是在这个院子里?”叶轻飘看着眼前这个常集家的第二个院子。 “不,这不是我们平常见到的那个院子。”寸言往前踱几步。 “怎么不是?这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吗,飘飘?” 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变得有些心虚了,她眼神变得专注而犀利开始一点点洞察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都一样,可是灯光……” 被她这么一说,卷堆和更云也开始留意周围的光线。寸言则进一步鼓励地问道:“灯光怎样?” “我记得我们进常家的时候特意留意到他们家添了些新灯笼,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招待我们才重新布置过的。这里的灯笼多是多,但没有一个是新的。”叶轻飘说着目光又把所有的灯笼扫了一遍,再次确认这个证据可信。 “有道理。”卷堆也一样环视着周围。 寸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叶轻飘的判断,而是径直朝院中第一排房屋的门走去。大家记得中间的房间应该有一个幻境,可直接穿门而过进入第一个院子。 三人尾随。一切在预料中,无需推门径直走进去,一切都那么眼熟。到了屋中谁也不停脚径直走到前门,轻轻一推——是进大门后的第一个院子,甚至院坝那边一路延伸而上至大门的楼梯都是一样的,唯独这灯光…… 稍作停留。 寸言一言不发,扭身又回到屋子正中。三人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只是静静地跟着。几人又穿过那道门,回到刚才那个院子的廊檐下。 “本以为是常集设了这里的幻境,现在看来并不是,它应该本就有的。而且这里还不仅仅只是有幻境。小小一个酿酒作坊也暗藏玄机,桑榆人真是闲得慌,难道还怕有人进来偷酒不成!”更云对这种麻烦的事情甚是不赞同。 “你别忘了这个酒作坊原本是叶家的,叶家在桑榆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我敢保证刚刚我们经历的只是这个建筑群的一小部分。”卷堆分析道。 “可是这里分明一眼就能看个遍。”更云只相信眼见为实,轴得很! “建筑群?”这忽尔听得的话让寸言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急急退到院子中央再次看向那些灯笼。那三人以为是他们的聒噪吵到他了,立即住嘴又相互间用眼神责怪对方。 “我明白了。”寸言突然大步走回来。 “明白什么?”三个声音齐刷刷的。 “建筑群。”寸言站到廊下:“这是一个折叠空间,我们几次进出的是它用来做幌子的那一个,这里还有其他的空间我们可以进入。” “你是说现在的是假的?”叶轻飘听得一头雾水,其余两人也好不到哪去。 “不,是真的。意思是两个或是多个地方共用了一个空间,但人不能同时身处异空,所以当我们身处现在的地方时,另一个空间被折叠起来了,再进入另一个时,这个就会折叠起来。” 寸言自以为讲得简洁明了,事实上听的人也多多少少懂了些,尤其是卷堆,他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现在在的这个院子不是我们往常见到的那个,可是屋子还是,这又怎么解释?” “这是因为所有在这些空间里建起来的实物处所都不是按固定的方式组接的,它们随机拼接,但总有方式把想要的连在一起,成为一体,比如人们平常所见到的那个酿酒坊。” 寸言这么一说,几人既像是还没有想通透,又好像都明白了。这感觉:更加的云里雾里! “所以我们要见到常集,就要找到他所处的那个空间?”叶轻飘问道。 “不错。” “可是怎么找,这里很可能有数以万种拼接方式,而且我们不知道他门组接的玄机。”卷堆发动了大脑最深处的沟壑,可毫无头绪。 “这些玄机根本不是固定的,也没有规律可循,但眼前这个……常集给了我们暗示!”寸言看向叶轻飘。 “你是说灯笼?”叶轻飘一开始发现的这点仿佛成了通吃今晚线索的所有,可她自己却又解不开,甚是郁闷。 “准确的说是灯光。” “哎呀,管它灯笼灯光,反正我们也听不懂,寸言你直接带我们出去嘛!”很早开始更云的思路就跟不上了,现在成了看热闹也看不懂的,一着急起来就觉得成了局外人。 “这里的玄机就在那道可以直接穿过去的门,它不完全是虚的。其中的关键在于这四周的灯光太散造成了干扰!”寸言说着看向卷堆,然后背手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眨眼功夫除了廊下正对门中线上的那盏,其余所有灯都灭了。 卷堆和叶轻飘凑近门,没发现什么特别。寸言又让开位置,两人挤到他站的地方,经他指引,一眼便看见那道被认为是幻象的门上,竟然有一个门环把照到上面的灯光反回了几小束金色光线,站在寸言站过的位置,那些反回来的光还有些耀眼。 “这里是真实的,不是幻象!”卷堆由不得感叹,身后的更云也好奇地从他和叶轻飘中间生生地拱进来。 “对,所以这扇门要这样推!”更云钻进来还没看明白,寸言已经过来把三人拨到一边。 只见寸言把指尖放到那个门环上,实实在在地触碰上去,然后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接着用力一推,“嘎吱”一声,一片光明扑面而来。 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气息,放眼望去,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厅堂。四人步调一致齐齐抬脚并排跨过门槛朝里走去。可就一步……身体刚刚进去,身后的门“轰”地一声关上了。还来不及去查看身后,眼前一条白影不知从哪“哧溜”穿梭而来,直逼四人。 第十七章 忆忧烟波之茶话破月 情况突然,其余三人才刚感知,更云早已一个跟头往后,脚蹬门上,借着反弹的力双手硬生生接住那个白影送来的双掌,并再度用力将其遣了回去。 更云脚下刚着地,那条白影已借堂中柱子的力返回,这次不等逼得那么近,更云飞速侧身往右,一是以防误伤,二是也给自己留出施展的空间。 更云往右,身形刚稳,立马往左旋回顺势拉住已经扑向那三人的白影。那白影刚顿住,更云脚步后退手上用力把他拉扯回来又挥甩出去。 眼看就要撞上途中的柱子。可那白影也不是等闲之辈,上身使劲内缩,双掌对上柱子,借反弹之力往后,为身体赢得蜷缩之势,抢住时机双腿一路蹬向更云,更云不得不腾出拉住人家一条腿的手来保护自己,并以掌影接住那应接不暇的双脚。 几个回合看下来,寸言自知要应付这个白影恐有些吃力。可更云不一样,这不过是他进这常集家里以来憋坏了,现在借机拉伸一下筋骨罢了,要不然打斗早就在他拉住那人脚的时候就结束了。所以不再去理会,安下心来察看这厅堂。 整个厅堂为长条方形,由两排各四根金橘色一抱粗重木柱子撑起整个屋顶。墙壁和地板是同种木材料,几凳摆设甚是简洁,正中顶空和屋子四角各挂一个吊盆油灯,所以屋中才会如此亮堂。 对头处的一几一人,谁都能一眼就看到。长几上热气蒸腾,水声翻滚,那人手中木勺正舀着鼎中如珠串泉涌般的沸水浇灌着琉璃杯中慢慢舒展的茶叶。 “三位请坐!”常集一拍身边,整个人连同身下席子地板统统前移,直达整个屋子的一半多些,方才停下。 只见他所经之处和所到之处,所有地板均重新拼贴组合,接缝处完美无疵,如同原装,毫无违合,这该是在房屋建造之时早已考虑设计好的。 寸言带头,叶轻飘和卷堆走到长几边的草团子上席腿而坐。此时,常集已将泡好的茶水倒入翠色的茶盏中,甚是热忱地招呼大家喝茶,并把木碟中的各色点心一一推到大家面前。 “好啦,织织,他们都很累了,若非更云让着你,你哪能撑那么久,趁结局还不太难看赶紧见好就收!” 常集一提点,织织马上收手,跟更云客套完后过来一一作揖问候。即便叶轻飘他们早在观斗时就已看清这个白影就是上门送请柬的那位,可眼下还是收不回眼睛,忍不住盯着她看好久。 “你真好看,难怪大街上人家都在说你的美貌!” 叶轻飘这样一说,织织浅笑一声拉住刚起身的叶轻飘一道坐下:“姑娘你只管说我,可知你自己有多俊俏?” “我?”叶轻飘一脸的不信。几个男孩子都因为这句话看向她时,她的脸立马变得绯红起来。 “咦,可千万别夸她!织织,飘飘不以貌著称,她的代名词是‘野蛮’!”卷堆打趣道,叶轻飘扮鬼脸恐吓之。 “说起美貌,我看这世间谁都比不过书籍中记载的掣荡国三位建国者中的女国主破月!可惜呀书中皆是文字记载,没有一张画像,所有有关她的容貌只能靠想象!”织织边给大家添茶边遗憾地说道,那常集也不动声色,且细细品着盏中的茶水,只不过在放下茶杯时似是无意地多看了寸言一眼。 “说起掣荡三阙中的破月,比美貌更让我有无数遐想的是她所经历过的战争。据说在建立掣荡国的大大小小征战中没有一场不是她带领的,也没有一场是不赢的。一把破月枪指挥了千军万马,这种气概,哎……!”卷堆半眯着眼似乎又落入了那无尽的想象里。 “是呀,所以掣荡国才能够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取代那个衰败堕落中的疏疏国,紧接着用六年的时间不断兼并吞没周边的小国,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度。试问它周边的那些所谓历史悠久的国家哪个能比得上它,比如那个消失了的羌泥国。”一说起来常集也是滔滔不绝。 一听到羌泥,叶轻飘和更云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不禁对望了一眼。 “飘飘,是这些茶点不合口味吗?”察觉到叶轻飘的异样,织织体贴地问道。 “哦,你别管她。我们家飘飘只吃肉,哈哈哈!”也不知故意还是无意,不过卷堆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 “这个破月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是哪本书里有写啊?”更云也很是好奇。 “我们所看到的也是记载,破月和掣荡国、羌泥国这些国家都不和我们同一个世界,他们在另外的空间里。”常集边解释边察看,眼前的这四人在听到这些他曾经第一次接触都惊呆了的词语时竟没有一个脸上有惊诧之色,不过很快寸言就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书中乱写的东西常集也信?我读的时候都当成是一些传奇故事匆匆略过了。现在想来这类文字记载甚少,我确实读得有些糟蹋了。” “我很是佩服这样的奇女子,所以掣荡什么的倒无所谓了,反正古今描写这种事情的书多得是,就是这个破月……不瞒大家,我曾试着去画过我想象中的她呢!”卷堆又一副心之向往的痴迷样。 读书少的叶轻飘和更云此时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默默地喝茶又喝茶,那些茶点也让人没什么胃口,肚子里甚是寡淡。 一时间话题到此结束了。这个常集一方面甚是隆重地邀请四人,一方面又大费周章才见着。一见面他媳妇儿又大打出手来迎接,现下见了面也不做解释,只顾扯些有的没的。话题终结间,四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寸言,叶轻飘和更云更是因为常集都提到了和自己相关的事情而暗自揣度他这算是在试探吗? 每个人心中都正有一个小九九在盘算时,进门一角计时的水磨里一滴水重重地掉到了下层水中,激开一层层涟漪,上面的竹篾里留存的水已不多。 “看样子快子时了,也不知我们要迎来的是哪一天的子时?”卷堆一句话把大家的思考从水磨里拉了回来。 常集含情向织织点头示意。织织起立微欠身姿:“各位,稍微失陪一会儿!”说罢再次浅笑扬眉转身从屋内转入里间。如此风流韵致,纵是踪影已无,还是让人一时间难以回神。 “抱歉,各位!”常集突然起身做了个揖,甚是出乎四人的意料。很快寸言反应过来,同样起身拱手: “言重了,我想我们刚刚经历的不过是这个酒作坊里的九牛一毛,常集你若是存心对我们有歹意,我们必然困死在那里,这样做想必定有你的道理。” 说到正题了。叶轻飘他们也一时间来了兴致,虽说这又饿又累的,还让更云吐了些血,但他有坦白的诚意,何况寸言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么就且听他说一说。 待坐定后,常集说道:“你们比我预料的早到了些时候,因为有别的东西帮助了你们。故我安排了织织在你们进门的时候挑战你们中的任何一位,紧接着在喝茶的同时扯起了破月的闲话以此来拖延时间。” “所以你要等的是子时?”寸言像是在问又像不是,所以常集并没有作答,因为这个大家心中都有数。 “那么现在究竟是快到了哪天的子时?”这是卷堆一直都关心的事情。 “第三天。”常集说道。 “这整个作坊远不止于我们看得见的那么大,是因为它利用了折叠的空间?”寸言求证。 “不错,寸言果然见多识广。那些祖辈生活在桑榆的人都没有认真留意过整个作坊一天中会有无数个变化,但只是刹那的重组,立马又恢复世人所见到的样子。这是很少人掌握的秘密,作坊的整个房屋结构总是在不停地堆砌展开。可惜自从叶芦栩沉睡后,这些堆砌展开就成了机动的,再不是因为需要而有选择的舒展变换。”说起来常集有些自豪又有些遗憾。 “你说有别的东西帮助我们,可是一路上我们也没遇见别人啊?”叶轻飘问道,因为她总是不时闻到酒的味道,却又见不到酒坛子,所以一直疑惑是不是有人会隐身法之类的。 “哈哈。”常集从一本正经的回味中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慈爱,他对着这个小姑娘温暖地说道:“这个问题你来问就对了!” 他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正当沉寂之时,叶轻飘耳边传来一声“哇哈哈……”的欢腾声,她一抬手,红稀剑立马从袖中扬出,其余三人也顿时提高了警惕。 “莫慌张,诸位!”常集也跟着起身,稍作安抚之后,他手掌向四周微微一拂,屋里所有灯一下子熄了。 四人心头一紧,却又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在叶轻飘的肩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十八章 忆忧烟波之子时到 正握剑打量四周的叶轻飘注意力也被那丝光亮吸引过来,侧目一看,这不就是在通道中带路的那一团吗? 思忖间,那亮光忽地涨大了许多,只一眨眼立马又缩回原大小,一副吃了一惊的样子。踟蹰半晌,见也没什么人想要收拾它,便一蹦一蹦地跳到红稀剑上,围着圆形的剑头欢快地旋转起来,一时间形成一道绕剑的光环,几个男孩见了都觉可爱。 正玩得欢快时,叶轻飘使劲“嗯哼”地一声,那光环顿时停住变回原来的一小团光立马远离红稀剑,在空中怔住。 “飘飘,女孩子家不要那么凶,这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卷堆对着叶轻飘严肃规劝,转向那光团时又眉开眼笑得满怀父爱:“来来来,来我这里!”卷堆对光团抖抖一只肩膀。 那光团先是转了一圈停了一瞬,再收缩成更小一颗,然后运足气势冷不丁朝着卷堆的面门扑来,快贴到脸上时又变成白花花一大片,吓得卷堆抱头蹲地喊娘,围观的一群人乐开了花。 成功吓到卷堆,那光团又欢快地蹦回到叶轻飘肩头。它一来,叶轻飘就发现一股酒味随之而至,她霎时明白了:“你就是一直跟着我们的那股酒味?” 三人一听,很是吃惊。 “不错。”四周灯光重新亮起,常集刚挥扫完的手尚未收回。 “轻飘姑娘,你对于叶家来说恐怕真的比较特别。” 忽然被点到名叶轻飘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常集似乎也没有想要她应答的意思,只是目光到了她这里异常温暖些罢了。 “想必各位在曲径通幽,也就是那个通道中,已经多多少少对叶家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叶芦栩长眠的事情。叶芦栩能够长眠不死达十六年之久,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家中九十九只长明的清油灯和床头的一盏酒灯。叶芦栩长眠后,桑榆城城主曾不余遗力,派人四处求访以救醒叶芦栩。在一筹莫展之际,有术士在叶家的藏书里查到叶芦栩是在某处失了魂魄而不愿或是他的魂魄找不到路回来,这种病症被唤作怠死症。书中玩笑说,患这种病症的人连生死都已经懒得在乎了,所以算是无药可救。据说这种怠死症记载下来的只有症状,并无尝试过的医治方法,原因在于记载中从未有人患过这种病症,普通人患这种病的几率也是几乎不存在的。而叶芦栩本该在招魂舞中就与那斗舞的一块命丧祭坛,却意外的活下来,所以时常魂不附体,或者说魂魄与躯体的关联没有那么紧密,自然容易失魂失魄。城中但凡有这方面钻研的术士在一块商讨后最终按桑榆古术用九十九盏清油灯为叶芦栩的魂魄作回家路上的指引,同时用一盏酒灯作等待和盼望之意,以期叶芦栩的魂魄某天能够归来。” “所以这盏灯……”大家似乎明白了,但又说不透。 “所以这盏灯是叶芦栩枕边那盏酒灯灯芯的一部分,这点灯芯被剪下来的时候掉到盏中的酒里,在盏中不添新酒之前它依然能够亮着,至于它为什么会找到你们,是不是真的因为轻飘姑娘我就不敢断言了。”常集说完对大家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这些?”寸言知道他说的这些很重要,但他没有表明的那些同等关键。 “因为这点灯芯是我剪下来的,对于你们在通道里所经历的,我总有办法看到。酒作坊内部是一座活机关室,那么它就总得有一个总观察室吧!”常集轻描淡写。 “哦,原来是这样。”卷堆轻轻叹口气:“飘飘,你该不会是被叶芦栩的魂魄附身了吧,啊哈哈!” “哼,一点都不好笑。”正如叶轻飘所说,卷堆很快觉察到只有他一人在笑,显得忒傻,只好尴尬地捂嘴把笑截住了。 叶轻飘突然觉得那股酒味在眼前萦绕几圈一下子慢慢地淡了,心里意识到什么,侧目看向肩头,心里竟有一丝难过。 她这小小的举动同时被寸言和常集看在了眼里,但他们都只是瞬间的注目,很快又恢复常态。 大家都注意到常集不时打量着织织进去的地方,似乎在等待什么。随着他的神色变得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慌张,几人也做好了心里准备。 期待又畏惧的时间最漫长。突然里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凄然叫喊,四人立马起身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就那一声过后再没了动静。 大家看回常集时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面前的杯盏,可是递向嘴边的茶托都快被捏碎了,因为使劲压抑内心而快速抽动的嘴角沁出一丝红色,他的颈部和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栗着。这样子的常集真是吓了四人一跳,大家纷纷看向寸言时,他也正眉头紧皱看着常集。 那杯茶送到唇边,杯沿一直晃荡着透过他抽搐的嘴唇与门牙磕碰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在寸言的示意下,谁都没有去打扰他,直到他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厅角的水磨里最后一滴水从竹篾中滴落,同时机关控制的石磨开始转动,正中的磨眼里水汩汩地往上涌,很快盈满竹篾。 子时已过,下一轮计时开始。 这一刻的到来仿佛令常集放松不少,因为那杯子不再磕得叮咚作响。 四人重新坐下来,常集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桌上,却给四人的杯中续满。 “诸位,纵然这个酒作坊已被荒废十多年,但是其中也不乏佳酿,之所以不用酒招待大家,是因为这茶是乞桑城特有。只有乞桑的土壤和气候才能种出这样的茶,它配上叶家独有的酿酒泉水,也就是你们刚刚见过的那两池塘:原本这泉水是地下水,叶家千方百计把它汲到地表,每天也只有那么半桶,可是因为停酿的缘故,才会积起那么多。乞桑的茶配上桑榆的水,这茶的味道纯正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它提神醒脑的功效才能发挥到最大。所以你们要相信接下来你们看到听到的绝不是因为疲惫而心神恍惚,一切都是真的!” 常集说这段话的时候,曾在讲到乞桑城时大家的目光同时对上他的,但他并无半点因此而停留欲作解释的意思。 话说罢,他一扬手,一阵火苗蹿到泡茶的琉璃盏中,那里的茶汁早被倒入四人的杯子里,一滴不剩。此时火苗一到,立即燃烧起来,片刻后,壶中只剩一些灰烬,半点茶的踪迹都不剩。 大概除更云外,谁都知道常集这么做的用意:既是乞桑城的土壤和天气才能种植,那么这个茶岂不是很容易暴露乞桑的踪迹! “是时候了。”常集语气变得无比的柔软甚至其间带着溺爱的味道。 四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锁到刚才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果然一双白色卷尖便靴,一袭白裙,一头白色密纱直至膝间,阔步中轻盈坦然。 “嘿”,纵使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丝合缝,大家也都知道这不就是织织嘛!美人总是让人倍感轻松的,四人刚刚紧张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各位,如果你们都准备好了,她就要将面纱掀开了。”常集再次提醒。 如此地郑重其事,可这话又问得如此多余,让更云和叶轻飘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跌了回去。不过卷堆和寸言倒是真的准备好了。 “嗯。” 随着常集的这一声,那个大家都期待着的白纱被轻轻撩开了,她自己撩的。 “咚”的一声碎响,是更云的茶杯坠地,可是谁也没理会。叶轻飘的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如此的眼熟! 卷堆和寸言都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寸言回过神来,扭头寻找叶轻飘,才发觉正如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一样,那三人也直挺挺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叶轻飘浑身的毛孔都在诉说着她的惊恐,一层冷汗珠像水泡般布满整张脸。 他退后一步到叶轻飘身后,一手蒙住她的眼睛把她机械地转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下,一阵冰凉透过衣服传导过来。 良久她才开始本该有的颤栗,这时卷堆和更云早已从惊惧中回神过来。 “织织……是你……对吧?”齿间萦绕的寒凉让卷堆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十九章 忆忧烟波之剪玉骨 那个被问的人轻轻点头。 随着她的头上下微动,脖颈以上的一坨乳色糯虫在那滩黏液中蠕动得更厉害了,你挤我拱,一个个互相蚕食着、推搡着,往外挣脱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有的地方几个缠成一堆,相互扭曲,拼命缠绕,巴不得刹那扭断对方也挤爆自己,那样子痛苦到死,又似乎上瘾的就是这种痛苦。 有的地方在铺成一滩的黏液里突然有一连串的虫头一起死命往外撑。那层黏液形成的防线被撑得薄而透明,密密麻麻此起彼伏肉色的虫脑袋眼看就要冲破钻出时又发出“噗”的一声,形成一个黏答答的气泡。 有些地方那些黏液就快要从头上滴落被挣得老长的时候,突然几个虫子扭成一股,在那黏液上缠绕几下往上一甩又把它甩回头顶…… 一头一脸的形态各异,越不愿意看就越想看个明白。 更云和卷堆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全身骨头都软了,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恶心,一时间难以回神,难以顾及旁的。满眼只有那一只只面目狰狞而又放浪恶心的虫子和密不透气的黏液,还有那腐尸般的浓烈气味,这是当时叶轻飘不曾告诉他们的。 “更云、卷堆!”寸言在身后叫了好多声,两人才恍恍惚惚地听到。转身时,更云发现叶轻飘正背对着自己,欲走过去,可不料脚下根本不听使唤,内心里庆幸寸言早早地把她转过去,没有让她看那么明白。 再看向织织时,才发现常集正扣住她的手指与她一同接受他们的目光,可是刚刚的情景……显然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叶轻飘在一片混沌的认知中逐渐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把两次所见均回想了一遍后,想想这样的织织其实并不难接受。把意识集中到现实才发现自己竟躲在寸言怀中,一时间有些尴尬。她红着脸离开那个让人觉得踏实的地方,稍稍眯眼看向寸言时他只是感受到她的离开而稍微查看了一眼她的状况,见并无其他异样后进而又转向织织。 见几人都已多少恢复些知觉,常集把织织的面纱放了下来,拍拍手中她的手,她转身回到里间去了。 “好了,年轻人们,这就是我所有秘密的源泉。”常集面色平静,极其疲倦但又满是恬淡之色。 “抱歉!这两个字是替我说的,也是织织要求一定要替她说的。如非不得已,根本不会以如此面貌出现在几位面前。”常集正式地鞠了一躬。 “也不知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你们也看到织织现在的样子连五官都无法看到,根本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跟大家交流。但是她让我转达,轻飘姑娘,她很喜欢你,如果有你这样一个孩子或者是妹子,她会很满足!”常集看向叶轻飘时眼神总是变得无比的温暖。 “正如各位猜测的,我邀请你们来主要是托底,也是撇清关系的。我要救织织,时间紧,根本没有精力跟各位没来由地耗。经过护城河边的交手我也猜到或许你们和我一样是被别人刻意牵扯进来的,所以请大家进剪玉骨,为的就是证明这一点。”常集目光轻扫一遍所有人的神情。 “剪玉骨!”卷堆上前一步:“你是说能通古今的剪玉骨!”卷堆满眼都放着光芒。 “不错,但你们知道的无外乎其名字而已。剪玉骨是桑榆最古老的幻术之一,但它却是忆忧阁的幻术。叶家所擅长的是巫术和机关术,从不去碰幻术。忆忧阁的老祖宗袅幽天赋异禀,天生痴迷于机关术与幻术,十三岁便发现了桑榆地下自带的无上力量,并利用其设计了桑榆古墓,就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这些在任何桑榆之外的书籍上都不曾记载。可惜慧极必伤!这个袅幽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患了恶疾,在自知命不久矣时,她和叶家的老祖宗商议,以自己的脊椎骨为形,以叶家酒作坊中酿酒的情景为引,主要利用酿酒中的各色声响和酒气使人先忘却自我,麻痹神经,进而为幻境作前驱准备,所以有了这剪玉骨的幻术。” 寸言和卷堆在一些书上见过著书人零零散散的记载,这下有最真实的版本,自然听得很是入味,更云和叶轻飘也觉得真的是长了见识。 “按常集你说的,那我们昨晚经历的幻境全部是在袅幽的脊柱里面?”叶轻飘细细一思量觉得毛骨悚然。 “不错。严格来说,你们是分别进入脊椎骨的不同位置。”常集认真地回答道。 “要不然怎么会叫剪玉骨!”更云因为听懂了,所以甚是得意, “可是这个剪玉骨用到的并不多,因为它的作用主要就是测人!”常集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寸言和卷堆看到的记载都是说这个幻术能够纵通古今,横贯异空,还不曾知道它的主要作用是测人,所以也是吃了一惊。倒是叶轻飘和更云,本来就对这个从未听闻,所以就没有好奇中的惊奇。 “测人,只针对特定的人。至于通古今,恐怕只有袅幽本人才知道怎么个通法。”常集继续道:“从你们盯上我,而又恰巧坊间都在传你们中的叶轻飘姑娘放走了七姊妹,这让我很是吃惊。大概连唤蘅都没想到知道,收押七姊妹曾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它的机关却摆在很明显的位置,这不是设计的人笨,而是这个机关不是谁都可以打开的!”常集说着又看了一眼叶轻飘,其余几人自然也跟着看向她。 叶轻飘一个“我”字含在嘴里又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 “你们知道当年唤蘅的母亲袁碎血祭枯死的蔷薇,用秘术囚禁了七姊妹,却不知这其中有诸多隐情。而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血祭的秘术过于阴毒,并不是任谁都可以驱动它。唤蘅的祖父四处搜寻这样的人选……” “等一下,唤蘅的祖父搜寻?不应该是唤蘅的母亲说服她的祖父吗?”卷堆听到这个传说的另外版本,立马提出质疑。 “所以我说隐情很多,你那个是听说的,我这个是亲历参与的。”常集微笑道:“唤蘅的祖父四处搜寻,标准就是这个人要与笔什花海有关。” “笔什花海?”寸言和卷堆同时说出声来,一下子又打断了常集的话。 “不好意思,笔什花海一直只是晚上老人们口中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从来没有任何一本书写过,所以这真的很出乎意料!”寸言忙声解释,卷堆也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常集宽厚地笑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读过叶家的藏书,叶家的藏书多为孤本,来自所有可能的地方。所以你们能读到的是多数人都知道的。” 寸言和卷堆满怀歉意地点头:“受教了,请继续!” “要查一个人是不是与笔什花海有关,唯一的方法就是剪玉骨。剪玉骨本身就只是一个无止境的黑象,除了‘黑’什么都没有。这个幻象要靠特定的人在其中演绎特定的情景,而袁碎可以,所以她成为了那个血祭的人,也注定了只有和她一样追根溯源能与笔什花海有关联的人才可打开那个机关,可这样的人当年唤蘅的祖父是寻遍四海,最后不得已才设了一个弥天大谎让袁碎甘心情愿成为人选!” “那……” “不要问我这个弥天大谎是什么,因为它不该由我来说。”卷堆刚开口就被常集打断了。 “不是,我要问的是袁碎与笔什花海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卷堆被突然打断有些尴尬,不过如果不问出来更尴尬。 “哦,你是说这个!”听完,常集也有些尴尬。“当年久寻无果,唤蘅的祖父突然想起袁碎与唤蘅的父亲方梧本是青梅竹马。她先天不足,由于自带缺陷很是难养。七岁那年在命悬一线时,一个四处要饭的为报袁家曾经的施饭之恩,曾千里赶回来给了他们几片红色花瓣,告知他们这花来自笔什花海,不妨一试,没曾想真的就有了效果。” “哦,这样!”卷堆听完有些失望的样子,立马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那个要饭的呢?” “那个要饭的后来没了音讯,袁家当时为袁碎的病乱成一团,等顾得了答谢时,那要饭的早不见了踪迹。” “原来真有人去过!”卷堆自言自语道,一群人都很好奇为什么他对笔什花海如此上心,忽然他又转向叶轻飘:“飘飘,你去过笔什花海?” “当然没有啦,我之前听都没听过!”叶轻飘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嚷道。 “哈哈,飘飘姑娘,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确实和笔什花海有关。因为在剪玉骨中,能在黑幕中有影像的人是你。”常集笑道。 “真的?那我在里面制造的幻象是什么?”叶轻飘来了兴致,赶紧追问。 “这个……这个恐怕只有他知道。”常集说完换了一个另类的眼光看向更云。 “我?”更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尖。 “恐怕小兄弟将来你也并非常人啊,我们能旁观幻象的异动,测出你们四人里只有飘飘能参与创造幻象,可自打有这个幻术以来,没有人能旁观这个幻术中发生的事情,连袅幽都不行,你是这数千年以来第一个。” 常集说得连更云都怀疑他是吹牛的,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真的很普通。当然除了帅得无人能比! 第二十章 忆忧烟波之诛蛊 “所以证明这个结果的目的是什么?”寸言捻动手里的杯子。 “问得好,大费周章是要分清敌我。”常集厉声道:“我想说的是有人意在七姊妹,所以利用了飘飘,正如有人利用了我,让我不得已背叛曾经的诺言回到桑榆挖自己的祖坟,或许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说白了,我想说服你们放弃对我的干扰,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很快我就必须得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那非得给我们看到织织那样吗?你知道这对她很残忍!”卷堆凑近了问。 常集眉头痛苦地拧到一起,语气上却平缓地说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点,但是织织没来由地觉得你们亲近,我也相信你们是有原则的人。何况正如我知道了你们中飘飘的秘密那样,要说服你们总需要把某些事情说透彻。”常集刚刚的严肃认真说着说着变成了百般无奈。 “你可以不说,我也会信你!”寸言好吃惊于自己如此的感性,可是仔细想想对于这个常集这样的感性又岂是第一次。内心里总有一种感同身受无法说明白到底源于哪里。 无奈而又凄凉地坦然一笑:“这到没什么,织织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只要她活着。可是那些糯虫已经很快繁衍,生于她身体里的每一处。以前她只是子时发病,太阳初升便能面貌上恢复正常,午时会被体内的糯虫食肉喝血,蚕食五脏六腑,生不如死。可是从前日起,她要接近午时才能恢复容貌,恢复后不久就开始疼痛难忍,如果再找不到桑榆老祖先的墓室,恐怕我真的就要留不住她了。” “你要找桑榆老祖先的墓室?”更云听到不禁站了起来。 “对。” “就是灭了乞桑城前身的那个老祖先?”卷堆又补充。 “是的。你们大概都知道我和织织的故事,也都查到了乞桑城和桑榆之间的纠葛,所以我说些你们不知道的吧。”挑起话题,常集眼里话里都有一些苦楚。 “正如你们所想,我是桑榆的前城主。那年初见织织,便与她暗生情愫,但碍于城主身份,哪能草率将这种事情跟人家挑破,以为忍忍就忘记了。可不曾想,有些东西越是压制,越是容易爆发得不计后果。后来从织织那里得知,她也和我一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所以决心再不踏上桑榆的土地。可是她失败了,所以她来了,解救了我也沦陷了我。她告诉我她是乞桑城的人,这让我很是吃惊,每一任桑榆城的城主都有义务熟知和谨记祖上的这段渊源并传承下去。而在乞桑城,这段历史是作为一个孩子启蒙的课程。她违反城规、违背老祖先当初的誓言,几次偷偷跑到桑榆,原本只是姑娘家的顽皮只想多挑战些新鲜事物罢了,本想着见过城主后及早收手。那样的现实下,我们都很无奈,她不可能留在桑榆,于是我决定隐瞒身份随她去乞桑城。我的弟弟只知我要随一个姑娘出走,并不知她是乞桑城的人,所以也就是说除了织织的商队以及我们俩谁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以为能瞒天过海在乞桑生活一辈子,只要一辈子就足够。为了减少我们自己心中的罪孽感,我们甚至不要孩子,日日背地里祈祷让我们安稳过完此生。说实话我们爱得很幸福,幸福得很辛苦,但觉得很值。直到前不久,我们之间的事情败露了。我俩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乞桑城的全城百姓都知道他们城中最富有的女商人和桑榆城的旧城主居然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而且她还把我偷偷带回去养在乞桑。”常集起身游走在屋子里,说起那些事情仿佛很远又很近。 “他们一直以为当年没有全族被灭是因为他们的承诺感动了神明,所以碍于当年的承诺他们不会对我怎样。但是织织是乞桑的子民,她要承担这全部的惩罚,那就是诛蛊。这诛蛊就是当初那个出嫁路上跑回来救下那孩子的姑娘所创,里面有她对忘记家国仇恨的乞桑子民最恶毒的诅咒!我们可以留在乞桑一直看着织织被糯虫吃得尸骨不剩,我们也想过一起去死,可是中了这个蛊,连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我多次请求见乞桑城城主,可他根本不愿见我。最后有人传城主的话:此蛊不是在乞桑解,方法还请来问桑榆城的老祖先。”常集说到此再次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我有一万个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那个你爱的人,你可以逼自己杀死她来减轻她的痛苦,可是偏偏这都做不到,你看着她难过会想到只要有办法,不论是什么你都愿意去。” 常集说到这里,一阵痛苦袭上心头,寸言莫名地觉得很懂他的这种感觉。 “所以你回来了?” “是啊。可是要找老祖先,不是只有去掘坟吗?说起来乞桑城的人当初是多么刻骨的经历才会有如此狠毒的解蛊方法啊!种蛊的人是当时就预料到在久久的代代相传中总会有机会用这种方式来鞭笞老祖先吗?可桑榆又何曾会是容人小觑之辈,桑榆的古墓机关只有忆忧阁和历任城主知道,可是老祖先的坟墓却只有忆忧阁的人知道怎么找。所以即便我进入墓地那么多次,依然只能找些新鲜的尸骸来暂时祭蛊,缓解织织的痛苦。” 常集捂住心口侧身过去的佝偻身影,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因为那无疑是在徒手撕扯他的伤口。可谁都没法阻止,他继续说道:“想想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曾经也是祭拜过祖先告慰过先灵才当的城主,现在我偷走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我熟悉的人,他们曾经也是我的城民,我是老祖先直系的子孙啊!”常集说着说着声音几度哽咽。 “可是……我能怎么选?”常集再次哽咽住,寸言走到他身侧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待到他平复许多后问道: “为什么他说要来问桑榆的老祖先,老祖先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有什么家训之类的代代相传?” “当然没有。老祖先下令诛杀乞桑先祖全族,主动权在他,可是这事对他的冲击又何曾小过。桑榆人长寿,老祖先更是一百多岁才自然死亡,那件事之后,他再只字不提,即便是临死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大家都认定他们被灭族这是铁打的事实,因为那时一切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直到差不多三百年后,天下开始出现乞桑城这个新的城邦,并且他们大胆承认自己就是当年老桑榆的遗脉。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商队作为载体,所到之处都诏告世人乞桑城如何起源,如何发家。所以有了你们现在从书中读到的记载。乞桑城发展迅猛,他们的城民不管男女世世代代以吃尽天下苦和不设限四处走商著称,可是他们唯一的禁忌就是桑榆城。织织也是因为走商途中遇险,机缘巧合逃到桑榆。那时小姑娘家顽劣,历史中的灭族之恨也深烙心中,想着既然误打误撞到了桑榆,那么干脆作为好奇做一番打探再回去,不料……唉……真是孽缘啊!”常集感慨万分。 “那么是她商队里的人出了问题吗,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才有人告密?”寸言问道。 “我们自然查过,乞桑人的忠贞毋庸置疑。可是你们知道乞桑最开始也是靠那一个孩子一个姑娘慢慢吃尽苦头壮大成商队、富商,然后经过几辈人的努力,队伍壮大到四海皆有后,靠雄厚的财力吸引人口占地占村子,再到去人烟荒芜处开辟疆土,他们的发家史充满心酸和血泪,但同时他们人口混杂,除统治者是纯正的老桑榆人外,其他的什么人都有。并且乞桑人并不是都要居住在一个城郭里,他们戴着乞桑人的烙印四处走商,互帮互助。所以除了按当年的承诺不踏足桑榆外,几乎五湖四海皆有乞桑人。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乞桑人想要复仇,现在他们并不会畏惧桑榆。而就在混杂而四处分散的人口中,我居然被认出来了,而且他知道我就是前桑榆城主。”常集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笑这命运的安排。 “那你知道他是谁?”寸言进一步问道。 “并不。据说这人自曝身份只求证明所说是事实,之后就不再有他任何消息。”常集皱眉。 “那你有什么仇人吗?”卷堆不知什么时候也和寸言站到了一起。 “恐怕不是有仇这么简单。”常集背着手往前又踱了几步:“都道乞桑子民忠贞,可想我桑榆几千年的安稳那也是靠每一个子民共同捍卫的,所以要背叛桑榆而投到乞桑,我至今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才可以让他这样做。” “所以你是说那人的目的不是告发织织,而是在你?”听了半天,叶轻飘也前来分析原因。 “我觉得是因为你城主的身份,他才告发!”大家都在屋子里四处晃荡时,只有更云一人还坐在原地对那些点心翻翻拣拣。 常集背着手往后一瞧,颇有深意地盯住更云,尔后垂首说道:“这也是我在被你们盯上后才想到的呀!确实,那人处心积虑揭露,原因就在于我是城主。” “因为他知道诛蛊这个惩罚,且只知道解蛊必须回到桑榆。”卷堆一下子把思路打开了,倒是寸言开始沉默下去。 “是。尤其是当我发现每次进出墓地都有人跟踪,且通过那夜在护城河边与你们相遇,证实了那跟踪的人不是你们后,我就更加笃定那人的目的就是桑榆古墓,或许确却的说是老祖先的坟墓!”常集说完转头看向寸言。 “又恰巧七姊妹被飘飘放了,这事满城都知道,而我们还是外来人,并且我们还毫无关系硬生生地被牵扯进对你的调查里面,所以你把两件事考虑到了一块?” “不错。恐怕那人绸缪已久,我们都被利用了。所以我把你们招来,一是证明有人利用飘飘和袁碎类似这一点,另外是在你们面前坦诚我和织织跟你们要做的事没有关系,这样我好继续我下一步的事情。”常集说完忽感轻松了不少。 “你下一步……”寸言刚开口就觉得这样问不妥。 常集微卷嘴角:“一切都说开了,或许你们又有得忙了,或许此后也不会再见。多谢你那日没有追到墓地,也没有趁我们不备袭击酒作坊!” 常集说完对着寸言躬身作揖。 寸言赶紧上前扶住常集弯下的腰:“我总觉得你的感受我有切身体会,所以你的选择我总不忍心去阻挠!” “哦,公子相貌出众,少年沉稳,思谋深远这些都是会令姑娘们疯狂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我类似的经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如此让人嫉妒!”常集呵呵玩笑道,仿佛刚刚那些沉重的话题真的可以说说就过去了。 常集这样一说,更云他们都坏笑着看向寸言,叶轻飘心里有些小小的异样,又说不清是什么。 “啊!”寸言听完真是冏得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孑然一身来到桑榆,无牵无挂,只不过说来奇怪我就是懂你不计代价为织织所作的那些。” 听寸言说完,叶轻飘心里稍稍轻松了下来,或许她都不知道此时她心里的小小欢腾。 “原来是这样,哈哈,愿你此生能遇到一位你可以不计代价对她却又不必不惜代价的女子!好了,你们回去吃饭休息吧,桑榆的夏天天明得早,马上就要日出了!” 把所有的都说完,常集忽觉身上像卸了千斤的担子,无比轻松。纵然织织依然生病,纵然他的问题依然未解决,可似乎那都是下一刻的事情。这一切寸言都看在眼里,又再次奇怪自己好像真的懂常集此刻的心情。 “那,为什么让我们进你说的曲径通幽呢?”大家都起身欲走,卷堆忽然问道。 是呀,这个话题聊得太久,太伤感情,大家都忘了这次经历的可不止这个,不过常集似乎没有忘过。 “允许你们跟踪调查我,就不许我跟踪跟踪你们?哈哈哈!”常集满脸笑意。 几人面面相觑,都在想谁这么乍眼会被争分夺秒的常集跟踪,而且他什么意思?当然谁都没有发现叶轻飘眼中的那一丝异样。 “好了,年轻人们,我跟踪过你们中的有些人,大概猜到一些事情,所以这个曲径通幽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不过或许对你们所有人都有用,走吧!”常集再次下起逐客令,并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 第二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苏桂 天色微明。 桑榆大街已是人来人往,除了街道两旁的商家忙里忙外打扫卫生摆货外就是遍大街弥漫的美食味。 “咱们是不是也吃点东西再回去啊?”更云面向三人倒退着走,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些早点铺。 “我要回去睡觉!”叶轻飘的上眼皮都已经快耷拉到地上了。 “据说常集家反背的街上有一家黄金猪肘子,外面金黄酥脆,里面的蹄筋被烤得早已骨肉分离,找根筷子一捅,骨髓成柱状从另外一头出来,糯而香软,别提有多好吃了。更绝的是他们家的秘制酱料,酸辣入味,再就上一碗米豆汤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间极品啊!”更云形容得把自己都打动了,“哧溜”把耷得老长的口水又给吸了回去。 自我陶醉完再征求三人意见时却发现他们的头都快垂到腰上了,没一个是睁得开眼睛的。好吧,这个话题只好改日再议。 “找死!”大伙儿都正在前进的道路上瞌睡得眼前尽是重影时,身边有人大声呵斥道。 声音之大,犹如洪钟,震得大家顿时清醒了不少,一抬头就发现叶轻飘犹如脚蹬到了弹簧已纵身贴墙而去,三人目瞪口呆,叶轻飘已在前方拦头与一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哪有多话可讲,更云三两步穿过人群,到达那边仰面从那人腋下滑过,与叶轻飘形成犄角之势。 一个叶轻飘还好说,加一个更云,那人只接一招便自觉应付不来。面罩之下透出的双眼很快打探到路边撑起来准备做生意用的大伞,那人于打斗间逮个空子犹如泥鳅一般双掌合十身如飞镖,直奔伞柄而去。更云和叶轻飘一看形势不妙,迅速抽离,分头避开垮下来的大伞,那人早已逃离开去。 叶轻飘身形未稳溜腿就追,脚下一滑,差点朝前扑去,幸而更云一把抓住了她。 “发生了什么?” “钱!”叶轻飘这脚下一滑再被更云那么一抓,那人早已远去,好在桑榆街道少弯拐,所以尚且还看得见些人群中的背影。 “哎呀,钱的话就算了!”更云一把抓住就要脱离的叶轻飘的肩,她力气小又没意料到,所以被一把抓回来。 “不可以!”叶轻飘嘶吼一声一把甩回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肩头还在牢牢地被抓住,立马转身就一掌劈过去……一起长这么大,叶轻飘从未和自己翻脸过,这着实吓到了更云。 他手才松开,叶轻飘已如脱缰的野马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双腿在空中轻点可以微微承重的一切东西一路狂追过去。 眨眼功夫,空气中便只剩下还在轻轻摇荡的绳子、伞篷,被莫名点过的人脑袋……和她手脚同时狂舞后留下的余影。 瞠目结舌。寸言和卷堆以为她真的是发疯了。 “追啊!”卷堆经过他身边催促着,寸言已如疾风掠过,更云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卷堆看着自己刚要抓更云衣服的手。 寸言追到一僻静处,四周百姓早已跑光。 按刚刚的观察,本来还担心叶轻飘一来追不上,二来是那人身手比她更滑溜,且不知目的是不是就单纯的为了偷钱,所以怕叶轻飘吃亏。 现下追上了,一眼看过去谁吃亏还真不好说,主要是叶轻飘招招皆为致命招,所以超水平的发挥。 认识差不多半月,她向来是保守的打法,只接招和拆招,所以寸言也根据这个去分析过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现在的叶轻飘,从未有过的狠劲儿,一招接一招硬是把对方逼得毫无喘息的机会。 身后一阵强劲的气流袭来,寸言果断伸出手臂一把拦住了欲打进去的更云,更云稍作停留便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眼看对方已被逼到犄角,就在叶轻飘一掌直拨其面门,接下来的场面凭叶轻飘此时憋着的那股劲儿,不出意外的话那张面具下的脸至少会成为肉酱铺。 叶轻飘居然已经恼到根本不关心那张面具下是谁!这才是让寸言很是好奇的地方。 眼看一掌马上就要落下,那人忽然摊开掌心晃在叶轻飘眼前,这个动作突然得……叶轻飘的手甚至都已经触碰上去,但她瞳孔忽然变大,立即翻身收掌,另一只手一把夺过那颗碎银子,再不去管那纵身逃离的身影。 落在最后赶到的卷堆一口气经过两人身边,脚下没止住直接到达叶轻飘面前。他也不敢去拿那块银子,只是近而远地打量着。 “没有什么特别的呀,飘飘,都累成这样了,还追它干嘛,你早说,纵然我抠但还是可以给你好几块的!”卷堆大口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了。 打斗完的叶轻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手拄着因为猛烈奔跑而剧疼的肚子,每大喘一口气嗓子里都火辣辣地疼。 “那就是篱酿给你的银子?”更云似乎明白了,但又不明白这银子到底特殊在哪儿。 寸言看着更云,又看向瘫在地上头发完全湿答答贴在头皮上额头上脸上的叶轻飘。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顾喘气,待气息慢慢平复下来才靠着墙翻身趴在地上拒绝了更云伸向她的手,慢慢弓腰又伸手扶住墙还要一手撑腰才站得起来,刚刚那股拼命的劲儿好像一下子泻光了。 本来就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没睡觉,已经累得没知觉,又经历过刚刚这一番,现在四人如同车轮碾过的鼻涕,一路无话直奔家门,什么法术轻功,现在均没了用的欲望。 “如果要羌泥不躲躲藏藏,那么光明正大的底气是什么?飘飘,希望这个道理可以不需要血的教训你就会懂!” 叶轻飘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忽然响起这句话,就快要倒在路边睡去的她使劲一甩脑袋,顿时灵台清明三分。她用心去感知到那块小银子正贴在她的肌肤上隐隐发烫。 这细微的一切,寸言真真地看在眼里,他欲作揣摩,但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到她手上用力成拳。 “总算是到了!”卷堆开门放三人进去,自己就粘在了门框上,再也挪不动。更云先进去,寸言则拉着门板给叶轻飘进,可是她却突然愣住了,寸言一脸疑问盯住她。 这时已经走到里面的更云和摊平在另一个门板上的卷堆也发现气氛的不对。只见叶轻飘左手拉住腰间的一个香囊,轻轻捏来捏去。眼睛看看寸言再看看更云。 “怎么了,是哪里不妥?”见她这副表情,寸言生怕语气上稍不注意就给她负担,所以轻言细语。 “这个,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的!”叶轻飘说着目光轻轻四处转动,小心查看,发现身边也没什么异常。 “什么?”卷堆一下子从门板上弹起来,但立马又被快速走过来的更云一把摁了回去。 “别怕,没事!”更云对着她温柔地点头:“什么时候被挂上去的?” “不知道!”叶轻飘轻轻摇头。 更云立马腾上墙头居于高处四处查看,一无所获。 叶轻飘把香囊握在手中仔细打量,寸言也接过来摸摸捏捏,再闻闻。 “真是傻到家了,是忆忧阁的啦!”一个声音忽然从顶空传来,还真是吓了几人一跳。 “你,哪来的小丫头?”三人一起抬头,偏偏是叶轻飘最先看到了从门内伸出的核桃树枝上蹲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你说谁小丫头呢?”谁料这蹲在别人家树上的还是个不容易招惹的,刚刚还嬉皮笑脸,被叶轻飘一说立马就翻脸。 “当然说你,没自知之明吗?”叶轻飘手掐腰往树枝下挪了挪,比那小姑娘的声音大了一倍。 “你好意思?你不也昨晚刚到十六岁,跟我同岁而已,牛什么牛?”那小姑娘又是撇嘴又是翻白眼脚往下一松,整个人稳稳地扎到了地上。 “哎哟,看我都忘记你昨晚就十六了,飘飘,今天把鸡蛋给你补上!”更云自责地拍着脑袋。 叶轻飘都没看他一眼,凑到那姑娘面前:“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就十六了?” “我就知道,怎样?”那小姑娘也往前一步,眼对眼瞪着叶轻飘。 有好戏看了!三人刚刚还神色凝重,好奇这人的来历,目前看来就是跑来斗嘴的嘛,索性抱手靠墙的靠墙靠门的靠门一副悠闲样子,且看看热闹。 “你,说不说?”叶轻飘眼睛瞪得比对方更大,对着她竖起一个指头。 “汪!”那姑娘对着叶轻飘竖起的手指一口咬过去,且是真咬,好在叶轻飘缩得够快。 “你个属狗的!”叶轻飘一脚就踩上了那姑娘的脚尖并咬紧牙关在上面使劲用力。 “啊……叶轻飘,你敢踩我!”对方嘴往两边脸颊咧得像脸盆一样,上手就撕住叶轻飘两腮。 “啊……你哪来的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叶轻飘脸上一阵剧痛,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抱住对方的脖子,两腿夹在人家腰上就开始撕扯人家后脑勺的头发。 哇,还以为有热闹可看,可越看这场面越不对劲啊!三个青年脸上一阵惊恐,“这就是女孩子之间打架吗?”。眼看叶轻飘也被人家撕住了头发,更云一阵惊慌。 “女孩儿之间打架不应该像刚刚那种真功夫比划吗?”卷堆也瞪大了三角眼。 “帮飘飘吗?”更云自发往前几步,可两个扭成一团的姑娘实在让人不知怎么下手。 “帮什么帮,快拉开!”更云还愣在原地,卷堆和寸言已经上去一人捉住一个。两个姑娘死死抓住对方不放,即便被拔开了也还在朝着对方手舞足蹈吐口水,所以寸言腿上被叶轻飘蹬了好多脚,卷堆脸上也被那小姑娘在空中挥舞的手“啪啪”扇了好几个嘴巴子。 两人直到情绪都稳定下来,才被放开。叶轻飘在被放开那一霎那意识到寸言是从后面抓住自己,而自己的两只脚刚刚是腾空吊着,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好在一头乱发被扯得满脸都是,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哇,哪家的丑八怪!” 叶轻飘正尴尬地站在寸言面前时,那姑娘突然尖叫一声,循声望去,卷堆已实实在在挨了一拳,现在一只眼睛周围全是乌青的。 “噗……”没忍住,叶轻飘笑得口水都喷了过去,意识到那姑娘发现了的时候又生生憋了回来。 “笑什么笑,他是很丑嘛!”那姑娘嗔怪道,但也没憋住立马笑出声来,叶轻飘再也不忍,于是宅子门口充斥着两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三个男的,尤其是无故被踹了很多脚和被打了很多耳光的那两位,真的被眼下这种瞬息万变的逻辑给整糊涂了,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叫苏桂,我只比你小眨眼的功夫。”那个姑娘边往耳朵边别着头发边走过来。这更是吓呆了那三位,分明刚刚还在是打得炸毛的战斗鸡,这就开始交朋友啦! “嗯!”苏桂朝叶轻飘伸出一个手掌制止了叶轻飘刚要出口的话。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你,从你出生的时候就知道你,天生就知道!这种感觉既糊涂又清明,你懂吗?”苏桂使劲想形容,但又说不清楚。 这姑娘说得大伙儿都惊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叶轻飘只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见过我吗?”叶轻飘问道。 “你到过我家,我跟踪你来的呀,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认出你来了。” “嗯?”三人一同望向叶轻飘。 “呃,哈哈哈。”叶轻飘一脸心虚:“好啦,我也有其他的任务啦,呵呵呵!” “什么时候啊?”更云轻轻拐了一下叶轻飘,叶轻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卷堆和寸言低头一沉思,也不再多问,毕竟谁心里都有那个数,自己的目的也不单纯。 “你怎么知道那是忆忧阁的香囊?”寸言问道。 “只有忆忧阁的唤蘅才用那种香味的东西呀,她们都不卖的,是唤蘅独家的!” 寸言摊开手掌,果然一股独特的气味轻轻散发出来,似有若无雨后杉木的味道,很是纯正,但是淡到近乎没有,看来这姑娘的嗅觉着实很好。 “既是香囊,说不准里面会有东西!”叶轻飘建议。 寸言看一眼她。 “打开嘛!”,叶轻飘丝毫没有领悟到寸言是想说要不要还给她,毕竟人家是给她的,万一有所不便。 里面果然是一块血红色木屑,上面墨色的笔迹遒劲奔放:“寸言,今日影正,忆忧簪榭!” 叶轻飘轻声念完然后仰头看着寸言,寸言也甚是惊讶,没想到会是给自己的。 “这是唤蘅在约你?”卷堆一脸贼笑。 “可是这影正和簪榭是什么?”叶轻飘的问题也是其他几人想问的。 “问我啊!”苏桂一脸得意。叶轻飘满脸堆笑望向她,她觉得甚是满足: “影正就是太阳最高的时刻,桑榆人认为那时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在它的正下方,所以叫影正。簪榭,是忆忧阁的秘密所在之一,据说里面藏有这几千年来叶家所有香料啊香脂啊等等的配方!” “哦,这样啊,如此女气的名字!”卷堆撇嘴道。 “哎呀,我们回去睡觉吧,我真的好累!”叶轻飘左右摇着脖子。 说收就收,这逻辑真是毫无章法,不过三人也有同感。于是纷纷揉肩捶背往院子里走,到大门边时叶轻飘突然一把把三人纷纷往门里塞进去,自己最后钻进去,随即把大门使劲撞上。 “啊,还有我,我还在外面!”门外传来噼里啪啦捶门的声音。 “你回去吧,我们今天累了,不招待客人!”叶轻飘用后背紧紧顶住那快被拍烂的大门。 “叶轻飘,等你等了那么久,我不回去!”外面撒起娇来。 “我,我不用你等的,回去吧,你家里人等你吃饭呢,哈哈!”叶轻飘说着把门顶得更死了。 “我没有家人,我就一直等你的,飘飘……!”外面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 “呃呵呵呵!”叶轻飘勉强地笑着,三个男人都停住回看着她,示意可以放她进来。 “飘飘,我求你了,你让我进去嘛……”外面拍得没那么疾了,但一下比一下重,开始哀求起来。 “哎呀,你快回你家去吧,真烦!” “哼!”叶轻飘这么一说,外面突然不拍了:“叶轻飘,你放不放我进去?” “当然不放!” 叶轻飘话音刚落,一片红影从屋檐上方落了下来,是那个苏桂。 “你以为你不开我就进不来了,你屋子在哪里,我也要睡觉!”苏桂一身红裙子如同一朵石榴花随着她在原地摇曳,叶轻飘嘴都快被气歪了。三个看热闹的真是佩服这姑娘的本事。 第二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簪榭 晴空如洗,日渐当头。 忆忧阁的两扇大门开得敞敞亮亮,刚踏入门口,左右门房就各出来一个小厮,均不是之前见过的,所以并不知晓寸言。寸言就这样生生地被拦在门边,这姿势说来也真是尴尬,因为一只脚还在外面呢! “本以为这个忆忧阁大打开大门无疑就是蕴含打开门做生意的意思,可不曾想有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小厮。说来也是自己鲁莽了!”寸言暗自忖道,但没有办法,所以往门槛外退出了那条已经进去的腿。 “是你家主人约我来的。”寸言客气地说道。 “抱歉,并没有人吩咐我们今天会有人造访!”见寸言已经退出门外去,小厮们也客气了不少。 寸言知道忆忧阁管理很是讲究章法,小厮们说没有得到命令,那么就真的是没有人吩咐下来,可是脚下的影子已经一点点往内缩,眼看影正就要到来,一拍脑门,从袖袋内掏出那个香囊递过去。 “这个……”其中一个小厮接过香囊,看看寸言又看看同伴,“不错,这个确是只有我们家主人才有的东西,请稍等,容我进去禀告。不过,影正将至,恐怕我家主人现在没有时间招待你!” “你家主人约的就是影正时分在簪榭。” “不可能呀,簪榭从不允许外人进入!”另一个小厮说道。 “什么事?”说话间一队巡逻人员恰巧从里面的影屏处经过,带头的人发觉这边有异常立马走了过来。 “原来是寸言公子!”那领头刚到门边发现是寸言立马拱手赔笑,随即又转向那两个小厮厉声呵斥:“不长眼的东西,主人早就吩咐过寸言公子来访一律不需要通禀!” 两个小厮发现阵仗不对,弓腰缩脖,连连向寸言赔罪然后退到一边去了。 领头的那人把寸言迎进门内,寸言把香囊递给他,告知实情。 “这个……”那人一脸为难,转而又说道:“我家主人的确每日影正时分都要进簪榭,但都只是她一人进去,就连凤尾也只是进门后在门边候着。但这香和字迹又的确是主人的,我可以让公子进去,但能否顺利进入簪榭,只能到那边再说了。我等卑贱污浊,没有资格靠近那地方,所以只能凭公子你自己去!” 那领头的给寸言描述过路线后,寸言绕过影屏,一路寻去。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到忆忧阁,可眼下的路线依然是新的,一路多亭阁,以楼宇为主。路上尽管也多巡逻人员,但并未再被阻拦。 一阵叮咚泉水声渐近,如那领头人描述的那般,循声而去,到了一片开阔之地,没有任何遮挡,只一大片空旷的湖泊。在湖中央有一所石楼,纯石料的,就连缝隙处也用细石作楔填补得密不透风,仅从二楼开始才有小的窗户,但并不正对外面,而是仰斜向天空。 大石门门楣处衔着用不同形状石块拼成的“簪榭”二字,字形走向刚正简朴。 没有任何路通往那里,唯独岸边和那边石楼门口一模一样的两艘铁船。 这一路奇奇怪怪,此时寸言心中疑惑重重,但是脚下的影子已有往身后偏移的迹象,没有多想的时间余地。 说也奇怪,原以为这铁船如此笨重,怕是需要很大气力才能划动,不想人上去后,这船自然就开动了。 一切和预想的一样,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到达石楼。船还未到湖心,随着一阵喷涌而上的水势,十余个黑衣人从水底仗剑而起,铁船在湖面左右前后上下颠得甚是剧烈,寸言大大张开双脚,暗自在脚底运力,方才稳住不至于翻船下去。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落回湖中,那十余个从头蒙到脚裹得严丝合缝的黑衣人行动统一、节奏合拍,招式同出一辙,把寸言团团围住,剑光一闪,齐刷刷向寸言刺过来……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刺在他腰间形成的那十多个窟窿足以折断他的腰! 剑影急骤,剑锋直至寸言腰间,只是滑过那向上腾去的衣衫刺了个空。寸言脚尖轻轻踮在那些碰撞在一起的剑上,脚下暗自用力,脚踝轻旋,那十余柄剑立即被迫四处散开,但仅退后一小步落于船沿上,船儿轻轻摇晃几下,立马恢复平静且纹丝不动。 依然停留在半空的寸言嘴角轻扬,掌心蓄足一股力量一挥手抛撒向四糟,那十余人立即人剑合为钢棍一般一起扑向寸言,一时间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砍刺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穿梭于一团黑色的人影中间。 几十招下来,寸言已累得满头大汗,也才跟对方打个平手。再这么继续耗下去必败无疑,寸言正想着怎么脱身时,一片七彩的东西在眼前在头顶扑闪扑闪的飘落。这么大的太阳还能亮得如此耀眼,寸言也被吸引住了。送出去的一招还没收效,那十余人来不及接招就如同滑溜溜的鱼那样一猛子扎进湖中,泡都没冒一个,湖面很快恢复沉寂。 这时寸言才见得唤蘅和凤尾立于石楼门前。 “寸言……你怎么会来簪榭?”船很快到达楼前。 “不是你让人把香囊挂到飘飘身上,通知我来的么?”寸言一头雾水。 “哦?”唤蘅也很是奇怪,接过香囊和纸条一看,确实都属于自己的。 “哈哈,不管什么原因,来了就随便说说话也挺好。”唤蘅脸上的疑惑说散就散。 “不打扰你做事吗?” “没什么,这簪榭每日影正自动打开,影正一过又自动关上,它的开启完全由日光决定,不受人控制。可这里边偏偏藏有忆忧阁所有的生意经,所以每日必来,它关上我也就可以回去了。” 唤蘅说着伸手接过凤尾手中的油纸伞,踱到石栏边,临湖而立。 寸言转身和她同一方向,刚欲开口,见一个很小的人影在凤尾身后一闪进入了石楼。寸言手才微抬,唤蘅就把伞递到了他那只微抬起的手里。 “多谢你帮我拿一下伞,这手也不知在哪里沾惹了灰尘,我好擦一擦。”唤蘅说着掏出一块丝绢开始小心翼翼揩拭手指。 唤蘅的动作慢到极致,十个手指挨个擦了一遍,眼皮都不抬一下,显然刚刚的事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并且另有打算。寸言见她有意如此就把心放了回去。 “也不知你四人在此处可还住得习惯,原是我怠慢了,一直也没有时间去好好招待你们。” “哪的话,能在此有一个落脚地,我等甚是感激,何况对于七姊妹的事情一直以来也没能给你一个交代。”寸言身子微侧,故意背对那石门。 听到七姊妹一事,唤蘅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换了另一张丝巾从头开始重新擦拭手指。这时身后的两扇石门开始慢慢向内合拢,传来极不流畅的“咔咔”声。两人都稍侧目向后看去,恰巧碰上凤尾正向石门内焦急地张望。 唤蘅嘴角露出一丝极为隐秘的狠意,一闪而过,然后继续埋首擦拭手指。 她并没有接上自己的话,寸言也就不好再往下说,于是空气里寂静了那么一会儿,直至一个同样不易察觉的舒口气的声音传来,接着听到两扇石门“轰”的一声重重合在一起。 紧跟着是二楼相继传来八声相对较小的声音,寸言听到先后分别是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个方位,看来是八个石窗户,声音刚落,寸言就留意到脚下的影子刚好完全偏离正下方偏向身后。 那个凤尾似乎有些迟钝,这时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职,走到寸言面前欲接过寸言举在唤蘅头顶上方的伞,其实依寸言的身长,真的也就算举手之劳。 “算了,我和公子还想说说话,前边的事情你替我去张罗。这一阵子跟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你也辛苦了,办完事早点回去休息,就不用再来跟我禀告,下午的事你拿捏着办就好。”唤蘅接过她刚从寸言手中接过去的伞说道。 凤尾垂目欠身离去,柳腰春风、莲步翩然,风过处寸言看到凤尾腰间一个透明椭形小瓶中装了几颗红茱萸,瓶下流苏裹挟在裙裾间,如此特别的装饰,寸言第一次见到。美自然不必言说,不知为何寸言对这凤尾突生了几分好感。 船已在对岸停靠,凤尾身影也已离去。唤蘅纤白手掌微扬,身后一个五十来岁,身形奇瘦,颧骨很高,眉眼相吊甚远,书生模样的男子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 “怎么样了?”唤蘅并没有回头,淡淡对那拱手立于身后的男子问道。 “阁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并查实那淤云坊到桑榆只一月有余,但在来此之前已买断原忆忧阁的几家经卖点,契约时间有长有短,我们在外地的有十多个销路均是被他们切断。且最近淤云坊出售的好几号香料与我们忆忧阁的从外观到物品本身都极为相似,他们在此处扎根并扩张的势头很是猛烈。不仅如此,我等作了更进一步地追踪调查,也使了一些手腕,发现我们有几十个长期合作的商点信息和好几款熏香制品配方已落入他们之手,并且已有造成实际损失的趋势!”瘦子就是瘦子,一口气说那么多,都不带喘的。 “这么说来他们是冲着忆忧阁本身来的,不仅是生意!”唤蘅略侧身对着寸言,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的确。”那瘦子显然对自己搜集的信息、作出的判断很是自信。 “也好,现在我也算有点时间来好好招呼他们了,把剩下的饵都抛出去!”唤蘅说得很是波澜不惊。 “阁主,您说的几家我已早作准备,可是真的要抛吗?”瘦子再次询问。 “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说笑吗?”唤蘅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语气,可是其中的威严一下子冻结了整个空气,那瘦子腰一下子沉得更深,叠并在一起的手举过头顶。 “礼尚往来嘛,我已经让他猖狂得太久,不一次清理干净,有些不够尊重他!”唤蘅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那瘦子,瘦子立马把脸埋得更深。 “阁主,凤尾姑娘……?” “那个你不用管,我留意她并非一两天,自有打算。”唤蘅说完再次轻扬手臂,那瘦子后腿几步,直立起身子挥袖背在身后举步跨过石梯点到湖面上,三步并作两步,湖面形成几个小小的涟漪,还并未扩散到更远的地方,那瘦子已经抵达岸边,大步离去。 “唤……”寸言刚喊出一个字,随着唤蘅的手回落,两片黑点已落至湖面,唤蘅五指大张朝着那方向轻轻一抹,那两个黑点瞬间烧成灰烬。 寸言神色骤变转向唤蘅:“那只是两只鸦雀!” “那又怎样,除了五根手指就能数过来的几个人,整个簪榭不能有任何活物,这是忆忧阁的规矩!”唤蘅一贯的神色不惊。 “忆忧阁存在上千年难道还怕几只鸦雀不成?”寸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两只鸦雀就跟她动怒。 “呵呵!”唤蘅婉转地轻笑几声,眼角向着高空一抡:“你看!” 随着唤蘅的目光,寸言看到一只啄木鸟掠过湖面一路高飞至石楼前,还未靠近,就在空中晕转几下,然后连扑棱翅膀的机会都没有就垂直降落下来,摔落在游廊上。 “这……”寸言看呆了,关于机关术的书籍自己也研读过许多,可是眼前这个,其中的奥妙还真是不知从何解起。 “你一定知道忆忧阁并不擅长机关术,可是先祖袅幽却最擅长利用自然存在的东西因势利导为己所用。比如这吸收日光就可以自动开启石门石窗的簪榭,比如经过这片湖面后再去靠近那些石头就会自然死亡的鸟兽。当然一切并不只是你见到的这些,这里是忆忧阁的秘密所在之一,上千年来有多少人在打着这里的主意,比人小的生物没有可以靠近的,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比如那两只鸦雀为什么却可以!” 话说到这里,刚刚发生的似乎已经可以解释了,寸言有些责怪自己的冒失:“那个进去的小人……” “对,是七姊妹中的四姐,名唤洛洛,但她已经出来了。因为这石楼密不透风,没有人可以在里面活到明天的影正时刻。” “可是她进去过,忆忧阁的秘密?”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带走什么,但我需要她给我带来点什么!”唤蘅说道:“这个很快你就会知道。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唤蘅的目光依然平静可难得此刻这样的水般柔亮。 “依忆忧阁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外人帮忙,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欠人人情,正愁不知怎样还清七姊妹的事以及宅子的恩惠,所以你说吧!” “哈哈!”唤蘅脆生生地一笑,不再面对着寸言,转而向湖:“可七姊妹一事分明是叶轻飘惹出来的事情,你怕欠人人情,倒是很愿意卖她人情,甚至为她欠人人情!” 唤蘅说完又看了寸言一眼,见他也不狡辩什么,不知是默默承认了还是懒于说明什么,可不管哪种,唤蘅都不愿意是。 “好啦,本就萍水相逢,奈何容易无端奢望。我想你帮我查一个人,茱萸!”唤蘅的眼神很快就变成那种平日里的公事公办。 “好,没有问题。” “我可以为你提供的线索是淤云坊,我手底下的人自会去查他生意上的事情以及身份背景,我需要你查的是他与忆忧阁的关系。” “可以。” 一场简单的聊聊天! 第二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淤云坊 雨后桑榆,锣鼓喧天。 “公子,这东西形小且味寡,为什么我们要守一夜,真的值吗?”喧嚣的人群中一主一仆小心错开熙来攘往的人流,两人互相忽前忽后忽近忽远交谈着,女婢很是专注于谈话内容,主子却似乎更在意眼前的热闹。 “洛语,这你就不知道了。要的就是它的味寡,一般的菌类都要长在腐败的木头上,可唯独这种树木既少见且新木也能在雨后迅速长出菌朵,守着它长就是因为它长繁茂了反而失去了价值。可盖好啦,这日头正盛,别让它在篮子里继续长老!” 那主子用手中的书简在篮子边敲打几下嘱咐着女婢,淡然一笑间如同秋日里彩叶间洒下的日光。如此美颜,人潮里不时有人忘记往锣鼓队伍里挤的步伐,频频回头看了再看。 其实,那女婢也长得甚是好看,媚而不俗,俏而不娇。只不过一时间路过的人都注意那公子去了。 行进的人流在一相对开阔处不得不慢下来,人群自发围成一个圈,打鼓敲锣者在表演的人群外沿,里边则是临时搭成的布景。 彩布蒙在竹架上搭成一长排封闭的屋子,每隔一段长度就有一个布窗户。房子下段可以露出腿,随着锣声和鼓点,一排人在屋子里蹦来跳去,随着旋律,人脸以不同的喜怒哀乐出现在窗户口,这是桑榆特有的表演,那些表情和腿上动作讲述的是一个规定情景里的故事,所以要连接起来整体看。 人山人海里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踮脚或往缝里钻,个个都想把眼睛放在最开阔的地方什么好戏都不想错过。 那公子和女婢也随着人潮被挤得昏天黑地,所站的位置正随人群挪动时,圈子中央的布屋子里表演者开始移动,情节即将有所转换。按理来说那些窗户不允许有片刻是空的,因为窗户在屋子内是对面开的,但不一定两两相对,这样方便屋子两侧的观众都有戏可看。 就在窗户口表演者瞬间交换的一晃,公子从正对的窗户透过对面的窗户看到场地的另外一边也站了一位姑娘,一脸好奇,满目期待。不过她似乎也很诧异,从她那里的窗户居然可以看到这边的观众:恰好里面落了个空档,恰好两个窗户正好对上,这是多渺茫的可能啊! 两个窗户恰巧框住两个大头,那姑娘很快对他咧嘴一笑,一排雪白的牙齿,心底里关都关不住的灿烂。 有那么一刹那公子怔住了,等反应过来要还之一笑时,窗户口已被表演者的脸给堵上。公子心里一慌,死死扎住双脚立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窗户口打开,可是这房子是移动的,即便是认准那个窗户并跟着移动,却再也遇不上恰巧两个窗口同时空出来且相对。 试了好几次皆无济于事,那公子干脆把书简一把塞给女婢,穿过人群到达对面,在一群群欢呼雀跃的人中间穿来穿去,一个个查看。 一通好忙后,满头大汗不说,已被挤得衣衫不整,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样,站在原地自嘲地大笑了几声,之后也再无看戏的兴致,跟着找过来的女婢离开了。 淤云坊门庭若市,可若你以为整个淤云坊就招牌下所见的这一个奢华的商铺那就错了。 叶轻飘也真算是开了眼了,离第一天来到这里不过个把月,这桑榆的街市恐怕就已换了另一种格局。 所谓的淤云坊既是招牌名也是牌坊名,原本此处是桑榆较为冷清的街区,不想现在如此闹热。 主街区的中段部位有一条往东的大街,规模一点不输给主街,只不过看上去更新,少了些岁月感罢了。这条街与主街形成一个“丁”字路口,街口就是高高耸立的牌坊“淤云坊”。 坊下一条街功能布局划分明确,左边为男人区右手边为女人区,但总有男女相约而来,左边出了男人区的某个店铺,横过街又进了女人区,所以整个街面上往来人群穿梭不绝,一片繁华。 “哇,那个唤蘅居然允许桑榆出现这样的竞争对手,而且还能等它扎根成这样了才来修理,她是不是傻呀!”苏桂牵着叶轻飘的手从一个店里走出来。 “这样不好吗?多热闹呀!”两人十指相扣大幅度甩着手臂又走进另外一家。 “这样不好,但是她也不傻。”两人刚进到铺子里就有人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轻飘指着跟着两人进来的卷堆。 “我来送钱的呀!”说着卷堆把一个钱袋子递了过来:“这是寸言的,他说全部用完吧。我们仨儿合计了一下虽然说咱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但也总不能委屈了姑娘家!” 钱送到,卷堆转身就走。 “卷堆。” 一回头,叶轻飘已跑到跟前:“为什么你说唤蘅不傻?” “呃!”卷堆本想随便忽悠两句,但看叶轻飘一脸认真,在脑子里把话顺了一下解释说:“忆忧阁作为千年的老店,根基扎实,不可能随便被玩死,所以她玩得起;再则忆忧阁作为地主,消息来源广泛,所以这些她早就知道。还有你想淤云坊承包了一整条街,在管理严苛的桑榆,他们能随便就把一条街让给一个外来人吗?”卷堆故弄玄虚地暂停一下,不想叶轻飘马上接口道:“不可以是因为淤云坊出得起价吗?” “你还要不要听了?”卷堆翻着白眼,叶轻飘立马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可以,但是在桑榆有忆忧阁在,谁心里没点数就随便炫富?淤云坊初来乍到就在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这不分明找死吗?你以为淤云坊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肯定明白,可明白了还这样做,那说明什么?” 叶轻飘刚要接嘴,卷堆立马抢先说道:“说明他在挑衅!”卷堆冲着叶轻飘一副说教的样子重重地点头。 “你以为唤蘅那个傲娇的女人会容忍别人挑衅她吗?她是在等。” “等什么?” “飘飘,当你的花盆里突然出现从未见过的物种时你往往会很好奇它长出来是哪种杂草,等看清楚了你要拔它的时候又可能因为不大不小的不好捏容易拔断把根留在土里,最好的时机是你能够一把抓住它并连根拔起,哪怕带起一点土也没关系,抖回去就好啦!”卷堆说完拍拍叶轻飘的肩转身出去了。 “哇,他好阴险!”突然过来的苏桂把正在回味卷堆话的叶轻飘着实吓了一跳。 “可是我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一路上甚是热闹,到街尽头才是一处大大的宅子,门额上悬挂写有“淤云坊”的牌匾。虽也有人进进出出,不过但凡到了这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变得沉静内敛起来,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了做派。 无需通报,没有人在门口值守,甚是容易进出。 入得大门就听见丝竹之声,只不过眼前是一片花海,各色奇花,并不知这丝竹声源于何处。绕过花海才是掩映在绿茵丛中的亭台楼榭。 到了这里已在通往里面的入口处摆了几案,叶轻飘和苏桂正对里面的事情做着猜测,一个伶俐的丫头已满脸含笑迎上来。 “请问二位姑娘是来跟我们哪一位姑娘学习的呢?” 被这么一问,两人一头雾水。 “哦,看来二位是第一次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们淤云坊呢有七位姑娘,分别是洛陶、洛华、洛鸾、洛洛、洛茹、洛红、洛语,她们会跟姑娘们一起研讨一些礼仪、服饰、舞技、妆容、发髻、乐理、食谱、诗书等等对大家的生活都很有用的话题。至于要找哪位姑娘,全凭你们自己选择。”那丫头说完抚腮微微一笑,仪态端庄让人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那,那……”叶轻飘听得云里雾里,哪还知道怎么选择。 “二位,除洛鸾姑娘的舞技外,恐怕其她几位姑娘的马上要结束了,就只能等到明天。如果明天你们打算来的话,今天就需要先跟她们约,因为每一天的名额有限。” “呃,那就舞技吧,不等明天了。”苏桂爽快地决定。 “好,第一次的话我们是免费的,算是体验,以后若还想继续来,我们再按次计费,也可以办月票或是年票,二位请随我来!”丫头大方地在前面带路。 拐弯就到,上了三层的一间大厅,一堆女子穿着舞衣在屋子中央的地上伸展翻滚,一抬手一递眼间婀娜自不必说,娉婷婉转,秋色连波。 还没有看够,一个姑娘几个侧身转转到叶轻飘和苏桂面前一只手拉一个就把两人带了进去。 实力演绎什么叫笨手拙脚。被一堆天鹅般的女人围住,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已大汗淋漓,衣裙被自己踩了无数脚,而且是今天用寸言的钱刚买的新衣啊! 好不容易被折腾完,那个跳得最好的突然光着脚丫快步行至门边欠身施礼:“公子!” “洛鸾,今日可还顺利?”那公子只微微一抬眼,一群跳舞的姑娘个个如花痴般各种娇羞扭捏,当然包括苏桂和叶轻飘,只不过其他人好歹知道找方手帕之类的挡挡,只有她俩明目张胆巴不得把俩眼珠子挖出来粘人家身上。 “是你!”那公子甚是惊喜,也不顾正欲作答的洛鸾直奔叶轻飘面前。 “我我我,我,是我,不过我们认识吗?”本来口水都已经流了几尺,但是人家真正过来时叶轻飘又吓得步步后退。 “姑娘,我们下午才在大街上那个锣鼓队……”公子一脸期待很是希望这些提示能让叶轻飘想起些什么。但无济于事。 “罢了,估计透过那个窗户姑娘并没有看见我。能再次见面已实属缘分!姑娘,我叫茱萸,不知能否有跟姑娘做朋友的好运?” “茱萸!”叶轻飘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心下一阵窃喜,叶轻飘赶紧自报家门并介绍了跟她挽手并肩的苏桂。 热闹的街渐渐安静下来,眼看夜已深两个姑娘还没有回来,卷堆和更云开始坐不住了,起身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算是稳如泰山持卷看书的寸言眉宇间也尽显示着他内心的焦虑。 “早知道就自己去了,根本就不知那淤云坊到底水有多深,也不知那茱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怪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卷堆边走来走去边唠叨。 “哎哟,你别叨叨叨了,你这说得我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似的!”被这么一说更云脚下的步伐更是快了许多。 寸言把端到唇边的茶又放回了几边,起身果断地朝门外走去。 “你干嘛去?”卷堆跟上两步又停了下来。 “去接她们?” “哎哟,都到这一步了,有点耐心,不要如此沉不住气。本来派两个小姑娘去就是因为那些都是一些女人的东西,这样自然些,现在你又寻去,不前功尽弃么?” “为什么要管那么多,我也去!”卷堆话才说完,更云已经抢先一步,跃到门边开了门栓。 这一开门也惊到了外面的一群人。只见叶轻飘和苏桂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位俊朗的公子正与二人道别。 见门忽然打开,那公子忙拱手作揖,上前一步来到阶下:“实在抱歉,初次见飘飘姑娘就觉得甚是投缘,所以把她留得晚了些,让你们担忧了!” “哼!”本来着急得要死的更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抱手倚在门框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寸言走到阶下抱拳说道:“让阁下费心了!” 那公子略微一笑算是回应,然后转向叶轻飘二人:“二位姑娘,劳顿了一天,早些休息,告辞!” 简单回礼,那公子上了马车还不忘从小窗里伸出头来跟叶轻飘告别,直至车行远,叶轻飘还目送着那车身。 “哼,不就长得好看点,至于吗?”更云走下台阶用肩膀推着寸言欲先进去。 “不就是看不惯有人长得比你好看又拿人家没办法吗?”叶轻飘拉着苏桂快步到二人前面使劲侧身把两人拐下台阶,抢先跨进门槛。 “女人无一例外的败家呀,寸言,你不要太伤心,早该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的!”一看到叶轻飘和苏桂两人拧了那么大的几包,卷堆在一旁既是冷嘲热讽又是煽风点火。 刚才只留意外面的翩翩公子,现在才看到两人手里的大包小包,寸言也难免奇怪。 “桑榆的街市现在价格低到那么点钱可以买这么多东西么?” “你也知道你那点钱买不了这么多东西啦?”叶轻飘把自己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卷堆怀里又把苏桂怀中的也一并塞到寸言手中。 “咦,你们这是搬到大门边来迎接我们呀!”腾开手的苏桂留意到菜畦边纳凉的草亭里设有炭炉茶盏,盘腿坐下就自顾斟了一杯。 “是,我们三人都快急死了,有些人还花着我们的钱勾搭着小伙子,看来恣意得很嘛!”更云在一边抖着腿嘴快撇成了河堤。 “是哪些人说这个任务在脂粉堆里要我们去执行的,嗯?”叶轻飘掐着腰咬着牙瞪着眼走到每一个人面前都往人家鼻子上瞪去,苏桂也有样学样。原先只是叶轻飘一人都够三人受的了,现在又多个帮手,哪还惹得起,三人都闭紧了嘴连连后退。 “不过呢……”叶轻飘身子一转,头发一甩,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这也基本上算是个美差啦,尤其是有那么俊俏的好儿郎,还有那些美丽的姑娘,当然还有这些……”叶轻飘用下巴一一点过三人怀中的大包小包。 “小桂桂,快去,把东西给分啦!” 苏桂得令,立马挺直腰板,从三人怀中礼貌地抱过口袋,一一将里面的东西倒成一大堆在草席上。 “喏,这些都是我俩给你们挑的,很累的!”叶轻飘尤其强调后三个字。 “切!”更云从鼻子里继续哼着:“拿着我们的钱给我们买东西,还要不要脸?” “你今晚从头到尾的阴阳怪气哈!”叶轻飘翘着上嘴唇:“不要算了,小苏子,把他的分给他俩!”叶轻飘继续掐着腰使唤着苏桂。 “哪……哪个小苏子?”苏桂向自己身后看去。 “你,笨!” “慢着!”更云一把夺过苏桂正欲给别人的衣物鞋袜:“我的尺寸他们也穿不了啊,浪费可是要被六四罚的!” 更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但是嘴角还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不信搞不定你!”叶轻飘暗自在心里嘀咕道,然后转向寸言把钱袋子归还回去:“谢谢你的钱买的衣服,苏桂我们俩都穿身上啦!”叶轻飘得瑟地转了个圈。 “这去了一趟淤云坊,确实有姑娘样了呀,不错不错!”卷堆在一旁边试着鞋的大小边夸赞。 “诶?这钱也没用掉多少,你们这些衣物……”寸言捏着还在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不会吧,刚刚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买的?”更云刚伸进一只袖子立马又伸了出来:“那我不要!”说罢立马气呼呼地将那衣物往苏桂身上塞。 “就不能是我们自己买吗的?”叶轻飘手掐腰冲着更云喊道:“还有,谁男不男女不女啦,明明自己长得丑还不允许别人比你规格高点?” 更云本来要把衣服塞到苏桂手里的,听得这话转身一把全塞到叶轻飘身上又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几个大步后身影就淹没在了黑暗里。 “德性!”叶轻飘本只是像平常跟他说话那般嚷了两句,真没料想到这样的结果。 “他生气了!”苏桂倾斜着靠在叶轻飘身上。 “别搭理他。” “你说这些衣物是你们自己买的,怎么回事?”寸言把衣物全部放在自己旁边,席腿而坐,把两杯茶推到两人面前。见说到正事,卷堆也停下臭美回到原位。 “这是我们今天的收获之一。我就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想到哪说到哪,你们自行判断,如果我说漏了,苏桂你再补充!”趴在叶轻飘腿上眼睛开始一眯一眯的苏桂重重地点点头。 一开始进入正题叶轻飘就立马换了另一副认真模样,这让寸言很是刮目相看,给她刚喝空的茶杯又续了茶水。 “刚刚你们在门口见到的就是淤云坊的公子茱萸。如你们所知,淤云坊乃是一整条街并非一两家铺子。在街尽头是淤云坊的教习场所以及生产基地,你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教习先生就是七姊妹。这七姊妹就是我们在忆忧阁见到的那七位的放大版,那是因为她们可以随便变大变小。七姊妹分别唤作洛陶、洛华、洛鸾、洛洛、洛茹、洛红、洛语。她们最特别的打扮是各自会戴一朵蔷薇、且个个长得都很好看!”叶轻飘一张嘴就噼里啪啦,并不理会卷堆和寸言脸上时而浮起的诧异。 “据我观察那七姊妹似乎并不只是才认识茱萸一月有余,反而像是故交,他们看似主仆,但只有主仆的礼仪并无身份的贵贱。还有……”叶轻飘咬着茶杯的边沿。 “还有什么?”卷堆迫不及待。 “你有没有发现茱萸长得很像一个人?”叶轻飘盯住寸言,由于刚刚卷堆没有出去,所以没见着茱萸,现在只能好奇地看着两人。 “你是说……”寸言欲言又止。 “是像唤蘅啦!”苏桂仰起头说完这句又“咚”地一声摔回叶轻飘腿上继续呼呼大睡,叶轻飘不自觉地在她肩头轻拍起来。 寸言垂下眼帘思考后说道:“难怪第一眼见到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在你不像更云,只看到人家比他长得好看,真是丢脸。”叶轻飘没好气地说道。 这意想不到的成熟着实让寸言觉得出乎意料,说实话自己的第一眼也是看到对方棱角分明却又温润雅致、身材挺拔且气度不凡,直到他拱手过来才觉得有某种说不清的特别。 他并不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看似头脑清醒的叶轻飘,其实老早就已经流了几条街的哈喇子。 “总的来说也就是:一七姊妹可能是茱萸劫走的,二茱萸和唤蘅有关联,三七姊妹现在已经明目张胆地在桑榆活动了,四茱萸和七姊妹是旧识。”卷堆总结。 “还不好说,大部分还得进一步证实!”叶轻飘和寸言都深深地思考着。 “对了,你说这些衣物都是你们的钱买的,你们哪来的钱?”寸言郑重地看着叶轻飘。 “确切地说是跟淤云坊赊的。”叶轻飘得意地说道。 “为何,我不是让卷堆给你们送了钱袋?” “目的自然不在钱上。” “你们打算怎么还?”卷堆满眼神采奕奕,横插一嘴。 “帮工还!”叶轻飘坏笑道。 “好样的!”卷堆对着叶轻飘伸过一个拳头,叶轻飘立马伸出自己的碰撞在了一起。 寸言立马懂了,继而又问道:“茱萸和七姊妹有没有怀疑你,安全吗?” “怀不怀疑我,我不敢肯定,但是安全,起码目前是!” “凭什么判定?”寸言进一步追问,他觉得安全这事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凭茱萸敢大摇大摆地把淤云坊开成一条街,凭他敢如此放肆地使用七姊妹,凭他敢这样跟忆忧阁叫板,那他就根本看不上飘飘可能给他带来的危险!”卷堆精辟地总结完又继续说道:“话说,就这些他还真和唤蘅那女人一样的狂妄,说不定他俩真有点什么关系。” 卷堆说的寸言也觉得甚是有道理,又望向叶轻飘:“你的根据也是这个?” “我的依据是他很忙没有时间收拾我!”叶轻飘耸耸眉毛。 “呵!”这理由,寸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累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我们一早就烧了热水已送到你们房中。我明天再去忆忧阁问问,大家各自行动,要注意安全。” 寸言说着和卷堆一道起身欲走,叶轻飘还坐在原地咬着下嘴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寸言这才想到苏桂靠在叶轻飘腿上睡得正香,她根本起不了身。把那些属于自己的衣物夹在腋下,寸言过来躬身抱起熟睡中的苏桂,叶轻飘这才敲打着麻木的双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啊,痛痛痛!” 苏桂一喊痛叶轻飘一手拉住她的头发又往她头的方向送送,可是才过一小会儿苏桂又瞌睡着脑袋直冲梳妆台的桌面撞去。还没撞到,叶轻飘正拉着不是梳就是盘的那绺头发就直挣得她头皮都快掉下,于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又响起。 “飘飘,我求你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梳个头头皮都快让叶轻飘揪没了,苏桂痛得异常清醒,拖着嘴角边老长的口水紧闭着双眼央求道。 “不是因为你现在头没梳脸没洗,我早就出门了,哼,以前都是别人给我梳洗,现在倒好了!”刚梳好头发,叶轻飘在盆里弄湿绢布一把敷在苏桂脸上四处搓洗起来,当然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声音。 “啊,叶轻飘,我不要洗脸我不要梳头,又没人看得出来,哇,痛……你是要把我眼珠搓出来吗?”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刚要往门外泼水,就见到更云的影子从门口缩了回去。 “干嘛!”叶轻飘把盆端在腰间,像平常那样嬉皮笑脸地冲着他。 “那个,你今天还要出去?” “嗯!”叶轻飘知道他是在没话找话,但故意一脸疑惑等着他说下文。 “飘飘姑娘!” 更云正欲出口的话被寸言领着过来的茱萸一口挡了回去。 “啊,你来啦!”叶轻飘显得无比热情,立马把更云忘在一边去了。 “哼!”见叶轻飘无视自己,喜笑颜开对着茱萸,更云甩着衣袖愤愤离去,可是似乎除寸言外谁都没有留意到他的气愤。 “寸言,那我就把苏苏和飘飘接走啦!”茱萸拉住叶轻飘就准备离开。 寸言只微微一笑,然后对叶轻飘和苏桂说道:“晚上早些回!” “在还清欠债之前我们可以不回来吗,这样我早上就不用那么早起来了?”早起的苏桂一脸不甘心。 “不可以!”寸言斩钉截铁。 第二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当归枣红汤 穿梭于林间草场寻找新的原材料,匍匐在案头几角研究新的香料,出入于各个会馆作坊争取更多销路……在叶轻飘看来这个茱萸是个很勤奋的人:勤于挣钱,心无旁骛,毫无攻击力。但或许对于做生意来说这已经是对别人很大的威胁了。叶轻飘这样跟寸言他们报告。 “飘飘,其实我觉得头发每天梳会掉得很快,发型就更不需要每天都换了,披头散发才有利于它们自然生长。脸也是,那么早,皮肤都还没睡醒你就洗它,这对它来说是一种伤害,对不对?所以这些时间咱们完全可以用来多睡一会儿嘛,女孩子的美是靠养出来的!”叶轻飘在前面走着,后面的苏桂唠唠叨叨掉队一大截。 “闭嘴,你懒还道理多。教训我?要是篱酿在,你还想睡到现在,看她不罚死你!”苏桂在身后拖着她的衣裙一角,叶轻飘甩都甩不开。 “篱酿是谁,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 “不可能,因为她说她没来过桑榆,她是我母亲!” “哦,那她为什么对你那么严苛,你和我一样还小!” “呃,你好烦!”叶轻飘死劲拽回自己的衣服,实在是没有耐心了。 茱萸说今早有事不来接她们了,所以两人一路步行至淤云坊,跟往天一样,要先到茱萸的住处一同吃早饭。 “来啦,飘飘姑娘!”一个听到声音忽然从花圃里抬头的花匠招呼道。 “来了,茱萸公子还没出去吧?”叶轻飘随口一问。 “哦,他应该还没有来。”那花匠也随口一答。 “还没有来!从哪里来,他不就住这里吗?”叶轻飘心下暗自揣摩着这话,脚步也慢了下来。 “啊……”那花匠像说错话那般弯下又直立起身子支吾道:“我是说,是说……” “他是说茱萸公子没有来花圃!”螺髻一侧简单别了一枝带点叶的枣红色新鲜蔷薇,同色轻点的唇间婉转如莺,这是七姊妹中生得最美的大姐洛陶。 “洛陶姐姐!”叶轻飘一如既往的热情,可是洛陶也一如既往的冰冷。这是第六日了,每日里都见,可是似乎永远和她成为不了熟人。 “你们去吧,公子在等你们吃饭。”洛陶继续路过,朝自己每日里呆的教习馆走去。 叶轻飘向撅着嘴的苏桂耸耸肩,两人朝坊里走去。 真的只是花匠没有说清楚吗,为什么每日里茱萸是去接了自己和苏桂才来这里吃早饭,这不是很麻烦吗?但是如果不住这里,那么他住哪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隐藏? 这几日里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样子,淤云坊似乎没有秘密,直到刚刚……会不会是自己先入为主所以潜意识里非觉得要找出点什么才会这般捕风捉影,叶轻飘边走边想。 菜香四溢,只不过餐房里依然没有茱萸的半点人影。 “飘飘姑娘,公子已派马车过来,请姑娘吃完后和苏苏姑娘一起坐车过去!”一个领头的男人带着几个小丫头端上各式菜品。 只不过一个早饭而已,但在茱萸这里他好像从来不马虎对待任何一顿饭,所以叶轻飘曾想每日里按这个规格吃下去,以后回到羌泥该怎么办。 “怎么,你家公子不吃吗?”刚刚花匠的话还萦绕在叶轻飘心头,现在就算是捕风捉影也要一试。 “这个……姑娘不用管,公子说请姑娘帮他带过去就可以,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的。”那男子刻意避免多说话,所以带着丫头们匆匆摆好饭菜就离开了。本想趁着茱萸不在,多打探点消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现实。 一改往日里的马不停蹄四处奔波,这次叶轻飘她们被直接送到牌坊下的第一家店铺。 热闹的店面后是雅致的普通宅院。桑榆少有的下雨天,其实这雨也是刚刚才开始落起来。 五姐洛茹接待了她们。想必这院子就是她在打整,因为这里四处有她内敛沉静而又充满童趣的气息,院子一角的篱笆下堆着手工的陶制品,那些捏得神态各异的小童子怀中均挂着一个小篓筐,框中一颗颗猩红色的小颗粒看似一堆堆虫子。 听说茱萸眼下正有客人,叶轻飘故意在院子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碰不得,姑娘!”正想探清楚那红色的是什么虫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人都喝住了。 叶轻飘闻声刚转身,湿滑的阶上一个身影一步滑了下来……来不及多看一眼,叶轻飘一腿弓步一把搂住那滑下来的人儿,只不过手刚碰到腰间,那人迅速立起身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谢谢姑娘!”那人本就戴着面纱,现在还有意连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眉眼也蓄意隐藏,叶轻飘根本就判断不了是否是认识的人。 只不过手上的感觉甚是熟悉,刚才紧急间的一搂,好像摸到一个圆肚子的瓶子。 “那个偷自己钱的人!”叶轻飘猛然在脑海里回想到那个感觉,“她是忆忧阁的人么?”叶轻飘有种直觉她该快速把这个消息带给寸言。 “来啦,飘飘!” 叶轻飘在费心的各种假设中被叫回神来。茱萸面色惨白,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那样从嬉皮笑脸的苏桂手中接过食盒子。 “你们都吃过啦?” 屋内干净舒适,桌上的安神香升腾起袅袅青烟。 洛茹帮茱萸盛到碗中的是当归枣红汤,这汤在羌泥的时候叶轻飘见六四给别人做过,没想到在桑榆也有这种做法。 叶轻飘这时候才慢慢回想起平日里茱萸总是在清晨的时候眼中隐约有些乌青,脸色和嘴唇都发白,到中午时分就会好些,但是第二日再见又同样。 “原以为他真的身家清白,原来经不起推敲!”叶轻飘看着眼前这俊朗的面孔,心里很是抵触把他往那些不愿意想的事情上去靠。 “为什么你看上去很糟糕?”苏桂趴在茱萸一旁巴巴地望着茱萸喝着那些汤。 “你是说我很难看吗?”茱萸拖着重重的眼皮玩笑道。 “不是,你看上去好像病了。”几日处下来,本已是很熟悉了,要是往天叶轻飘早对桌上那些吃的毫不客气了,但是今天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多看几眼,很快顺着苏桂的话问道。 “哦,不是,昨晚熬夜熬多了。怎么,今日的果品不合胃口吗?飘飘。”茱萸一副很挑食的样子,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碗放下。 看到碗底还有剩余,洛茹立刻缩回了去接碗的手,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但茱萸立马会意,端起碗紧紧皱着眉头喝光碗里的残余,递过去:“再来一碗!”。 “不是。”叶轻飘轻轻地说道,“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忙吗?” “嗯……昨晚没有回去,要不然就不会不接着你们一起了!”茱萸“嗯”了许久,最终没有正面去回答叶轻飘想要求证的那个问题。叶轻飘心底里明白他不想撒谎,可是这个答案就已经够了。 一切都与往日不同,叶轻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茱萸突然间开始拼命起来,手上的事一件接一件,这倒好,叶轻飘啥都干不了,闲了一整天,而苏桂则是睡了一整天。 第二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山墙合葬墓 乌云抱月。 一驾马车在一个青石围墙的院落门口停下。 “飘飘,明天一早我来接你!”茱萸把苏桂接下车,对叶轻飘嘱咐到。 “你要是很忙,我们可以自己过去,而且我们也可以去你其他铺子里帮忙卖东西来还债的。”叶轻飘一把揽住下了车很快又进入睡眠中的苏桂。 “哪需要你真的还啊,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茱萸临上车前没好气地说道。 “嗯……”说实话叶轻飘刚刚也只是那样一说罢了。 “飘飘。”茱萸掀开车帘子又探出头来,叶轻飘认真地侧耳听着。 “你知道,有一个词语很适合你吗?” 叶轻飘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明媚” 茱萸神往地继续:“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个词语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里。你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日出后沐浴到的第一缕光,走出屋子后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临睡前长长伸的那一个懒腰……总之……很美好,很轻松,很惬意!” “啊?”叶轻飘真的是年轻,所以真的是不懂。 “算了,你不需要懂,明早见!”茱萸在疲惫的眼中把那些心驰神往拉回现实,放下帘子,车轱辘声“嘎嘎”响起。 看着那远去的车子,不知为什么叶轻飘心里有些难过。这种难过不是被篱酿罚,不是对着空气喊“父亲”,也不是和更云吵架那种。 那是一种失落,一种从脑到眼到喉到心的酸,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叶轻飘有预感,明早他不会来接她了! 刚扶着苏桂转身,立马被眼前的一道影子逼得退了几步,恐怕心都停止跳动好一会儿。待到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叶轻飘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 “嗯,我都听到了,虽然实在没有兴趣听。”寸言一脸的毫不在乎:“你和那个茱萸……” “什么?”叶轻飘使劲把完全瘫在她身上的苏桂往上揽了一下,很是吃力,所以当寸言很留意她听到这个问题的表情时,却只看到她一脸费劲的样子,只好失望地欲帮忙摇醒苏桂。 “你抱她进去就好啦,为什么要摇醒?”叶轻飘很宝贝地把苏桂往怀里搂,挡开了寸言的手。 “我要去跟踪茱萸,你一个人没法把她搬进去。”寸言说罢起身就走。 “我也去。”叶轻飘一把扶正苏桂,使劲晃动几下,仿佛刚刚的吃力全是伪装的那般。苏桂耷拉着眼皮立直身体看叶轻飘还在眼前,刚想靠过去,那飘飘却“嗖”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苏苏,自己回去睡。” 密林深处,未满的月穿挂在树枝间。 出了闹市,经过一条影影重重的刚好够马车过的小路后到达一片林子。这些并不是什么参天大树,也并无粗大的树木,只不过就是长得直和密。 荒芜人烟。 实在难以想象每日里如此干净爽朗地笑过,茱萸竟要回到这么阴森可怖的地方,他在城里明明有很多房子可以落脚,叶轻飘实在觉得在事情的两面差别竟如此之大。 自己真的想象力有限……那种难过又浮上心头,同时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篱酿一定要她从羌泥出来四处闯荡。 穿过这片密林,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独家独户的一所破落房子:木栅栏,木大门。 在茱萸手里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那房子的墙由篱笆和泥巴合在一起建造,准确地说由篱笆编织成墙又往篱笆上敷上稀泥建成屋子的墙壁。 桑榆如此富庶,没想到还有如此衰败之地。 “不要小看了这墙,冬暖夏凉且扛大地动的。因为篱笆间互相拉扯,房子不容易坍塌。”寸言像是看透了叶轻飘心思那样,说了一个让她心里好过些的理由。 茱萸下车进屋时,两人才看清楚一开始赶马车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去了,到这里的只有茱萸一人。 茱萸进了院子再掌起四周所有的灯,院子里顿时光明起来,刚才的那些阴森恐怖感少了许多。 奇怪的是灯火通明后茱萸并没有立即进屋点亮屋子里的灯,而是默默在屋子拐角处静立很久。 等得都快睡着了,寸言才摇醒叶轻飘告诉她可以进去了,因为茱萸进里屋已经有一会儿。 一眼看向四周,只有月光以及月光下的重重灰影。 院子很静,只有蛐蛐的“叽叽”声。院子很宽,毕竟四周多的是空闲的土地。屋子在最北角,且是侧墙面对着院门,好奇怪的构造。 进了院门穿过空旷的院坝到了拐角要进入屋子前面时却被一个土堆拦住了,两人记得茱萸就是在这里站了很久,在土堆和屋子的墙之间只留了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宽度。 叶轻飘小心跟着寸言从土堆后面绕到土堆前面时,差点没被眼前的一幕吓背过气去。 香烛齐全,才烧过纸钱。在微微扬起的纸灰和摇曳的烛光里,一眼就识得这是一座坟墓。 和死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是什么风俗习惯? 在寸言的无比安静里叶轻飘听到自己憋气许久后倒吸一口凉气的断断续续声,后背升腾起来的寒气渐渐变得浓烈,犹如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每一寸肌肤,蜡烛映衬着碑文,眼前的一切挤压着叶轻飘的整个胸腔,她感觉到这个空间里找不到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 她尝试分散注意力,可是没用,不由得向寸言靠了又靠。 “没事。”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肩头,这种温暖一路向下击退那些寒意,她立马觉得好多了。 在烛光的映衬下,两人看到碑上刻着:“母柳绫父方梧合墓”。 原来这是座合葬的坟墓,可是为什么茱萸要这样子埋葬自己的父亲母亲?叶轻飘和寸言都无从得知。 寸言拧眉再次进入思考中。叶轻飘甚是害怕这样的气氛,因为除了胡思乱想和害怕,她没法进入其他任何状态。 “你说,茱萸的父母就葬在家门口是用来看家的吗?堵在这里岂不是太不讲究了?”叶轻飘哆哆嗦嗦的。 寸言耷拉着的眼皮往上抡了一下,叶轻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双手合十原地向那坟墓鞠了几个弓,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有意冒犯,有怪莫怪!”。 刚念完马上又说道:“你说,如果葬在家门口是用来看……咳……用来庇佑茱萸的话,那么,那么……”叶轻飘边说着眼睛边四周打量:“他父母的阴灵会不会在四周盯着我们啊……现在?嘶……”叶轻飘此刻的思绪被彻底放飞,收都收不住。 “庇佑?”寸言把这个词语轻轻念了一声又琢磨起来。 叶轻飘正在以不易被察觉的速度和幅度一点点挨近寸言时,不知哪间屋子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寸言一把按住叶轻飘的肩膀与她一起蹲到墓边,缩小隐藏起来,确定没有被发现后,偷瞄出去。 一个身着红色滚边白色罗裙,头梳倒钩髻正冲前插一朵粉色蔷薇,衣着开放、体态风流的女子抱着一把琴正去往茱萸刚刚进去的房间。 第二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原来中计 以为这院子只有茱萸一人呢,没想到……本来叶轻飘看到茱萸形单影只回到这偏僻诡异的地方而有些心疼他,现在却发现还有一人在,且是本来就一直在,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 “哇,这个茱萸挺好色的嘛,桑榆还有如此身段的女子,嘿嘿。唉,有些人要难过死咯!” 耳朵边突出其来的调笑声差点没把叶轻飘吓死,倒是寸言像是早在预料之中那样,只看了来的那两人一眼就又目视前方。 “你不是正跟飘飘冷战得脸都拧得下水来吗,怎么有姑娘钻进茱萸屋子你就高兴成这样,莫非你是在吃错?”卷堆手指着更云调侃道。 “无聊,下流!”!叶轻飘啐了一口唾沫,更云也使劲拧了一把卷堆的大腿。谁都没有留意到寸言往叶轻飘脸上瞄了一眼。 “这是七姊妹中的洛华,听说是陪在茱萸身边最多的。” 听叶轻飘这么一说,更云仔细留意她的表情,见她也没什么失落之类的,顿时心下大悦:“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这几天是去吃干饭的!你来干什么?” “这种热闹的地方你们也不带我们一起玩,我们又不会拖后腿!”卷堆在坟墓边扒拉着,还不忘用最小又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抱怨。 “我发现这合墓中还差一人,你们看这边这个泥土并没有箍紧,显然是预留出来的。” 卷堆来了,寸言如遇知音,听他这么一说起身走到他对面坟墓的另一边:“而且,桑榆有集中安葬的墓地,没有谁家会单独设立坟地。” “对。”卷堆也深表同感。 四人刚安静下来,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拨弦的声音,接着调子圆润,琴音环绕在整个院中。 曲子一开始低沉幽怨,如同胆怯的诉求,接着弦上硬转以奔浪之势嚎啕呜咽,犹如破口大骂,指天划地,听得人胆战心惊,似感天地间电闪雷鸣,墨云翻滚,让人不禁扪心自省,然而在最高潮处时琴音忽转悲悲戚戚、拨拨转转,凄哀之声汩汩从指间涌出,犹如呜呜啕啕的抽泣之声,让人心生委屈碎裂之情,这声音慢慢缓下来,犹如坠入绝望般的死寂,正当听者也觉心如死灰时,“当”一声开启了新的乐曲篇章,眼前犹如一片山涧溪下的青青草地,祥和踏实。 “是桑榆有名的《魂诉》。”寸言听得很是耗神。 “不错!据传当时谱这曲子的人就是满怀不甘心,曲子末尾可以是回归可以是沉溺曾经难以自拔,因人心境不同而感受不同。所以桑榆人在谱这曲子的时候是告诫后人沉沦或是新生本无明显的区别,却又有天大的差别!”卷堆和寸言总能在同一件事情上有共同的认知,这让叶轻飘很是佩服。 “可我怎么觉得这曲子不是一个人在奏呀!”更云绞尽脑汁。 “你说得没错。” 卷堆话才说完,那间屋子里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本是细细作响,竟在须臾间变成山洪般那样。只见那屋子所有见亮的地方迅速被一层血红色蔓延包裹直至整个屋子都向外透着一股血色,紧接着是蚕食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响亮犹如在耳,如同在啃食听者的骨与肉,极为慎人。 叶轻飘害怕中猛然想起茱萸,一扬五指,红稀剑已紧握在手心,抬腿就跑,寸言一把抓住了她:“这是茱萸自己的阵法,别担心。” “这并不是桑榆的阵法或是幻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很是阴毒,所以当时没有去记,哎呀,想不起来……”卷堆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四人心跳都加速了不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看着,直到那个屋子墙壁四周的红色犹如锈迹那样一层层剥落,看那影子似是最终掉至墙根。 屋子恢复正常后不久从茱萸屋子里依次出来八个人,最后那人顺带把门关上了,八人出来后很快那屋子的灯就灭了。 “其中七个是七姊妹,我都见过,可是另外一个……”叶轻飘拿不准。 只见那八人围在一起嘀咕一小会儿后,最后出来的那个朝这边走来,四人大气都不敢喘,做好了恶打一架的准备,可是那人却朝院门口走去了。 “天都快亮了,她不住在这里么?”更云说出了大伙儿的心声。 “可惜蒙面,根本看不出是谁,但我又觉得见过,好奇怪呀!”叶轻飘迷茫极了。 “你见过,在哪里?”卷堆追问。 “你们还记得偷我钱的那个人吗,我上次在洛茹那里碰见过,可以肯定是同一人,因为她腰间有一个圆肚子的瓶子,前两次是摸到,刚刚是看到。” “瓶子,你是说那人腰间有瓶子?”这么一说寸言回忆刚刚那人走路的姿态,确实觉得有些眼熟。 “要不要跟?”更云问道。 “不用了,我知道她是谁,凤尾。” “凤尾?”三人异口同声。 “想来那唤蘅这下惨咯,她会被气死的,她那么信任这个凤尾。”卷堆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走吧,我们回去。”寸言一说,大家都觉得困了。 才说要走,不知那卷堆又从哪里摸出一卷书,借着昏昏的光边走边查看起来,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查到茱萸刚刚那个红色的是什么。再次从坟墓与墙中间的小道走过时,叶轻飘晃眼看到在一排屋子的墙根脚堆着一排陶制品,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霞光满天。 “干嘛呢,卷堆?”叶轻飘绑着袖子上的丝带伏在厨房门框上。 “快去叫他们起床吃早饭。”卷堆头也不抬,手里捏着一卷书对着一锅汤满眼放光瞎琢磨。 “哇,好香。”叶轻飘把头伏到锅边把那些香气往鼻子边扇。“可是,只有汤,也不顶饱啊!” “你去看那边。”卷堆嘴巴一努指向蒸屉。 “哇,这是什么呀,看上去很好吃,谁教你的?” “饭团子。” “怎么五颜六色的?” “你只要知道五颜六色是来自于各种蔬菜水果就可以了。” “原来你是照着这本书做的,这是桑榆的食谱啊!”叶轻飘拿过卷堆手中的书卷一行行字一幅幅图指着看下来。 “有没有肉啊?”叶轻飘忽然想起来,又去揭开蒸屉的盖儿。 “有。放心吧,快去把他们叫起来。” “嗯。”一听有肉叶轻飘精气神十足刚蹦几步又觉不对:“我是来找苏桂的!” “苏桂?”卷堆拧着三角眼:“苏桂不是跟你一张床睡觉吗,她今天比你起床早啊?” “昨晚回来太累了,倒头就睡,没留意她,今早起来发现她没在。” “她昨晚没找你和更云吗?”寸言悄没声地就到了厨房外。 “是我们遇见她呀,是吧,卷堆?”更云每个早上早起练功,时常神出鬼没,大家都不足为奇。 “哦,是。”卷堆把吃的一一端到门口矮几上。 “那后来你们把她弄哪去啦?”叶轻飘逼近更云。 “问卷堆啊,我急着追你们,让他把苏桂送回房的。”更云洗完手出来在常坐的那个蒲团上盘腿坐下伸手就到处揭揭看看。 “我急着追更云,你们知道的,他本来就功夫极好,要是再耽搁根本就追不上,所以告诉苏桂让她自己回来睡。” “天哪,她该不会……”叶轻飘扭身就跑,其他几人也似乎懂得了,赶紧跟过去。 等众人先后赶到时,一眼就瞧见苏桂在门外石阶梯的右侧下酣然大睡,大概是昨晚大家都松懈了,何况她撅成这么小的一团,所以谁都没有留意到。 呃!大伙深深松了口气,但也真是无奈啊,什么样的瞌睡才能在这么硬的地板、这么暴晒的太阳底下睡得浑然不觉有什么不舒适的。 “嗨,睡神,天亮了,大街上裸睡都被别人看光了……”更云蹲下去使劲摇着苏桂。 “呀,你起开,这地板是石头的,要撞伤她怎么办!”叶轻飘本想拉开更云,不料这一把竟是把他丢到身后去了,很是在更云的意料之外。寸言更觉惊奇,因为之前观察她跟别人交手,她多次因力道不够而落在下风。 叶轻飘单膝跪下来轻轻拍着苏桂的脸颊:“起床啦,睡神……啊呸……”也不知为啥就被更云影响到,叶轻飘往一侧呸了一声又转回去:“苏苏,快起来,这是大门口!” “起开,叶轻飘,你太聒噪了!”苏桂呓语般嚷嚷着翻个身背对着叶轻飘,立马又呼呼大睡起来,众人着实无语。 叶轻飘起身转向更云眼睛往苏桂方向一抡,纵然他不是很乐意,但还是过来抱起苏桂,大家朝里走去。 刚到院中,除卷堆外一行人立马觉得不对。叶轻飘和寸言中邪般不经商量突然就站成犄角之势把另外三人保护起来,卷堆和更云也立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有更云怀中的苏桂依然睡得很是香甜。 “饭做得不错,各位,我就没等你们了。”用来遮阳的草帘子后传来唤蘅的声音,几人放松下来朝屋子檐下走去。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卷堆坐下给大家盛着汤。 “我原想哪天请你们吃一顿正宗的桑榆菜,没想到你们这个菜也做得很是地道,而且比我家厨子做得更有新意!” 唤蘅放下手中的空碗,立马端了一碗刚盛好的。更云牙咬得咯嘣响,因为她刚刚喝那碗是去找苏桂之前自己先盛了凉着的,而这碗是自己手已经伸到碗边的。 一想到还有个比自己更讨厌这女人的,更云就转眼望向他,企图达成同盟,但是人家才两句好听的话就把那个家伙收买了,此刻卷堆正眯着他那恶心的三角眼又给人家夹了一个饭团: “你再帮我试试看这个饭团子,和的是野菜,我一大早进山摘的,刚好被今早最温暖的阳光晒过!”这个耳根子软的蠢男人,更云在心底里把他骂了无数遍。 “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一直在门口。”寸言淡淡地问道。 “进这个院子我从来不走正门的。”到目前为止,寸言是她进门后唯一一个正眼看过的人了,即便是才被她夸过的卷堆也没有。 “你一个人来?”寸言继续问。 “那不适合我。” 几句话下来,大家发现这女人自以为是得很是欠揍,但又总不能因为说看她不顺眼就动手吧,所以各自找个盘子,把每种东西都盛上点准备约着一块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去。 “我吃饱了,你们跟我一起去趟忆忧阁吧,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不仅自以为是还是个自私的女人,在场的谁都还没有吃呢!所以谁都没有理她,继续做着各自正在做的事情。 想要热情地、有礼貌地对她真的很难! “你们在这里折腾了快两月了,就不想知道个中原委吗?” 这个正中下怀,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成系统,觉得越来越深,明明深陷其中又觉得是局外人,所以再讨厌她也没其他办法。 “爱说不说,如果你想说就在这里说,去什么忆忧阁,我们又不是寸言,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和信誉,大可以甩手不干了!”叶轻飘早就想发飙了,另外两个男人借着这股霸气抬头挺胸,要不然还真不好去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还好意思说,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你连累了大家还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说谁死猪呢!”叶轻飘话刚出口已经一掌朝着唤蘅劈过去。 “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一点脑子都不长……”唤蘅并不躲,硬生生接了叶轻飘一掌,一点事没有。 “你骂谁没长脑子呢……”人堆外忽然传来另外的声音,一个红色影子已犹如撒腿的兔子直奔唤蘅面门。 “苏苏,回来,我自己收拾她!”叶轻飘看清跟唤蘅打得正欢的人是苏桂时赶紧想要叫回她。 “收拾什么,停下!”寸言赶紧阻止,但四个如同泥鳅般的男人也从不同的方位同时冒出来,还未来得及动手,唤蘅一掌送回苏桂,另一只手长袖一挥,只眨眼间那四人哪还有什么踪迹。 “好啦,我又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熬了一夜还准备早点回去睡觉,就在这里说吧!” 寸言率先随着唤蘅坐下,其他几人很是不爽地靠着柱子立着。 “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是请你们打探的茱萸的事情,不知各位查得怎么样?” “进展不大,他好像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做生意了。唯独昨晚我们跟踪他到城外,奇怪的是他家院子里的那座墓?”谁都不理她,唯独寸言。 “墓,谁的墓,桑榆不允许私自建陵墓的!”唤蘅坐直了身体。 “墓上刻的是柳凌和方梧,好像是他的父母。” “方梧?”唤蘅一失常态极为震惊,气鼓鼓的几人也被她的反常给怔住了,立马竖直了耳朵。 “不可能。”唤蘅极为肯定:“方梧是我父亲,而且他是和我母亲一起下葬的。”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更云问道,这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忘了刚刚还打过架的,立马围拢过来。 “不会。在桑榆,从不会有人和忆忧阁、叶家的人同名同姓。”唤蘅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叶轻飘。叶轻飘倒没觉得怎么,那是因为被这么一说她还没想起唤蘅从来不正眼瞧他们几个的,其余几人就不一样了。 “我看过,那个合葬的墓里事实上方梧这边是空的,会不会这个茱萸和你……可是你说过当年迷惑你父亲的是七姊妹啊……”卷堆说着说着声音就小到了没有。 经这么一说,唤蘅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极为陌生。然后说道:“这件事你们就查到这里吧,在我说完另一件事情之后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话题说收就收,四人毫无心里准备,倒是苏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诸位,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进入桑榆城后你们立马被卷进忆忧阁的事情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唤蘅说完故意顿了顿,等待四人愤怒起来,但是并没有,因为从常集那里他们已经知道了。 见大家也没特别激动,唤蘅继续道:“把你们卷进忆忧阁是凤尾所为,并不是我指使。但我一早就有所怀疑,不仅如此,还故意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逼你们去找七姊妹,是为了将计就计,投石问路。” “你是说你利用我们让凤尾幕后的人也就是现在我们知道的茱萸露出更多马脚?”卷堆问道。 “其实很简单,凤尾知道叶轻飘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打开七姊妹机关的人。我观察她很久,每月的那一天她都是去采蜜自己食用而不是去采花,可是最终她却把你们带进关七姊妹的地方,并不是她没有掌握好路过桑榆大街的分寸,而是因为她在路上看到了叶轻飘你的那只蚂蚁。恐怕你都不知道那只蚂蚁的出处吧,它只产自生长笔什花的地方。这个很少人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为了查我母亲的那个血祭,而凤尾知道是因为她本身是一只幻蝶。” “幻蝶?”卷堆眼睛瞪得老大,其他的人也很是惊奇。叶轻飘更甚,刚刚还在思考为什么又和笔什花扯在一起了,立马又来一个更不敢想象的。 “不错,幻蝶是一种蓝色的蝴蝶,很稀有的品种,却并不生长在桑榆,因为美得不现实而得名。幻蝶的寿命很短更不可能变成人,但是凤尾确实是一只蝴蝶变成的,这也是最近几天才查到,我自己也没有找到其中的原委来解释这互相间的矛盾。我的嬷嬷说她是在我父母相继死去的当天在忆忧阁大门口捡到的凤尾,我们一起长大,基本上也算信任,即便她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但也只是留心而没有想过去质疑,直至她处心积虑把你们带进忆忧阁,这世上知道那个机关秘密的人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么两三个,纵然是我也是直到祖父去世从他的手札里才知道的,而那本手札早就按祖父的遗训烧成灰随他而去。” “所以你想让凤尾感觉到你并没有怀疑她,更没有亲自去查,好让他们为所欲为,自己露出马脚。”卷堆再次问道。 “不,我该要有所作为,但又要让他们觉得我的有所作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没那么重视。” “所以我们就是你所说的小打小闹,只是恰巧碰上了就顺水推舟来混淆视听?”卷堆又一次问道。 “当然。他们连一个曾发誓不背叛桑榆的前城主都可以弄过来刨祖坟,我怎么可能当他们只是淘气玩玩。只不过我没有时间陪他们玩这样无聊的游戏。” “所以你是找我们来陪他们周旋,你在背后随时放饵养大他们,等到他们都把自己变得毫无遮挡了,你再一网打尽?”寸言也同样的轻描淡写。 “不错,现在是该收网了。”唤蘅说着起身就欲离开。 “不仅如此,除了刚刚茱萸父母坟墓的事,你没有采纳我们任何一个信息,这是因为你从骨子里根本看不上我们。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信息你也要亲自派人去核实过。”卷堆一口口喝着汤匙里的汤,目光恍惚间有一缕被世俗渲染得无比淡定的笑,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习以为常。 一旁的寸言也同样淡定地听着这一切,而他的这个淡定是因为真的不在乎。 “哼。”唤蘅轻笑一声,眼皮往下一抻离开几案边就开始挪动脚步。 “慢着!”叶轻飘一把挡在她前面:“你戏弄了我们所有人,连个道歉都没有,桑榆就如此成为千年大国的吗?” “道歉?呵……”唤蘅冷笑道:“哪本书记载过桑榆是靠道歉、感谢成就的千年大国?为何你要因为一小块银子就跟凤尾拼命难道你忘了吗?” 唤蘅再次抡眼看她,并立马出口制止了她想说的话:“我并不知其中的缘由,也没兴趣,不过你要走的路还很长,相信你有你的使命,与其在这里计较我尊不尊重你们,不如好好去想想如何看不上别人的尊重,何况你所在的国家在乎的就是耳根子上听到的那几句好听的话吗?” 唤蘅说完很是戏虐地死盯着叶轻飘,更云和卷堆往前欲帮助叶轻飘,叶轻飘却一把挡住了:“女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 只有寸言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那唤蘅飘然而去,同样没有走大门。 “飘飘,别生气,我已经帮你收拾她啦!”苏桂拍拍手掌很是兴奋,可是还没高兴完,几根蛇噼里啪啦被丢回院子,在地上曲曲折折扭几下变成两根花线头。 尽管身后的人都想安慰她些什么,但是那么多双眼睛都只看到她像木偶般一个人默默朝自己的房间挪去。 “苏苏……”寸言轻声叫住了欲跟上去的苏桂:“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呆着,而且这未必是坏事,并且我们都需要反省!” “你真的是现在才知道么?”卷堆凑到寸言的耳边:“你如此培养壮大后患,希望日后不会有自食恶果的那天!” “先顾好你自己!”寸言耷拉下眼皮朝前离去。 “是呀,如果真遇见那么一天,我可以像她那样有底气来帮助篱酿守候羌泥吗?”叶轻飘再一次想到了羌泥的那些淳朴的子民,他们和桑榆尤其是和唤蘅和茱萸这样的人比简直是没有见过世面。因为贫穷,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在羌泥那个暗无天日的国家之外居然存在像桑榆这么花哨热闹的地方,更没法想象人心的这种深不可测。叶轻飘隐隐有些心不安,同时又很是心疼羌泥贫困简朴的生活。没有比此刻更思念篱酿和六四的了,她多想扑到她们膝下说:“我们想办法让羌泥变强大吧!” 第二十七章 忆忧烟波之闲坐 人心难测,天变一时。草帘外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寸言轻掸着身上的雨珠,在叶轻飘身旁坐下:“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么点问题还没想明白?” “它和我之前对人的看法不太一样。”本来还挺硬气的,计划着要如何不再被别人骂得这样一句话都还不了嘴,现在张口却哽咽得很是委屈。 “所以现在你心里很抗拒这些不一样?” 寸言一句话正说到叶轻飘的心坎上,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鼻涕也拖得老长。 “一开始你抗拒,那是因为伤了你的自尊。现在掉过眼泪后你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没有办法和勇气承担这些生活里遇见的不如意,更没有能力面对前方那些未知的事情,你退缩继而想念你的母亲?”寸言浑然不觉自己从未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本来叶轻飘还在尽量死撑,被他这么一说,现在根本就变得泣不成声,脑袋埋在双腿上的肘间,肩膀随着啜泣剧烈起伏着,嘴里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词。 但是寸言听懂了,那大概先是浑着说会机关算尽有什么了不起,有点钱有什么了不起,再接着好像在说篱酿怎么办啊,六四怎么办啊,啊哇哇哇…… 后来哭着嚎着的也就那么几句话,寸言开始以她同样的姿势把腿并到木椅上,望着帘外天空那些斜线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轻飘的哭声渐渐没了,换成了使劲吸鼻涕的声音,她抬起头眯开肿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看到寸言还在自己旁边坐着。 散乱的头发一缕一缕被她的鼻涕眼泪口水混成的液体黏得满脸都是,一双眼皮上两个鼓包亮堂堂的都快高过眉毛了,白皙的两颊还挂着几滴泪珠,一根根眉毛也在眼泪浸泡后被手肘压得四处散开贴在皮肤上。 “那些好吃的是不是都被你们吃光了?”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叶轻飘死劲撑开沉重的厚眼皮看着寸言。 看到她的样子本来就已经很是惊讶了,从来不知道人痛哭过后是这样的,可是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寸言还真没法立马反转心情。 正吃惊地盯着她看还没来得及回神的寸言尴尬地顺口回答说:“哦,他们给你留了,但是我给你做了更好吃的。” 他扭转身体从自己的另一侧端出一个托盘放在自己和叶轻飘之间的空处。摆好了,叶轻飘才看到那是小炉子上的一个汤锅,锅里的汤还“咕嘟嘟”冒着泡,托盘里配了几盘菜,数量不多,但都是她爱吃的,当然肉是最少不了的。 叶轻飘胸口忽然猛烈地抽泣一下,然后问道:“这是卷堆做的?” “我做的,我家乡的味道,你尝尝。”寸言微笑着帮她把已经熟了的几片肉夹到碗里递给她。 她胸前再次剧烈地抽泣了一下,抽泣得连肩膀都不自觉地跟着耸了好几下,却浑然不知地咽了一口口水,双手抹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接过碗筷吃起来。 “好暖和!”几片肉吃下去,叶轻飘已经眉开眼笑地自己去动手煮喜欢吃的菜:“没想到你还会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 “更云为什么会做好吃的饭菜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卷堆和我一样都是希望任何时候离开家人我们都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寸言无心且文不对题的一句话,叶轻飘却听进去了,举着筷子思忖了一会儿又开始埋首默默地吃起来。 有一点寸言留意很久,叶轻飘从不剩菜,这一顿也是。这个姑娘身上有很多被父母宠爱过的地方,但又有很多地方显示着她没有被娇生惯养过,甚至她以前的生活应该是艰苦朴素的。 虽然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用那种一贯的判断方式去企图摸清她的背景,但却总是不停地会有新的蛛丝马迹让他无法不去关注到她。 “把你的那个银子藏起来,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在人前暴露的!”寸言递过一个只够装那块小银子的布囊。 叶轻飘接过布囊,那是用一根鱼线穿成的小口袋,粗糙但是结实。和一般衣服布料差别不大。 “收拾好碗筷,茱萸在外面等你!”寸言突然变回他平常的样子,抖抖衣袖起身离去。 “啊?” “那个茱萸身上有那么多可疑的地方,何况我们明明已经和这里的事情不相关了,不该让飘飘去的,或者至少应该让苏桂一块儿!”更云在一桌子人面前转悠着。 “对呀,早知道跟她一起去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苏桂慵懒地把自己蜷缩进软垫里。 卷堆手中的书卷换了一扎新的,轻叹一口气用右手食指的关节重重地环形揉按着脑袋两边。寸言也对着一整桌未排完的阵法陷入沉思。 更云一眼扫过各顾各的三人,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只有自己才跟飘飘真的那么熟,会真心在意对方的死活。 这么一想,他突然心下一横旋身欲出去寻找叶轻飘,不料脚尖还未碰到想要借力的那片树叶,一个方形木块突然飞至,将那片叶子打得向下一沉,脚下要踩的那片叶子高度骤降,更云转而用另一只脚把那木块一脚踢回寸言处。 木块“当”一声落在寸言阵法中正苦思不得其法的位置,他眉头一展,忽觉豁然开朗。 “始料未及,佩服!”寸言起身第一次对更云拱手施礼,倒弄得更云有些不知所措。 气氛突然变得这么一本正经,卷堆也不禁朝寸言的阵法看去,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同样地对更云刮目相看: “还以为你只是四肢发达些,没想到啊没想到……” “呃,碰巧而已!”更云说着转身又要走。 “你别去了,叶轻飘她是安全的。”寸言神色漠然,整个面上只有他的那两片嘴唇在动,可是内心里他又想起那晚茱萸对叶轻飘说的话。 没错,茱萸眼里的飘飘是明媚的,是一缕橙色的光,哪怕茱萸的行事有些不折手段,但他不会伤害叶轻飘。 更云正打算听从寸言的话耐下心性来再继续等一会儿,叶轻飘却连唱带跳地来了,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祖宗,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么晚了,我们恁是一个都没睡,就这么干耗着等你!”卷堆乐滋滋地盯着叶轻飘随身带着的那一只黑色漆皮盒子。 “骗子,你不是一晚都对着那些书唉声叹气么!”苏桂从鼻子里哼出对他的鄙视。 更云回到草席挨着叶轻飘坐下,帮着她把那盒子打开:“怎么去了一整天,那个茱萸为难你了?” 盒子打开才知道这是一个大肚子食盒,里面各色吃的。对于吃,大家已经不需要言语招呼了,各自动起手来,哪怕是寸言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现在面对吃的,顶多也就还有那么一点斯文吧。 “什么一整天,我是下午才出去的!”叶轻飘比大家伙都狼吞虎咽,使劲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说话。 “飘飘,喝我这碗茶,已经不烫了”苏桂适时递上茶盏。 “你的眼皮怎么看上去像假的?”卷堆坐在她对面,猛一抬头就看见她两只眼睛上消肿后变得异常松弛的两块眼皮。 “这个……”叶轻飘含住一口未咽下去的酥鱼块,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你没吃饭么,我还以为这些是带回来给我们吃的。”更云又给她倒了一碗茶。 谢天谢地,更云问得太是时候,叶轻飘赶紧叉开话题:“你不知道,今天我忙着赚钱,午饭晚饭一顿都没有吃。” “嗯?”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钱了,爱到可以戒饭?”苏桂舔着手上的残渣。 “你忘了我们那天去逛淤云坊买了一大堆东西?”大口吃肉大口喝茶半天,叶轻飘终于见饱。 “嗨,茱萸是不会跟你计较那些的啦,他当时也就那么一说。” “那怎么可以,欠债要早还,今天我是在他那里拿了东西去其他地方卖的。” “啊?”其余人真是惊呆了。 叶轻飘有些小得意:“我在他们店里拿第一批货的时后没有付钱,第二批的时候用第一批卖到的钱给了第一批的钱和拿到了第二批货,还给了第三批货的定金。第二批货就是净赚到的啦,补清了第三批货的货款和还完了我们的赊账!” “这么能赚!不要成本的呀?”卷堆眨着小眼睛算了几遍都没能算清楚这笔账。 “在教习坊学习的那些女人,她们有闲钱去干那些无聊的事情,那我肯定得赚她们的钱!我以於云坊那些店里两倍多的价格卖给她们,何况我货拿的是成本价。平时我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就听说她们每天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溜出家来,所以学完了也就没有时间再去店里逛。我前几天就跟茱萸讲过了这笔钱要留给我来赚,他不可以下手。” “那你也不至于回来这么晚,还饭都没吃!”一听有这个方法可以赚到这些钱,卷堆羡慕得不行。 “因为我的第三批货是趁着夜市去摆了个地摊,价格略比淤云坊店里的低些,但还是稳赚的嘛,嘻嘻嘻……” 叶轻飘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那荷包看上去果然鼓鼓囊囊的,她也一副财迷的样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想到她白天还哭成那样,再看看现在,寸言也是忍都忍不住想笑。 “那他接你去就只是让你去卖东西?”终于更云把主题扭转到了重点上来。 “不是,他说以往都是跟他在店里转,今天原本是要请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但是最后跟我去赚钱了,不过茱萸说这样也挺好!”叶轻飘说着说着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妥的么?”寸言没有理听到这些后一脸不爽的更云。 “我在淤云坊店里拿货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存货不多,而且光今天就有好几家上门催货的。也听到教习坊里的那些丫头们私下讨论好像他们的原材料供应线断了,事情听上去很严重。” “那茱萸还有心情请你去吃吃喝喝?”更云只要听到茱萸总是气鼓鼓的。 “不知道。” “还有其他特别的么?”卷堆问道。 “对了,他说有事请我们帮忙。帮他约唤蘅去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跟着去,但唤蘅只许一人去。这个就是他说的地点。”叶轻飘从袖中取出一张布条,摊开来一看,是张地图。 “这不就是那天我们跟踪他去的地方吗?”更云指着那线路图一直到顶。 “看来这个茱萸是要跟唤蘅摊牌了。”卷堆又啃上自己的大拇指。 “我觉得他是要跟忆忧阁摊牌了。”寸言自言自语般地轻叹。 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只有苏桂早窝在垫子里不知翻了几个身。 第二十八章 忆忧烟波之袁碎血祭 厚重的夜幕如同烧过百年的锅底,茱萸老宅的院里却灯火通明。被太阳晒过一整天的夜晚,地表上散发着余热,使得这个院子没有了上次来时的阴森感。 “来了。”院子里累年的荒草干枯的、新绿的杂陈在一起,杂草丛里摆了方形的桌子,茱萸面朝院门而坐,并未抬头却像是老熟人那样打招呼。 “你就是茱萸?”唤蘅最先坐下,落座前叶轻飘特意去寻了房子的墙根脚,发现早已没有了那些陶罐子。 茱萸并没有应答,两手分别一推面前桌边的推闩,桌上正对自己的一炉一壶一杯子直线下滑到对面的唤蘅处。然后是其余四人,刚好每人有自己单独的一套茶具。看来他算好了会来几人,他甚至知道这个点苏桂瞌睡并不会来。 也不知怎么坐的,叶轻飘就坐到了他的左手边。所有人包括叶轻飘在内都没有刻意在乎到这个问题,直到他站起身帮叶轻飘打开炉子的阀门开始烹茶,紧挨着叶轻飘的更云才一把把叶轻飘拽到自己椅子上,两人互换了位置。那茱萸倒也没有十分在意,顺手把两个人的茶具也一道换了过来。 茱萸坐回自己的位置,往茶壶里又加了些水:“诸位,今晚不会结束得太早,大家还是把自己的茶都煮上,到夜深的时候也不会太冷。”叶轻飘久久地看着那张从容的被四周灯火镀上一层清辉的脸,她不敢轻易揣测这背后的事到底有多复杂。 “这茶?”唤蘅嘴唇还未离开杯边太远:“这是常年生长在雾里的那种茶?” “不错,终年长在雾里。”茱萸浅尝了一口望向她:“你没有想过这茶现在还有吧?” “的确。除了家父留下的那些,我再也没见到过这种茶。所以你叫我过来到底是要喝茶还是要聊我父亲?”显然唤蘅并不是很乐意耽搁时间。 “哈哈哈。” 坐下那么久另外四人一直在情景之外,还真有些略显多余。 “你知道现在淤云坊的处境吗?”唤蘅轻轻把杯盏放回去。 “当然知道,我所有的原料供应都被你截断了。淤云坊还没有形成规模的花苗种植,我已然面临停工停产。而这背后的结果是我卖掉淤云坊的所有产业也不够赔偿那些刚谈拢的商家,我很快会要隐姓埋名逃亡四方。” “那你可知你谈下的那些大买卖里绝大部分背地里都隶属于忆忧阁,或者是忆忧阁的托?” “这并不重要!” “当然重要,你材料的供应源是我,产出来的东西最终流向大部分也是我,难道我们此刻坐在这里的目的不是谈这个吗?” “当然不是。忆忧阁的基业不是一蹴而就,岂是随意就能毁掉的。我只是想证明有一天我在桑榆这个大池子中的搅弄也能够惊动忆忧阁的掌舵人,并且我有胆量有能力与之抗衡,哪怕结果一开始就注定。” “明知以卵击石还要为之,为何?”唤蘅一副懒散的神态显得有些不赖烦了。 “呵……!”茱萸冷笑道:“你看到更云和叶轻飘身后了吗?” 大家一下子神色骤变,刚刚太过留意观察茱萸,都忘记那坟墓原来离大家这么近。即便坐的位置只是坟墓的侧面并不是正对面,也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 唤蘅起身绕到坟墓的正面碑石面前,本来一早听说过这里的事情,可亲眼所见后着实一惊。 “方梧和柳绫是?” “我父母。” “你可知桑榆不允许私造陵墓?” “你倒不如问我为何这里死人和活人要住在一个屋檐下?”茱萸眼神里满满带些痞气的荒诞意味,戏谑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唤蘅。 唤蘅仔细查看了那坟墓,确实如卷堆所说在方梧这边只是一座空坟,心下多多少少就有了些谱便转身坐了回去。 “阁主刚才问我可知桑榆不允许私自建造坟墓,我当然知道,呵……!”茱萸看上去眉开眼笑温暖如初:“之所以违背桑制,那是因为我母亲根本进不了桑榆的陵园。” 本来很是淡定的唤蘅眼眶里眼珠一斜,目光变得令人不可琢磨。 “我母亲柳绫和忆忧阁阁主的接班人方梧因为一种常年长在雾里的茶而结识并相爱。” 茱萸并没有停止讲述,不过这句话真的是震惊了寸言一行。方梧是忆忧阁的接班人,也就是说他的确是唤蘅的父亲,那么茱萸和唤蘅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或兄妹?但是看唤蘅一脸的不高兴中没有丝毫讶异,看来她早该知道了。 “自初相识我父亲就告知母亲他早和青梅竹马的袁碎有婚约且婚期将至。无奈两人一见倾心,再难将心思从对方身上移开。父亲和母亲用各种办法克制内心的情感,直至母亲茶饭不思终日神情荒迷、生命垂危。父亲去祈求当时忆忧阁的阁主望能成全二人,但那时方梧与袁碎婚期已订,阁主以大局和信誉为由驳回父亲。” 大家都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茱萸突然停了下来,换了一把壶,慢慢把一种新的茶研磨成粗颗粒放进茶壶:“那种长在雾里的茶虽然稀有但味烈且不经冲泡,味道很快就会变得寡淡。你们要换一换么?” 茱萸巡视四周见无一人响应,手里继续煮着茶,眉间一挑又把那个大家都着急听的故事摆到眼前:“身为忆忧阁唯一的继承者方梧没有选择的能力,柳绫说人生一场但求淋漓尽致、不计后果。二人约定以方梧成婚那天为期,剩几天就爱几天!这看似疯狂的决定把二人推到疯癫的极致,岂知感情这事哪是喊停就能停的。” 茱萸说到这里冷笑或是嘲笑了一声,像个真正看故事无非是投入得多些的观客那样笑出声来。 “那后来呢,方梧回去成婚了吗?”叶轻飘听得有些发抖,她害怕这样的不顾一切。 “柳绫是幸运的,因为她的痛到极致即是乐到巅峰,一切皆因有方梧奉陪。方梧最终还是要回去和袁碎成亲的,只是那时柳绫已经怀孕了,那个孩子是我。” 茱萸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语气四平八稳,毫无跌宕之感:“因为有了孩子,所以更加不可能说断就断。方梧一开始只是偷偷摸摸地去看柳绫,那之前忆忧阁院子里的一株老蔷薇一枝开了七朵,且连开七年不败。这当中谁都没有发现一只想要逃脱短命命运而飞离自己种族所在地,日夜兼程途经山山水水,只为多活几日的蝴蝶在弥留之际竟然翩落到这株老蔷薇下。每日里七朵蔷薇花分泌滴下的花蜜滋养了这只蝴蝶,吃了整整七年花蜜的蝴蝶保住了它的小命。在树根下长睡了七年之所以不醒来是因为即便是桑榆这样的天气对于这种蝴蝶来说还是太冷了。一日,方梧在路过这株蔷薇花时发现了躺在树根下的蝴蝶,并认出这是一种罕见的品种叫幻蝶,是蝴蝶中最美的品种,通体的蓝,蓝得通透。方梧自认为捡到了宝,第一时间想到了柳绫,于是欢天喜地把这只蝴蝶送到她那去当作标本。没有想到柳绫房间里的温暖让这只蝴蝶慢慢苏醒,常日看着柳绫和方梧愈发恩爱,看到柳绫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然后是柳凌和方梧的孩子出生。生活在柳绫家里的幻蝶看到了人间的烟火气,觉得奇妙的同时心生向往。而对于标本突然能复活,方梧说那是因为柳绫肚子里的孩子把生机传递到了幻蝶那里,幻蝶本就是一种灵蝶,它能通过一个新生命感受到生的气息。蝴蝶深知幻蝶一类美则美矣,但它们的美都是用生命交换来的刹那,现在自己逃过了命运的追责居然活了那么久,旁听来的方梧的解释让它觉得甚是有理,从此它一直以为它是寄生在柳绫孩子身上的,因为他所以它活下来了。” 如果说讲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是能让茱萸情绪有波动的,那么就是这一段了,他仿佛讲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好几杯茶。 “唉,那么好的茶只是用来解渴的么?”叶轻飘这么想。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幻蝶寄生的孩子就是茱萸,即便他没有说。讲这些似乎是很耗心神的一件事,茱萸看上去倦极了,不过只是耸耸眉,他又开始神采奕奕:“话说那忆忧阁的七朵蔷薇因为吸食了经过那里的花的精气,早已按捺不住不甘心只呆在那园中,又目睹蝴蝶被带走,更是想方设法要挣脱束缚。就在蝴蝶离开后的不久,七朵蔷薇憋足所有力量,一夜间耗尽整株蔷薇的生命幻化成七个姑娘开始出去在各行各业各显风骚,一时间成了桑榆城最让人头疼的事情。接下来……”茱萸突然停住了,挑眉看向对面的唤蘅。 “怎么了?”唤蘅还是那样的表情,似乎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没什么,接下来的你或许知道些,但并不是全部。” “那就接着讲。” 茱萸嘴角向一边稍稍有些倾斜,竟是和平时的纯粹温暖不一样,有一些阴柔诡异,但竟是另一种好看。每到这样的时刻,卷堆就在心里埋汰自己怎么就没生得一副好皮相。 “从孩子临近出生到孩子开始慢慢长大,方梧一开始还能怀着愧疚之情对袁碎相敬如宾,多些担待,但是慢慢地已经没法再继续伪装,竟经常不回家。终于忆忧阁老阁主不得不亲自上门谈判,未果。恰巧城中人人道那七姊妹如何如何,虽不知她们来历,但恁是让她们把桑榆的山中方城搅成一池污水,成了桑榆史上最拿不出手的几年。老阁主合计设局四处放出风声说方梧被七姊妹所魅惑,并设法让袁碎得到消息,幕后看着袁碎上门向七姊妹讨要方梧并被初初涉世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姊妹羞辱后遍处寻访破解之法。恰逢其时,老阁主安排了外商向袁碎透露了那个秘术,并假装在袁碎主动提出时被说服,然后为血祭做所有准备。” 茱萸再次停住,他是想让唤蘅能有时间缓一缓,或许在场的人谁都不懂,但是他知道,他懂。因为那个为爱很傻的人是她的母亲,正如他的母亲也是一样。 “万事俱备,在袁碎的孩子已经出生并开始血祭时,方梧才匆匆赶回来。袁碎心想这样也好,让他亲眼看看他终日沉迷的是些什么,看清了或许就能回头了。忆忧阁后继有人,桑榆少了几个祸害,如果用血的教训能让他不再那么贪玩也是好的,她以为他只是贪玩,只是成熟得没有那么早!” “你怎么会知道这一段,这是我母亲书札里记的?”唤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茱萸看上去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是凤尾?” “在方梧从柳绫那里赶回来的时候,那只幻蝶趴在他衣衫的褶皱里跟着一块到来。他们都亲眼目睹了血祭的整个过程:风平浪静却四周都是阴风惨雨里的凄凄哀号,漫天血色闪电却没有一丝雷鸣之声,青色的天空被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四分五裂成千沟万壑,汹涌着冥咒的滔滔血水。紧接着七姊妹像撕开碾碎一般脱胎换骨被重塑……那天整个桑榆方城都听得见七姊妹油炸般凄厉的喊叫声求饶声,人人都忘了拍手称快因为都颤粟于那恶毒阴邪的秘术,还有许多平日里沉溺于她们之间的男人在家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甚至疯癫发狂。七姊妹犹如进入炼狱般那样,所有骨骼血肉通通被揉碎了重新捏合直到她们成为忆忧阁那个机关里的小人。当然也要感谢那个秘术,现在她们七人才可以自由变大变小。” 大家听得胸都快要被憋炸了,茱萸在喝茶的当口偷瞄了几眼唤蘅:意料之中,她保持着一度的平静,显然这些她知道。 “血祭完成,袁碎的血也快流干了。那个秘术的关键其实在于刚生完孩子,因为借助脐带血再生功能的同时,那时血祭的人身体处于极阴极寒之时,她只要保有一口血就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这几乎不可能,所以大家都做好了她会死的准备。可是谁都没料到她做到了,她在心口处始终憋住了那么一小口血,自始自终都在找那万分之一可以活下来的机会。她以为只要她活下来,那么就会有一个回头的浪子。作为灵蝶的幻蝶是当时唯一看懂的。血祭完成,袁碎第一眼在祭坛中找到了围观人群中的方梧,并伸手召唤了他。她匐在他膝上还未来得及邀功,他就问她为何这样傻,是他自己爱上了别的女人,于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他和柳绫的事。他以为她血祭是因为知道他和柳绫的事,所以自暴自弃迁怒于城中七姊妹一事。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的隐情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心口那最后一口留给自己的血最终还是留不住,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推开方梧,匍匐在地爬离他直到再没有力气为止……在她看他的最后一眼她喷出了那最后一口血,血溅了他一脸,她对着他问:‘袁碎,值吗?’躲在方梧衣服褶皱里的幻蝶也被那本来用来血祭的最后一口血溅到。所以幻蝶借着这口血和心中对世间烟火人生的向往在当日幻化成一个孩子,被忆忧阁的嬷嬷抱养。那个季节,嬷嬷们住的房门口凤仙花开得正盛,丫头们一个个都跑来摘花去染指甲,常常有一群凤尾蝶跟着穿梭其中,那是嬷嬷们觉得最悠闲的时光,所以给那个婴孩取名凤尾,却从不知道原来凤尾真的是只蝴蝶。” 原来如此,大家心里的很多疑问解开了。听得很累,就像茱萸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听得很晚。 大家绷紧的神经稍微松点看向当事人唤蘅时,她眼角还残余着憋回去的通红。她松开手去握住杯子喝水的瞬间,离她最近的寸言看见她两只手心里紧握拳头时被自己的指头深深摁进去的窝痕,以及那早已空了却还被她送到唇边的杯子。 第二十九章 忆忧烟波之嗜血咒 “那么,忆忧阁到底是哪里招惹你,不惜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如此证明,根本划不着!”只那么一会儿,唤蘅立马恢复她的冷静和理智。 “哈哈,我原本还想给你那么一点时间来消化你母亲的事情!”茱萸仰天长笑几声,明明笑得那么肆意,但是叶轻飘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紧紧裹挟在其中的哀伤:“因为愧疚加之一时情急,方梧在你母亲尸首旁以死谢罪。可是在我看来,他除了空有一腔深情,比别的富家公子高明不到哪里去。对我母亲一见倾心便立马从戏院赎了她,却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根本不知道我母亲出了戏院又没有合适的归属地,就办不了桑籍,没有了桑籍就证明不了自己是桑榆的人,不是桑榆的人死后怎能进得了桑榆的陵墓。你母亲的死刺激了他,头脑一发热他就跟着自刎,我想如果多给他那么一点时间或许他又不会跟着去死。说实话我为你母亲和我母亲感到不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母亲爱!” “这什么规定和逻辑啊,需要那么复杂吗?”更云听得后脑勺都快被挠破了,叶轻飘用手肘狠狠地拐了他,他才闭上嘴。 “你母亲袁碎用生命和长恨换来的是老阁主的认可和在忆忧阁的无可替代。方梧不在后,我母亲从悲痛中很快被现实拉回来。她需要活下去,因为她想要我活下去,却又不知道怎样养活我,所以她带着我上门去希望认祖归宗。可是老阁主说忆忧阁永远只会有袁碎,从来都只有唤蘅,哪来什么茱萸。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我母亲带着我上门乞求,哪怕给我们一个活干,只要够糊这两张口就可以。可是老阁主反问我母亲除了会唱曲和勾引别人家的男人还会什么?” 茱萸讲得眉开眼笑,仿佛回忆一件很久的事情:“我母亲听说忆忧阁在门口捡了一个孩子,所以她也尝试把我放在忆忧阁的门口,远远地躲起来看,可是哪怕我哭得声音都哑了,忆忧阁的大门依然紧闭。她也试过把我送给别人家去养,可是没有人要。所谓祸不单行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当你发现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连你脚下站的土地都随时可能崩塌。很快,方梧帮我母亲租的院子也因为到期而不能再住,所以我们偷偷搬到了这里,人烟荒芜却平常连生火都不敢冒出大一点的炊烟!之后的漫长时光里,我母亲偷偷摸摸地把我养大,仿佛我们的存在根本见不得人。我们生活在一望无际的荒山,一年四季阳光充足,可是内心却躲在桑榆最阴暗的狭仄角落,直至她去世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可以失去的。”茱萸讲完眼皮向上耸了一下,一副调皮模样,仿佛还是叛逆的少年时代。 “你母亲没有熟人吗,她不可以再回到戏院去么,或者没有人可以帮帮她吗?”茱萸讲过的在叶轻飘脑子里都形成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当遇上叶轻飘的眼睛,茱萸就变得很认真很温柔:“呵——,没有。有时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所有你以为的牢固关系真的会是让你彻底绝望的真正原因!” “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么?”唤蘅很快清理完思路,进一步试探地问道。 “哗啦啦,哐啷!”一声脆响从堂屋门口传来,大家伙儿朝那看过去,只剩半杆水就到子时了。 一时间很安静,茱萸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四下里瞟了几眼然后看向叶轻飘:“抱歉了,飘飘,需要你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吃点苦!” “嗯?”叶轻飘一头雾水,其他人的警惕性一下子被这句话勾了起来。 不过晚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箫声,紧接着脚底下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那东西很快就会爬到脚上那样,众人赶紧低头去看,同时都不自觉地向身后移动脚步,殊不知那声音就是从四周包围着过来的。 大家立马发现势头不对,几人一道携着卷堆就往上蹿,可还是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 茱萸纵身跳出一丈外,双掌由内向外运足气力一抹,形成一个透明的泡泡,立即把五人全部装在里面。这时一群红色的东西一脚脚蹬着那泡泡的外表皮向上攀爬,很快把整个泡泡包裹得严丝合缝。 大家这才想起那晚看到的东西,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看清楚这是蜘蛛。一只只肚皮圆滚滚的,从泡泡里迎着外面的光看出去,甚至能看到这些蜘蛛那通红的身体里所有的脏腑器官,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细血管。 “为什么看不到它们肠子里的屎,只有血?”更云浑身冒着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好几下,大家都往里缩,即便知道隔着泡泡那蜘蛛咬不到自己。 那密密麻麻的一群不时有滑下去的,但很快又听到它们往上爬的声音。还有那些小脚蹬在泡泡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紧贴着泡泡的那层每一只都张着嘴在啃咬着那层薄膜,那些细小得像绒毛的牙齿和聚少成多的口水真的让人很倒胃口。 “因为它们只喝血!”唤蘅使劲抽出被卷堆和更云背靠背夹住的衣袖慢声说道。 “只喝血?”这次换叶轻飘和寸言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对,这是嗜血咒。” “嗜血咒?”卷堆声音大得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啊,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看过了。这几天我把书都翻遍了,没想到你懂啊!”卷堆像找到知音般一巴掌刚要拍到唤蘅肩上,却被她抬起的眼神吓住了,可明明人家唤蘅什么都没做,只是平淡无奇的神情。 “啊哈哈!”卷堆尴尬地笑几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这个嗜血咒,其实是一种巫术,和你母亲那个血祭或许有点像,所以你是查那个的时候偶然翻到的对吧……呵呵呵……” 这个笑声真是贱兮兮的,自己的三个伙伴都忍不住鄙视他,但很无奈他确实懂得多:“这个嗜血咒就是要每天用自己的血去喂养这些食素的白蜘蛛,直到它们变成现在只喝血的红蜘蛛。” “什么?”更云问得无比大声。 “你没听错。”卷堆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忍不住又偷偷瞄一眼唤蘅,见她也听得很认真,立马很满意地继续给大伙儿灌输知识:“这些白色的蜘蛛首先要被养透明,就是褪去身上的白色,然后才是变成红色,准确用词的话,是血色。其实它依然是透明的,而且现在它们没有了肉身,只有一个透明的皮囊,如果现在把血放干的话,它们马上全部会变成一些皮皮,别看它们现在凶巴巴的那么多,放完血,完全可能也只有那么一把!”卷堆用自己的手比划着,大家都嫌弃地回避他。 “看颜色这些蜘蛛被喂养得很好,或许它们就是茱萸养的。” “你是说茱萸用自己的血养了它们?”叶轻飘盯住卷堆,看到对方点头,她陷入了沉思中:“难怪他要喝那些补血的东西,难怪每天早上他的脸都是那个颜色……” “看来他并不想我们死,要不然的话……”更云说着,鸡皮疙瘩又洒了一地。 “那这……这个嗜血咒该怎么解?”寸言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没说。 “不知道啊,我对这种比较阴毒的种类没兴趣,所以从来不研究它。”卷堆抱手找了个离开人群的角落打算斜躺下,可一眼看到那一张张渴望的蜘蛛嘴,哆嗦着又回到人群里。 眼下这些蜘蛛赶是赶不走的,这个泡泡大家更是不敢贸然出去。因为谁都知道,这么一大群,要是出去,那可是一眨眼功夫就要变成干尸的。 “你们说那个茱萸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个泡泡里,直接把我们放出去跟那些蜘蛛斗,估计我们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更云却长回了脑子,这个疑问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想灭光我们?”卷堆也晃荡到更云一旁,听到这句话的叶轻飘狠狠地瞪了卷堆两大眼。 “那么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听故事的?”更云跟着卷堆的节奏两人一唱一和。 “为什么七姊妹中只有洛茹一个人在,其实平常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应该是洛语,而且是以婢女的身份。”虽然不愿意但是眼下的境况,叶轻飘不得不去从蛛丝马迹中剖析茱萸的行事,毕竟她是所有人中接触茱萸最多的。 “洛语?”唤蘅还不知道这说的是谁。 “噢,就是那个七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叶轻飘跟唤蘅解释,大家都很奇怪明明那天她才毫不客气地修理过叶轻飘,可是现在她趾高气扬的嚣张气焰好像在叶轻飘那里少了很多,叶轻飘也没有之前那么与她针锋相对。 “那是谁给取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唤蘅背过手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脸色是说变就变。 “哟,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凡间的事儿了,关了人家几十年都不知道的吗?”更云嘲讽完嘴都快憋成鸭子嘴了。 “咳,之前有机关控制她们,我无需跟她们交流更不必称呼她们!”唤蘅一脸的不以为意,叶轻飘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咽了回去。 “那么茱萸为什么只带洛茹,跟我们讲了那么多却似乎只是简单地找些人来倒倒苦水,离开的时候是子时,你经常带的是凤尾,这次茱萸又要求你一个人来……”寸言总能在关键时候把话题拉回正轨。 “管他呢,那个茱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又没打算把我们怎么着。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就是把我们困在这里好去办其他事情,关于你……”更云抱着手高抬着下巴把唤蘅从脚看到眼:“你那么能耐,哪用得上我们呀,我说我们就等着吧!”更云示意自己的同伴们,但无人睬他。 “不,准确地说他是把你困在这里。”叶轻飘看着唤蘅,唤蘅表示她也看懂了。 “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你才能做的?”卷堆也深陷这个问题的思考里。 唤蘅一时间真没办法回答。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考虑有什么事情是子时才做的?”寸言也补充着。一时间大家又都在脑子慢慢把最近这些相关事件的碎片拼到一起。更云看伙伴们都这样,失望极了。 “子时……”卷堆咬着大拇指。 “最近和子时相关的不就是常集和织织嘛!”常集两口子在叶轻飘的心里一直就是个不可随便逾越的坎。 “那就是桑榆的陵园……也就是说那个背后去乞桑城告密的人有可能是茱萸?”寸言忽感这件事情牵扯了许多个人。 “父亲!”唤蘅一眼朝那座坟墓的方向看过去,可还是只有密不透风的蜘蛛群和越来越响亮的“沙沙”声,她继而看向寸言。 “你是说,你父亲,不,茱萸的父亲,呃……”寸言怎么说怎么觉得这话拗口,不禁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就是外面方梧的那座空坟?” “我明白了……”卷堆一下子变得很是激动:“也就是说,什么针对忆忧阁的生意都是假的,只是个迷惑你的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墓地!”卷堆故意停了一下,一副“哼,看你还拽!”的样子瞪向唤蘅,可对方依然面不改色。 “他是想挖你父亲的遗体回来和他母亲葬在一起,所以才有了外面那个合葬墓。看来他筹划多时了。”大家把所有事情一相互联系都觉得合情合理,可唤蘅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 正当大家都还在理思路的时候,卷堆忽然感叹道:“唉,当对手是你们这样有千年家底的人的时候,抢具尸体,不,抢副骸骨都要费这么大周折经营那么些年,我开始感觉到茱萸的不容易了!一副骸骨而已嘛,我竟然也有些佩服他了。” 卷堆看着更云摊摊手,和他一个姿势靠在一起,更云很是乐意自己多了一个同盟。 不过,唤蘅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任由他说,任由他进行着这样的道德评判。 “为什么他要单独拖住你,你对那个墓地的作用是什么?”寸言甚是严肃。 这个时候,没有因为同情茱萸而所有人一般倒,正常来说唤蘅应该暗自高兴,可是她没有,一副“我不需要”的样子,让人很是不爽。 “常集想要找到的是桑榆老祖宗的陵墓,而茱萸想要找的是我忆忧阁的墓地,继而找到我父亲母亲的陵墓。可事实上,历代桑榆城主的墓地只有忆忧阁历任阁主知道,忆忧阁的恰好与之相反。桑榆城其实允许私设陵墓,那就是叶家!”唤蘅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叶轻飘:“因为叶家肩负每六十年一次的招灵,所以他们的坟墓是唯一可以不设在陵园内的。这意味着:在桑榆,叶家有着无尚的自由,尤其是灵魂的自由!” “真是复杂!”更云继续在一旁冷言冷语。 “也就是说茱萸已经参透了这点,所以他现在可以直接威胁常集带他去找方梧的坟墓?”卷堆本来想插嘴说这句话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场马上又憋了回来,寸言看了他一眼替他说了。 “桑榆陵园有阵法,所以没有守陵人。忆忧阁作为阵法的创建者肩负保护的职责,而为了不破坏陵园,所以不建立大规模的队伍,但有一只精英队伍,且只听历任阁主差遣,这支精英队伍由历任阁主自己组建训练。一旦有需要,他们在进过陵园后如能安全出来都必自我了断,是为保陵中的秘密。”唤蘅说着这一切犹如看着整个忆忧阁的全局。 “真是变态!”更云的冷嘲热讽就是停不下来。 “那么常集和织织岂不是危险?” 一经叶轻飘提醒,更云和卷堆也不再相互倚靠,觉得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那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提到救急,更云很是上心。 第三十章 忆忧烟波之蜘蛛睡着了 “可眼下这个怎么破?” “我觉得应该要把那些蜘蛛赶走。” “可是怎么赶……出去赶……怎么出去?” “箫声是关键吗,飘飘你跟茱萸接触的最多?” “会不会是跟《魂诉》那个曲子有关?” 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可是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因为要么没有依据,要么无法论证而被无声地否定掉了。 “哎,你们说如果是茱萸来,他要怎么把这些蜘蛛弄走?”更云问道。 “肯定是用血,因为他不就是用血把这些蜘蛛养乖的么?”卷堆答。 “要不然唤蘅你弄点血喂喂他们,怎么说你俩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许有用?”卷堆腆着脸跟唤蘅打趣,不过又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那股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的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静下来,一时间不免有些泄气。 “啊……我想回家,我想睡觉,我什么都不管了!”叶轻飘真是熬不住这无聊了。 “回家?”卷堆突然兴奋地嚷起来。 寸言似乎也明白了,接着是除更云外的其他人。更云见大家都打哑谜似的什么都不用说就达成一致地懂了,突感寂寞啊! 可是它们的家是什么,又一个难题出来了。 “陶罐?”叶轻飘突然蹦起来:“是陶罐!” “什么陶罐,说清楚,飘飘!”卷堆很是着急,但为了稳住叶轻飘以得到准确信息,不得不先稳住自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洛茹跟着来了。”叶轻飘眉飞色舞:“我在洛茹的院子里见过那些陶罐,还有那天晚上在这里我也见着过,就在房子的墙根角,可是今晚却没有了。” “你是说那些罐子就是这些蜘蛛的家?”唤蘅把她的话理了一遍。 “对,就在洛茹的院子里,我打算看清楚的时候却被凤尾叫住了。现在想来当时茱萸脸色发白,肯定是才用自己的血参杂其他动物的血喂过蜘蛛,而那些蜘蛛吃饱了正在那些罐子里睡觉!”叶轻飘胸有成竹。 “可即便那是蜘蛛的家,我们又上哪去找那些罐子?何况我们也出不去。” 唤蘅抛下一个难题,大家以为很难解,可是寸言却看向了卷堆。卷堆眼睛撑大了又缩小,撑大又缩小,一脸的坏笑。 “不会吧,你打算用幻术让这些蜘蛛回家。它们可是动物诶,吃你那套吗?”更云一脸的不肯相信。 “脑子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些家伙长了没有!”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派头自然是要做足的,只可惜这个泡泡里空间实在是小得太多了。 卷堆的本事寸言是亲眼见到过的,其他人虽是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且处处让着他。 大家把空间给他腾了出来。向叶轻飘问明那些陶罐具体所在的位置和大致模样后,卷堆往最中央一坐,手一扬凭空扯出一块半透明的帷幔把自己一个人围在其中。 隔着帘子,朦胧只见他嘴角微启,默默念着什么,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之后又纹丝不动。 帘外的几人以为有大招来了,都做好会有翻云覆雨的举动。可是等待了好半天,除了那些蜘蛛放肆的啃咬蹬踹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不会在其中睡着了的时候,唤蘅最先发现卷堆脸上的汗珠像约好了那般一股脑同时冒出来,且越来越密集,再接着他眉头紧皱,一副很是着急的样子。 随着他的汗水越冒越多,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不均衡,然后分不清是他在转还是帷幔在转,总之就是看他看得大家晕头转向。 本来每个人都很是好奇想要看看他怎样隔空去搬蜘蛛们的家,可是眼前的帷幔和他一起越转越快,只听得里面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大伙儿看得头晕不说,眼睛也都累了。可关键处也就只是在那深深眨眼的时间里,等大家把眼闭舒服了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已恢复静止。 帷幔渐渐淡去直至消失。更云用手碰碰,确定那玩意儿确实不见了,才带头蹲到他身旁。 卷堆真的是汗流浃背,眼皮撑开时上下眼睫毛还被汗珠黏在一块儿。 更云抬头看看四周什么变化都没有,以为是卷堆失败了,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啊,没事,没事。这个……我们都知道这个基本是办不到的嘛,只能证明这群家伙的确没长脑子,哈哈哈!” 其他三人本来以为奇迹发生的时间是要多等一会儿,可是顾及着卷堆的感受四处偷瞄了一下——呃,好像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奇迹!于是也都打着马虎眼儿安慰他。 “哎哟,我的老腰!”卷堆手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站起来,用手拉扯着因为汗水而贴在身上的衣物: “飘飘,不找不知道,你说的那种罐子在淤云坊一条大街上每个商铺都有啊,看上去区别不大,而且差不多也都是你描述的那种图案。你说的那个洛茹家我也去了,但那些罐子下泥土上留下的痕迹显示罐子被换过。看来那个茱萸应该已经考虑到‘逐乱徘徊’这个幻术,制造了迷惑我们的假象。” “啊?那就是你忙活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些罐子?”叶轻飘有些失落。 “你真的是没有眼光。看我这满身的汗水,还从来没有把‘逐乱徘徊’用得这么辛苦过,而且还是因为找几个破罐子!” “所以,刚刚你是因为找不到罐子而急得团团转?”寸言眼睛瞪得老大,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经这么一点拨,好像每个人都明白了,个个窃笑不已:还以为那时他正在放大招呢! 这时大家听到泡泡顶上一阵呼啦啦的响动,只一片齐崭崭的声音“唰”地过去——眼前一片光明,犹如拨云见月,原来昏黄的灯光也可以这么美好! 一个个的刚要夸赞卷堆,只见他右手手掌放在左手掌棱上,嘴角透着一股坏劲儿,从左手指间逼出一股强力穿过那个泡泡在外面空地上形成一道桶形的光壁。光壁刚立成形,从根部往上立马一片红色朝上蔓延开去。 “嘿嘿!”卷堆阔步朝那光壁走去,大家这才发觉那个泡泡已经破了,赶忙尾随其后跟着过去。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真是让几个人对这个刚刚使用完幻术的英雄“刮目相看”——因为……因为他是去龇牙咧嘴嘲笑那些被他反关起来的蜘蛛的! 大伙儿都想凑近了去看个究竟,不过被卷堆一把全部拦住了。 “关着呢,怕啥!”更云往下拨着卷堆的手。 “谁说关着的?”卷堆还在嘲笑那些张牙舞爪的蜘蛛。 “这不明摆着吗,还要谁说,只不过你这关它们的家什是透明的,看不见罢了!” 很快这些蜘蛛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一个叠一个像是睡着了。 “嘘!”卷堆朝大家努嘴示意小声些。 “我并没有关它们,只是在它们以为的世界里,现在它们是睡在自己的窝里。它们也不是就着其他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攀爬成这样的,是一个压着一个睡成这样。我估计等上层的醒来下层的已经被憋死了!” “什么意思?” 难得唤蘅提问,卷堆很是得意:“飘飘你被骗了。茱萸故意露了些蛛丝马迹给你,其实这些蜘蛛不关在罐子里,它们住在墙洞里。” “墙洞?”叶轻飘甚是吃惊。 “对,就在洛茹的那个院子,几乎所有墙都有蜘蛛洞,且还有灰网。我用幻术做了一模一样的墙洞在这里。这些蜘蛛目前吃得饱饱的,当然是巴不得能倒头就睡。” “墙洞,我怎么只看得见蜘蛛?”更云一头雾水。 “墙洞是幻象,身处其间才看得见。”寸言解释说。 第三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初入陵园 桑榆陵园一片死寂。 在从茱萸的老宅出发时,唤蘅就已经发出信号召唤了“宿掩”,那支守护桑榆陵园的精英队伍。 除了之前粗略地讲到这支队伍,后来唤蘅就再没提过,倒不是因为时间的原因,就是不必要就不讲。 寸言和卷堆都分别不同程度地查阅过关于桑榆陵园的资料,别说是“宿掩”了,就是关于陵园的记载也是找不到的。于是在接触过唤蘅后他们俩都总结出:桑榆对外输出的东西纵然再多,也不及它秘密的万分。 所以这也才是为什么二人都会选择来到这里的原因。 事实上这支叫做“宿掩”的陵园护卫队由十一人组成,这十一个人身上不可以有异于常人的任何特殊地方,哪怕是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们在身高形体上都相差无异,且从正式成为“宿掩”成员的那一天起他们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们都有一模一样的面具和着装,相互间没有包括语言在内的任何沟通。 相互守候的几十年里他们从来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们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在这世上他们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当代的忆忧阁掌门人。他们只有五十年的寿命,即使这辈子陵园从未受到侵入,五十岁时他们也会按当届忆忧阁阁主给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被葬在陵园对面的丘陵上,不会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不会有,与陵园形成相望之势。 历年历代,桑榆的陵园基本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即便有人闯入,那么也是进得去出不来。所以一直以来作为武力精英的“宿掩”,一辈子除了勤学苦练,基本上毫无用武之地就过了一辈子。 可这次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的末日。不管以哪种方式结束,桑榆都不会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他们在世上存在过,可是他们却盼望这样的时刻,那是他们的荣耀。 其实他们也只是和唤蘅一样的年纪而已。 寸言一干人等到达陵园时,“宿掩”已在此等候。唤蘅走到每一个面前略作停留,然后站到中心的位置: “列位,桑榆城里任何东西,不论大小贵贱,都有其名。可是承载桑榆几千年过去的陵园却没有名字,即便是其中袅幽先祖的阵法也一样,没有记载,没有命名。你们也是,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如同桑榆陵园远离桑榆方城那样,你们也远离着桑榆子民却又与其休戚与共。不管多少年过去,有没有人知道,你们要记住你们一直存在……与桑榆心脉相连!” 唤蘅说得很是平静,“宿掩”的十一个人也一样的平静,好像听这话的人就是一棵棵木头桩子那般,连委屈都不会有。 没有多余的措辞,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唤蘅利落地把话收尾,然后转向叶轻飘:“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进去?” 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跟唤蘅确认,可是对方却不再正眼看她,准备立即动身。 “我们可以为你或者说帮常集做点什么?”寸言问道。 “你们知道的,凡是深入陵园内知道桑榆秘密的人,除了忆忧阁、叶家的继承者和城主,没有人可以活着出来!” “可是我,我……”叶轻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哪些是可以说或者说是可以说得清楚的。 唤蘅略过自己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再不言语,直接朝墓群走去。还没来得及作决定,叶轻飘的腿根本没有经过脑子支使,早已跟了过去。 “喂,飘飘……”更云一把抓住了叶轻飘,却被寸言拦住示意他放她去。 “她,她在暗示什么,飘飘是叶家的人么,只因为她姓叶,这太荒唐了?”更云挣扎着想要跟去,但卷堆又把他抱了回来。 “为什么不拦着飘飘?里面的状况我们尚且不清楚。”卷堆把更云抓了回来,自己又向寸言讨要说法。 “怕什么,以后才算账的便宜现在为何不占,此刻你还巴不得自己就是唤蘅说的那个继承人呢。” 呃!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寸言说,不过没错。卷堆把那种被看破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羞辱感和着口水一口吞回肚里! 可是说归说,寸言在盘腿就地而坐前再次看了一眼她们进去的方向,眼底无尽的担忧。 墓地还是像上一次见到那样按它自己的轨迹在动,除了手灯下影影重重飘忽着的一座座坟墓,没有任何混杂其中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忆忧阁的墓群在哪里,我们怎么找?”即使知道唤蘅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可叶轻飘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道。 “并没有谁规定一定不可以知道,大家知道的都是自己的上一任继承者传承下来的东西,可是我要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就必须自己去研究。何况,忆忧阁肩负护陵的使命,不清楚状况,还护什么?”难得唤蘅愿意和她说那么多话,叶轻飘觉得很有道理。 纵然已经来过这个陵园而且还在里面过了一夜,可是眼前经过的没有一座坟墓是上次见到过的,没有一片景象是重复的,叶轻飘渐渐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你紧跟在我后边。你的每一步都要紧随我的步伐踩在我踩过的地方,而且要留足时间给你后边的十一个人,跟得上吗?” 唤蘅的意思并不难懂,墓地是活动的,没有一块地方会停留,要闯这个阵法,就必须把它当作是不动的,可要做到这点就必须和墓地本身的运动抢速度。 “可以。”唤蘅在等,叶轻飘立即回答。 “如果你慢了,你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就会没有任何价值地迷失在这个阵法里。”唤蘅再次强调。 这个她当然懂,虽然叶轻飘一度认为自己最为拿得出手的就是速度,可是此刻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调度所有的注意力准备全力以赴。 简单的手势指令后,唤蘅纵身全脚掌踩在左边经过的第一座坟墓的侧面,同时右脚立马踩到同一侧经过的第二座坟墓侧面,同样是全脚掌,只是踩到。 然后左边立马拔腿踩到左边的第三座上,在第三座上迅速抽离,以正右边的第一座坟墓为起点用力腾起,右脚前半部分脚掌踩到第七座的侧面,接着是左脚第八座,右脚第九座……右边连踩五下之后卯足劲儿双脚掌同时往前面一步落在地面,这一步之后唤蘅垂直往下落去。 叶轻飘心里一下子慌起来,速度太快她已经看不到唤蘅了!自己的双脚落到唤蘅的那个脚印上,才看到这一步落上根本不用管,踩上去你会自动被弹起,然后凭着你自己的重量往斜前方曲线降落。 就在眼前一抹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脚下一踏实已有触底的感觉。叶轻飘眼刚张开就看到前面唤蘅的脚步已经离开,来不及思考一步就踏了过去。 明明已经往下掉了很久,可是眼前看到的依然是无穷尽的坟墓,而且似乎到了另一个层面上。 眼观八方,叶轻飘以为会上下左右都是漂浮的墓碑,而自己会处于一个立体的空间里。因为这样才是合情理的! 可并不是,和没有掉之前的情景别无二致。 接下来,唤蘅的步法还是和之前一样。正当叶轻飘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规律的时候,虽然步伐一致,可是步数却有了变化,渐渐地叶轻飘已觉自己体力根本不够再分出一部分来研究这其中的路数,只知道往左往右往下好多次了。 就在大脑已经跟得麻木的时候,叶轻飘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大声朝着唤蘅喊去:“嗨,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这根本就是茱萸的诡计,他根本不知道叶家的墓群怎么找,故意设计让我们在前面带路?” 一直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叶轻飘以为是往下掉的途中气流影响了听力也就没在意。 当脚下触地后,凭这几次的经验,叶轻飘眼都还没完全张开就往前跳去,却一下子撞在唤蘅身上。 “我们已经到了。” “那刚刚……” “我听到了。那不可能,因为时间不允许他们这样跟。”唤蘅并没有回头,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这里换了一种运动的方法:脚下的土地在动,四周的坟墓在动,可是周围的景物却一直没有动得离开视线,因为每一座坟墓和每一寸土地都是悬浮着的,而且同方向动得差不多快慢。 只是打量几眼的功夫,身后“宿掩”落地的声音就完全停止了,叶轻飘回头去清点时发现只剩下了八个人。 “是因为我太慢了……连累了他们?”叶轻飘很是惶恐很是自责。 “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或者别人。整个墓群都按自己的方式在动,毫不等人,只要慢那么一小点,他就有可能踩不到该踩的地方或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迎面而来的坟墓撞飞。” 唤蘅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惋惜,叶轻飘把身边剩下的八个人看了再看,嘴唇启动好几次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还沉浸在深深的愧疚中,叶轻飘突感脚下有些震动,赶忙回神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家脚下所站的地块和其他漂浮着的地块慢慢地移至一起,接到一起的过程中产生了轻微的抖动。 不明所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朝唤蘅望去。 只见她泰然自若,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般看着四周和脚下连成一片又紧紧挨在一起。这样的移动完成之后反而感觉不到有任何动静了,和站在平地上无异。 “是因为有人来,所以地块停止活动了?”叶轻飘双脚张开牢牢抓住地面的同时,左右用劲试图看看会不会晃。 “我现在带你们走的是袅幽先祖当年进出阵法的通道,她和叶家的先祖共同建造了这个阵法,她负责的是幻术部分。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先建了这么一条便道,在修建中这种方式是很常见的,完成之后毁掉就可以,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却没有。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我是在查我母亲相关事情的时候通过许多细枝末节连在一起找到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代代相传的那个进出忆忧阁陵园的方式是什么,可这一条也只有我知道,并且也不会从我口中再传给以后的忆忧阁掌门人。” 唤蘅说完后眼神如炬盯向叶轻飘,叶轻飘左右转动眼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定神一想,恍然大悟,但是又没法跟她说清楚其实自己这次来并不想跟叶家攀上关系,只好暂且顺着她的意思:“你放心,从你口中我知道叶家没有自作主张进出陵园的使命和权力,这条通道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用,更不会从我这里把它泄漏出去。” 唤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不仅仅是对于她的承诺,还有她说的“叶家”。 “那这个……” 看到叶轻飘一副支吾等待的样子,唤蘅才反应过来她最想知道的自己并没有提及。 “这个墓地依然在动,而且它不可能停下来。只不过现在每一块都动得差不多,所以你无法察觉到而已。” 似乎是稀松平常的构造,一眼就能看清形势。当所有坟墓连成一片后,叶轻飘这才发现这些坟墓也并不是随便建造的,就整个墓地来说自己站的位置可以说是入口。不错,是入口处。 因为前方至少一丈距离外才开始有坟墓,而且排列整齐,特别整齐。 第三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劫持叶轻飘 也不知是不是和寸言卷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叶轻飘开始学会了行动之前的思考。 尽管懂的并不多,但她见那些整齐的坟墓一眼根本看不到尾,两边却是有边界的。 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先是九座墓形成一个九宫格,再是这样的九块九宫格形成一个大的九宫格,而横向上恰好是九个这样的大的九宫格,纵向上就不好说了,因为已是看得眼花缭乱。 放眼往深处看,只觉得犹如麦浪上下起伏,一波连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如果能撇开眼睛的干扰,叶轻飘很肯定这个墓群即使运动的时候也没有上下起伏过。 “这么多墓,哪一座才是你父母亲的?”唤蘅一言不发又开始挪动脚步,叶轻飘对她的信任恐怕真还没达到什么都不清楚就把自己交给她。 “抬头看上面。”唤蘅不停留不回头,语气忽然又淡回以前。 “啊!”这一抬头看,叶轻飘不禁连着退了好几步:“怎么会……?” 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一种压抑感似乎马上就要把自己压扁。不知顶上和脚下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倒影。 只见头顶上一个个墓碑朝下倒栽,圆形、三角尖形的墓身随时可能会被上面吸不住而坠落下来。 在顶上同样可能会坠落的还有自己、唤蘅和剩下的“宿掩”。这些都是倒立或者说是被倒吸着,叶轻飘甚至看到那个倒立的自己微微颤抖着,朝天的脚下脚步没有固定方向地移动着。 然后还有,还有在离自己很远的位置,远到自己也是凭直觉去判断那些是寸言和卷堆还有更云,只不过他们却又是正常地向上坐着或站着并不是倒立。 当然还有与寸言他们反方向的位置,远到只看得见几小个黑点的一群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在小幅度地动着,或许那就是茱萸他们。 叶轻飘心里甚是恐慌,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已处在墓群中间,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跟着唤蘅的脚步挪动过了,总之不再是刚才那种规整的墓地。 一种眩晕从各个方位袭来。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可是叶轻飘感觉到那些墓拖着长长的晕脚闷声嘶吼着不停地撞向自己。 最严重的是自我意识里的时空前后颠倒、自我否定,胃里翻江倒海,心脏被挤压震动得都快碎了。 “闭上眼睛,凝神,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你们的呼吸里,排除所有杂念。” 在感觉自己就要炸开时,叶轻飘耳畔听到唤蘅的声音如同灌顶的一瓢冷水,赶紧收回所有意念,集中意识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慢慢地,叶轻飘终于平静、稳定下来。 “我数三声,你们睁开眼睛,之后除了我,不要看其他任何地方。” 唤蘅稍作停留,然后数道:“三、二、一。” 眼前终于宁静下来,确实置身于墓群里。叶轻飘再不敢去看别处,眼角的余光告诉她,刚刚“宿掩”里有人也跟她一样迷失了。 她不敢再尝试去胡思乱想,一发现立马狠狠把自己从跑偏的思想中拉回来。 “紧跟我,不要进任何一个九宫格。那些都是幻象,它们会把你带入别的空间。” 唤蘅声音刚落,叶轻飘就瞟到并排的人中最边上那个一脚刚踏进九宫格就被一个墓碑给吸了进去。 “别管他!”叶轻飘刚欲伸手,就被唤蘅大声呵斥回来。其实这个时候即便她伸手,也什么都帮不了那个人。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墓地里不是只有恐惧,还有诱惑。 每经过一个九宫格都感觉那里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自己,心里莫名地对它生出一种好奇。 叶轻飘花了很大的气力来让自己更加专注,满头大汗不说,拳头都握得快痉挛了,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到唤蘅照样四处探寻。 她陡然明白:真正的专注不需要这么用劲,有控制地保有好奇心更重要。于是叶轻飘尝试慢慢放松,旁观那些莫名牵引自己的九宫格,并从内心去打招呼,耸个眉眨个眼说“嗯,挺好的!”。 果然,有很大的收效。 “唤蘅!” 如果不是因为这时候自己找到新的方法放松很多,叶轻飘会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唤蘅正往身边的一个九宫格内侧身。哪有多余考虑的时间,她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她。 “走了那么久,看来你并没有被迷失心智!”唤蘅一贯的目空一切,不过这时候眼里对叶轻飘少了那么些蔑视。 “你……”叶轻飘知道她心高气傲,所以把“你就要被迷失心智了”的后面部分完全省去了。 “这一个是真的。”唤蘅说完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扭过身子径直走进去。 “哈?”叶轻飘囧得,但是立马去观察这个不是幻象的九宫格时,发现它和别的并无特殊的区别,不过倒是能看到唤蘅是自己走进去的,并不像刚才那个“宿掩”是被吸进去的。 还有一点,踏入这个九宫格后,顶上的东西完全没有了,只是一片夜幕。叶轻飘试着退后一步再抬头看向头顶,吓得赶紧又缩了回来。 “如果我走错了,被外面那些九宫格吸进去会怎么样?”叶轻飘试着问唤蘅。 “会到别的我也不知道的空间去,但是能像刚刚那样在头顶上看到你。” “噢!”叶轻飘就没有指望她会回答,所以回答到这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说话间,唤蘅突然停住了。叶轻飘进来后就一直在暗自总结其中的规律,此时应该是处于这个九宫格最中间也就是第二排的中间那座墓前。 在叶轻飘看来这个墓除了位置的特别,和别的墓甚至和外面那些幻象里九宫格的墓毫无区别,就连碑文看上去也一样普通。 气恼的是叶轻飘看不懂那些碑文上的奇怪符号是什么意思,反正现在活生生一个睁眼瞎,有些想念寸言还有卷堆,或许他们俩知道。 “我需要你的血。”唤蘅凑近了那个墓碑。 “啊?” 叶轻飘好像还没听懂,手就被一把抓了过去,还没搞懂自己怎么没反抗就感觉右手食指一阵生疼过后又是一阵挤压的刺疼。 “哇……”后知后觉的叶轻飘刚张嘴大叫,手就被扔了回来,所以后半句叫唤被生生给憋了回去。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血还在顺着碑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往下流淌的时候,唤蘅一刀割破自己的食指,用中指和拇指一挤,几滴血也顺着那些符号一路弯弯拐拐很快追上自己的血,到那个符号的最后一笔上如同进入旋窝一般,旋转几下没了踪影。再察看那些符号上,哪还有什么血的痕迹。 “你果然是叶芦栩的女儿!”唤蘅重重地扭过头来看着叶轻飘,严肃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我……”叶轻飘第一次感觉到秘密被别人当场揭破原来是这种感觉——犹如漂亮外衣的里面穿了一件不适合见人的里衬,却恰好被别人看见。 事后叶轻飘想当时就应该脸皮厚些打个马虎眼过去,怎么就被她用那种眼神看得如芒刺在背了。 随着唤蘅那可怕的眼神撤离,墓碑上传来“嘎吱吱”的声音。接着一道口子打开了,里面灯火通明,一道楼梯直通看不穿的底下。 “原来你是叫我一道来开这扇门的。”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叶轻飘就脱口而出了。 “你高看自己了!没有你,最多我下去后多避开几道机关而已。”唤蘅头都不回就往里面走去。 “能跟我多说一点吗?”叶轻飘站在门口忽而不动了,唤蘅也转身看向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一路跟你到这儿了,自己却什么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叶轻飘抱住胳膊就那么堵住门,后面的“宿掩”一个也进不来。 “不过就是多知道你一点秘密,这点亏都不愿意吃了?” 唤蘅说到这里居然抿嘴笑了:“说吧,想知道什么,不要太多,你要知道子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本来也不稀罕多知道!”叶轻飘耸了一下眉毛:“这个墓碑和血的事,还有为什么要我进来?” “要你进来,一是进一步确认你和叶家的关系;二是你需要一个机会去为常集做点什么,从这一层来说你欠我个人情。关于墓碑,既然叶家先祖和袅幽共同建造了整个墓地机关群,那么这个墓地里就会有很多你我两家共同的地方。这个墓碑上如果只有你或者我的血门都会开。只不过那样的话,一旦从这道门进到里面就会启动所有的防御装置,可是你我的血都有的话就不会。不知这个回答算不算全面?”唤蘅的声音袅袅娜娜,甚是动听。 “那走吧!”叶轻飘下巴往前一扬拔腿就走。 唤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翘,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奇妙。 灯火通明,这些光源自墓室中墙壁上的石头,倒也不是整个墙壁都是,而是间隔一段距离就有那么一块自然发光的石头。 “别动!”从刀身上反射过来的光直逼眼睛,脖颈处冰凉的刀锷紧紧顶在颈间要害处。 叶轻飘第一次被人用刀架着,而且这个人真的是在意料之外,这样的场景也是真的很难想象。 叶轻飘被生拽着从楼梯上下来,也就只差那么一步就下到主墓室了,没想到…… 唤蘅示意“宿掩”通通往后靠,直到叶轻飘被茱萸用刀架到最中央,这时才从周围的棺材旁陆续站起一些人。 叶轻飘试着用最小的力去与刀对抗,以便不伤到自己又能环顾全场。很是出乎意料,她能想到的人都在了,除了她自己此行的关键人物。 “织织呢?”叶轻飘找到常集所站的位置急迫地问道。 见叶轻飘被刀架着脖子,常集一着急往前走了两步,但被凤尾一把抓住肩膀制止了。 “她在外面,以桑榆的规矩,我恐怕她进来治好了现在的病却也没有命回去。估计现在她和我的手下一并都被茱萸关起来了。” “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少一个需要救的,叶轻飘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进来这么久还没有达到目的么?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唤蘅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起来。 被这么一说,茱萸恨恨地咬紧牙逼视着常集:“按时间来算,那时你在位,袁碎和方梧是你下葬的,为何我们从那头一直找到这头都没有结果?你再跟我们打马虎眼,我先杀了她。”茱萸说着把叶轻飘往前搡了一把,可没想叶轻飘脚下没留意就势往前一靠,脖子擦在了刀刃上。 “嘶!”不管是叶轻飘还是茱萸都没有想到。 当叶轻飘感觉到疼,当茱萸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一道殷虹,两人目光在这个墓里第一次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有说不尽的眼底意。 可就在那一晃神里,“宿掩”中的一人抬手从袖中扬出一把短剑,人剑合一朝着茱萸后背就刺过来。 速度之快,让正对着的七姊妹和凤尾只能目瞪口呆,那一剑早已过来。 茱萸只感觉握剑的手被一把反扣脉门,一阵酥麻,刀已“哐当”掉地。叶轻飘就势翻飞过去挥脚直蹬那“宿掩”握剑的手腕。 当“宿掩”一个滑步到达茱萸身后时,才反应过来剑已不在手,立马屈身一脚横向扫至茱萸下盘。 依然背对着的茱萸尚且不知身后情况,一脚刚落地的叶轻飘翻身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双脚挥至半空把一心攻击茱萸只为救叶轻飘的“宿掩”狠狠踹了回去。 情急之下的茱萸以为叶轻飘即将从自己手中逃脱,脚下迅速交叉换位反转身体一把扣住了叶轻飘的颈间动脉。用尽全力对付“宿掩”的叶轻飘尚未落地就被一把抓住脖子,险些没被拧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茱萸,其余的人都替叶轻飘捏了一把汗。 “你敢再伤她分毫,我必连地皮一块端了你母亲的坟!”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唤蘅脚下一挥一块大石顺着地面刚好滑到叶轻飘脚下,让她有了力的支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茱萸看着唤蘅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清醒过来,这才看到地上被踹飞的那个“宿掩”。一时间理顺了事情的原委,他手里有些微抖,稍稍松了些劲儿。 叶轻飘双手扶住他的手挣扎着,一通咳嗽下来,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茱萸没有看她,脸上难以掩盖的痛苦表情很快把他逼得面目狰狞。 他松开手指,绕过叶轻飘的头用胳膊挽住了她的脖颈:“带我去方梧和袁碎的坟墓!”他声音嘶哑着朝常集低吼。 “每六十年一次的招灵过后桑榆墓地从内到外都会自动重新排列过位置,没有人知道它重新排列的路数。”可以看得出常集是真的不知道。 “啊……!”茱萸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汗珠大颗大颗从他的每个毛孔里往外涌。 “我带你去。”正当全场都被他喊叫声里的绝望和癫狂惊到时,唤蘅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到绕了千山万水,事情的结果还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唤蘅慵懒地抻了一下眼皮,满眼的瞧不上他。 “不要跟我耍花招,为了这个目的绕过什么山水,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 唤蘅最后看了一眼叶轻飘折身朝里走去,她身后紧挨了凤尾和被押着的常集。 第三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蝴蝶茧“顾盼流连” “唤蘅姑娘。”常集轻声唤道。 唤蘅微微扭过头,凤尾眼神颤巍巍地迎上去,可是唤蘅那漂亮密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并未朝她的方向斜一下。 她背叛了她,或许准确地说是在她身旁隐藏了那么久。她想过千遍:当这样的时刻来临,该以什么样的面孔去给她一个交代。 刚刚听到叶轻飘被劫她对茱萸说的那番话,凤尾有些让人心疼的的羡慕,恍然间她有些责怪自己心眼太小,钻了牛角尖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再回到唤蘅对自己的态度上,从进入这个墓室她都一直当自己是空气,知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中,只是相伴二十多年,不知道这副平静美丽的面容背后,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做而心生丝毫的涟漪,哪怕是恨或怨? “你参透这其中的奥妙了?”常集问道。 “当然没有,我连袅幽先祖的那些手札都读不懂。只不过我摸索到这里来是近两年的事,也就是说我找到的近来并未有所变动。”唤蘅说完眯了一下眼睛算是见面致意。 唤蘅边走边数经过的棺材,同时对照左右墙壁上发光的石头。叶轻飘和茱萸就紧跟在凤尾和常集的后边。 一路观察揣度唤蘅所留意的东西。叶轻飘发现每经过一次左右合起来的共十五盒棺材,改变第十六盒棺材本来摆放的位置走向,左右两边墙壁石头上发出的光就会各形成一道光束在棺材面上交汇并折返至墓顶。 墓顶上按不同角度悬挂着一面面石镜,那光束到达石镜又返回一道光去到墙壁上本来不发光的石头上,这时就会出现一道符号,看那些符号的弯拐走向,估计和刚才外面墓碑上的同出一家。 已经试了很多,试到大家都已经失去好奇心。终于,唤蘅在一块刚被顶上返回的光束照亮的石头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唤蘅轻轻抚着那些符号,似乎在揩拭上面的灰尘。 “打开!”茱萸的情绪比刚才明显好很多,透露着一丝无法按捺的迫不及待。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茱萸,唤蘅右掌一伸随即呈爪状往后一抓,披在茱萸身上的黑斗篷就到了唤蘅手中。 “你……”显然这很是出乎茱萸的意料,但同时也惊叹她的身手。 “哼。”唤蘅从嘴角哼出一声轻佻,算是警告他能够让他劫持叶轻飘这么久,不是拿他没办法,而是没想收拾他。 唤蘅单手在面前轻轻一抹,那件黑袍子就悬浮在空气里。她四指依次旋至拇指根处再顺着拇指方向往外弹出,只听到“刺啦”的一声响,一件狼毛滚边锦绣斗篷就裂成两块破布。 茱萸的怒气还没化成怒斥,唤蘅已扬手把这两块布分别发配至左右墙壁两块发光的石头上。 随着面前这块石头上光束的消失不见,以它为中心的上下左右四块石头和它一起同时向同一侧启动开成一道石门。 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的珠光宝气。 一点没让人失望也一点都没新意,和意想中的所有墓室无异。 大家纷纷眼不看路脚下凭感觉摸了进去,除了那些光彩夺目的玉石宝器,更吸引眼球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帛画。 画上画的是一位女子,旁侧书字:“吾女碎,吾爱碎!” 一字双关意。 看得出来这画的是唤蘅的母亲袁碎,而且这该是袁碎的父母送的陪葬品。 说实话袁碎是真的长得一般,那么看来唤蘅的父亲应该长得很好看,唤蘅才会这么好看。 而且再从茱萸的长相推测,他的母亲柳绫论姿色应该会甩袁碎很远。难怪那个方梧会变心! 叶轻飘暗自在心里一番揣测。 “为什么只有一副棺椁?”茱萸一句话把大家都从那幅画中叫回神来。 的确,诺大的墓室只有那么一副棺椁,说好的合葬墓呢? 茱萸很警觉地看着唤蘅,可是她没有理他,一只手轻轻地拂过棺椁的盖子表面。 “难道……?”茱萸忽然想到:难道他们合用的是同一口棺木。这让他很是难过,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只求与他“死同穴”,可是现在……过了那么多年! 茱萸一时间陷入自己的臆想里难以自拔,股股青筋犹如吹气的口袋撑起皮肉开始扭曲变色,汗如雨下、浑身颤抖,竟忘了手中还攥着叶轻飘的小命。叶轻飘那纤长细白的脖颈就快在他手中被捏爆。 “放手,茱萸!” 叶轻飘没有想过温文如玉、谦卑有礼的茱萸,骨子里原来积压着那么多无可宣泄的东西。此刻她喊不动,喘不了,就连挣扎也可能随时停止。绝望之际,听得唤蘅一声呐喊。她才觉茱萸被人攻击,自己就被一把甩到墓室的墙壁上,心脏都快被震得吐出来,好在脖子处总算轻松了。 几口大气喘完,叶轻飘感觉舒服多了,恢复了管旁的其他事情的力气,这才发现四周早已混战成一片。 眼下聚集在这个墓里的人个个是顶尖的高手,别说帮谁的问题了,叶轻飘想要插进去打的话恐怕连个缝都找不到。谁都没有固定的对手,和谁都在随时交手又随时卷到别的对手面前。 想到茱萸在墓里两次失常的表现,叶轻飘愤怒于他竟对自己下狠手,但又对他心生怜悯。 她在人群里去寻他的身影,好不容易找见他正跟常集送招接招,可是一个正在跟洛华打得起劲的“宿掩”打到他俩面前时,立马又互相交换了对手,然后视线被别的人挡住。 一时间叶轻飘又想到唤蘅,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她会救自己,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她,很快又跟刚刚一样。 “唉……他们这是在打着玩吗?”叶轻飘既担心有人受伤,又渴望能看到点胜负的苗头,毕竟凑不了热闹难道还不能看热闹了?不过只看几眼就大失所望,觉得没劲极了! 短暂的松懈,以为他们会打很久。 叶轻飘理解的是小打小闹也是和谐的一种。可,真是大意了!混战中凤尾渐渐开始边打边退,和每一个人敷衍两招就立马找到其他位置的同伴并把对手交出去。 很快她的伙伴们就懂了她有别的意图,并且相互间达成共识,有意助她,此时打架成了一种掩饰和铺道,她很快被让到茱萸身边。 这个凤尾爆发起来可真不是吹牛的,一个人横亘在两个对手和茱萸之间,三劈两盖就把那两个“宿掩”交到洛鸾手中,拉着茱萸三两步蹿到人群外。 她松开拉住茱萸的手,立马转身双手中指互相勾住,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跪向手心,拇指叩向这两个手指且指腹盖住指关节,两个食指尖相互挤压,形成犄角,口中念念有词。 叶轻飘一时猜不到他们什么伎俩,只见从凤尾的心轮处升腾起一个水滴状的东西,和她衣裙一样的蓝色。那东西顺着她食指方向一直滑到指尖的地方,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再一次,凤尾看向唤蘅,她还是没有看自己一眼。即便自己和茱萸就在同一方向甚至就要对她不利,可她眼中没有她,从来她都看不上她。 此刻唤蘅两手在胸前一挥,提袖奔着茱萸方向而来,翻飞的裙裾形成滚滚波涛。 凤尾妩媚的面孔上明明写满了失落,却又透露着“放心了”。 她凤眼眼尾往斜上一翘,双手如同一把匕首自心口前朝人群一抛,那颗水滴状的东西到达人群立刻变大形成一颗蓝色缥缈的透明茧子将众人困在其中。 “别怕,妥妥的!”凤尾看着茱萸,犹如相依多年的亲人,又如同同一个人的阴阳两面。 刚刚的“恶”战为茱萸争取了平复情绪的时间,这时候的他视周遭如同不存在,两人走至棺椁旁准备开棺。 背手而立的唤蘅再无法淡定,在茧内朝前一步伸手碰向茧壁,似有弹性唯独戳不破。 不需要高超的技术,开棺方式很简单。 本来是要救常集的,可是他现在被困,反而应该会是安全的,叶轻飘下不了决心去阻止茱萸,因为她知道换成是她或许会是一样的选择,况且现在自己不就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么。 “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有答案在前头等待”,叶轻飘此时想起六四说过的一句话。 安静的墓室里回荡着棺盖往外挪动的声音—— 凤尾和茱萸朝半开的棺椁里看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眼,合力把棺盖端到地上,看得出来单是那个棺盖就很重。 随着棺盖被彻底打开,大家都看到里面还有一口内棺,仅是图纹雕刻就比外面那个更细腻讲究。 已经到了这一步,茱萸看上去似乎胆怯了,悬着的手一直无法下去。他紧紧闭上双眼深呼吸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再次睁开眼时,茱萸的瞳孔放大了很多倍,那些刚刚的胆怯好像全部换成了激动,攥紧了的拳头再伸开往下时颤抖不已。 两人眼神中统一过节奏,同时将手搭在四角上…… 墓室里静极了,下一刻这个棺椁就会被完全打开。此刻双方是敌非敌,所有眼睛都更关心那个盖子的下面。 屏住呼吸。 然而…… “咔嗒”一声空响后,只见凤尾如同一件衣服般铺向对面的茱萸—— 一声闷哼落下,凤尾的身体犹如一滩蓝色的泥瘫软在茱萸身上。穿过她的肩膀,零散的乱发下露出来的是茱萸惊恐的脸! 恐怕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棺材中藏有机关。 可是大家很快发现并不是,至少凤尾身上那柄落瑛刺不是来自于棺材…… “以爱冠名!活着的时候你母亲可以抢别人的男人,死了你可以替她掘墓抢尸,茱萸,这会不会欺人太甚?” 唤蘅低沉的声音颤抖着,两汪泪水包裹着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摇曳,眉边突然冒出的青筋也凸显得十分吓人。 她忍得很是辛苦,刚飞出落瑛刺的双手一前一后还在胸前紧紧绷住。 在桑榆的传奇里,唤蘅是冷漠无情的绝色女子,横扫四方的忆忧阁当家女掌门,雷厉风行的桑榆辅政者。 然而此刻,这些她都不是。 多年以来一点点查明的真相层积于心,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委屈和无奈。 然而这一切的委屈无奈都源自于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并不爱她心中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 就凭这一点,她和她的母亲就变得连出手维护自身都没了理由,任凭别人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到头来人家还要带着一副弱者的尊容。 论理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无懈可击、冠冕堂皇? “你怎么……?”凤尾嘴角一滩蓝色的液体,手指着已经从那个蓝色茧里出来的唤蘅说道。 只那么一瞬,唤蘅有女儿的柔情。现在她又仿佛榔头棒子般立在那里。 “你早想到有一天需要这样困住我和我的帮手,所以苦练了那个你以为牢不可破的蝴蝶茧‘顾盼流连’。可我也能打造专门对付它的‘落瑛刺’,在我身边那么久,你没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呵呵!”凤尾惨笑着在茱萸怀里挣扎着坐直了些:“如果时光倒转,我多希望对你的了解从始至终都用的是‘查’!可惜我把自己的心放得离你太近了些。” 这些话似乎很是费神,她刚说完嘴边就涌出一大堆绿蓝色的液体直接奔涌到颈窝里。 “凤尾……”茱萸伸手去揩拭那些蓝色的东西,却反倒抹了她一脸。 “唤蘅,你救她!”叶轻飘很是吃惊,茱萸会这样直冲冲地讲话,也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 这倒是真的出乎唤蘅的意料,她眯着眼看着茱萸,一时间让人很难揣摩她的意思。 “她活着我去死!本来你想杀的就是我。”请求或命令无望,茱萸改为交换。 “谢谢你,公子……不过,不要求她!” 凤尾惨笑着抬起颤巍巍的手去触碰茱萸的下巴,用无力的声音说道:“那年我还是一只小蝴蝶,风尘仆仆,漂洋过海,只为可以多活几天,因为我想要美美地在更多的人面前飞舞。得偿所愿!在弥留之际我分享到了七姊妹吸收的百花灵气,暂时封存了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你的母亲和父亲让我在垂死边沿活了过来,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说完后又吃力地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唤蘅,我一直想这么叫你,不仅因为你母亲的血给了我人的生命……” “咳咳咳……”一大堆绿蓝色的更加浓稠的东西从凤尾口中大口汩涌出来。她的表情痛苦万分,一只手紧紧捂住脏腑所在,可是似乎捂哪里都嫌手小。 短暂的调息后,凤尾仍剧烈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因为你母亲给了我人的生命,更因为我曾日夜目睹方梧和柳绫一家三口的人间温暖,心生向往。后来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每天在背后看你比看我自己都多,我的这份向往逐渐寄托到了你的身上。我希望可以和你挨得近些,像老阁主那样叫你唤蘅……我以为不停朝你走,总是能走到你身边。可是后来我明白不仅因为你是阁主,更因为你是唤蘅。唤蘅从不朝后看,又怎会看得见只敢在身后注视的我?抱歉,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我以为大胆地背叛,你会注意到我所想,会有喜怒哀乐地看我一眼!” 往日里凤尾白皙的脸上此刻渐渐透着蓝,她似乎再没力气多说什么,手渐渐顺着茱萸的胸前滑落。 “你的手?”惊恐万分,茱萸本想拉住她滑落的手,不想握住的却是一手的湿润粘稠。 他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绿蓝色早已将她的手、手臂包裹个严实。 而随着那些蓝色东西的增多,茱萸手中握到的凤尾的手也似乎在渐渐变小变细变没。 “你快救他呀!”茱萸朝着唤蘅狂吼。 “茱萸……她不会的……”凤尾的脸也已从里往外渗透着一颗颗绿蓝色的水珠,说话声只剩下了微弱的气流声,刚刚的那些疼痛现在也不知是没了知觉还是没了反应的气力。 凤尾拼了命朝着唤蘅抬起另一只手,举得并不高的手往下哗哗坠落着绿蓝色稠乎乎的东西:“你说得没错,要破‘顾盼流连’需要落瑛刺,可是制作落瑛刺的落瑛木也是灵蝶的克星。我知道!依你对你自己的苛刻,必定不会轻饶背叛你的我。只是我没想到,当我以挑战你的底线来让你多了解我一点的同时,你也为我准备了落瑛刺……不管怎们说我还是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了,挺好!” 凤尾说着,眼角流淌出两行蓝色的眼泪,汇入到她那满脸的绿蓝色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肉。 “……呵……呵……好痛……好冷……好……冷……冷……”唤蘅已经看不到轮廓的手突然挣扎着抬起,紧紧拽握着茱萸胸前的衣服,可是很快就精疲力竭,手无力地搭在茱萸身上,微弱的气息拂在茱萸耳畔:“……家乡冷,可我想回去了,可……可是,我的翅膀,呜呜……” 起先还看得见凤尾流泪的样子,渐渐地,那双眼睛已经模糊不清,连眼的轮廓都没有了,可是她依然活着。因为她时而痛苦呻吟,时而只剩微弱气息的身体小小颤抖着。 当凤尾的身体已经基本上都化成绿蓝色的血肉流走,整个人完全没了意识的时候,仅剩下的那点小小的躯体也会猛然间抽搐一下。 每到这时茱萸就会缩小手臂紧紧搂着,伸出手掌小心在那躯干上轻轻拍打,眼泪鼻涕早已糊满了他整张脸。 已经从茧里出来的七姊妹早已相拥着泣不成声,“宿掩”也退到墙角。 “唤蘅,或许你还欠凤尾一个态度!”尽管和篱酿一起见过很多人的死去,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叶轻飘心生畏惧,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从何理清。 面对唤蘅的无动于衷,顿了一会儿,叶轻飘继续说道:“明明有很多方式,为什么是这种?” “?” “如果是我,我也不可能容忍背叛,只不过……只不过……罢了!”叶轻飘想跟唤蘅说点什么,可自己脑子里都有一万种否定来瓦解某一种肯定,又怎么来评判别人? 在众人眼里唤蘅自始至终像个桩子一动不动扎在那里,可谁都没看到她眼眶里那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痛苦瞬间,谁都没注意到她的衣袖早被攥得皱成一团。 叶轻飘像个母亲,手举到茱萸肩旁,但终究不知道安放在何处,思虑再三又缩了回来。 此刻,茱萸已经抱不住凤尾了,因为凤尾只剩下他手心里颤巍巍的一小团蓝色,那是她的心脏,很快这一小团也只剩下一滩死寂的绿蓝色粘稠液体。 第三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花干了 事已至此,茱萸反却没了眼泪,全场和他一样平静的还有唤蘅。过了好久,茱萸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衣服现在基本都被浸成了绿蓝色,那是凤尾的痕迹。 茱萸站直腰板,把手伸到后腰的地方将满手的血肉揩拭干净,腿成弓形立稳,两手至丹田处运足气力,眼睛血红看向那口内棺。 “我来。”茱萸刚要推掌至棺材,唤蘅一如既往厉声喝住了他。 茱萸只抡了一下眼皮,搞清楚发声的人是谁后,欲继续刚刚的事情,却被唤蘅单手挡住,并一把将他搡到一边。 茱萸怒火攻心,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正欲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常集过来一把把茱萸的手紧紧夹在自己的胳肢窝底下。 唤蘅站到棺木旁,手掌在棺盖上空缓缓拂过,至最边角时用力往边上一拨,棺盖慢慢顺着她手的方向滑开了。 茱萸赶紧一步上前探头往棺材里面看。 “你……你骗了我们!”茱萸此刻巴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不,这就是。”唤蘅眼睛往上轻挑,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整个过程中眼神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聚焦过,一股邪魅之气从她颈间升腾而起。。 “你当我瞎!就一堆女人的衣物?”茱萸说着,手换成钳状一把伸向唤蘅脖子处……如果可以,他真想听她脖子断裂的那声脆响。 “宿掩”和七姊妹同时出手,但却形成了瞬间彼此牵制的局面。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唤蘅一把先抓住了茱萸的脖子,而茱萸的手似乎离唤蘅还有一段距离。 “说清楚!” 唤蘅撤回手在衣服上拍拍:“你大概不知道你口中的方梧在这世上最后的请求是:把他和袁碎葬在一起,合棺!”唤蘅说着袅袅地眯了一下眼睛,仿佛觉得那是闹剧一般。 合棺!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回音无限。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对我母亲!”茱萸嘶声咆哮。 “别误会,他不是因为爱我母亲,只是内疚和自责。而且正如你对他分析的那样,这或许只是他一时冲动。”唤蘅竟然在嘴角自然地露出个笑容。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方梧到死都没有想到他连想弥补都不可能,因为袁碎和刚刚凤尾一样。” 唤蘅轻叹着:“那个血祭不只是用血那么简单,它背后还有个契约。这个契约是你要和血祭赌,赌注是血祭者的世代轮回。如果血祭后结果和你预想的一样,就是血祭输了,那么别客气,你无需为使用这个秘术而付出什么。反则,就会化成一滩血水,永无来世!而这个秘术就是靠一个个的契约日益变得强大,因为很少人赢过。” 这么阴狠的秘术,练制的人内心该是有多倔强…… 众人都被惊呆了,更让大家难以想象的是这个袁碎居然会这么选择,怕是脑子有毛病! “我母亲大概到死都没冷静地去想过,要不要跟这个血祭交易其实就是让她去权衡:有些问题是不是只要不惜代价就可以解决!”唤蘅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大家听。 “对于你母亲来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做,方梧就可以不要忆忧阁的祖产,不要忆忧阁一脉世代振兴桑榆的职责和荣誉而守护在她身边。可是我母亲用性命用生生世世作为唯一的筹码来血祭,也留不住她爱的尊严。所以后来我懂得了‘血祭’并不阴狠,因为它逼你去思考的不是值不值而是行不行。”唤蘅说得云淡风轻,就如同那个正被谈论的人是别人那样。 “那为什么这……”听得这么说,尤其是这么说的人还是唤蘅,茱萸的心里好受多了,整个人也缓和下来。 唤蘅再次看回棺木。现在大家都暂时把凤尾的死放在一边,围拢到棺木边来,双方人员虽然还是警惕心高悬,却也不再剑拔弩张。 棺内只有一整套淡绿色的衣物平铺在底部,包括鞋袜都是完备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就连这套衣物似乎都是旧物,且是寻常衣物。 “这是我母亲未出嫁时在娘家穿的衣服。按制,她必须葬入忆忧阁的墓地。但是她的娘家觉得她委屈,即便是衣冠冢也不愿以忆忧阁的方式,所以用了她还留在娘家的最喜欢的一套居家服。” “那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半天后,明白,相比起来这个女人更惨,心里平衡了,所以现在的茱萸恢复了平常时的状态。 “方梧并不葬在这里……” “为什么,即使是衣冠冢,为什么都没有合葬?”事情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茱萸彻底懵了。 “方梧一自尽,老阁主就立马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所以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袁碎等到尸体冷却后化为血水一事。在整理遗物时,我外祖母在母亲的榻下找到一封留给老阁主的遗书。她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血祭中她连一滴血都没保住死了,那么这个遗书自然会被发现。” 唤蘅深邃的眼神把大家带到对那封遗书的神思里:“我深深地记得她在遗书里说‘爱他是基于他至少也和我一样爱,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小时候偷看到,我不懂。后来明白了:方梧爱袁碎,袁碎才爱方梧。如果不是,那么一切说收就收。” “这和合葬有关系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轻飘在心里跳出这三人的纠葛去看这件持续了二三十年的事情,觉得桑榆人真是复杂极了! “有。”这次说话的是常集:“袁碎的意思很明了。如果血祭中她有幸活下来——事实上那时她有把握活下来,也肯定方梧只是贪玩。即使她活下来,如果方梧真的变心了,不爱了,那么她会主动退出去!老阁主明白得很,袁碎是个刚烈的人,那么死了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同处一个墓穴,所以打算遵照她的意愿把方梧尸体还给柳绫。只是那时老阁主连失两个亲人,深深自责的同时又在气头上,所以不待见茱萸的母亲。方梧的尸体没法久放,于是当时烧成了骨灰等待时机给茱萸和茱萸的母亲,不过后来却找不到他们了。” “你,你是说……” 万万没想到!一时间这些年来的付出、吃的苦,违背内心做的事,伤害到的人一股脑统统涌上头来,在他脑子里争吵打架,折磨得茱萸扶在棺材沿上的手一滑,险些摔倒,离他最近的洛语伸手欲扶,他却抬腕拒绝了。 “等等。”茱萸使劲把满眶的眼泪逼回去:“我想得到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 唤蘅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问。 “你是说你们本来就打算把方梧的骨灰还给我母亲?” “不错,只要知道你们的下落,你不开口我也会上门的。对我母亲来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于我和忆忧阁来说,不管方梧到哪里他都一样是忆忧阁的人。” “也就是说我不择手段谋划多年的事情,其实只要来找你开口或者亮明身份在桑榆大街晃悠两趟就可以?” 这很明显。可是茱萸说了他要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所以唤蘅点点头。 “啊,呵,呵呵,呵呵呵呵……”两大滴眼泪开启了茱萸的崩溃。他捻着衣服上凤尾的那些残迹,呜咽着瘫倒在地,那里是一汪绿蓝色的血水。 “公子……”七姊妹围拢过来,大姐洛陶正面对着唤蘅张开双臂欲保护大家,再不像被关起来的那个时候,脸上毫无畏惧。 唤蘅以为她是要为被拘禁这么多年而抱仇,这么一想反而变得轻松了,示意‘宿掩’退后。 “你刚刚杀了凤尾,现在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嗯?”唤蘅一脸懵相。 “进了桑榆墓地就不能活着出去。除了落瑛刺,还有什么就请出招吧!”见唤蘅没明白,洛陶干脆挑明。 “唤蘅,七姊妹当年初为人不懂人的相处之道,造下孽果,被关押那么多年,日日夜夜以苦力赎罪,为此也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凤尾对她们好不仅是当年有以花蜜滋养的恩情,更多的是对她们的怜悯。如今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赎,有些事我来了结或许更好。只请你回去后把方梧的骨灰葬在我母亲旁。” 茱萸在洛语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愈发的惨白,大伙儿还以为是深受刺激的缘故。 “你为什么非要夺回方梧的骨灰,且不惜牺牲你在乞桑的大好前程?”问话的是常集。 是的,他有权力这么问。 “抱歉,对于你和织织,我没法弥补。”茱萸好像困了,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我和我母亲搬到离桑榆很远的偏僻处偷偷地活着。起初还好,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她似乎再无法默默压抑心中的思念。她经常乔装过后,走老远的路去到忆忧阁的门前观望。似乎对于她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她每次去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说带着我去容易被人认出。有时她会去好几天才回来,我没有吃的只好上山摘野菜野果,好几次差点被毒死在荒山野岭,被野兽攻击也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正在烧火做饭的她突发奇想就出门去忆忧阁,灶里的火蔓延到整个屋子。熟睡中的我被烟呛醒躲到地窖里……直到整个屋子化为灰烬,直到天黑,直到天明,直到大雨过后,我再无法只是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于是壮着胆子从里面爬出来,她依然没有回来。” 茱萸尽情回忆着这些,有些悲伤又觉有些好玩。 “年龄更大些时,我暗自跟在她后面,发现她蓬头垢面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如同乞丐般躺在能看得到忆忧阁大门的街角。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来的时间都那么久,为什么每次回去她都能胃口大开。守着忆忧阁大门,想象他活着的时候意气风发地在那里进进出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那一次回去,我跟她说我要出去去做些小生意,赚些钱让她过得好些,这样她就能把他忘得快些。因为她不让,所以我们之间吵得很厉害。我数落那些年她对我的亏欠,她后来妥协,答应在我回来之前不再去忆忧阁,就老实在家等着,等着我回来光明正大地一起去。” 茱萸说着鼻子有些发酸,却没了眼泪。 “那次我去的时间很久,第一次做生意就如有神助,收获颇丰。我从中重新认识和定位了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她会因为我而过得放松些。可是等我回到那里,却发现一直靠墙站在拐角处朝着大门张望的早已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一群鸦雀正在啄食她的皮肉。走近看,全身有上百种虫类正在从她身上搬运着食物,千疮百孔的尸体令人作呕,整个院子都是死亡的腐臭。那一刻我很自责,怪自己把她一个人留下,也怪自己没本事,更怪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喜欢。她害怕违背答应我的事又渴望他,所以宁愿等死在那里,我发誓不折手段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茱萸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摆着的,他心里顺畅多了。 因为众人都听得见那长长的舒气声犹如山路十八弯,不知颠簸了多少次,才把压抑许久的波澜起伏连压带挤通通碾出来。 可是听的人却压抑极了。 “你受苦了,孩子!”常集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指间用合适的力道揉摩着。 “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突然被人宽容、理解的人往往会瞬间放下所有桀骜。茱萸双手撑在地上,看上去无比沮丧:“我母亲糊涂,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我变本加厉继续着她的糊涂,稀里糊涂地过完我的一生,也害了别人。” 茱萸的手颤抖着,没有人发现他的皮肤上正在迅速冒着一颗颗红点。 “别说这丧气话,我去跟城主谈,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死死的一直没有人情味,人生正当时,出去后再从长计议!”常集安慰着别人,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违反了规矩还不知该怎样开脱的。 “来不及了……害人终害己,这样的下场我很服气!” 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迅速暴起。脸上,脖子上,耳朵,手臂,手背……那些本来即便看得见也该是青色的血管,现在全部呈血红色如同深深扎在皮肉里的树根。 “这?公子……”七姊妹一窝蜂扎到茱萸身旁,个个花容失色。 茱萸一下子变得看上去很是亢奋,一拳重重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向四周抬着,示意七姊妹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 一头雾水,七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又都回归到茱萸那里。 “对不起,嗜血咒是为你们准备的!”茱萸惨淡地微笑着。 “什么?”七姊妹以为茱萸只是指错人了,可是都朝自己身后查看过后,确定这说的是她们。 “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这辈子的债下辈子偿。她这辈子太苦了,如果说不顾一切地和方梧在一起,还可以用真心和真情来开脱的话,我以为她在袁碎死后连方梧的尸体都不放过是真的过分了……”茱萸看着唤蘅。 “所以我想为袁碎彻底除了你们,也算是还了一些债,让我母亲少欠她些,下辈子过得简朴些,平淡些。” “可是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里?”很少说话的洛洛在众姊妹中天真得像冷静。 “袁碎的时代过去了,恐怕现在只有我知道。追根溯源,你们是花朵,而命门就在老蔷薇下。”茱萸脸上的血管犹如平地上的山川。 “老蔷薇早就死了。”洛鸾说道。立在一旁的唤蘅也觉纳闷。 “当年它就枯萎了,可是袁碎照样用它唤回你们!”茱萸俊美的脸此刻五官早已被隆起的血管遮挡,说话也渐渐变得很困难。 他正欲往下继续说,却忽然想到什么……他从血管之间的缝隙中在人群里困难地找到叶轻飘,可是叶轻飘根本看不到他在看她,更看不到他的眼神,因为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早已被血管掩埋得不知踪影。 “飘飘……”他嘶哑着嗓音。 “在!”突然被点到,叶轻飘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地报道,她以为他现在一点都看不见,要靠声音来辨别。 “抱歉!初相识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打开忆忧阁七姊妹机关的人,只觉一切都好美好。后来利用了你,刚刚又胁迫你,现在还变成这样吓唬你,很抱歉!答应我,从现在起你转过身去,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我……” “就算是我请求你!” 叶轻飘不得不从。 “老蔷薇有很多根系分散在了泥土里,源源不断地汲取养分,所以你们可以好好活着,而且不可能死去。我学了嗜血咒,不是为了昨天晚上用,而是为了让那些蜘蛛每晚潜伏进忆忧阁去啃食那些老蔷薇遗留下来的根。昨天子时之前,它们已经最后一次喝饱掺有我血的动物血液后出去彻底把那些根清理完毕。我查到,那个卷堆擅长幻术,想必他已将那些蜘蛛困在院子里了。等第一缕阳光到来,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蜘蛛都会死去,我的命早与它们绑在一起,所以我会和它们一样的死法,而那时老蔷薇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你们也将终结。” 没有人看得到茱萸这时候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无悔。 “别怪我,相信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嘣!” 干脆利落的声响。 血肉横飞。 犹如早就算好了时间,茱萸说完最后一个字,大家都吓懵了,眼前的一切就像变戏法一般。 “茱萸……”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叶轻飘,她转身跑到刚刚茱萸在的位置,用手在地上一阵摸索,可茱萸连血肉都没留在这里。 “天亮了,姐姐!”洛语抱住洛茹的手臂。 “不怕,不怕,妹妹们,我们终归是要回去的,这一天我们已经战战兢兢地想了很多年。现在想来变为人的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过得稀里糊涂。与其这样,那么不如回去!”大姐洛陶用手把大家围拢过来,七姊妹抱在一起。 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无暇去释放内心的情感。 先是凤尾再是茱萸,现在七姊妹相拥在一起,旁若无人等待死亡的到来。叶轻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两个拳头紧紧握着紧紧顶住一直互相敲打个不停的门牙。 一阵碎碎的“扑簌簌……”的声音,七姊妹慢慢萎缩直至只剩下一枝七朵的干花,没有褪色没有凋零,只是干了! …… 第三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拥钓” “飘飘……”更云代表性的一声终止了三人内心等待的焦急。 “看,我就说会安全出来的吧……”卷堆也迎上去,与两人相比站得相对靠后的寸言也把心踏实地放了回去。 这是一个晴而转雨的早晨。墓里似乎没感觉到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总之三人全身都湿透了。荒坡总是这样,下雨就会雾气缭绕。 叶轻飘、唤蘅、常集三人并肩出来。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想象中里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实际上却是这样,难免让外面等待的人不乱想。 “嗯,那,如果都出来了,我们就回去吧!”更云试探着问,但又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问谁。 “走吧!”雨不大,只是那种密密集集的毛毛雨,但很快也淋得大家眼都张不开,唤蘅眼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宿掩呢?”发生的事情太多,叶轻飘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原打算回头再看一眼这个让世界很快平静下来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出来的人真的那么少。 “他们有他们的宿命。”唤蘅一只手背着轻描淡写地自顾自离开。 “站住!”叶轻飘从未有过的愤怒,更云和卷堆都吓了一跳。 寸言默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早料到里面的事情会深深触动她,但以为她只会当个旁观者去有自己的理解,没想到…… “说。”唤蘅并未回头,但停了下来,并收回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朝前制止了在不远处等待她的忆忧阁仆人。 “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宿掩’还是不能活着出来,这一路我们一直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没有份量,连死都要偷偷摸摸的吗?”叶轻飘浑身颤抖着,或许她没有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跟着颤抖。 “这是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我不管……” 呃,叶轻飘呀叶轻飘,你不管人家的狗屁规矩又何必在意人家多死几个人,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而且还以这种不愿意讲理的方式! 唤蘅慢慢扭过头看着她,很久。 叶轻飘一下子没法下台,不过她好像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倒是把旁人憋坏了,正愁既不知事情真相,又不能问,那就不知怎么才能得体地把叶轻飘劝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阵“嗯……啊……”奶声奶气的叫声。 嗯?那家伙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眼睛都同时看向同一个位置——叶轻飘脚下。 “奶猫?”更云一脸的不敢相信。可感到诧异的又何止更云,就是叶轻飘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沾惹的它。 “这是老虎,不是猫!”叶轻飘朝更云嚷到。 “哈哈,飘飘,你在哪里见过这么瘦不拉几、长毛嗦嗦、满眼眼屎的老虎,老虎都是很威风的好吗,你看它可怜得都站不稳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啊,咳,嗯。”更云忘记了现在的气氛很是严肃,自己这样前俯后仰地笑真的很不合适,笑了半天发现也没引起什么共鸣,只好硬生生把后面的笑给憋了回去。 “呃,这是……‘拥钓’?”在出陵园的路上听唤蘅讲城主已出手营救织织的常集绕着它几番打量,似乎知道这动物,慢慢挪得近些,想要进一步确认。 “嗯……嗯……”不料那小家伙真的是凶得很,朝着常集龇牙咧嘴一顿嚎叫,常集不得不收回手去。 叶轻飘蹲下来轻轻摸着它的头顶,它又变得安静下来。别看它虽小,但一身白色棕色相间的条纹皮毛,绒绒的耳朵,虽真的是布满眼屎但确实有掩不住的威武,这不是老虎又是什么,不过是白虎罢了。 “我怎么没看见你,你从哪儿来的呀?”叶轻飘伸手扒拉着它腿上裹着地稀泥。 “这确实是‘拥钓’。”唤蘅肯定了常集的说法。 “什么‘拥钓’?”卷堆追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将这样的疑问带到寸言那里时,寸言也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哈……说起来,这是桑榆的一种传说,我们也没想过会有幸见到真的。” 常集有些小激动:“传说袅幽自幼时就喜欢在大雪天举着钓竿坐在大雪中在旱地里垂钓。桑榆很难有下雪天,所以袅幽每次在旱地里垂钓都要从下雪钓到雪融化,然后几乎每次都空手而归。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连续在雪地里坐上十天半个月回去,满脸冻得都是血口子,大家都背地里笑她装模作样,可她自称自己这是‘拥钓’,因为她钓的是一种比鱼更好的东西。起初大伙谁都不理解,可是每‘拥钓’一次回去,袅幽都会有新的幻术想出来。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很是崇拜她,觉得这‘拥钓’中一定暗藏玄机,于是再下雪时就会有很多人坐在离袅幽一段距离的地方和她一起‘拥钓’,曾经很多年‘拥钓’在桑榆那可是很时兴的一件事啊!。” 常集说到这些时满眼放光,情绪激动,显得自豪无比。 众人都觉得奇妙,尤其是卷堆就更是几度发出:“哇,哇……”的羡慕声。 “很是出人意料,袅幽最后一次‘拥钓’,在连续坐了一个多月后,雪还未化,这时居然有一只白虎咬着她的钓钩一路匍匐来到她面前。众人惊诧,但那白虎却乖顺地伏在袅幽膝下。那白虎威而不怒长得甚是漂亮,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光炯炯有神,两只耳朵犹如两个盘子。桑榆城中人人羡慕极了,要知道桑榆可是不产老虎的。自这只老虎出现,袅幽之后创下了许多的幻术,其中最出名的就要数联合叶家的机关术一起打造的桑榆陵园了。” 唤蘅听了也点点头。 “那后来呢?”更云真的很讨厌讲故事的时候中间还带停顿的。 “后来袅幽先祖年纪轻轻就走了,那只白虎也不知去向。桑榆后来的人都把那白虎叫做‘拥钓’以此来纪念袅幽。传说‘拥钓’不是寻常老虎,当时它就是从桑榆最原来的那些墓地群里出来的。这个说法流传很久,但是谁都没有再见过白虎,于是大家解释‘拥钓’也是要见到有机缘的人才会出现的。几千年过去,这自然就变成了传说,我们这也都是第一次见!” 唤蘅也很好奇地折回来蹲下远远地打量这只白虎:“看来你确实和‘拥钓’有缘!” “你是想借一只老虎就把‘宿掩’的事情给敷衍过去吗?”叶轻飘很有骨气地站起来用脚把那只‘拥钓’推到唤蘅脚下,可那老虎立即又抱住她的脚嘴里哼唧哼唧地随着她的脚被拖回来。看来一只老虎确实没能把叶轻飘的注意力转移开。 “哼。”唤蘅冷笑一声:“真是好笑,你觉得关于这件事情我该给你交代吗?”唤蘅确实说得很对,叶轻飘再无话可以说。 唤蘅转身离去,她的仆人赶紧小跑着过来给她撑开伞。 “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你却可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叶轻飘朝唤蘅大声喊道,可是对方很快上了马车消失在雾霭里。 第三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偷核桃 毛毛雨还真是不容小觑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到处湿漉漉的不说,就连气温也降了不少。 “七姊妹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几个是不是要各回各家了呀?”卷堆往火炉边又挪了两下屁股把手伸到边上烘烤着,一只胳膊肘拐碰着正在翻阅一长卷书简的寸言。 “恐怕是的。”寸言并未抬头。 “那你本来打算去哪里的?” “都可以。” “你们呢?”光是烤火还不够,卷堆干脆把两只手放在旁边暖和得正昏昏欲睡的更云腿上手掌手背翻来覆去地捂着。 更云眯着眼把腿往自己方向收了一些,但卷堆的手像黏上了一般跟着挪过去,屁股也同样跟着挪。 “问你呢,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听飘飘的。”更云翻了个身背对着卷堆,手肘撑在软席上,一手拄着头很快进入半睡状态。 “说到飘飘,她还没有出来?” 寸言听到这里,不由得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虽然眼睛还在书上,但脑子里也是很想知道眼前这两人对话的下文。 “是呀。昨天从陵园回来后直接进了自己屋就再也没出来过,连饭都戒了。哼,看来那个茱萸的死对她来讲影响很大。苏桂也留信说回家去了,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 烦躁又气愤的更云!这个时候很容易就会把他惹毛,卷堆识趣地撤回在他腿上摩擦取暖的手。 寸言一言不发低着眉眼又看了几排字,然后整整齐齐地把书简捆好,放在身边的矮几上,果断起身朝屋外走去。 “去哪儿呀?”卷堆扯着嗓子叫唤,然并无应答。 叶轻飘的屋子房门紧闭,门口那只小老虎紧贴着门槛缩成一团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但不管怎么缩还是有些雨丝被风送到它身上。桑榆人民要是看到他们传说了几千年的神秘‘拥钓’现在被如此这般怠慢,恐怕会有一万个人跳出来不答应叶轻飘把它带走吧! 听见有响动,那小家伙埋在两腿之间头上的那两只小耳朵先抖了一下,然后抬头“咻”地朝着有声响的方位警觉地望去,眼睛精明又凶狠。 见是寸言,小老虎眼皮立马又慢慢垂下去一些,全身肌肉也放松下来,那些绒毛又在风中抖动着。 “……嗯……啊……”这真的还是一只奶老虎。 寸言双手搂起它,软绵绵的身体很是暖和。他把它放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揩拭着它被毛雨打湿的地方。 “叶轻飘。”寸言把老虎抱在怀里,轻轻扣着门环,里面没有应答。 “谈谈吧。” 寸言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应答也没有人开门。 “我数三声的时间给你准备一下,例如穿个衣服,擦个鼻涕眼泪什么的!”寸言这样的哄人方式真让人觉得生硬。 三声过后,寸言缓缓推门进去,在推门这个过程中随着视野的变化他把屋子里打探了一周——叶轻飘并不在房间里。 一颗心“咚”地往下掉了一截,走到屋子正中才看到门正对面的屏风处一截衣角露在外面,寸言这才缓了口气。 这屋的那头算是个檐廊,有门有窗,只不过平时都是用屏风隔开方便采光。叶轻飘整个人抱腿窝在竹椅中,眼光盯着走进来的寸言然后锁住他直到他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雨丝从檐外斜飞进来,偶尔也会有那么三两滴拍打在脸上,让人愈加灵台清明。 坐定后,寸言扭头从栏杆外看出去:青瓦飞檐、木梁铜铃,风景倒是独好,繁华到喧嚣的桑榆竟也有如此斜风细雨的宁静时光! 跟想象的不一样,以为她至少是埋头不想见人,但是她却一直盯着他看,他已经坐下了还是依然紧盯着,整个人有一种少见的成熟。 本来是设定好了进来后自己对其察言观色的,这反转就反转吧,关键在于叶轻飘盯着自己看的时间太长了。这,哪有姑娘家这样毫不避讳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看的! 寸言以为凭自己对凡事的一贯漠然和淡定,掌控全局毫无悬念,于是心里略作思量收回目光也不言语笃定地接住她的眼神,但一种尴尬的感觉在胸中轰然膨胀又说不上来为何尴尬,所以很快败下阵来,目光不由得转向别处。 内心从未有过的慌乱,又不由得想要去对抗。再看她时,她已经低头去逗他怀中的小老虎。 白皙的脸庞,扑簌着的睫毛,侧影下挺拔的鼻梁以及微翘有些调皮的嘴唇。第一次目光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女孩子脸上,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内心的波澜无法平静下来,他甚至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使劲蹦跳。不是宠溺可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他想要好好看她,哪怕看到的就是这样口眼鼻唇零散的感官反馈。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把她当成是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直放在和自己一样的高度,而且很近,要不然也不会急匆匆赶过来。 掣荡不缺好看的姑娘,到了桑榆更是,可是“女孩子”这个词却第一次让他在心尖上有了明明白白的强调,毋庸置疑,她在自己眼中很特别。 “呸,寸言,你在干什么?”这样有失分寸让寸言一时间陷入恐慌,他在心里使劲啐了自己一口。 他为自己有这样龌蹉的想法而感到手足无措,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坦荡的人,可是这一刻……“不,不,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寸言,这是一个人生最美好无忧的年龄,你只是欣赏罢了!”寸言这样小心翼翼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可是他突然间又想起昭枣,只比叶轻飘大一岁,可是怎么就没对她这样想过…… 刚刚找到的还能凑合的理由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攻破,寸言的一颗心跳跃摇摆得毫无节奏感,额头上不由得急出了汗珠。 “你,怎么了?” 寸言回过神来,眼前叶轻飘一双纯净清澈的大眼。 “哦……”寸言抖抖衣袖,眼光闪烁了好几下:“你还好吗?” 叶轻飘咬住嘴唇低下眉眼轻轻摇头。 “是因为茱萸?”这话一出,寸言对自己真的感到失望,明明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可还是脱口就出。 “不仅仅。”叶轻飘眉头紧蹙:“我想不通为什么死去那么多人,都是围绕她,她却一点都不动容,还有为什么她要用落瑛刺杀死凤尾,还有‘宿掩’,他们真的非死不可吗?” “你是因为对唤蘅失望才有这样的想法?”一说到正事就变回心无旁骛的样子,寸言感到很放心。一辈子内心恐怕也再不会像刚才那样拧巴和纠结,这让从小就只有一种感情模式的他很是惶恐。 “在我长大的地方,篱酿带领大家生活得很艰难,省吃俭用,甚至常年隐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为大家可以好好的活着。从我记事开始,她和六四就一直很珍惜每一个人活着的时光,珍惜到哪怕有人生病她都会变得焦虑,害怕生病也会夺去人的性命。我一直笑话她肯定是过去遭遇过什么不测才会如此战战兢兢,可是直到在桑榆的陵园我才发现原来生命要失去真的可以如此简单。我很难过,明明他们都不用如此的……明明那些人熟悉的不熟悉的,我盼望的都不是只见这一次的……”叶轻飘说着,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眨眼时又被挂在眼皮之间,朦胧了双眼。 “你的问题或许我也无法乐观地来看待,只是有一件事或许你知道后会好过些。”寸言温暖的眼神看着叶轻飘。 她用左右手的食指交换着擦拭着眼泪,一瞬间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又回来了。寸言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在心底反复对自己强调:“没事,她只是和昭枣一样的小姑娘。” “我听常集说了里面的情况。凤尾的死其实是个意外。落瑛刺是个钝器,且是木制的。它除了可以破‘顾盼流连’和伤到幻蝶外,无非就是材料很罕见炼制工序很复杂而已。我想事情的真相是唤蘅见母亲的秘密就要被发现,情急之下抛出了落瑛刺,那个落瑛刺即便穿过‘顾盼流连’砸到茱萸也最多是砸痛,唤蘅朝着茱萸的方向抛出,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但是她没有想到凤尾会去挡而且挡住了。” “真的吗?”叶轻飘问这话时早已泪眼婆娑。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数,只是需要另一个声音给你些肯定。以唤蘅的实力要杀凤尾机会很多,我想她早多次斟酌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即使不是落瑛刺,恐怕结局也不会美好。唤蘅她要捍卫桑榆,那么茱萸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况且你知道的,有一种不伤和气的方法是‘直说’,可是茱萸把事情搞复杂了。” 叶轻飘刚刚高兴一点,可马上又沮丧地垂下头。 “飘飘,其实唤蘅也有很多无奈。你说错了,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她,事实上她也是父辈的受害者。何况这些人的死,她要从心底里承受更多,桑榆的制度很多很森严,所以它能够被治理得很好,桑榆人民才能够有尊严地、从容地活着,从这点来说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此刻的叶轻飘憋了很久的眼泪已成小溪顺流而下。寸言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我根本不相信这些你没有想到,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唤蘅的无奈,因为那意味着有一天你也必须去学会承受和权衡,而且不会有人理解这其中的残忍。” 叶轻飘使劲擤了一下鼻子,透过泪花看向正在奶声奶气哼叫着的小老虎:“给我的老虎取个名字吧!” 说收就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寸言不禁莞尔。那小老虎刚被放在桌上,就自己爬到叶轻飘怀里去了。 “叫干净吧!”寸言知道她不是在征询意见,因为她本来就很有主见。果然她刚问完就立马自己回答。 “你嫌它脏啊?” “不是,我希望我们的相处永远干净透明,没有杂质,没有试探和拐弯抹角。” 一种甜蜜悄然蒙上寸言的心头,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 “去吃好吃的吧。”尽管她已经试图把干净放在肚皮来挡一挡,但肚子里“叽里呱啦”的翻滚声穿透力还是太强。 这个声音乍一上来还是让寸言愣住了,因为防不胜防,而且,真的是很大声。然后接下来的反应是避免尴尬最好装不知道,不过所有的表现都太生硬。呃,与人相处从不像今天这样的别扭过,却又很回味这种别扭! “嗯,好。”寸言真想侧过身去擦擦额头的汗珠。 “你给钱!” “没问题。” “叫上大家吧,热闹些。” “好。” 两人前院后院找遍了都没有见其他两个人,诺大的宅子一片空寂,还真不免让人有些后背发麻。 “哎哎哎,又打下一个来了。” “哪呢,哪呢?” “草丛里,哎呀,笨死了!” “草丛里你捡啊,那么深的草。” 两人正纳闷这恍若做梦的空院子时,后院围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听得出这是卷堆和更云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在干什么坏事。 叶轻飘给寸言递了个眼色,她以为很好懂,递完就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角找到那两个声音的所在开始翻围墙。几番狗撒尿的姿势下来,拿那个墙壁真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踩或是攀的地方。 苦苦思索一番,叶轻飘以为自己机灵地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示意还站在原地的寸言过来蹲下驮她起来。 好容易才看懂她张牙舞爪的手势,寸言真是被她的想法所深深折服,苦笑着摇头轻撩衣服一提脚步便上了围墙,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往围墙外一望,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轻飘幡然领悟,一拍脑门,一字步一脚蹬在墙壁上如蜻蜓般落于围墙上。 吁,围墙的那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一农家的开放式院落,在与这个院子交界的地方有两棵核桃树,核桃结得并不多但是看上去个大皮薄。微雨里,一个个核桃一张张树叶都被一片湿润包裹,绿绿葱葱,一派生机。 大树下,更云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竹竿正朝着那些够得到的个大的核桃一阵拍打,不远不近跟着他的是手提小水桶在草丛中一阵扒找的卷堆。更云每拍打几次核桃,树上就会噼里啪啦掉下一阵大的雨点,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好一对偷核桃的贼! 叶轻飘和寸言成排蹲在墙头,起初还只是想看个笑话,但看着看着,两双眼睛也开始满树地寻觅着那些大核桃,这一寻觅就开始忘我,就不再安安静静的,直到墙下两人目瞪口呆看着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两个比他们还上心的人。 “喂,我说你们俩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个的?”发现被发现了,叶轻飘压着声音问道。 卷堆一头一脸的雨水,竖着指头往上指。 “哦,原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叶轻飘和寸言看到他们刚刚休息的敞厅,从那里探个腰往下就可以看到这满树的硕果,也不知这两人是谁这么无聊先发现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树上去摘,这么打很费力呀?”叶轻飘手作喇叭状。 “你蠢呀,人家都说打核桃,哪有说摘核桃的!”更云无限鄙视墙上那两人的没有常识。 是这样吗?叶轻飘挠着后脑勺向寸言求助。 “我也不知道,我家那里不种这个。”寸言也是觉得新鲜又好奇。 “那打下来和摘下来有什么区别?”叶轻飘又问道。 “啰嗦,被人发现……” “啊,更云救我……” “嘎儿嘎儿嘎……” “啊,起开……” “啊,我的小腿肚包……” 毫无预兆,围墙下面的混乱几乎始于突然间的大喊大叫,更云和卷堆嚎得都破音了,到处乱蹬乱跳不说,还有一群白色的东西在扑打着翅膀追着两人到处连飞带跑。 再仔细看,是不知哪里悄无声息钻出来的一群鹅,十来只的样子,一个个扑棱着雪白的翅膀对两人进行围追堵截。还有几只那橙色坚硬的嘴壳还叼在更云和卷堆的腿上,只见他俩以各种方式挣脱、甩开,不仅不管用,还撩拨起了其他鹅的兴致,一个个扇着翅膀跳起来往他们的屁股、腰上叮。 下面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上面干着急的两人也没折。 鸡飞狗跳间,一根细长的竹棍伸过来轻轻赶着这些鹅。墙上的两人先冷静下来,只见一挽着高低裤腿,脸上褶子深长的老者嘴里边唤边往回赶着鹅,很快那些在后面追的鹅就都回去了,可那些还紧紧咬住腿的鹅怎么也不愿意撒嘴。两人使劲甩着腿,可越使劲那些鹅叼得越卖命。 “抓住它的脖子。”老者声音洪亮吐字很快。 果然,手一把握住那些鹅的脖子,它们就松开了,老者这才用细竹棍作出赶的样子,它们立马“咕咕”叫唤着乖乖往家的方向伸缩着脖子一路摇摆着回去。 “你们俩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要快。”老者用赶鹅的竹棍指着更云和卷堆。 “哦。” “你们俩下来,跟我走。” “哦。” “哈哈哈……吓坏了吧?”寸言和叶轻飘都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后面,直到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人才从老者背后闪出。 房舍的正门之外还套着两扇矮门,估计是用来挡挡外面的小动物,冬天用来遮遮寒气同时又不影响采光。笑声就是从扶着矮门立在门口的老妪那里传来的,小个子、慈眉善目,穿戴简单但浆洗得很是干净。 “老妈妈,我们……”做贼心虚,现在连想跟老人亲热些都怕被当成是在套近乎。 “不碍事儿,我们牙口都不行了,每年也等着核桃仔掉落下来,捡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吃。”老妇人拉住叶轻飘的手把她带进了屋,家里最吸引人眼的恐怕就是那几个用稻草新打的草墩,上面还用鲜艳的布料做了套子,成了这个家里最醒目的家什。 寸言和叶轻飘刚坐下,老妪就为他俩一人冲泡了一碗糖水,干净的土碗边氤氲着甜蜜的白气。正好叶轻飘饿了,一口气就把那碗糖水干完,又伸长眼珠子看着寸言的。 “啪。”进屋后就消失了一阵的老者从里间出来把一个竹簸箕扔在两人面前。 “哇!”看着簸箕里的,糖水什么的瞬间丧失了吸引力。 叶轻飘从草墩上滑蹲到地上捧起一大捧核桃嬉皮笑脸地仰头看向老者,他已一声不吭又回了里间。 “这样。”老妪勾腰到簸箕上方捡起一个已经褪去苦皮的核桃碰碰叶轻飘的手示意她看自己。 老妪一手拿核桃一手拿锤两下就把一个核桃壳砸裂,然后放在手心里碾捏几下再摊开掌心,核桃仁就已经被剥出来了。 叶轻飘吃着核桃,但还是对老妪的熟练钦佩不已。在寸言以前住的地方并不产核桃,更觉奇妙。 老人示范过后,两人就陷入了各种砸核桃吃核桃的乐趣,后来更多的就是砸核桃。鉴于只有一把锤子,但又都想尝试,叶轻飘很快发现利用门的开合掌握好力度也是可以夹出很完整的核桃仁来的。 当卷堆和更云磨蹭半天才来且看到叶轻飘和寸言砸好的那一大堆核桃仁,立马后悔自己没有硬着头皮赌一把:或许老人并不会责罚他们。 几个年轻人立马把欢乐和闹腾装满了整个屋子,老妪那满是褶子但饱满白皙充满光泽的脸上也是幸福满满。 刚刚忘忧,老者又从里间出来了,板着一张脸,脚步声铿锵有力,四人闻声立马端坐回草墩上。 老妪看看瞬间安静下来的孩子们再看看老伴板得僵了的脸,没憋住“噗哧”笑出声来。 老者从卷堆这头开始,从怀里的钵中拿出一个大鹅蛋递到卷堆面前。真是意外! 卷堆在边伸手试探着去接的同时也仰头看着老者那一脸的严肃,像犯错的孩子看大人是否真的消气了。 老人本是干脆利索地递过去,可是就在卷堆仰头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卷堆以为老者不给了,悻悻地欲将手抽回来,老者这时偏又往他手里塞。 卷堆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还以为要被抽打的! “吃吧,吃了鹅蛋身体里干净!” 老者乍这么一说,四人又不免去琢磨这其中的意思。 刚刚进去里屋现在拿着几块青菜叶出来的老妪赶紧补充道:“鹅蛋可以吸附身体里的脏东西。你们可别多想呀,我家这倔老头只是不太会把心意表达清楚。我们家里没有孩子,但是都很喜欢小娃娃。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只要见到别人家的孩子都会逗,但是那些孩子见了他立马盯着他哇哇大哭,有好几次都让人家误会是他吓唬或是打了人家孩子哩……哈哈哈……”这真是个爱笑的老妪,老者在一旁看着听着又不知道怎么说,直把胡子吹得呼啦啦的。 老妪说着笑着都忘记要事先说明了,直接就上手掀更云的裤腿要扒他的靴子,更云吓得一把摁住,老妪这才反应过来:“啊啊,瞧我这脑子不够用得,说着话就忘了。是你们俩被鹅叨了吧?”老妪看看更云又看看卷堆,两人使劲点点头。 “来,用青菜叶包着冷饭揉揉搓搓,可以去去毒气,会好得快些,如果是被叨破了皮就更要这样才不怕得病。”更云恍然大悟赶紧很是听话地脱靴搂起裤脚,卷堆更是把已经剥开的鹅蛋壳又包回去,立马脱鞋排队等候。 四人一直等待着人家跟他们算总账,可是一直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迹象。寸言看到屋外檐下有一大堆刚从地里拔回的红豆,于是主动提出帮忙剥豆子,然后一个下午的腰酸背痛换来一大簸箕红色新鲜的大豆子和老妪用这些豆子为他们炖的红豆汤。 吃饱喝足后,带上老人家送的核桃,四人才从围墙边准备绕到正门回家。 第三十七章 叶藏馆 雨已经停歇,昏沉的门前灯笼下,远远地大伙儿就看到有人立于自己家门前。 “只有一位姑娘,看来就定是飘飘姑娘了!”借着更云举过去的马灯,大家看到那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装扮,直到四人走近看清楚了他才朝着叶轻飘拱手作揖。 “是大先生?” “正是。” “先生确定是来找我的?” “那当然,早该邀请您了,只不过知道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在等。”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真是小瞧了叶轻飘,就连更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在这里认识一个叫大先生的人了。 那位大先生抬起头,手短暂地收回后立马取出并送上一封粉色套壳的请柬:“姑娘,眼看您最近得空了,我们才敢上门叨扰,不知叶藏馆是否有幸邀请您到府上一叙呢?”他的声音略带些天生的喑哑,甚是好听。 叶轻飘翻开那请柬仔细看了时间:“是明天呀?” “姑娘明天没有时间吗?” “哦,不。既然来了这里,您不邀请我我也是要上门去拜访的,只是我可以带上我的朋友们吗?” “您做主。” “你们想要跟我一起吗?”叶轻飘问自己的伙伴们。 这很是令寸言和卷堆吃惊,从刚刚的谈话中大致已经知道事情的梗概了,去了势必会谈到一些个人秘密,没想到叶轻飘现在居然不避讳他们。 “诶,呵呵呵……求之不得呀,不去岂不是白来桑榆啦,可是方便吗,飘飘?”卷堆又腆着一张丑脸。 叶轻飘朝着他使劲点点头。在征询到另外两人主要是寸言的意见后,叶轻飘答应了第二天的邀约。 感恩又挑衅大概是叶藏馆建造者当时的秉性与毫不掩饰的狂傲。 “问天地试锋芒,与日月争光辉”—— 像叶藏馆这样巍然耸立于一片空旷之地且把“日月”的形象搬到人间试图加以改造的建筑无疑是赤裸裸地跟老天叫板,这样的手笔当年的建造者岂止是意气风发,简直是狂妄至极! 叶藏馆远离桑榆的繁华甚至地处偏僻,其中必然途经的就是桑榆的陵园,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时叶轻飘会发现陵园盗尸的事了。 所属面积随意,因为此处仅叶藏馆一家别无邻居。平坦开阔的地势让整座叶藏馆肆无忌惮的宏伟霸气又美轮美奂。整个建筑的构造很简单,没有围墙圈地,没有树木掩蔽。 日与月,就这么简单却又不简单。 叶藏馆由一弯玄月半包裹一轮浑圆的太阳坐西望东,寓意永远向着希望,也象征万物的生生不息,生命的轮回交替。 在玄月的下方立两根方形石柱中间便是入馆处,人但凡走到“月”下一股清凉之气沁入肺腑,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在上空流淌循环至两根方柱,脚下阳光穿过水流形成斑斑点点的亮影在地面晃动。 经过“玄月”的光线同样投射到圆形的馆内外,使整个圆形主馆内外皆散发着有异于日光的光芒,这样的光芒更为耀眼,更为璀璨,但明明这些光线又都是来自于天上的那颗太阳。 到晚上,圆形主馆内各种照明的光线又照射到玄月形虚馆的水流里,在四周形成一片摇曳的光影。 叶藏馆整个白天和夜晚从不曾灰暗,但有别于天上的日与月。叶藏馆不管白天晚上日月同辉,相互照耀,沉浮与共。这其中也暗示着在人才辈出的桑榆没有男女的明确划分。 加之虚馆内流淌的是长流水,主馆内地上部分自二楼起是藏书,地下部分是藏酒,就这样的功能分区其中也有很多学问和奥妙。 迎接叶轻飘一行的不仅有那个大先生还有一个二先生,以及一群家丁奴仆。大先生对叶藏馆作了一番讲解,但目的并不是带几人参观而是针对叶轻飘,需要让她掌握。 整个叶藏馆除了绿色的树只有一种花,那就是梨花。 这些梨花整整绕馆一周,且奇怪的是初秋时节这些梨花却是开得最盛。大先生说,叶芦栩最喜欢的就是梨花,但这些梨树也是先人时期栽种的,只是到叶芦栩这一代的时候,他照顾得特别好。 这些梨树本也是春华秋实,遵循着自然的吐与纳。但就在叶芦栩开始长眠后的那一年春天梨花开后就再未谢过也并未长出那些翠绿的树叶,一直维持现在繁花拥枝的样子,算算也是十六年了。 同一年的夏末,馆内无端地就多出了一个只穿红裙的姑娘,她出现时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十六年过去,按道理说她应该三十多岁了,可依然还是当初年幼的样子。 “骗子,这个骗子……”叶轻飘恨得咬牙切齿。 “噢,姑娘为何这般感慨?”那二先生看上去风流倜傥,据大先生介绍他管地下,大先生管地上也就是藏书。 “哈哈,我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谁让她平常总是倚小卖乖,打着弱小者的旗号横行霸道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卷堆抖擞着两只不太明显的高低肩。 “也没那么讨人嫌啦,就是让你一天有三次想把她毒死的冲动。”关键时刻更云从来都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两位先生,请问你们说的可是苏桂,她人呢?” “那姑娘正是苏桂,她胡言乱语说自己在馆主叶芦栩房内的书柜里藏匿了一年,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啼哭之声,又亲眼瞧见有婴孩出生,突来的惊吓才让她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所以她给自己起名叫苏桂。” “骗子,大骗子……”叶轻飘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却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谁骗啦,我看见的那个出生的毛孩就是你啊!” 循声望去,苏桂正甩开膀子大外八字迈着两条腿迎面走来。 “睡得可好啊,小桂桂!”一见到她,二先生立马热情无比,看来她在这里混得还不错。 “你过来,我保证分几十次才把你打出原形!”叶轻飘掐腰吼道。 “你打呀,我求你了,赶紧打,不要分几十次了,最好可以一巴掌搞定,我肯定感谢你的前十八代爷后十八代娘。”苏桂也掐着腰头一直顶到叶轻飘胸前,倒让叶轻飘不知如何下手如何开口,只好一再往后退缩,把旁边的卷堆可乐惨了。 “看叶轻飘平时吵架那泼妇样,秉着‘老子就是不要脸,有种你比我不要脸的’的一贯做派,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哇!”自己乐还不够,卷堆凑近更云耳边分享着他的称心如意。 “你怎么这么缺德?她俩哪不要脸啦,她俩那是压根不知道自己长了脸!”更云有模有样、一本正经、严厉严肃。 一开始,卷堆还以为更云要帮叶轻飘训斥他,等一听完立马捂着嘴“嘿嗤嘿嗤”笑得喘气。 两个小姑娘打架不是撕扯抓挠咬踹就是互吐口水,一群老爷们也不知如何劝架,你推我我推你,最终二先生过去在扭打成一堆的人影里瞅准了红色,无极限地快和准一把逮住苏桂先拉着腰带拖甩开,然后一把拦腰抱开,避免了叶轻飘狗刨式的追打。 被抱着的苏桂虽一时间落了下风,但手脚还在空中不停地挥舞抓挠,叶轻飘也是穷追不舍。 “停!” 两人的拳打脚踢全部落在二先生身上不说,抓和挠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待到他大喝一声,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时,大家看到他双手高高把苏桂举成四脚朝天,叶轻飘呈鹰式停留于他前面五分的距离。他自己已经是披头散发,脸上脖子上好几道浸着血的抓痕,满脸的口水也不知是谁吐的最多,更腾不出手去擦一擦。 “我说单独看你俩谁都可爱,怎么凑到一起就成疯狗啦……”二先生快气炸了,旁边看热闹的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 “关你屁事!” 两人反应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二先生无奈一手举着苏桂飞奔逃走,后面的叶轻飘誓要撕碎苏桂,使出吃奶的气力穷追出去。 一时间场上没了热闹,大家也就当小憩片刻了,可没一会儿,三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原地,都累得不可开交。 “喂,喂,我说你们俩……俩到底因……因……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呀……啊?”二先生喘得一句话都要分几段说。 “是,是呀,我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呀?”叶轻飘稍微轻松些,但也是满头大汗。 “放,放,放我下来。”苏桂在空中挣扎累了,现在死尸般的仰躺在那只手掌上。 “不放,放你下来接着打啊?”二先生很快调顺自己的呼吸。 “打什么打,不打了!”苏桂逮了一个二先生松懈的机会自己翻身下来。 场上早笑成东倒西歪的一片。 叶轻飘和苏桂互相帮对方整理着头发衣服。二先生一边整理着自己,尤其是那些一碰就火辣辣的疼的抓痕,一边跟大先生埋怨:“老大,你也真是的,也不来帮着点,你看我这一脸一脖子的,都不敢进城了。还有这满脸的口水,这要搁其他人,谁敢这么对我喷口水,看我不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口水!” “胡说,怎么帮,你要我去像你一样把飘飘姑娘举起来,这使得么?” “说得也是,她俩毕竟不能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刚刚还怨气冲天的二先生被大先生三两句话就说得服服帖帖。 第三十八章 叶藏馆之不如归去 短暂停留后,大先生就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主馆,当然只是一楼,因为要看二楼以上的藏书首要条件就是桑榆人,叶轻飘也不例外。 大先生再三解释虽然大家都知道叶轻飘是叶家人,但成为桑榆人的证明是桑榆籍证,有些死条件大家都不得不尊崇。 叶轻飘松了口气,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看书,还好还好!但她同时也为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认定为叶家的人而感到尴尬,因为她还没有见过那个人! “呃,你们说叶芦栩……那个,嗯,叶芦栩沉睡了很多年对吧。我也听常集说过,他的所有身体特征显示他还活着。” “是的。”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母亲吩咐过此生我必须要亲自见过他本人。另外我都需要证明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你们为什么就认定我是他的孩子?众所周知,叶芦栩并未婚配。”叶轻飘百无禁忌,开门见山。 “从你第一次接近叶藏馆开始我们就反过来琢磨你了,常集家暗室里的试探,以及桑榆古墓中都是很好的证明。老实说我们连十六年前我家馆主是否有相好的姑娘都不能确定,就是馆主自己也不知道他那时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实。他说他只一眼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他还说恐怕那位书中记载的美人——掣荡国破月也生得不过如此。他说初次相见及后来的每次见面都是在一片红色的花海,那是一片梦幻般的树林,只生长一种植物,树上大朵大朵火红的花有着很大片的花瓣,落英缤纷,霞光漫天,那景岂是人间物!他说后来查过真的有文字记载下这样的地方,但唯只言片语,说那是笔什花海,可记载里说那只是传说,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时空,言外之意就是不存在!” “笔什花海?”寸言和卷堆几乎同时惊呼。 大先生只轻轻看他们一眼,继续说道:“馆主自招灵过后就经常长眠,每次醒过来都会一个人默默把自己关上很多天,有时也会出很多天远门。他会突然间满心欢喜说自己真的到过那个地方见过那个女人,一下子又失魂落魄地说一切都是梦。时间久了是梦还是现实他自己都没有分清过,所幸就不分了,我们后来也就没当那么回事,直到他最后一次长眠再也没醒过来。”大先生说着说着不免伤怀起来。 “所以我们连馆主是否真的有个在一起的女人都不能确定,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有孩子。可你确实是叶家的孩子,这你知道已经确认过了的,而且叶家独门独户到馆主这一代就他一个孩子。” 这么一说,叶轻飘想起在桑榆墓地,唤蘅割她血的情景,其余的人虽好奇但始终非礼勿言。 “在见他之前,不知可否请二位看一副画?”与刚刚跟苏桂打得鸡飞狗跳不同,此刻的叶轻飘礼貌沉稳,真真让两位先生欣慰。 “什么‘请不请’的,可使不得,姑娘你直接吩咐就好。”大先生上前微微欠礼,二先生也收敛了自己平日里的放纵和不拘毕恭毕敬起来。 叶轻飘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很是整齐的丝绢,慢慢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侧像,眉目开朗,明眸漾波,轮廓分明,整张脸果敢刚毅又俊美灵动,看得出画画的人很是爱慕与了解画上的人。 “这是我母亲画的,请问二位这画上的可就是叶芦栩?” 大先生与二先生各自凝神很久,神色凝重,一时间大家都以为是叶藏馆将叶轻飘认错了,准备迎接那尴尬时刻的到来。 “飘飘姑娘,你自己去看个究竟岂不更好?”一开口,二先生就巴巴地看着讲话的大先生,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才是那个可以做主的人。 大家一根弦被绷了又绷,却又不知道紧张个啥。 “那好吧,有劳二位!” “我带路!”一听说要去看叶芦栩,睡得正香甜的苏桂立马苏醒过来。 没有想到外面看起来结构如此简单的内馆里面竟别有乾坤,九曲八折到了一个别院。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除非你有惊人的记忆力否则即使来过十次八次你还是会在这曲曲折折中迷路。然而你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别院的中庭完全吸纳了蓝天白云,从外观上你根本无法想象原来里面真的别有洞天,且毫无坐井观天的压抑感。 院里同样只有一种植物:老梨树。 这些梨树恐怕和外面的一样都具有上千年的树龄,且也都是繁花盛开,这种如此的逆天行径,让人觉得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从在外面开始,卷堆似乎就对这种永开不败的梨花特别感兴趣,一方面有意隐藏自己的在意,一方面又止不住的好奇。 叶芦栩的房间宽敞十分,但所有东西还是摆放得很紧凑,因为这里稀松平常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着实不少。 榻上的叶芦栩十分年轻,比画上少了些韵致,长卧使得他的面色过于苍白,说实话他的五官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看,但是整体联系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很舒服,看来画画的人是真的很喜欢他,画的恐怕更多是心中的那个他。 叶轻飘是故意落在人群后最后一个见到叶芦栩的。亲眼看到的那一刻,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又放回心里。 “他和画上一样年轻,这些年他就没有变老么?”叶轻飘很想伸手去碰碰那张曾经对着画无数次勾勒的脸庞,但这太年轻了,自己竟然找不到父亲这个词的感觉。 “你们都看到这些油灯和酒灯了,现在的馆主就是靠这些灯打通一个身体与灵魂连接的通道,但是他一直回不了神,所以相貌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如何能让他回来,我想要见到的是形神具备的父亲。” “不知道,我们也很苦恼。他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这叶藏馆该如何支撑,光是酒我们就十几年未出过新的品种了,还有事关桑榆招灵的大事,就连城主都很是头疼……”二先生一股脑往外倾诉着,仿佛小小年纪的叶轻飘就是那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好在大先生给了他暗示——叶轻飘刚来,怎么能就吓唬她? “可有方法能将他唤醒?” “我们也一直在四处寻访良方,可是没有一种方法是可以随便尝试的,因为很容易就会彻底让他不再醒来。”大先生一筹莫展地跟叶轻飘说诉,语气谦恭有礼,更多的像是在报告。 “你说十六年前和飘飘的母亲在一起,他自己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你们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他之前阶段性的长眠就是在做很长时间的梦,但同时他也会出远门很久,出远门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去见飘飘母亲的?”卷堆的说法着实让大家都震惊,但唯独叶轻飘没有,她似乎早就听过类似的说法,在场的所有人除更云和苏桂外大家都注意到了这点。 “他长眠的时候是不是在做梦我们无从得知,但是馆主每次出远门都是去见一位叫歌颂的老朋友,可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啊!”二先生找出反驳的理由。 “哎,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跟飘飘的母亲私会过嘛,要不然哪来的飘飘?”更云一摊手,关键时候好像把复杂问题简单地说通了,但是叶轻飘暗自啐了他一口“流氓。” “这就都对上了,他应该是做梦和现实都见过飘飘的母亲,因为无可救药地爱上,所以只要有飘飘母亲的梦都会很长时间不愿意醒过来,你觉得呢,飘飘?” 寸言开口问叶轻飘,她立马变得柔和起来:“实不相瞒,他那时这样的经历其实跟我母亲一模一样,地点也是一个开满红花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她再没去过,甚至都没有机会跟他说她怀了我。 “那就简单啦,说明他还在那个梦里,哎,飘飘,你母亲现在还做那样的梦吗?” 叶轻飘摇摇头:“母亲说很是奇怪,最后一次跟他相约见面,他却爽约了,之后母亲不仅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而且连做梦都再也梦不到。” “天哪,该不会那个叶芦栩还傻傻地在梦里等吧?”只要闲下来就会瞌睡的苏桂很难得的清醒。 经苏桂这样一提醒,大家都看着叶轻飘。 “我,我不知道啊,大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叶轻飘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我们可以到他们说的那个开红花的地方去看看啊,那里是问题的根源。”寸言提议,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巴掌,忆忧阁七姊妹的事情刚刚完结又揽一个事情回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出掣荡,那也是肩负重任的。 “你们要去吗,可不可以带我?”卷堆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嗯?”大家“噌”地都看向他,几时他变得这么热心了,其中必是有诈。 “呃呵呵……”卷堆再次腆着那张三角脸:“两个原因,一是我本来就是出来长见识的,所以当然是哪里稀奇往哪里去;再则我想弄清楚你们这里的梨花为什么可以一直像生活在春天那样?” “梨花生活在春天?”大家异口同声,本来好像谁都没有把这个看成是重点的。 “嘻嘻嘻……这对我来说或许很重要,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们!” “那我们就再约着一起上路怎么样?”寸言说完立马在心里反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怎么去,我们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新的问题又让叶轻飘陷入失望。 “或许歌颂可以帮助你们。” “歌颂?” “对。” 日落西山。 “为什么要来这里?”西下的日头给一切镀上黄色系的所有色彩,暮光里的桑榆陵园愈加显得瑰丽神秘。 “知道我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吗?”唤蘅没有直面叶轻飘的问题,眯着眼直视对面的霞光万丈。 叶轻飘当然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是什么,唤蘅说完也并没有补充说明,但她的沉默似乎又不是在等待叶轻飘思考。 良久之后她说:“我们对面是桑榆的陵园,而现在脚下的正是桑榆老祖宗的坟墓所在。” “你说什么?”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听到的没错。”唤蘅看了叶轻飘一眼,意味深长,然后继续说道:“从这里看出去,你看到了什么?” “桑榆陵园的全部。” “是的,尽收眼底。” “可是这里不是葬‘宿掩’的地方吗?”叶轻飘看着脚下。 “桑榆老祖宗就是第一个宿掩,只不过他是死了才成为的。你知道桑榆陵园原来是什么吗?” “是?不会是……” “大胆地说。” “乞桑老祖宗的地盘?” “不错。对面的每一寸沙土都和着榆城老一辈的血和肉,你无法想象眼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丽曾经血染焦土、尸养蛆虫。那之后的好几十年,我们的老祖宗不知有多少个黄昏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这样看着那片土地。他一辈子活了很长的时间,我不知他内心有没有过煎熬,但是桑榆陵园最核心部分立的就是在那一战中榆城死去的所有人的墓碑,每人一座,每一座棺盒里放的都是一抔黄土。” “我可不可以猜想桑榆陵园中最大的秘密其实是老祖宗心里的那道坎,不一定是后悔,不一定是愧疚,也不一定是自责,是一份无法估量的代价。所以不让人闯入,是为了不让人打扰?” “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老祖宗葬在这里,守望着那里,千秋万载,而且没有名字没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他葬在脚下的哪一寸土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你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种猜想,但是我并不擅长告诉你哪个是我的理由。这个秘密恐怕我之外世上无人知晓……对了,在你之前,昨天我带常集和织织来过了,看来知道的多了一些人。” “他们来过了,那织织的病?” “我找到了老祖宗的墓室,在培养‘宿掩’的时候就特意研究过这里。老祖宗的墓室里早对此有过指示:‘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是。” “是织织要回去,和常集分开的意思吗?” “恐怕他的心也再无法任性下去,一切只愿乞桑人民心里舒服就好。” “那么,他们……” “分开不代表失去,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注定需要承担。” 天边浑圆的太阳下,一行人爬上小山包朝这头张望。 “接你的人到了。” 叶轻飘看了一眼那边,转身朝唤蘅拱手告别。 “如果你唤醒了叶芦栩,会把他带回你母亲身边吗?”就在叶轻飘转身的那一刻,唤蘅问道。 “如果他去,篱酿会把他赶回来。”叶轻飘从未有过的笃定。 “嗯?” “她只要求我来见他一面,因为这很有必要。如果她把他带走,桑榆会随便答应吗?她很忙,再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解决这样的麻烦。” 叶轻飘说完扭头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不跟我过去见见寸言吗?” “不了。”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会后悔的。” “那就后悔吧,和谁的任何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去吧,不用替我道别!” 这一天的最后一寸日光里,一道窈窕的身影一直看着天边的山头上那人渐渐和另外四人一起消失在天幕,一大滴泪深深戳进脚下的泥土中,砸出一个坑。 “明明天未荒地未老,明明你我的生命都刚刚启程,明明我的心还有所期盼……可是我却说‘此生再不相见!’”儿女情长,有些人拥有不起。 第一章 鸿毛飞音 “菜青虫,我猜你们肯定已经到过你朋友父亲的家中,真的很好奇,很想看到那样的场面。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是不是还在和你抢青梅竹马的姑娘呢?这么说来,你那个飘飘肯定是除了长得好看根本就是脑袋缺根筋,要不然怎么这么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呢……” “哇,哈哈哈……”捧着一片灰色羽毛的苏桂笑得前俯后仰,在她面前的是手脚被叶轻飘和卷堆一人一边摁住的更云,同时他嘴里还被塞了啃完玉米粒后的玉米棒子。 不单是苏桂笑得不可开交,卷堆也“噗哧”一声笑开了,叶轻飘揪住更云手臂上的一小块皮使劲拧了几圈,可怜更云痛却叫喊不出来。 “还有那个丑哭蛤蟆,吓死乌鸦的丑八怪卷堆还死皮赖脸跟着你们吗?我跟你说丑不要紧,你要劝他多读好书少研究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免得再平添一些猥琐气质……”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哎哟喂,我的肚子……”苏桂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趴在地。就连忍了再忍的寸言也无法再绷住一张一本正经的脸。 叶轻飘一听到卷堆被说成这样,心里立马平衡了不少。当然罪魁祸首更云,肯定是少不了被卷堆折磨的。 “这一次的羽毛是布谷鸟的。在我的家乡现在是春天,我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都充满了生的力量。母亲说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我就会从早到晚站在山墙边等待着布谷鸟。从第一只布谷鸟叫响第一声开始,我就会跟着它一起朝着空荡的田野学叫道:‘布谷……布谷……’。可是没有哪一年我真正地看到过布谷鸟的长相。 母亲讲布谷鸟其实是灰色的鸟。真是遗憾!我以为能在这么灿烂的季节啼叫,它定是彩色的。母亲还说布谷鸟也叫杜鹃鸟,古人说的“杜鹃啼血”,事实上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山中的赤索梅熟了,于是布谷鸟就来啄食,贪吃到索梅汁把它的嘴壳都染红了,然后春天过去它再回去四处张扬自己把嘴都叫得流血了。唉,真是宁愿没有听讲过这样的故事! 长大了的我终于明白:那些年等待春天第一声布谷鸟叫声的我只是太孤单了,离群索居恐怕是母亲生生世世的无奈吧。 现在好了,我即将第一次出远门,去为我父亲了一个几十世的孽缘,听起来很悬很扯吧?但我母亲说这是真的,所以她现在正四处虔诚地为我积福袋,希望可以帮到我些什么……呃……读到此处你可以想象我耸眉三百次的样子,你懂我的心情的,对吗?期盼你的来信。芙蓉鸟” “芙蓉鸟?说,那是什么鸟……哇,呸,说,那是什么人,你这个奸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一个鸟了?” 叶轻飘两手使劲掰扯着更云的一条胳膊,一只脚蹬在他的背心,使上了吃奶的气力,更云痛得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掉。 “说吧。”卷堆好心把那截玉米棒子取出来。 “什么勾搭呀,你听不出来吗?我们都是男的。”更云被折磨惨了,一肚子委屈。 “你还有本事叫板了,说!敢撒谎,我就让你变成女的。”叶轻飘一甩头发松开了手。 “呃……”一身冷汗。听叶轻飘这么一说,卷堆感觉自己满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拧在一起打了个寒颤,眼珠不禁往自己的某个部位瞄了一眼。 “那都是苏桂自己跑上门的那天,你们在前面先回屋了,我在后面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羽毛飘到眼前,刚接到手里那羽毛就自己发出声音。当时没在意,后来你不是整天和那个茱萸在一块吗,又没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就试着对它倒苦水,谁曾想我刚说完这羽毛就飘走了,过一段时间又来了另一片。喏,这是第三片,每次都不一样。” “你骗鬼呢!”叶轻飘抬起手掌就削了更云脑袋上一巴掌。 “叶轻飘,你,你,你……男人的脑袋是可以随便拍的吗?”更云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蹬地就蹿起来,吓得几人都倒退一大步。 可是当更云的英勇遇见叶轻飘瞪圆的眼,立马就蔫了回去。 “你一试就知真假了啊!”此刻气鼓鼓的更云像极了一个叛逆的少年。 叶轻飘示意苏桂送过羽毛放到更云面前,他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遍,开口说道:“芙蓉鸟,你可把我害惨了,这次大家都知道了。然后这几个人非说我是奸细,轮流着对无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严刑逼供。呜呼!这群小题大做小肚鸡肠的人呐,恐怕我已再没命收你的信了,你要保重!菜青虫。” 更云说完,那羽毛在苏桂手中停留片刻,磕磕绊绊像喝醉酒那般在苏桂手中四处碰壁,然后飞至更云额前,尽管更云一再避让,那羽毛还是凑过去,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蹭几下算是安抚之后才飞向高空,直至看不见。 “估计那位芙蓉鸟也只是千里寻个朋友,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歹意。” 寸言在其中调和,叶轻飘和卷堆一时间都忘了两人火冒的原因不是菜青虫和芙蓉鸟交朋友,而是信里那些坏话。 闹也闹了,气儿也消了,眼看大雨就要来临,五人又开始赶路起来。 第四十章 千里之行 “昭枣的千里之行,永远都在被动接招!”好多年以后,笔石跟叶轻飘这样描述昭枣。 “孩子,尽管此行是源于你毫无根据的执著,可你要记住,父母亲之所以狠得下心来让你去经历那些本不必要的冒险和吃苦,是因为我们懂得:你需要见过世面,需要真正生活在世态里走过更多的路、看过更多的山水、吃过更多的食物,认识更多的朋友、爱过不止一个人,然后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决断。虽然你会说那也不过是平庸的经验论,可那样我们才可以对你的将来真正放心。” 黑暗中昭枣抱紧了自己的双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临行前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害怕和孤寂让她不得不眷念起家的温存,可是很快被另一种心里的渴望替代了,这种渴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是的,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她梦魇了。 她自己头脑清醒知道若是再不睁开眼睛就会在梦中窒息而死。可是潜意识里她拼命挣扎甚至于用捶打、掐和拧等方式虐待自己,想用疼痛让自己醒来,可是没用。 于是她开始停下来,用意念逼迫自己的大脑回到现实,睁开双眼去看到眼前的黑。 有那么一瞬,她感到自己已经气息游离,胸口憋闷,全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捆住。 越反抗越痛苦,算了吧。她决定放弃,大脑渐渐失去意识,全身如同一缕轻烟正慢慢消散。 “寸言哥哥!” 一个空灵的声音穿透山林。 不,我不能死去,她一下子撑开眼皮,全身的酸痛感和疲乏告诉她梦魇已经过去。是的,这世上若有什么东西是能让她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的,那就是他了。 山谷的夜里阴冷,昭枣摸了一把冰凉的脸庞,全是水,头发也被露珠打湿,紧紧贴在脖子里、头皮上。 若是有一盆热水该多好,她抱紧自己的双臂,白天满身的臭汗,晚上满身的露水,从离开家到现在,全身就没有干爽过。 瑟瑟抖动间,她感到腿脚上一阵酥痒,有什么东西正以很快的速度往上爬,顿时全身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到那里,撩起裙裾,伸手一把抓住,那东西在手里扭来扭去,她心里颤抖着举到眼前。 “啊……” 借着密林里树叶间投下的微光,她看到那是一条青头的蜈蚣,那许多条腿此刻正跟着它的脑袋一同肆意地扭动。 昭枣一把把那蜈蚣甩出很远,陡然站起,原地不停地跳动,双手使劲拉扯抖动着全身的衣服,她总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有刚刚那种蜈蚣爬过的感觉。 跳着跳着,一种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哭泣着抱着自己蹲下来,所以有了刚刚脑子里回响的父亲的话。 风吹日晒雨淋,躲逃野兽,摔跤受伤,孤独恐慌……所有用来克服这些的意志力就这样被一条蜈蚣瓦解。 哭到鼻塞,终于还是想明白了:一条蜈蚣算得了什么,打算去找他的时候不是明明做好了吃一切苦的准备么!擦干眼泪站起来,既然睡不着,那么就继续赶路吧。 黢黑的夜,连天上的星星都被所有的大树遮挡住。即便是白天,这样的密林里怕是也没有可以用来判断方向的标识。 怎么就走到这样的丛林里?昭枣开始在心底里骂自己蠢。可是很快她脑子里就有各种恐怖的想象,比如是那些阴晦的东西,比如一根蛇从树枝上伸下头来,比如脚下的树叶里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拉住自己的脚踝,比如寂静里突然有不合时宜的声音……这些平日里从来不曾有的想法在脑子里抹去一个立马又钻出另一个,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想又这么胆小。 她感觉到胸口那颗心脏快要顶破皮骨冲将出来,身后总是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穷追不舍,猛地回头又是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起来,全身的汗珠在衣服里汇集成溪流。 “寸言哥哥……” 她开始猛烈地大步朝前奔跑,嘴里大声喊叫着,时不时被树枝挂住衣服,被树根绊倒或是撞到树上…… 但不管哪种,她都没有停住奔跑的脚步,被挂住了就使劲往前挣破那截布料,撞倒绊倒了就立马爬起来,仿佛只有奔跑才是安全的,不管跑向哪里。 起初还有气力大声叫喊,也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她的脚掌依然如同蹬在弹簧上根本停不下来,可她明明心口疼得快炸裂,整个丛林里都是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恐惧像黑夜的阴影无孔不入。 “啊……”撕心裂肺地喊叫,不知是哪一步没踩实还是踩得太实没有及时拔脚,昭枣整个人往下坠去,很快是屁股着了地,这似乎是下坡,速度越来越快往下飞快滑去。 她的嘶喊声已经随着声音的喑哑只剩下了堵在喉咙里的齁声,可是人还没有停下来,看又看不见到底身处何处,所有的一切只凭感觉。 她张开双臂四周到处抓和挠,妄想抓住根茅草之类的好停下来,可一切都是徒劳。 到后来因为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停止了一切动作,直到身体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上。 来不及感觉痛,她先是方向被改变了,紧接着姿势也从坐着变成了侧身且头朝下,身体下的地面也从平滑变成了坎坷,可依然是往下的走势还变得更陡。 她都还没来得及体会更多,只听耳畔“轰”的一声猛烈撞击,突如其来的强大阻力差点让整个脑袋都被塞回脖子里,然后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双腿上都暖烘烘的,如同每一个醒来的早上,一切都慵懒舒适。昭枣甚至还没有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不仅是昨晚,这小半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 迷糊中她企图把双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然后等着玉案过来侍候穿衣。 “嗤……”透心的痛,不仅是手臂,在意识恢复那一瞬间,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朝大脑发射着痛的信号。 相比之下,皮肤上那些伤口、溃烂、青淤、脓肿算得了什么,它们连被神经感受到痛的排队资格都没有,那些骨骼上、脏腑里、经络上、皮肉里的酸麻胀、撕烧爆才是痛的头号。 她慢慢张开眼睛,天亮了,灰蒙蒙的,斜斜的雨丝密密麻麻。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头无法动弹,准确地说是脖子无法动弹,她木滞的大脑没办法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疼痛是个好东西。 很快脖子后侧的一种拧痛让她龇牙咧嘴,然后是脑袋上的酸累之外一种焦灼感让她口水哗啦啦的往肚子里咽。举到一半的手臂上除了青、红和紫,死灰色就是打底色。接着入眼的是那些溃烂皮肤间的鸡皮疙瘩,一阵冷得发昏的感觉从胃里往外涌。 她眯着眼望向天空,嘴角微微向上翘着:谢天谢地,还能感觉到痛和冷! 不对,腿,为什么腿上是暖和的,且是热烘烘的? 无法抬头,昭枣眼皮向下耷,试着去察看,可是不用了…… 因为一头脑袋上长着弯角的水牛转身迎着她的脸过来,“你,干什么,过去……”所有的声音都只能是喉咙间的“呼呼噜噜”。昭枣使劲推着那牛的大脸,瞪着眼试图恐吓它,可是要比眼大的话,能比得过牛吗? “噗……”两股热乎的气流从那牛的两个大鼻孔中钻出,扩散到她的脸上,有些青草的腥臭,可是异常暖和。 然后那牛的整张脸都要落在自己的脸上了,她无力的两只手此刻一点用都没有,只能闭着眼随它去了。 哇,好舒服!一股柔软的暖流流淌在脖子上,像母亲温暖的手,昭枣眯着眼看去……“可,这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黑色东西对着自己,刚对准,停稳,一股黑色的东西就呈喷射状流淌下来,昭枣使劲闭紧了嘴巴,迟钝的大脑艰难地搜索着。 “莫非这是……是牛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她哪还有什么可吐的。 一回正脑袋就看到那往下飙着牛屎的牛屁股——这是一头拉稀的牛。 她不知它要拉到什么时候,也从来不知道牛可以拉这么多,因为昭枣感觉到自己好像整个上半身都被覆盖在牛粪里,或许腿上那个也是它拉的粪便,自己这是要被粪便活埋么? 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了些温暖,昭枣干呕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是因为暖和而是脸被火辣辣地炙烤着。眼睛闭成一条缝,每次试着多睁开一点,也不知试了多少次才完全张开适应这样的强光。 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前一次醒来还冷得如同凛冬,现在却骄阳似火。 随着意识苏醒的是身体,昭枣稍微仰头朝身上望去,全身都盖满了牛粪,而且现在已经干成了壳,随着自己身体的抬动,那些干壳上有了裂缝。 咦,脖子……脖子能动了,而且身上也使得出气力,因为可以撬动那些干在身上的牛粪! 她慢慢坐起来,虽然全身依然有很多地方疼痛难忍,可好歹是能动了。 和想象的无异,满身都是牛粪。 或许是那些牛粪帮助她熬过了寒冷,让她有机会缓缓,争取一些时间来康复。坐直身体才发觉后背被炎日一晒竟然开始冒出热气,疼痛里还奇痒无比,伸手一摸,贴在地上的皮肤上全是疹子。也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不知睡了多少天,能不长疹子吗? 干脆站起来晒吧。 忍着全身的各种痛,昭枣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腰,把整个身体后面朝向太阳,就这么站了好久,整个人的意识才全部回来。 从乱发中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看到面前就是一条小溪流,很浅但是有清澈的流水。 一阵腐臭的味道渐渐在鼻孔中明了起来,耳朵里也渐渐听得见那嗡嗡的声音,她使劲嗅着扭头寻找,在离自己一段距离的草棵里隐约一个大的物体倒在其中,一群专吸牛血的牛蜂、苍蝇围绕着它飞舞。 是那只水牛。 记忆里还是它朝自己拉屎的场面,现在却死成这样,看来自己必是昏睡了很久。 沉思间耳边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昭枣聚集了所有气力飞速挥出手腕,一只小鸟应声落地。 她收回手臂,看着腕间手掌根部那形似手串实则为一个简易机关装置的东西,谁都不会想到这么精美的首饰其实是个暗器盒。 要说自己还会什么,恐怕就唯独这个了,这都还是寸言哥哥为她做的用来防身的东西,没想到此刻竟用来填饱肚子。 昭枣瘸着腿捡回尚未死去的鸟,先从它的伤口处抠出那颗弹珠装回腕间的手串。接着她死劲吞咽了一口气,眼睛深闭片刻再张开,逼自己直视那只鸟开始拔它的毛。 随着鸟毛越来越少,她的眼泪开始像雨水般止不住,眼睛憋到通红。然后她吃力地站起身,提着那只一毛不剩的鸟开始在地面到处寻找,最后在小溪边捡了一块薄而尖的石头。 不错,是给小鸟开膛破肚,不仅吃肉还要喝血。 因为寸言哥哥说过并不是所有山间的溪水都可以喝,比如刚刚这头死去的牛,如果它是得病死的,那么溪流下游的水很可能就是有毒或是带病的,可是眼下的又饿又渴还有其他解决的方式吗? 在现在之前,哪怕是已经馊掉的干粮,但起码还是有吃的,可是现在醒来除了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的长盒子,什么都不剩。 她先把小鸟割喉,然后举着鸟脖子仰天开始往嘴里倒血,血还没倒出来,胃里一股滚烫涌过喉咙从嘴里汩出来,黑里带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胃里的焦灼感立马蔓延至食道。 咬紧了牙关,她闭上眼睛重新开始“喝血”这件事,只不过她逼自己把脑子里所有的景象都换成寸言哥哥的脸。 胃里开始温暖起来,几次往上涌出的咸甜腥都在嘴里装了一会儿又被咽下去。 她不敢去想象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么恶心的事情,总之脑子里一有异常的想法她就立马逼迫自己换成那张美好的脸庞,想一些过往美好的事情。 那只被倒空血的鸟被她割成了各种形状的肉条放在滚烫的石头上很久,她知道石头没法把它烤熟,太阳也不能把它晒熟,只不过她需要时间来忘记刚刚的事情。或许等会儿再来吃就会忘记它原来的样子,她其实也这么盘算。 肚子里有食物,体力会恢复很快,何况她喝的是血。一会儿功夫,她的气色就好了很多,开始有力气嫌弃自己的满身污秽和臭气熏天。 仰头看去日头尚早,环顾四周全是高山。 昭枣先捡了一些石头把溪水拦住形成一个水坑,把全身那些褴褛的衣衫一件件脱下来泡进去,然后开始赤条条地洗起衣服。 她甚至不知道该要怎么去洗一件衣裳,但她知道最起码要把那些牛粪弄掉,即便那些牛粪因为干成一块块的早已被剥落,但一定要洗。 她洗了很久,不是因为要洗多干净,实在是身上很多伤口碰在水里就疼得钻心。 空旷的山谷里,她一丝不挂,好久之后终于把大大小小的衣服一件件铺在草地上晾晒完,又开始蹲到溪边捧起水拭洗着身上的污垢,小心揩拭着身上那些伤口和淤青,然后是那些打结沾满了泥和草的头发。 在这样的几个时辰里,她似乎忘了在掣荡的时候,她连跟母亲一块洗澡都不愿意,即便一个人泡澡也要在浴池边遮满帷幔。 而她真的爱这个时候的自己,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也还是回味无穷:赤条条坦荡荡立于天地之间,俯仰间皆是自由与满足,吃的每一点苦受的一寸伤都让自己觉得心里踏实。 白,是她的骄傲。她从未如此放肆地欣赏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此刻它伤痕累累,色彩斑斓。阳光下缎子般的柔滑细腻让她看上去像半遮于这万里草场的一朵白色雏菊。 “我应该是配得上寸言哥哥的吧?嗯,是的,应该没有问题!” 当费了很大劲把自己打理干净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丝自豪,觉得自己离寸言哥哥近了很多。因为他从小就不需要太多人照顾,这样自食其力的自己准保会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洗澡这件事对他一定决口不能提!”昭枣这样想着,脸颊竟也绯红起来,不由得再次四周打量一番……还好,这个山谷这一刻除了自己连一个带眼睛的活物都没有,没人会发现自己的害臊。 除了发觉自己很蠢,常常在该作选择的岔路口选了自己认为的捷径,然后绕个几天几夜又绕回原点重新选择另一条路外,基本上一切都很顺利,当然这个顺利是基于昭枣的要求真的很低。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出来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废物等同。 人海茫茫,要找到寸言哥哥谈何容易!可是这不代表着毫无希望,因为掣荡的古籍记载着: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如果你的速度够快,快过太阳的东升西落,就可以穿破那无形的边界到达另一个世界。 寸言临走时说过如果一个月后他没有回到掣荡,那么就证明这是真的,昭枣是在寸言离开刚好两个月后出发的,一切妥妥地,只要按那个方法去,铁定就能找到寸言。 可是速度怎么办?昭枣早有计划,那就是金乌鸟。 第四十一章 分享食物的翠蛇 “啊……”,这可能是昭枣这辈子喊得最多的话了,不得不说人生处处有意外呀! 尽管处处小心,可还是在一个看似实在的草垛上吃了亏。明明只是山里的一条小山沟,沟水浑浊但水流平静,不时转着小漩涡,昭枣知道它肯定有些深,可事实上它岂止是有些深啊! 在一丛草上落脚时她整个人猛地就陷落下去,意料之外!本以为这么窄的沟,即便掉下去也会卡住,不想其中有大乾坤。 像是个会伸缩的口袋,这一掉就没了底,这样的场景甚是熟悉。当水没过头顶,昭枣憋住了气儿,可是很快水就变得湍急起来,不仅仅是向底下坠这么简单,一股暗流似乎在把她往下游送。 先甭提是不是足够能憋气,这事儿根本就是在她的认知和能力之外。水底下的暗流涌动全靠身体去感知,她在底下毫无章法地旋转,晕头转向地不停与各种障碍物打交道。 胸腔不断地被灌着水,喉咙里分明是抗拒的却又咽都咽不过来。失聪的感觉里耳膜上充斥着自己“咕嘟咕嘟”浑浊轰鸣的吞水声。 来不及悲伤和恐惧,也没有时间转换感情色彩,有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完了。” 恰巧这时水流突然变得更加湍急起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水浪声……比一直在深水里呛水更恐怖的是被裹在一大股水流里飞快地往下掉。昭枣大气都喘不过来,觉得七窍通通被往里灌塞着东西,很想要身体就这么炸开了,好歹也算是解脱。 昭枣还尚有知觉的最后一个感知是:自己犹如一团未经捏造天然形成的泥土坨子从高空坠入深潭,在被潭水裹挟的那一瞬就已全部被泡发飘散成颗粒不复存在。 天高地窄—— 眼皮一张一合中,昭枣看到了褐色的高山和旋转着的天空。用尽全身气力换来的是眩晕和呕吐感。 睁眼已耗尽所有,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一丝也勉强不来。她只能任凭那些呕吐物顺着嘴角流淌至脸庞至颈窝。 还活着,真好!昭枣嘴角调皮地翘起来,笑得如同夏日的花朵,即便又昏睡过去,那丝笑依然绚烂无比。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脸上,冰凉清爽。浑身酸痛极了,她手撑着身下的鹅卵石坐起来,这才感觉到屁股底下硌得很痛。 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光秃秃的山,没有一棵绿色的植物。夕阳投过的山的影子叠在对面山上,有着褐色和金色的美,却让人绝望极了。 “是太阳雨啊!”昭枣扶着肩膀站起来,在这个山谷里打量着一切。 这里很久以前应该是有河流的,只是后来慢慢断流了,所以变成满是鹅卵石的山谷,在很远的山谷尽头一道彩虹弯成拱桥。 拖着疲倦的身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任何吃的,或者说没有找到任何活物,这真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昭枣在河边捡到一些和自己一样不知从哪里冲击来的腐木,用这段时间学会的方法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火。 有了温度,身体各个机能很快恢复过来,于是胃肠开始叽里呱啦吸着肚皮。怎么办?已经找过好多遍了,没有任何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 直到夜幕上演,突然听到外面“吱,吱,吱……”一阵欢快的鸣叫。 几乎是弹跳,昭枣顺手抄起身边一块薄石子,风般扑到洞口,目光所及之处,石块同步到达那里——她刚在脑子里形成鸟的影像,那群鸟中的一只也笔直地坠落下来。 娴熟的动作,她强力控制住因为饥饿而引起的浑身颤抖,很快那只鸟就变成了熟食。 一个多月的独立生存,她已不会再为一只晚归的鸟被自己捕杀而难过或是难以下咽。 平时母亲唠叨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说过越是饿的时候进食越是要有节制。 昭枣把其中一半包好准备明天在路上吃,然后把留在最后享用的一只鸟爪啃完往身后把骨头扔出去。 正欲弯腰给火堆添点柴却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少了些步骤……不只是刚刚,仔细回忆的话,整个吃的过程都是! 她慢慢扭过头去,在火光的映衬下一条绿色的蛇正叼住刚接到的骨头,显然它也被昭枣突如其来的扭头给吓住了。 “咦……”昭枣起身滑步同步完成,不错,现在她的身手就是这么敏捷! 那条蛇还原姿势愣在原地,显然被吓得不轻,恐怕在这深山里它也没想过还有长成昭枣这样的物种吧。 “你,哪里来的?”昭枣用手中的柴禾指着那蛇,然后四处打量洞里,据说蛇的报复心极重,轻易不要招惹它,可是这一路实在没办法所以吃了不少的蛇肉。 确保只有那么一条后,昭枣松了口气,再转向那蛇时,它一口把那个鸟爪骨头吞了下去,在脑袋下方的皮相上甚至形成了一个鸟爪的形状一路顺着身子滑进去,它恐怕以为昭枣是打算要回那个爪呢,所以吞得很是急迫。 一条小蛇而已,要是没有那群鸟的出现,恐怕晚餐就是它了。昭枣放下防备,就地坐下,指着那条蛇:“你,吃饱了还不赶紧跑,人类的肚子饿对你来说是件危险的事情,知道吗?” 太久没有说话对象,所有的语言只剩下了唱歌和自言自语,此时说的话有直指的对象,别说,还真有点兴奋。 那蛇就地盘成一盘对着昭枣吐着信,昭枣对着它瞪大了眼睛,努嘴恐吓,那蛇连续吐了好几次信,伸缩几下脖子顺着地面的小石子爬了出去。 亲眼看到它出洞去,昭枣又在洞口也铺了柴禾点着,把拾来的所有腐木铺将好,把自己围在火堆中央的空地上才敢入睡。 习惯性地在黎明前的黑夜里醒来,然后往右边翻个身去摸水杯,那里会有玉案准备好的茶汤。往往在小幅度的动作无法摸到,换成大幅度的还不行而烦到醒过来,她才发觉这不是在家里。 火光映着这个陌生的山洞。昭枣把脸放在膝上,心肠一下子软下来,好想父亲母亲,想自己熟悉的那一切……不要这个,不要这种每一觉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可是她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下去只会如同情景再现,毫无作用。所以收回脆弱,任凭那泪水刺痛着脸上的伤口,她小心翼翼打开和生命一样宝贵的长盒,从中取出那柄战刀,那刀的每一寸都透露着作为“刀”它曾经的历程,仿佛也在诉说着曾经它的战功。 “风起而云涌,日新则月异……”母亲说过作为父亲的孩子,不论男女,世世代代都要记得这口诀,所以幼时还不会写字,昭枣就熟记了这口诀。 直至决心要一个人出来,母亲才告诉她这是一段刀谱,从不要求她练会,但她需要知道。父亲说天下之大,如果有一天不知道如何寻找寸言,那么就去找那个认识这把刀的人吧,找到她就一定会等到寸言。 起初昭枣无意于武功这种智慧之外的东西,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手上的那个机关盒让她尝到了甜头,所以有了好奇心。 不曾想到她还颇有些天资,加之时常也和母亲一起在旁陪父亲习练,所以这事情也是耐不住琢磨的。何况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如果找到寸言了,自己反成了他的拖累,岂不是少了好感还让他空添反感,她就更加上心起来! 从夜最黑的时候练至天明,然后朝着日落的方向继续赶路,这是昭枣这一个多月来雷打不动的日常。 从山洞出来才第二日她就发现那条小翠蛇居然跟了出来。是这样的:头一天吃那只鸟的时候昭枣想着第二天一定能走出那个山谷,何况像打下来那只鸟那样大的还真是少有,所以吃肉时还吐一下骨头。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肚子已经饿得叽里咕噜,喝水喝到怕是连肠子都已经洗干净了还没发现有食物的迹象。 再不能忍的时候昭枣开始吃那剩下的半只鸟,那样炎热的天气,一打开包裹了好几层的树皮,一股馊味就热晃晃地飘出来,不过昭枣闻到的却是美味。 这次以防万一要饿肚子很久,她把大的骨头又包回去,小的骨头就一块嚼到肚子里。吃的过程中就几次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就在吃最后一块皮时,她却斜眼看到那蛇就盘在她眼前,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即将被吃掉的最后一点希望。 仔细一想,那蛇恐怕是一路跟着她到了这里,见她开始吃东西了,起先躲在背后等着昨晚那样的事情发生……可等着等着,小蛇发现大事不妙才爬到前面来。 昭枣看看那蛇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轻轻跺了一下脚,那翠蛇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证实只是吓它的便又回正,看一眼昭枣的眼睛吐着信又看回她手上的肉。 昭枣假装要把肉丢过去,小翠蛇张嘴就准备接却发现被骗了,只好盯着昭枣的眼睛吐信吐得更急。 “咯咯咯……”这样反复逗几次,次次那蛇都中计,昭枣乐得不行。整个只有石块和流淌在石块间的小水流组成的空旷里荡漾着昭枣的笑声,她都没留意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出声来过了。 当然最终昭枣把手上剩下的鸟皮以及裹在树皮里的骨头全部给了那条蛇。 这一顿过后直到第二天晌午都没有见到任何可以吃的,昭枣相信哪怕眼前有片草她都可以过去把草皮给啃了。 可是比前一天好些的除了能见到湿润的土壤,就再没有什么惊喜。那条蛇也在昨天吃饱后被自己轰走了,为的就是有限的食物不用再被分享。 看似夕阳美得让人不想动,其实是饥饿不仅让她饿得不想动,就连看夕阳也觉得是在耗损气力。 昭枣一屁股坐在那些石块上,也不嫌硌屁股,坐下就挪都没有挪一下。 觉得坐了很久,因为太阳只剩那么一点还露在外面,根据经验很快就会全部落下去。按以往的话,天黑就要去拾柴禾生火,那样野兽才不至于来攻击。可是现在既没力气去找柴更是巴不得有野兽来,那样她会为了食物去跟它殊死搏斗。 食物,野兽。 昭枣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把那条翠蛇赶走,它要是在的话随时可以填补这样的食物空缺。 她举起之前用兽皮做成的水袋喝完里面的最后两口水,准备趁着夕阳的余辉再越过那边的大石头,因为这里一览无余,可偏偏那块大石遮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就在要起身的那一瞬间,昭枣突然看见那条蛇居然就在眼前,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 她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仔细端详那蛇,正准备嘲笑它的自投罗网,却发现它是有神情的,因为它正跟自己同方向偏着头盯住自己的眼睛。 发现昭枣也在看它,那蛇又开始吐信点着头往下看。由于它重复这样的动作特别多,顺着它的动作,借着渐渐淡下去的光线,昭枣终于看到就在它与地面贴近的身体前面有一些正蠕动的蚯蚓和一些胖乎乎的白色虫子,少说也有一小把。 “呃,你是让我吃这些虫子吗?”昭枣把双手搁在双膝上,下巴放在双臂上。 那蛇含着信听完又吐着信频频点头。 “呃,你也太可爱了吧,我不吃虫子,我是打算吃你的!”那蛇听完竖起的身子往后一仰,盘起的身子猛地往后挪了一截。 “哈哈,但是因为刚刚你送我虫子,所以现在我打算不吃你啦!”昭枣伸手去想要摸摸那蛇的头,但吓得蛇把身体的一部分又缩回去。 “我真的不吃你了,因为你送我虫子我很感动。就像我给你吃骨头,你会想到送虫子给我吃那样。” 嘴边叼着信的蛇听完迟疑了一小会儿,见昭枣又对着自己点头才往前挪了又挪,比一开始的距离又近了些,然后直直地竖着一截身子立在那盘起来的部位上,朝昭枣吐着信。 “你肯定也还没吃对不对?因为这里要找这么多虫子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蛇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水水的,微微点头。 “那你吃吧,我不吃虫子,你吃饱了我们要再赶一段路。” 那蛇看看面前的虫子,有些已经爬开了,昭枣用石块把它们扒回来。 “快吃吧,待会儿它们全溜了。” 那蛇吃了一根蚯蚓又抬头看着昭枣,昭枣立马说:“快吃快吃。” 就这样,昭枣说一句“快吃快吃”,蛇吃一根虫子,说一句吃一根,直至那堆虫被吃完。 “好啦,你可以回去了,不用报答我,因为你已经给我抓过虫子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也可以像之前那样用你的方式跟着我。”昭枣抚慰着吼声如雷的肚子站起来叮嘱完蛇立即上路,这时天已经黑了,可是天上的月亮却是异常的圆和亮。 月光下,那蛇翠绿得甚是好看。 第四十二章 一碗“涨水泡饭” 果然,一段路之后,昭枣再次回头,身后已不见翠蛇的踪影。 绕过那个大石——说到大石,那可不是一般相对于“小”的大石,它真真是遮挡住了视线内一半的西边。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跟周边的这些碎石块相比显得很是突兀。 昭枣本是打算来到石下找个缝隙过一夜,有个遮挡的地方心里总是要踏实些,也可以碰碰运气,万一石头周围会有比虫子稍微大些的活物呢! 到了石头边才发现真是想多了,大石头下还是小石头,干焦焦的一堆石头渣子,怎么可能有吃的!不过这不是常事么? 既然到了石头边,昭枣在心里怂恿自己不妨多往前走点,干脆住到石头的那一头,明早肚子会更饿,今晚多走些罢了。 无比意外和惊喜,简直是可以欢呼雀跃,卯足了劲也要一跳八丈高来释放内心的激动——! 到了石头的那头,昭枣看到在不远处月光下明朗朗的有窗户里和敞开的门户里透出的灯火。 天哪,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有人间烟火味的场景了,喜不自胜,眼泪“唰”地流满了整张脸,身上似乎充满了力量,昭枣朝着屋子奔去。 那屋子简直就是眼睛所能及的整块大地的分界线,屋前全是石渣子,屋后就是肥沃的土地,借着月光,地里的庄稼影影重重。 “我爱死了这世间的热闹!”站在院子前昭枣心间迸发着这句话。 她都还未靠近屋子,就有不止一条狗在那院子里狂吠起来,所以现在有两个老人手举着马灯试图探清楚状况。 她迎着那灯光一步步走近,光线逼得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住那些耀眼。 “噢哟,是位姑娘!”老者先发话了,对着老伴。 “是呀,吓我一跳,多少年没有这样狗娃子都叫得撒欢的时候了!”老妇答着话。 “姑娘,来,到家里来!”老妇一只手扶住老者的手臂,一只手把灯举得与昭枣的方向错开些。 “谢谢婆婆!” 昭枣走近了,老两口借着门里照出的灯光,把昭枣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说什么,就把她往屋里让。 进了院子昭枣才发现岂止不是一条狗啊,这前院里根本就是有四只嘛,听声音后院还有两只。 简单干净又舒适的屋子,这是以前在掣荡不曾有的体验,这一切让人觉得很舒心。 进了屋,老两口再把昭枣看了一遍,只见小姑娘浑身上下衣服都已经烂成布条,连基本的遮蔽功能都已不完备。脚上早已没有了袜子什么的,最好的一只鞋也是五个脚趾头都调皮地往外蹦挤着,就靠中间的布条夹在脚趾间来挂在脚上,另一只也完全是靠在鞋底上穿了好几根草绳又绑在腿上来固定。那清秀干净的脸上完全是皲裂的血口子,糙得让人直想往上面抹一大坨猪油,两个颧骨下两团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没少被风吹日晒。 老妇看得很是心疼,姑娘刚坐下就赶紧让老头去杀羊。 “婆婆,可以给我一碗涨水泡饭吗?”察言观色后,昭枣断定这屋主人必定是良善的老人,所以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又拉着老人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欲出门抓羊的老者也停了下来,与老伴对望着思忖半天也没明白“涨水泡饭”是什么好吃的。 “就是把水煮开了再泡饭,什么饭都可以。”其实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涨水泡饭”,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现在可以对吃食提要求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晃着这么一碗饭。 老两口终于明白过来,赶紧烧了水,特意烧得滚烫,把那饭——已经冷了的米饭先过一道滚烫的水,控干,再次倒入烫水才把饭端到昭枣面前。 眼睛望过老两口的双眼,昭枣开始吃那碗“涨水泡饭”,就着脆生生有淡淡酒味晒得半干后揉搓上辣椒和盐盛装在土坛子里做成的萝卜皮,昭枣吃得很是舒爽。 老两口就这么坐在桌对面看这孩子的津津有味,也不知是饿很了还是这碗饭真的是美味? 一碗已空,老妇准备转身去再做一碗,昭枣赶紧拦住了,在哪里都不能忘记母亲说的“再饿都不能吃得过于饱!” “孩子,我们老两口去给你找点干净衣服,然后你可以好好洗个澡。”老妇把一筐洗干净的生花生放在桌上示意昭枣吃,然后拉着老头的手臂出去了。 老两口刚出门,昭枣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立着耳朵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又是那条翠蛇,一半身体还担在自己坐的板凳上,另一半身体已顺着桌子腿快爬到桌面了。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昭枣伸手摸摸蛇头,顺便剥了一颗花生递过去,那蛇也不客气,舌头一卷就把那花生叼走了,然后又面对着昭枣在桌面上盘成一堆。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夫妇才回来,说是家中的孩子们都已分家出去,住得远些,所以老两口是跑到邻居家才借到的衣服。 这里还有邻居!这倒是让昭枣很是吃惊,来的时候只看到这边的灯光,还以为只有这一家,也没有去细想有什么不对。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掣荡的时候,洗澡用澡池子——那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了,可是在这个院子南侧单独搭建的几间瓦舍,里面居然是直接从地底涌冒出热水的汤泉。老妇人说在他们这里这并不稀奇,得天独厚,家家都有。 往泉水中一坐,浑身的疲乏渐渐褪去,就连累日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似乎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治愈,由内而外的舒适感传来,困意也席卷而来,昭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偶尔的“叮咚”泉水声,昭枣觉得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咻”地张开眼,她瞅到翠蛇正东张西望爬到泉边,头刚转到昭枣这边,只一眼,昭枣的笑意都还没有表达出来,翠蛇立马调头“唰唰唰”以飞快的速度爬将离开。 “还不好意思?你不是人,我也不是蛇,再说我都不怕被看!”昭枣嘟囔着起身准备穿衣,带起的水花落回泉内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老人家借回来的一身布衣大小很是合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料子上还有白天太阳的味道,鞋袜也都很合适。 坐在铜镜前,老妇人边梳理着昭枣好久以来都只是用手捋捋的头发边夸奖着“好俊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夸得昭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昭枣把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两位老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掣荡国。 昭枣心里暗自忖道:“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以为离家还不远,看来某些捷径恐怕不知不觉间已发生在那夜的黑窟窿和那深不见底的流水之下”。想来吃些苦也算是值得的,只要命还在就好。 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老两口“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孩子,祖辈们都说我们这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那不就是说我们这里是天尽头呗,可是我们世代住在这里,就我们老两口那也是生活了好几十年了。等到明儿早天放亮了你去看就知道啦,除了朝着西边,要不然我们这四周可都是村连着村、畦挨着畦,没有天尽头的那种荒凉哩。”老者说完抿了口茶汤,吧唧着干瘪的嘴笑得甚是开怀。 “可不是嘛,姑娘,那都是祖辈们为了打发时间编出来的,可不能认真的。再说了,西边虽说是没有人居住,可我们年轻时也去过,根本没有什么尽头,那里还有很大的一片扶桑林,没有人走完过那片林子。”老妇人在灯光下给昭枣修剪着参差不齐呈锯齿状的手指甲。 那么扶桑林的背后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告诉她那片林子没有人走完过,她或许多少还有些放弃的念头,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丝可能,这已足够支撑她继续往前。 再说,不往前,回去,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么? 丝毫没有松懈,昭枣依然还是按每天那个点起身练刀法。那老两口也是跟她差不多前后脚起床,见她在院中一个人把刀使得甚是顺溜,也没有打扰而是这屋那屋,院前院后,忙进忙出。 天色发白,昭枣准备出门,可是老人家切了肉煮了瓜叶花生浓汤,烙了饼,昭枣也清楚此去恐怕又要挨饿好多天,于是少不了说很多感激的话留下吃起早饭来。 见昭枣吃的同时不停地看天色,老者捋着胡须眯着皱成一条缝的眼睛说道:“孩子,莫慌,耽搁不了,你吃饭的这点时间我老汉保准给你省回来!” 老妇人也是,昭枣吃着,她自己又翻箱倒柜,只把那烟熏过的猪臀腊肉往芯子里切出两坨红彤彤的塞进一大早忙里忙外准备好的包袱里。 临了,老妇人告诉昭枣这包袱的外层其实是个羊皮毡子,夜里湿气重,往地上一铺,暖和又隔潮。还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家一定要爱护身体,尤其不能受寒了。 “哎呀,这么俊的姑娘,可怎么舍得你去吃苦哟,要是找不到你就回来啊,我可是一辈子就缺个闺女,像你这模样我指定十里八村给你挑最顶尖的郎君!”临出门了老妇还一直拉住她的手,犹如真的是自己的亲儿出门。 打开院门,昭枣才明白为什么老者说耽搁不了时间,因为门口刚到一辆三头羊赶的羊车,赶车的就是老者分家出去的其中一个儿子。 老者说:有时候你以为目标在那,向着它就是最短的路途,实则不一定,就比如现在从村子里绕过村庄去会省时省力很多,因为这条路羊车可以通行。 坐在羊车上,一路迎着朝阳,昭枣才发现这里真的是村挨着村户连着户,够两辆羊车并排通过的路两旁肥沃的土地里一片片金豌豆正值花开时节,更远些的稻田里穿着花花绿绿的人们正收割着沉重的稻穗。 时有迎面走过的小伙子跟老者的儿子打过招呼后见到车上的昭枣,要么只一眼就瞬间脸变得通红,很不自在地加快脚步离开,走远了却又频频回头一直看;要么就是站在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目送羊车走远;又或者是边走边看,最后走到沟里还不自知…… 这时候的昭枣反而没有因为被盯着看而像在掣荡那样感到羞怯或是不好意思,或是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相反她会掩面“噗哧”一笑,跟赶车的大哥说说笑笑走过。 第四十三章 蜕皮了 按照那老夫妇的叮嘱,羊车驶离村庄把昭枣送到扶桑林便被赶回去了。 在林子前站定,昭枣猛然拍脑门:“糟糕,把小翠蛇给落下了,羊车的速度它肯定跟不上的!”左右环顾,确实没有它的踪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和惋惜。 很确定这是扶桑林的地盘,因为这一条羊车跑了一个黑夜白天的路到此活生生地就这么被一片林子给截断了,前左右都看不到尽头。 记得寸言哥哥看书的时候,自己在一旁看到过扶桑树并不是什么特殊罕见的树,不过在掣荡是真的没有,书中也没有记载原来扶桑花有那么多种颜色。 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前面就只有茫茫的树林子。根据之前在丛林中穿梭的经验,谨防迷路,昭枣需要边走边做记号。 可是转念一想,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可能退回来么,丛林里都没这么干过,何况这里尚且可以见得到太阳,尚且可以辨别方向。 完全没有路,完全没有人或兽历经过的痕迹。 昭枣进入林子的时候是午时左右,太阳当顶。虽然里面又闷又热,但心情还算是轻松甚至是兴奋的,可是渐渐地昭枣发现这里完全没有辨别方向的可能。 的确,这些树木没有那么茂密,甚至蓝天白云一样不差。但这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地方,事实上可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起初昭枣很奇怪地觉得在这片林子里完全没有时间感,且只能凭直觉来选择要走哪几棵树之间。走很久之后又觉得哪里都一样,同一个位置不同树的树影走向也不完全一致,各个方向甚至交叉重叠的比比皆是。 真是见了鬼了,只要动脑子想就知道唯一的一个光源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仰头看天却看不到太阳在哪里,明明刚进来的时候推想过不会有问题的。 昭枣知道自己该要停下来,选择对方向很重要,所以一直搜寻太阳的踪迹。 可是很奇怪,看得见树林里傍晚的余辉却看不到落日,所有的光线都是渐渐褪色变成灰白,然后没有,这就意味着黑夜的降临。 日落前,世界变成黑白的,这是这片林子很恐怖的地方。 昭枣可是极为的有耐心,她安慰自己还有机会的:看不到日落,那么可以等日出,即使看不到日出,也可以观察日光进来的方向,即使见不到它照射进来的方向,也可以观察它渐渐明了起来的变化…… 所有的情况她都考虑过了,真地做到了“退一万步讲”,毕竟错过了,那么就要再等。 为了曙光来临的那一刻,她凭这么久每天早上养成的习惯,在夜最黑的时候醒来,第一次没有练习刀法,就这么在黑夜中守着,撇开外部环境的影响,按记忆中在老者家里那一夜的时间长短来计算这里日出的时间。 死寂的夜,在昼即将来临的那一霎那,昭枣的胸膛起伏着,靠呼吸来倒数着时间。 人间的光明并不是同时来到的,但是也不可能见到一天当中的第一束光,这她懂,这意味着她可能会受到日落时同样的困扰,所以想极力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用的,哪怕她的眼睛真的在那一刻没有眨过,可是所有的一切如同“隐”和“现”的两个极致,没有过渡——由夜硬切到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昭枣的眼睛差点没被闪瞎,一切如同幻想。 为了迎接日出时分,昨晚有意养精蓄锐。好了,现在吃饱了肚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却不知道往哪儿走。 昭枣深思如果不走这片林子继续走那些石块路会不会好些,可那一定也有困扰,说不定最终都是要绕到这里来的。 唯一没有计划周详的是在村子里就该摸清楚这片林子当中的古怪,可是老者一家也没有跟她提及过这其中有特别的情况,他们只说没有人走完过,没说这片林子进得了出不去哇! 昭枣心中有很多疑问,可有一点她很肯定——村子中一定会有记载才对,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不可能一无所知! “老人家,你们坑苦我啦!”昭枣只觉太阳穴眩晕得厉害,揉搓了一会儿,稍有缓解便起身开始凭直觉继续前进。 犹如无底的深渊。 昭枣很肯定自己头脑一直保持得很清醒,所以所有走过的路其实不一样,可就是这林子没有个头。 正午的天空和天亮时一模一样,找不到太阳在哪里,但是温度明显上升了。 一整天一个林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诺大的林子连个鸟都没有。 “这个林子肯定有古怪,只是为什么两个老人没有告诉自己,还有一开始在夜里自己只见到一户人家,为什么第二天就变成许多连片的村子?” 在这么静的林子里,如果不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就很可能被自己内心的细思极恐吓死,所以在乱七八糟的想象里昭枣自然想到了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约摸午后开始昭枣愈发地觉得胸口闷得慌,犹如千斤的大石压在上面,她开始面如死灰。 洒满阳光的林子里她开始浑身冒冷汗,全身发麻,就连双手也开始无法握拳。 包袱里有很多扛饿的东西,比起那些要吃很多果实才能饱腹的日子,现在只需要一小块肉或压制的豆制品就可以了。虽然没有了气力,但是她知道这个包袱不能丢,里面的水更是要省着喝。 “吃的……”在天旋地转中,昭枣忽然想到那些吃的东西。是呀,这一路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艰难险峻没有经历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不就一片树林吗,不就才在里面呆了一天吗,就会有如此消怠的想法?这其中到底有哪里不妥?心中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想法,可是她不敢找那些蛛丝马迹去证实。 温度愈发高起来,整个林子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仿佛也是凝固住的。一身汗水包裹住了昭枣那冰冷纤细的身体,汗水打湿衣襟顺着头发开始流淌。 肚子里的所有都在往上翻涌,她看到林中所有的树木一根根向她密密麻麻地挤过来,天也开始褶皱着从头顶压下,胸中的一口气就那么憋了很久也没有吐出来…… 在闭上眼睛前她心里再次想到那对老夫妇的好心,心中升腾起最后一丝质疑,可是她嘴里却说着:“只要到这个林子外头一切就会好的……” 她以为她会炸掉,如果注定会死在这片林子里,那么最好也是炸掉,或者至少这身子该有一个出口,这么堵塞压抑的死该是最惨的吧! 可是她醒过来了,睁眼就是漆黑一片,想来应该是夜幕下气温没那么高,自己才得以清醒。 按份量有计划地吃了些食物,她开始沉下来为第二天做谋划——可不能再这样莽撞了,得用脑子,不然的话,别说会不会把命给折腾没,就是这些食物和水也不够那么久的。 “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那么它就一定有迹可循,我还不信了它真能把我困死在这里!”昭枣信心百倍——慢思考快决定,那么明天先去摸摸这片林子的底吧! 身上一下子由内而外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昭枣开始抽出那把战刀,摸索起近来一直琢磨不透的那些招式,可无论做怎样的理解和尝试,均无所获。 仰头倒在落叶上竟发现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奇怪,没有星宿没有边际,什么都看不见的纯黑让人不禁想象那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呢还是真的那样黑? 假使现在的夜空不是夜空,那么出路会不会在上面—— 假使那对老夫妇没有撒谎,那么为什么他们不会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他们长了和自己不一样的眼睛么—— 为什么白天在林子里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挤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明明是白天却看不到太阳经过,而这些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发现,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没有说—— 十万个疑惑,昭枣快把自己给问晕了。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问题越多越容易被迷惑和自我催眠。 她使劲晃晃脑袋坐起身来:会不会玄机在于扶桑树上,可是这是一种普通的树,是不管哪里的扶桑花都有那么多颜色吗?昭枣有些后悔没有多读些书,现在真的嫌自己懂的太少。 她边思考着边挥着那柄战刀,一个踉跄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她使劲闭上眼睛,回想刚刚险些摔跤的瞬间,使劲把那个灵光一闪慢慢放大变明了—— 那是关于这柄战刀的。这一踉跄,昭枣忽然明白这战刀本是父亲的,掣荡的重组,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多少,哪一场恐怕都没有少过这把刀,这是用人血喂出来的锋芒,它也是有傲气的,自己征服不了它。 况且贯穿于整个刀谱中讲究的是“蓄势迸发,一泻千里”。 最难在于“蓄”,关键在于“迸”,而真招在于“泻”,这就需要纯刚纯阳,势与力并济,不隐藏欲望更不渲染野心。 这样的战刀自然不甘心被一个小姑娘驾驭。这也怪不了它,刚刚那一踉跄不就是因为自己根基不够,力量不够吗? 昭枣突然想起掣荡的那个传说,据说掣荡有三兵器,一开始均为男儿打造。然而最终被用的最活的却是破月的那一件。父亲讲他的这把战刀如同自己的心:太想爆发而最被压抑! 昭枣突然想起那个谜一样的女人,那么她能用得了,自己一定也能。她开始慢慢摒除心中的杂念,专注于对那把刀的感知。 大汗淋漓带来酣畅淋漓的一觉。 这次她是被一阵“吱吱”声叫醒的,少有的还未睁开眼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为这“吱吱”声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声音来自胸前,真是长了见识,第一次听见蛇会叫。 昭枣从睡梦中直接转换到现实里,睁眼就看到那翠蛇盘成一堆堆在自己脖子根,一个蛇头都快杵到眼睛上了。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大天亮,准备要观察的环节错过了一个,昭枣脊柱一抬坐了起来,那蛇没有防备,骨碌翻天就滚到地上。 呃,对于翠蛇,昭枣只有短暂的惊讶,似乎也没有很高兴嘛! 她环顾着四周,周围的一切好像和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脚下的蛇依然“吱吱”叫个不停。 “好啦,知道你饿了!”昭枣重新盘坐下,从包袱里取出水袋,用树叶裹成一个锥形,盛了一些水,又把那些腊肉削了一些放下,转身再次投入到这片树林里。 还是毫无头绪,昨晚的乐观似乎太过盲目。 她有些泄气,站在原地任凭天旋地转,也不去管是自己感觉的天旋地转还是这片林子自身就在转。 脚上一片凉意传过来,昭枣低头看到那蛇堆坐在自己脚背上,吐着信与自己对视。 对呀,那蛇并没有跟自己一块进来,至少没看见它跟着进来,虽然晚了些,但它终究还是找到自己了,说不定它能带路! 翠蛇见成功引起了昭枣的注意,扭头爬下昭枣的脚背开始爬行。毫不迟疑,昭枣捡起包裹就跟了上去。 一整天过去,还是没有出林子,但是神清气爽,没有再眩晕,昭枣有一种直觉:这种方式是对的。 又一夜过去,昭枣不再执着于要观察昼与夜的交接,由于晚上练刀到很晚,所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使劲拉扯着每根骨头伸着懒腰,她觉得其实这样的早晨也很惬意。可是觉得不对,是手上的触感不对,她扭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这是什么? 一个蛇形的白色丝带一样的东西挂在手上方的树枝上,那尖尖的尾巴状正搭在自己手腕上。 我的天—— 真是瞠目结舌,昭枣都快把手指头咬破了! 她在树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条小翠蛇,很明显它长大了一些:“哇,你昨晚蜕皮啦,真可惜我没有看见。”昭枣蹲下来对着它的眼睛:“恭喜你,你又长大了!” 翠蛇伸缩几下脖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尔后仰头向四周转了一圈再次看向昭枣。 可是昭枣并不明白它的意思,没办法它再数次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昭枣依然不懂。 真是急死这二位了。尽管昭枣也比着它的样子扭动着脖子,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当她准备把这理解为它的调皮时,突然悟到:要看而不是只扭脖子就行。 对,怎么往日就没有发现:扶桑树上所有花的颜色似乎比前一天淡了一些。 这欣喜若狂的发现很快就被昭枣视为无用而让她再次蔫了回去。 傍晚时分,绕过一棵又一棵的扶桑树,正精疲力竭的时候蛇突然停了下来。低头擦着汗水的昭枣险些一脚跺到蛇身上,这才抬头查看情况。 被困在里面七八天,总算是见到这林子里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什么都还没弄明白,但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看到了希望。 蛇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前方立着一个巨大的椭圆的东西,也分不清是蛋还是石头。 昭枣在心底分析这肯定是个石头,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有能生这么大个蛋的鸟! 那个被昭枣认为是石头的东西上刻着几排字,乍看张牙舞爪,也不清楚写的什么。旁人肯定会束手无策,可是对于昭枣来讲却是最擅长的事了。 小时候母亲逼迫她练字的时候,她心里不服,故意把字写得左右相反上下交换去气母亲。所以现在,她一眼就能识出这其中的蹊跷。 “昼与夜均分,色与色归一,子成大道,三思其行!”昭枣出口念出那几排字。 再三琢磨,她还是无法懂得其中的意思。 不过这是这片林子里到目前为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了,老夫妇说过这片林子没有人走到过尽头,那么他们是没有到过这里吗? 守着这东西也没用,因为自己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小翠蛇也不再走了,嘴里一直“吱吱”叫个不停。 昭枣以为它饿了,但是给它削肉,它又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吱吱”地叫唤,到最后竟然盘到昭枣的脚背上,以盘着的姿势在那样窄的空间里左右上下颠簸着自己的绿皮身子。 搞了半天,昭枣终于明白,它是让自己看那几排字,见她明白过来,翠蛇终于安静下来。 可昭枣还是明白不了这其中的奥妙,迷茫地蹲下对视着蛇的眼睛。 想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居然会想要向一条蛇求救。不过翠蛇好像对她刚刚有仔细研究那些字很是满意。 尽管她一脸的“不懂”,但是它没有刚刚那么着急了,引领着昭枣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四周的扶桑树。 没有学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榆木脑袋,看得晕头转向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昭枣突然间想到寸言哥哥,想到这样的自己定是配他不上的,一时间气馁极了! 伤神间那条蛇已顺着一棵树干爬上树枝,在枝头上叫唤着。循声望去,翠蛇边对着枝上的花朵“嘶嘶”地吐着舌头,两只眼睛却一直看着昭枣。 “莫非……”一种想要喷涌而出的想法让昭枣在继续想下去之前急于进一步证实,她再次仔细看向那些色彩各异的扶桑花朵。 谁说这个林子每天都一样? 那些花朵明明就有变化,不管它们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统统都变淡了,无一朵例外。 “色与色归一……难道说的就是这扶桑花的颜色么?”昭枣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字上。 她做着这样的猜想,也同时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正顺着树干往下爬的蛇,头朝下看似好艰难。 昭枣过去拧着尾巴把它提在半空对着它问道:“你说这一点我悟对了吗?” 那蛇在空中晃悠着身子,想要点头,无奈以这个姿势似乎做不来这个动作。 “好吧,你都觉得对了那就对了。” 倘若那蛇能说话,它肯定会说:“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说对了!” “既然色与色归一,那么会都变成哪一种颜色呢?这和出这片林子又有什么关系,这暗示着什么?” 那种自卑还在心间萦绕,不过她还是想挣扎一番:“昼与夜均分,这好像很好懂的样子,就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一样长?”昭枣若有所悟。 “这是暗示时间的,对不对,指的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的那天,所有扶桑花的颜色都变成同一个的时候,是不是?” 昭枣对着蛇噼里啪啦一阵分析,那蛇已不在半空晃悠,早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头。她这么一问,它实实在在地点着头。 就好像蛇的点头就是铁板钉钉的肯定,昭枣忽然觉得自己有用极了,世间万物霎时变得美妙起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静下来往下分析:地点是翠蛇找到的,时间有了。尽管最后两句实在不懂,但前两句应该足够了。她选择相信翠蛇,接下来的时光就是等待,等待“色与色归一”,等待那预测不了的瞬息变化。 第四十四章 偷听鸟悄悄 昭枣例行公事地睡了几个小时,也是千奇百怪一大堆梦,却在醒来后什么都没记住。 她睡着了,小翠蛇就堆在她耳边的空地上,她醒了坐起来,小翠蛇就爬到她肩头,这蛇似乎特别喜欢离她的耳朵很近。 与往日一样,世间一切由黑直接硬切到阳光明媚。 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地去观察那些扶桑花朵:果然没令她失望,所有花朵一夜过后颜色都褪成了深深浅浅的透明。逆光下,花瓣的经络布局各异,成为证明这花朵确有的唯一存在。 她相信这还不算完,也就意味着时机尚未成熟,因为透明本是无色,还达不到“色与色归一”。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些花朵,生怕错过什么。可是只有在不停地变换观察的方位时,才能发觉这些花瓣颜色又渐渐加重了。 没有太阳就无法分辨时辰。在昭枣的感知里那应该是在午后某一个很特别的时刻……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天气转凉了,也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本以为盯着看反而会发现不了的一幕——所有扶桑花同时变成了金色! 那只是霎那的事情,所有的花无一例外同时达到了透明的巅峰,也就在达到极致的那一瞬间过渡到晃眼的纯金色,这个过程不过弹指,可是她没有错过,连眨眼都没有过! 如此良辰,纵然再也出不去又何妨!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突然想到寸言哥哥。这样的人生际遇,日后自己恐怕没有那样的语言天赋去恰如其分地讲给他听。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在这满目的金色里晃神很久,直到一束刺眼的光芒乍然出现,让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天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太阳光…… 那束并非来源于天空正中的光线,刚直射在第一波金色花瓣上,立马就被挡住变成很多束,随即通通反射回对面树林里的金色花瓣上。 同样的方式,那些光线刚到达,就又变成更多束或宽或细的光,从不同角度再折返到不同方向的花瓣。 昭枣的眼睛飞速跟着这些光的轨迹在不同的方位间穿梭……就在光线借助金色花瓣充斥满整个林子的那一瞬,所有花瓣上的光都猛然抽离出一束同时直指同一个地方:那块卵形大石。 电光火石的一眼,那明晃晃的光芒险些让她失明,她本能地举袖遮住并使劲闭上眼。 若是她能敌过本能,那么她会选择死扛,因为什么她都不想错过。可就在刚紧闭上的那一瞬,眼睛周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让她心底很快明白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 庆幸本能快过思考! 顾不了痛,也只是那么一闭过后,她立马张开眼睛,眼前早已是另一番乾坤—— 还是那大石头的形状,只不过已不再完全是原来的那个。她以为眼前会是光芒万丈,不想里面竟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墨蓝色世界。 一眼看到的就是:墨蓝色的波光摇曳里,一艘篷船在上面微微摇晃着,橘黄色的船灯光铺在粼粼的波光里。船灯旁坐着一个被黑色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昭枣不敢贸然行动,哪怕只是动一动身体,更别说往前走,她深深探着腰用无比温婉的声音问道。 那背影并未作任何回答,过了良久才轻轻抬手,离昭枣最近的船尾立马出现一道旗帜,上面写着“犀渡”。 “哦,原来是条渡船啊,那请问船要开向哪里?” 昭枣以问完话后的姿势等待着,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答,那个背影依旧是静默的背影。 她很是好奇,里面的世界好像是在深夜,单调到神秘,神秘到让人心里不安。 这时她才想起来回头看看身后的世界。 当你的眼前是黑夜,你可曾想过你的身后一片阳光灿烂,恐怕这很难想象!所以当昭枣回头的那一瞬间,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明明就是同一处,却如同以自己所在的面为分界线,被隔成了两个没有瓜葛的世界。 身后还是那片充满阳光的扶桑林,还是金色的花瓣,还是阳光裹挟在每一片树叶每一瓣花里。 那些光线也往这个方向照过来,可是却如同照不过来或如同被吞了那样,无法驱使黑暗照亮前方。 昭枣甚至留意到就以自己肩膀的中线为界,她整个人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试着往后退一步,她便沐浴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就连肩头的翠蛇都欢愉起来。往前一步,她便身处黑暗之中,肩头的翠蛇连忙缩成更小的一团。 “你如果不走,我就要走了。”那个背影冷不丁地发出声响,昭枣被吓得心都骤停了一会儿。 好熟悉的声音,可是又不确定是不是听过。不敢花时间去思虑更多,她怕对方是个急性子,又怕显得失礼,所以赶紧问道:“可是这船去哪的?” “你不知道去哪里的话为什么还来?” “我……”这话真把昭枣给问住了,她知道再问也得不到更明确的信息,于是看向肩头的翠蛇。 这次她没有嘲笑自己竟然去找条蛇要主意,相反她渴望得到一个答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声音来说出她心中那一早就有的想法。 这次翠蛇没有给她任何提示,而她终究是踏上了那条名叫“犀渡”的船。 那背影在船头始终没有回头,她在船尾一直注视。 “姑娘,想好了吗?这可是一条单向的船,回头万事休,所以才需要你三思其行!”在上船的时候,那个背影说道,可是没有谁比昭枣更明白自己的这点执拗了。 这是一条黑水河,黑暗中看不尽它的边缘。纵然那个背影也在摇着船桨,可是没有一丝水流声。 一片漆黑,所以无法找到可以参照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船走得快不快。 昭枣只知道在上船的那一刻,她回头时身后就已经没了那片扶桑林,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前方那样无尽的漆黑和墨蓝。 说实话,尽管见过了太多的黑暗,可是这一路她内心的恐惧还是需要努力去压制的,那是一种对未知无法预测、能否应对的不自信。 似乎没有走多久前方就隐约有淡淡的荧光传来,那背影依旧很是淡定地划着船桨,似乎没看见那样。 一路上昭枣已经试过:不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理睬,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随着船渐渐逼近,一大团大红色也在那片荧光里显得格外耀眼。昭枣使劲睁大了眼睛意图去判断那究竟是何物,可是凭她有限的经历,实在是难做进一步的联想。 已经到那红色跟前,昭枣结合远处和近距离所看到的,这才在脑中拼成一个形象:这是一个巨大的树洞,大到光是树上的洞就把这片黑水河上的航道给截住了。 每一块都比自己还大的快掉落的树皮一半还贴在树干上,一半翘得如同岩石。 在远处所看到的这个黑幕里的影影绰绰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树的树冠。黑暗中也无法判断这是什么树。 直到船头已经贴紧了树干,昭枣还是不知道树洞里那填充满了的大红色究竟是什么。 站在船中央,她试着用战刀刀背轻轻去戳——软软的,但也没戳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禁使上了更大的力气,这次才刚一用力,那红色就往里缩了一下,紧接着整个身子在里面挪了又挪,竟换了一侧来对着树洞口。 那红色的东西转过来一动不动半天,正当昭枣以为它仅仅只是转个身时,它竟显得很急躁地在里面转得哗哗啦啦起来,费了很大劲儿才转过正面来。 原来是只鸟,一只红色巨大的鸟! 如此硕大的体形虽着实让昭枣觉得惊讶,但看它沉重的眼皮撑了半天才张开又爱搭不理地眯下去看了昭枣一眼,似乎毫不意外那样,昭枣的警惕性放松下来。 “真是烦,你说你要挠就多挠一会儿,就那么戳两下,现在反是搞得我全身都痒!”那鸟身子在里面蹭得“呱咂”直响。 “你你你,你怎么会说话?”昭枣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废话,作为一只偷听鸟,不多学几种语言,我怎么偷听!” “啊……?” 借助船灯光,昭枣上下仔细打量这鸟:它虽是正面转过来了,但是整个儿依然被困在恰好能装住它身体的树洞里,根本不可能出来。但是这一望无际的大树挡住了前方的道路,船该往哪里去? “那请问偷听鸟,我怎样才能过去?” “谁叫偷听鸟啦,会不会说话?”那鸟真是易怒,这么简单的话就把它点着了。 它那长长的喙噼里啪啦上下拍打着吐出这些字儿,要不是被树洞禁锢着,它恐怕要一步跳到昭枣面前,啄着她的鼻子让她把刚刚这句话原封不动吃回去。 “呃,呵呵,抱歉啊!可,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偷听鸟的吗?”昭枣和小翠蛇同时被吓得脖子都往身体里收回去一截。 “我是偷听鸟可我叫偷听鸟吗?啊!”这鸟不讲话则已,一讲话实在像破铜烂铁摔打在一块的声音,聒噪得紧。 “呵呵,呵呵,呵……那敢问这位矜持又稳重的鸟,你叫什么名字啊?”昭枣迅速摸准它的脾性,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这句话果然很受用,那鸟的语气缓和下来,虽然调子依旧尖锐又刺耳,但显然它脾气好了很多。 “我叫悄悄!” “哦,呵呵呵,悄悄啊,这名字果然很合您的气质!”昭枣违心地说完红着脸看了一眼小翠蛇,小翠蛇吐到一半的信就那样悬着,满眼的鄙视,看得昭枣悻悻地回正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可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千年万年都在这个树洞里和它一起成长,在里面听到一件又一件的八卦、秘密、真话、假话、好听的、伤人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很想跟别人一吐为快的、或想去通风报信的话,却找不到人来说,那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胖到对不起‘悄悄’这个两个字了!” 呃……这什么逻辑,“悄悄”二字和胖有交集么,胖和偷听多了有因果关系吗?昭枣觉得自己理不清。 “可是,悄悄,你既然那么苦恼偷听给你造成的困扰,为什么不试试不偷听呢?” “什么!”它真的很易怒,而且讲话都是用吼的,一吼就地动山摇:“我是偷听鸟,这世上只有这一只,就像你肩上的那条绿蛟世上也只有一条那样,不偷听我会饿死的!” “等等。”昭枣不在乎它那难听的声音了,撇了一眼翠蛇,问道:“你是说它是绿蛟,它分明就是绿蛇嘛,哈哈哈!” “你到底会不会听重点?”那鸟的声音又大了好多倍:“我是告诉你我要靠偷听才能活着,那是我的食物,食物,懂不懂?”那鸟咆哮着,脸使劲往外挤着,不过这下它好像挤出来一些了。 “你,你……” “没错,只要有人类听到一个我知道的事,我就会瘦点,你总算是把脑子带上了。”那鸟愤愤的,很是不爽又不耐烦,就像跟昭枣讲话它很跌档次那样。 昭枣思忖着悄悄的话,突然满脸堆笑:“既然说出你偷听到的事就能瘦,那我可以帮你呀!” “狡猾的人类!” 悄悄歪扛着脖子满眼鄙夷,但又扛不住这个建议的诱惑。 因为这样肥胖的身躯刚好能挤在刚好合身的树洞里,着实不舒服,所以它的傲娇也只是意思一下,随后眼珠往下翻示意昭枣可以问。 第四十五章 战悄悄 “第一个,你知道寸言现在和谁在一起吗?” “三个人。”悄悄刚说完身体立马小了一些,舒服得在里面抖了三抖。 “有漂亮姑娘吗?” “有。”同样的,话音一落,悄悄又感觉自己的身体舒爽了很多。 “比我好看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悄悄在树洞里一副爽炸天的样子,此刻已经能试着微微抬起一丢丢翅膀了。 它正等待着痛快淋漓地一路回答一路瘦下去,可是却中断了,这让它很是鬼火,眼睛犀利地看向昭枣,洞外的她有些失落和慌神,但很快就恢复神采。 “通过这里是不是到达寸言那里的方法之一?” “哎呀,你问得太慢啦!我告诉你吧,通过这里可以到达他那个世界,但不是唯一的方法,寸言用的就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上他身边那个姑娘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是偷听鸟,他不说,我怎么听。你,问点我知道的!” 听到寸言身边有一位姑娘,昭枣有些慌了。寸言哥哥一向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了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姑娘且能留下,昭枣担心夜长梦多。看来需要问些有用的。 “你听说过破月吗?” “破月?”悄悄的两只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个不停,看得昭枣有些眩晕。 终于它的眼珠停止转动了,看来是想起来了:“那好像是很多年前了,我听说过她是有记载以来最美的女人,打过很多胜仗。哎呀……” 悄悄的眼珠又开始死命转着,最终耷拉着眼皮停下来:“时间太久了,我每天都偷听到那么多信息,从来都不挑选的,所以记不清了。” “那这棵树我要怎么绕过去?” “我出来你就能过去了呀!” “可是……” “你留下来听我把我知道的都讲完,等我变苗条了,我就能出来了,说不定还能飞,你就可以从中间穿过去啦!” “那要多久?” “我边跟你讲边又听到,少说也要百八十年吧!”悄悄身边似乎有了些空,开始在里面小幅度地晃荡着。 百八十年?开什么玩笑—— 昭枣的目光里只闪过刹那的绝望立马变得凌厉:“不对,你见到我的时候一点惊奇的样子都没有,证明我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如果每一个要经过这里的人都需要陪你百八十年,你至于长成这样吗?” “放肆,我哪样啦?”那鸟真是在意别人说它胖,哪怕暗示也不行,愤怒到毛都冒烟了。 “你可以活千千万万年,可是我这一辈子只有这几十年,我必须经过这里,而且就在今天!”昭枣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力量。 “呵……那我也老实告诉你,不错,陪我说话等我瘦那是没有人做过的选择,因为还有其他可选的,可是对于你,给你这个已经算是赏你脸了。” 看到对手怒了,这鸟反而很是平静,除了每吐一个字就翻一次小白眼,其他的就连吐字都变得慢悠悠的。可是正因为如此,就更加激怒了昭枣。 “为什么,你我初次见面,此生或许我们也只见这一次,何故为难于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悄悄一个白眼翻完这一整句话。 “可是我并没有招惹你。”昭枣这句话有很多委屈的味道,说得像个和邻居小孩吵架的孩子。 “你没有过这种体验吗?有些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是第一眼见到就很讨厌!” “你!”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这让她的自尊心很是受辱,她甚至另一只手已经握住战刀刀柄了。 悄悄只是上下嘴壳轻轻吧唧了一下就欲转过身去。 “此行千难万险我都拼命去把它踩在脚下,这条河我是必须渡的,得罪了!” 悄悄还在树洞里艰难地转动着笨拙的身体,昭枣已提刀朝着树洞正中劈过来。 尽管昭枣的功夫还是处于诸多迷惘中,但请不要忽视那柄战刀,随着“吭当”的声响,几块树皮朝着四周迸飞出去,树返还给战刀的威力让昭枣无法招架被弹回船上。 才刚费劲地转了一小点的悄悄又“呼啦啦”地转回来,似乎比转过去轻松多了,然后一动不动歪扛着脑袋看着昭枣。 这整个过程里,船头的那位都一动不动保持一开始就有的姿势,如同死人一般。 悄悄一副无赖般挑衅的样子更加激起昭枣非过去不可的欲望,她颤抖着的双手再次握紧了战刀,拣着那个树窟窿的一边死命砍去。 只要洞口比悄悄大一些就可以把它揪出来让道——短暂的时间里,她是如此打算的。 一气呵成的数百刀。 昭枣已经精疲力竭,她停下来拄着刀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下来,可是她的眼里只有树上刀痕里的那藕断丝连。 四周水面上皆数漂浮着木屑,始终在肩膀上的翠蛇以她衣服上的丝带为轴死死盘住。 只差一刀,如果力道够的话…… 昭枣在眼睛里把树上被砍数百刀后的凹槽里那些牵牵绊绊放大了,用心去感悟刀锋,然后两相结合。有那么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刀谱中所谓的“蓄势”与“迸发”。 蓄一击即中的“势”,迸一招必破的“功”—— 昭枣感觉到浑身如同雷击般酥麻,一声并不响亮的木材落水声,她轻点于水面上,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席卷天地、奔涌而来,眼前哪还有什么树洞与偷听鸟! 拾还未收完的刀韵,昭枣朝着那些奔腾不息挥刀斩去,可那感觉却仿佛只是在空气中走了一遭。 如同一阵遮天蔽日的狂风,来得没有防备,去时毫无预兆,昭枣只来得及挥那么一刀,眼前的乌泱泱一片立马烟消云散变得清静…… 还是那只红色的偷听鸟,还有那个被劈掉一块的树洞,悄悄现在已能多露出一大块身子来,看似可以直接蹦出来,可是它却依然被禁锢在其中。 “莲相刀!”悄悄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只有掣荡三阙中随意一件可以劈得动这绵弹的木质。” 好不容易这两位都可以同时平静地说话了。 “你明明往前一步就可以恢复自由,为何不肯?” “我告诉过你了,只有听完我偷听到的才能出来,可你偏要按你想的来。我是一只受罚的鸟,你说了不算。” “可我也说过这条河我必须要过,如果你不能活着出来,那么我就只有采取其他办法了!”昭枣说这话其实只想诈它一诈。 “好呀,但是现在我要开始偷听了,一起呀!”悄悄的声音越说越小,嘴壳也越动幅度越小。 一阵“沙沙沙”的蚕食声如同小雨变成大雨继而是暴雨,拍打着昭枣,拍打着黑水河,拍打着这静谧的空气。 昭枣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急躁,慌忙四下里探寻,却发现身边一如之前毫无异样。 “知道这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吗?”悄悄一副正在看好戏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等昭枣回答,它继续说道:“我在这洞中千万年了,这树没有任何兵器可以破得了,唯独掣荡三阙,虽然今天只见了莲相刀,但也算是长了见识。千万年来这树洞中可不只有我这只胖鸟,你以为我真的胖到塞满了树洞么?不,还有鸟虱。” 悄悄说着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昭枣,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依然没有想到更多。“那么就给她加点刺激的吧”——偷听鸟以不易察觉的表情奸笑几下。 “你听,这声音好像渐渐远去了。”悄悄戏虐地看着昭枣:“你肯定没有听过这声音,但你定见过扶桑林外那些连片的村庄里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稻田,今年是个丰收年啊,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 随着悄悄那如梦似幻引导的声音和神情,昭枣想起了在羊车上看到的那些成群在地里收割的庄稼人和那天早晨炊烟袅袅的村庄。 “你想到刚刚那蚕食声是什么了吗?”一个突然爆炸式的声音把昭枣从遐想中惊回来。 “是蝗虫啃光稻田的声音!你没见过,但你肯定可以想象,它们只要像刚刚那样席卷而过,这些饿了上万年的蝗虫就可以让那些庄稼连渣都不剩。”一声炸雷般的声音过后悄悄的声音又变得平滑下来,甚至十足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你肯定能联想到这些蝗虫就是刚刚从这里奔涌出去的鸟虱,被禁锢了那么多年,现在能在外面为所欲为,我好羡慕!”悄悄抬起一只翅膀贴在胸前,一副向往的神情。 此刻昭枣脑中全是自己拼命劈砍的那几百刀和那些奔涌而出的鸟虱,还有那些蝗虫过后光秃秃的田野…… 尤其是自己提刀给的那最后一击,关键时候那自己最为得意的“顿悟”现下竟成了莫大的耻辱,这一切不停地撞击着她的良心。 “那你快救他们呀!”也不知为什么,昭枣使出浑身功力朝着悄悄大声喊道。 “吼什么吼,又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凭什么救!”像是比声音大那样,悄悄以更大声音吼回去。 “放心,你见过的那些村子它们已经啃完了,现在肯定是奔其它地方去了,你听……声音都要小些、远些了。”抑扬顿挫,悄悄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下来。 “你,你可知道,那些百姓一年的指望就没有了,明年他们怎么活?”昭枣眼泪都急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你还是亲手把它们放出去了。” “我……”昭枣提着刀往前一步,竟无语凝噎。 “别着急,它们浪够了自然会回来。吃得饱饱的最好,就可以至少几百年不用再吸我的血了。”悄悄说着,满眼的憧憬,不禁捂住那尖嘴壳独自乐起来。 “你……”昭枣不知道还可以做点什么,只想着不愿意再跟它废话了,再次提刀踏河而去—— 说实话,此举一出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很是惊讶,因为这不仅是在劈那棵树,若是这柄莲相刀真的是可以劈开这树的,那么极有可能这一刀下去会连悄悄一块儿伤到,有树洞的束缚,它连躲都没有办法。 昭枣将全身气血分成两大股,一股顺势猛然提速运行,一股在体内反向飞速逆转。 她想要借助体内两股高速飞转的力量在相遇碰撞的那一瞬间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从而借势一招即中。可是这种破釜沉舟的选择,她极有可能爆裂而亡。 昭枣看到悄悄瞳孔上殊死一搏、坚定无比的自己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炸雷……成功近在咫尺—— 突然间,一阵扑面而来的飓风夹杂着许多粗犷尖锐的东西,将昭枣的眼前顷刻变成一片漆黑,裹挟着她以无法感知的速度旋转坠向无边的黑渊。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谁还没有个不得已必须呆的地方,不赏你点颜色,你还真以为我只是这里的摆设了?”昭枣耳边狂怒的风声里,悄悄的声音如同两片碎瓷互相划拉着。 “寸言哥哥……” 这是多无力的挣扎,成败与生死都只在刹那。那一瞬,昭枣的世界便被这股飓风裹成无边的荒凉。 她体内两股相向而来的力量势同脱缰奔涌的洪水猛兽,相遇之处,你死我亡,喷涌爆发。 “这么不要命的打法真的就是那口诀的奥妙吗?”黑暗中她多此一举地闭上眼睛,一个声音在心底里问道。 昭枣的这具躯壳轰然成为碎片。 黑暗中传来光明,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全是被自己制造的那股力量震散以及划破自己全身的羽毛,那是悄悄的羽毛。 那些羽毛后面是悄悄静默而不通情理的脸,它哪会知道对于昭枣来说,这种发疯的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懂,却多渴望能一举成功。 悄悄是那只旁观的鸟,唯有那些羽毛“扑簌簌”飘落在水面的声音为昭枣支离破碎的身体吟唱着悲歌。 经历太多次直面死亡,但每次都意外地发现没死成。 “砰……”水花四射,原来黑水河的水并不是黑的,只不过这水底下全是无边无涯的黑。 第一次在水底下那么清醒,可是她命悬一线无力挣扎浮出水面,只能听之任之坠落消亡。 “不论此行还是此生:遇水则生,遇火大劫,须知进退、懂取舍”! 这是临行前占命占卜的结果,昭枣不敢占姻缘,不想占前途。但“占命”,这是掣荡每个出行的人临行前的职责。 第四十六章 我要吃了它 “倘若寸言哥哥此行寻找《穗卜》是有意义的,那么此景我该绝处逢生!”—— 昭枣喉咙里咕哝着这句话,欲一鼓作气浮出水面,可身上竟是一丝气力都不剩。 正在各种挣扎之际,她忽感身体被什么东西一托直直往上顶去,一颗心重重地往下跌,与水流对抗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待到能呼吸时,几乎是与呼第一口气同步,她立马睁大眼睛去寻找答案。 自己居然是悬在高空! 虽然只能借水面上那点昏昏的光线,但高空临视的感觉还是令她很震惊。 那棵树的高大果然不是目光可以丈量的,即便昭枣俯视下去,悄悄的洞口也只是勉强能看到些红色,至于平视过去那就根本是只看得到树干,至于树冠在哪里树叶长啥样,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你最近长得很快,看来石块确实没什么营养嘛!” 听得下面悄悄的声音叽里呱啦,昭枣略过查看自己为什么在这么高的位置,直接探寻它在和谁说话。 屁股底下一阵“轰隆隆”的响动把她一阵好吓,这才留意自己正坐在一大片绿色里。 要说这是草地吧,又没有摸出草的手感,相反,这是……鱼鳞? 这样的联想惊得昭枣眼睛都快鼓出来了,立马翻身趴着,仔细观察各种细节特征以求得到证实。 岂料这光线着实昏暗,昭枣试着爬到边缘往下一看:自己似乎正身处一根柱子顶端,而这跟柱子的出处居然是一圈圈从水里盘上来的。 盘上来的?等等……盘上来的! 为什么觉得这些字眼如此熟悉? …… 是翠蛇? “呃……”昭枣使出浑身的劲儿晃着脑袋,“怎么会这样想,完全不可能!”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闯过去”是势在必行的,唯一的出口还是在偷听鸟那儿,所以必须得下去。昭枣刚刚恢复的一点点气力马上就被全部调集用来往下爬。 爬下去……昭枣头朝下倒立着,抱紧这绿色的柱子身体慢慢往下滑,直到只有脚还倒勾在上面时,却形成了一个上不得下不成的窘局。 看着下面那碧绿的笔直,昭枣有些后悔应该脚朝下,这样即使受伤的话也有很大机会保住性命。 可是眼下功力尚未恢复,根本无法调转方向。 算了!她咬咬牙,眼一闭,脚尖一松,整个人如同镜面上的苍蝇却无法服帖用滑的,而是几十个筋斗一路翻下去,直至跌落在那高高的盘起上。 昭枣以为自己的颈子定是断了,仰头验证时恰好看到那个碧绿高耸在上方的……原来……原来…… 如果以前看过的那些志怪书籍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眼前的这个应该是条绿色的蛟。 “果然不是小翠蛇!昭枣也顾不及那偷听鸟,对这突然增加的第四者多了些其他幻想。 “它当然是那条小翠蛇,可也不是翠蛇。”悄悄的声音很聒噪,不知它自知否? “嗯?”昭枣犀利地直视悄悄的眼睛,像要看穿它那般,然后又转回来看着那条绿色的“翠蛇”。 那翠蛇也一样俯视着昭枣,只不过如此的距离,昭枣在它眼中只同一颗蚕豆般大小。 翠蛇摇摇摆摆翘过尾巴接起昭枣,把它送到自己眼前。昭枣在它的鼻梁前看着它那依然懵懵懂懂、似有水流转圈的眼睛。 这不是那条小翠蛇又是谁!可是它分明是那样小,分明是一条普通的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翠蛇不会讲话,昭枣把疑问抛回悄悄那里。 “我说过你可以问我问题,可是你手握无边的权限却始终没有想起它,甚至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你这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条翠蛟,不过很显然你并不感兴趣!” 偷听鸟说着竟然撇嘴耸肩,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昭枣转过头去看着翠蛇,它还像平常那样,只要安静下来就一直频频点头。 “那么现在我想听,请你告诉我吧,有关翠蛇的一切。”昭枣客气地说道。 “凭什么!你刚刚才准备砍死我,而且很可能马上你就会再次有同样的想法。”悄悄侧过身体,这个角度更显出它的滚圆。 “那又怎样,你刚刚几乎就要杀死我!”昭枣反驳道。 “与人类讲理根本就是作贱自己。”悄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罢了,谁让我偷听了那么多,嘴痒又没听众!” 悄悄小幅度地抖抖羽毛,极讲究地转过来,清理好嗓子,上下左右翻滚了好几十下眼珠子,等得昭枣都不耐烦了它终于说道:“说起来就几句话的事儿,你发现这条翠蛟的地方就是它产生的地方。它是聚天地灵气、应节气更替,在万年难遇的四季更替出错中借这个错而聚集成形的。你也看到了,在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生物,只有石头,它就是因为靠吃石头成长,所以长得很慢,几万年也就长了那么一点。它本心思纯挚,很是受天地间一切灵物的喜爱,因此生性善良本真。可直到你闯入那个山谷,直到吃了你带给它的石头以外的东西,且是熟食。礼尚往来,它给你抓了虫子,而你不吃,这些虫子都被它吃了。可知离太阳落下最近的地方,就连虫子也不是普通虫子?所以它很快进行了一生中的第三次蜕皮,具备了成为一条翠蛟的资质。直到刚才为了救你,借助你爆发的力量,它真正成为一条蛟龙。” 昭枣又一次看向那条翠蛟,每看一次它都不厌其烦频频点头。 “看来是我帮了你啊!”昭枣轻轻摸着它的鼻子。 “真的吗?”翠蛟刚被昭枣抚摸得尤为放松享受时,悄悄立马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地煞起风景来。 从来不曾瞪过别人,可是现下这个偷听鸟着实让人讨厌,昭枣一边拍着翠蛟的鼻头一边斜眼狠狠瞪着它。 “即便你能预知得再多,对于别人之间的欢愉,纵然只是片刻,你也该静静旁观就好,而不是随时泼冷水!” “哼,自欺欺人!”悄悄的两片嘴壳都快撕成一条线了。 “虽然我很想四处讨好,与人一直礼貌下去,尤其是这个时候,但是抱歉,悄悄,这条河我必须趟过去。如果你可以让我,我自当记你一个人情,否则……” “直接谈否则的后面部分吧,我从来不是一只好鸟!” “我必拼命!” 昭枣说完又转向翠蛟:“你会帮我吗?” 仿佛依然是那条小翠蛇,翠蛟点着头,纵然点得没那么快了。 昭枣此刻所谓的“拼命”不过是连战刀都拔不出来的狠话,由于身体的过度耗损,此刻能站起来硬气地说这句“吓”鸟的话已是不易。 挣扎无数次,等得悄悄都已经开始打瞌睡的时候,她总算是运足身体刚刚蓄积起来的气力,仗着翠蛇给她的高度,卯足了劲儿,双手持刀纵身朝着悄悄大得有些鼓出树洞的肚子削去。 眼见刀锋已削断几片羽毛,就在那断毛的瞬间,她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刀鞘就势砸向悄悄的肚皮。 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本已让悄悄吃了一惊,这次树都不管了直接冲着自己的肚皮而来,又是令它无法相信。 原本刹那间它正迅速决策是被动躲避还是主动出击,不想飞来的是刀鞘! 悄悄眼仁中刚掠过那刀鞘的影子,昭枣的战刀就已冲着刀鞘猛地劈来……只听得“咣当”的声响,先是肚皮上着着实实地埃了一下,迅速引起肚肠一阵剧烈的痉挛,紧接着一片火光明晃晃地迅速往上窜起来,自己红色的毛着火了! “我要你的命!” 那悄悄本就是只易怒的鸟,现下这种状况又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呼嚎着,浑身气得发抖,一时间水面上都被它震起了波澜,树干也有明显地摇晃。 “啊……!” 就如同天下的猪同时被关在同一个猪圈里,又恰好这不计其数的猪儿们同时饿得抓心挠肝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昭枣急忙去捂住耳朵,却发现心脏都快被吼停了,这边的呼天喊地、地动山摇还未结束,那边立即有万马奔腾之势带着万箭齐发扑向昭枣…… 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会变成箭靶。 且道是哪来的箭? 原来那偷听鸟也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伙,怒气一上来什么后果都不计,竟用尽浑身解数生生扒光肚皮上的那层着火的厚毛,那些在它身上长了多年的老毛桩子此刻不就成了一片火箭? “遇水则生,遇火大劫。” 难道要跳水方能有一丝希望?哪怕命悬一线、只有万分的生机,昭枣依然在脑中迅速寻找着生的可能。 且别说没有时间给她去做,即便有,那么高,恐怕还没落到水面,她已被射成烤碎肉。 此劫无计可施? 可往往事情分为你能掌握的部分和你不能掌握的部分。 一时间身前已是箭林火海,就在那一瞬间,昭枣感觉腰上被一根绳索一样的东西捆住并悬挂起来。 哪有时间查看状况,一阵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就淋得她眼都睁不开,耳边嘶鸣着“昂……”的声音,昭枣只感觉一阵头昏脑涨—— 原来就在火箭已经逼近时,翠蛟把昭枣迅速挂到自己的须上,翻腾着尾巴朝着那亮如白昼的火箭就是一阵好喷。 根本不需要多会儿那些火就被喷灭,羽毛箭也因遇到阻力而“劈里啪啦”掉到水里。 昭枣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挂着在翠蛟的脸前晃悠,一时间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掣荡的时候,和寸言哥哥一起用蛛网把那些有翅膀的虫子吊起来。 现在自己的样子恐怕很丑,看上去和那些虫子一样滑稽吧! 同样刚被水淋过的悄悄此刻也平静下来,昭枣看到它的肚皮上一片光秃秃的,如同秃顶的脑袋。 虽然没了毛但也并不是直接就露肉了,那里还有一层厚厚的污垢,现在偶有几块正往下剥落着。 连污垢这样的覆盖物也没有的地方突起着一层层鸡皮疙瘩,悄悄不时簌簌地打个寒颤,现在的它看上去竟有些老态龙钟。 看着这样的悄悄,昭枣觉得又好笑又感到无奈。 “实话告诉你,死,我也会死得塞满这个树洞,你有那把握能掏干净我这样庞大的尸体吗?” “你……!”昭枣气得直咯牙。 “我算发现了你就是个扫把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我就变成这个鸟样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可以放你过去,可是我有条件。”悄悄捋着肚皮周边的毛,试图扒拉一些过来遮遮寒。 “你说。” “我被弄成这样,少说又要几千年才能长得回来,但是我不想这几千年中进来的人都以为偷听鸟长这么丑,还有,真的很冷!” “那你想怎么样?” “它,我要吃了它。”悄悄鼓圆了肚子挺向翠蛟。 第四十七章 吃人嘴软 “你……” “而且,我不要这么老的,且是它自愿的,被我吃的时候还要是开心的!”昭枣还没说完就被悄悄很没礼貌地打断了。 “你……” “你一路吃了那么多虫鱼鸟兽,肯定知道,它心情不好会影响口感。我可不想几千年来第一次有食物吃就是个坏的体验。” 人在屋檐下,昭枣压回心中的怒火:“我可以去给你找更好吃的食物,但是翠蛟说什么都不可以。” “其他我嫌弃肉臭,比如你的我就不愿意吃。你说不可以那就算了,我的毛也不用你赔了,只是别再打扰我睡觉。”悄悄说着慢慢扭动着身子准备翻个身睡觉。 “慢着。”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几次三番挑衅这只坏脾气的鸟了,要让它睡着了再弄醒,恐它就不会再那么好说话。 见悄悄已转过来,昭枣看向翠蛟:“你能有把握打过它吗?” 翠蛟很不愿意,但迟疑了一下,第一次也只有这么一次它摇着头,半天摇一下。 “吃了那么多苦,已经到这里了,我不可能放弃,你知道吗?” 翠蛟对视着她的眼睛,也是第一次也是只有这一次不是盯着看,而是仔细在昭枣的眼里寻找着什么。 “如果你要跑且能跑出去,我不拦你你跑,但是如果你选择留下,那么就要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被这鸟吃掉,你懂吗?” 她没有理会翠蛟那巴巴寻找的眼神。这样的庞然大物此刻却让昭枣觉得它也有些许黏人,那眼神似是寻找又像等待,昭枣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翠蛟那似懂非懂的眼神尽管也让她万分不舍,可是这并没有让她动摇心意,她和它一样在它的眼睛中盼望着,无声地祈求着,她多怕自己会失望。 它果然还小,虽然已蜕皮成功,已变成蛟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它在看她的途中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像平常那样频频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多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第一颗眼泪滚出来其它的就再也关不住,她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它的眼,眼泪一颗颗全掉进它的眼里。 悄悄抡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本准备多给他们点时间,毕竟自己多得数不清的就属时间而已。不想刚一会儿功夫,昭枣擤了一下鼻子,一抹眼泪再也不看翠蛟:“现在它心甘情愿地留下了,而且心情也还不错,可以放我过去了吧?” “当然不行,我说过,我不吃老的。” “谁说它老了,它不过还是个乳孩子。” “按道理说它确实还是个幼崽子,可是现在它多蜕了一层皮。我要你给它穿回去,变成小翠蛇,那才是它最稀罕的时候。” “什么,它现在那么大,那张蜕下的皮那么小,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只不过有些痛而已,它本就不是自然长大的蛟。” 昭枣本打算再不看翠蛟一眼的,可是不得已她又看回去——原来它懂得,至少刚刚他们说的要把蜕下的皮再穿回去它是懂得的,它再不像刚才那样一副懵懂的样子,很自然迎接上她看过来的眼神。 她也读懂了。 要把一条巨蛟装回它小时候的皮囊里,昭枣很难想象这个过程翠蛟该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她很为难,但内心的那个想法没有任何能让其退缩的可能。 “你既不会改变主意又何必呢!不过是更加刺激了那翠蛟成你之美的意愿而已,一个对自己都能下死手的人定是具备杀伐决断的果敢,姑娘你的前面必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这是只坏鸟,昭枣知道它的歹意,但心甘情愿被它激将。她从袖中取出那张小心叠好收藏的蛇皮,本打算用来作纪念和见证的。 她本就没有犹豫加之翠蛟给了她一臂之力,把尾巴伸得长长的翘起,然后将她甩到尾尖上。 她几乎是刚落上去就立马运气将那蛇皮挥向翠蛟尾尖,没有任何时间间隔,那蛇皮的口忽然长大直接从翠蛟尾巴往上套,然而刚装进蛟尾,那蛇皮口就恢复原大小像着了魔般拼命往上挤蹿……一开始还只是闷哼,很快就是撕心裂肺、泣恸天地的嘶喊惨叫。 翠蛟的痛苦仿佛从昭枣的心窝里长出,她全身冰冷、浑身颤抖……她一直安慰着自己的良心却被一声接一声的喊叫击溃。 她几次趔趄,不仅是因为翠蛟的尾巴在强烈震动颠簸,而是那种犹如自己在被刮骨剔肉的疼痛让她几乎瘫痪,她不敢睁开眼睛,企图去捏紧拳头让手指头间互相拥抱依靠,可是就连这也做不到。 还没吃到蛇肉,悄悄已被那惨烈的叫喊声撼动得流出口水,这是几千年来它听到的最摧人心魄的声音,让人魂飞魄散! 最后一声也是最大的一声来自翠蛟彻底的嘶鸣,听上去没有疼痛,更像是释放,不是释放心情的那种,这让悄悄鸟很是满意。 随着那声音的轰然消逝,昭枣被一个很大的力甩出去,她惊诧地张开眼,第一眼看向自己的脚下,发现自己已回到那艘“犀渡”上。那个背影还是独自坐在船头,一副“泰山崩于前,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接着,昭枣赶忙朝翠蛟的方向看去:哪里还有那庞然大物的踪迹,她迅速移动目光看向悄悄鸟时,它嘴中还有半截舍不得咽下去的蛇尾,可最终它还是吧唧几下嘴吞了下去,然后闭目回味,一副既是酒足饭饱又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昭枣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见小翠蛇的情景,只是一刹那。她很想悲伤,可这一路的经历告诉她悲伤是最没有用的,当自己陷入悲伤,立马就会变得裹足不前。 “现在可以让我过去了吧?”她很快恢复理智和冷静。 “当然,偷听鸟也是很讲信誉的。”它说完张开两只腿用力抓稳脚下,咬紧牙关抻开翅膀卡住树洞两边,然后脸都被憋得变了形去转动树洞,随着被激起的水流声,就只是悄悄鸟居住的那个树洞周遭的一圈圆形被旋转开让出一条被星光点缀的黑水河。 那个背影见有路了,开始摇曳着船桨慢慢驶过树洞。 “哎呀,果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你几顿饭而已,也不是说少吃就会死,可偏偏吃了就要为你惨死,啧啧!” 随着悄悄鸟的叹息声,那个树洞又旋转回去关闭上,昭枣已经进入另一条不可能再回去的路。 悄悄的话,她听见了也听进去了。 那扇悄悄的树洞组成的门在关回的那一刻卷过一阵巨大的水流,这阵水波助了犀渡一臂之力。 水波平息,水面再次平静下来,昭枣已离开树洞很远,有一种不敢明示的悲恸,不敢提起更是放不下。 “叮铃铃……” 不知什么时候船尾多出一个铃铛,昭枣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听到这铃铛的声音。 这静寂的河面依然看不到任何边际和景物,唯独这一只船浮于河中,似静非动。 此刻,任何异常都没法激起她的警觉。她觉得累极了,心中一片茫然却倦于梳理。她只想可以停下来,不是船是自己,可以停下来细数心中的那些悲伤,她很想、特别想好好的伤心一场。 可是……不可以,因为昭枣觉得自己是个一多愁善感就会整个儿崩塌掉的人。 昭枣的这一路靠的就是一股劲儿,她害怕那股劲儿泄了,就没了前行的勇气。 当她变得积极些、高昂些,犀渡突然开始飞速前进,前面带起的风暖融融的。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白天? 昭枣这么想着却没有去问那个背影。他肯定知道,可是现在的她羞于问他——他是这世间唯一亲眼目睹树洞一事的人,他知道她的卑劣。 梦里伤心委屈到哭醒,因为她梦到自己哑巴了,醒来周遭连空气都是涩的。 船似乎停下来了,她掀开盖在身上的破布,直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星光点点铺呈在水面,在不远处的边际呈一个凹面向上延伸,好漂亮的蓝色。水面上的那些星光也倒影般对应在那凹面上,好久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目光再次回到点缀着星光的河面,借着那些璀璨明亮的光,原来这河水并不黑,还很清。 可是,昭枣沉醉的表情突然凝滞:前方水天相接,星星从河面一直铺到天上,意味着这是天尽头吗?如果是天尽头的话,那么还进来干什么?打心底里的自我放弃让昭枣跌坐下来。 不对,在外头的时候不就是已经到了天尽头吗?那么这里是哪里? 等等……不是说好了要找金乌鸟才能到达另一个寸言在的世界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目标任务?好像是在老夫妇家里的时候,他们给了其他建议。 昭枣在心底梳理着近来经历的一切。 不,悄悄说过这里虽然不是唯一的路,但也是其中的一种方式,昭枣没有任何理由却莫名地相信它。 她忘了疑惑既然这条黑水河上如此多的重重阻碍,那么“犀渡”是如何在这条河上穿梭往复的? 如果前方就是天尽头,何不去长长见识? 昭枣本想自己操桨划过去,可她还没完全站起身,那背影倒很是懂她已开始摇将起来。 身后的铃声比起刚才好像响得更加欢畅,昭枣扭头看去,原来孤兮兮的一个铃铛现在已经变成一串。船的行驶本无一点颠簸,这一路都很平稳,可偏生这铃铛自己就能摇得叮当响。 当你置身于一片星河,那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昭枣突然想起那些莽撞稚气的自己,不禁莞尔,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袭上心来。 第四十八章 脚下大脸 是尽头也可以说是没有尽头,只因那所谓的末端如同光壁卷曲翘向上空,才有了刚刚昭枣看到的蓝色星河,可那里却又是有星河的意没有星河的形。 昭枣试着举足踏上那光滑,很是出乎意料,竟然能站稳且明明该有倒立的感觉,可是却没有。这是可以证明的,因为从这里看下去看到的就是“犀渡”的顶。 昭枣没走几步,脚下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一个凹面上只放下了一张大脸,吓得昭枣一大跳。 因为这个凹面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她乍一看自己正踩在一片红色上,可是那红色立马分开又合拢,她以为会夹住自己的脚,机灵地反应过来,往旁空翻了好大一段。 站稳之后,昭枣立即高度警觉地探查情况,纵观全局才看清脚下是张脸,而刚刚自己站的位置正是人家的嘴。 “几千年才见得到一个人,你可真够难等的!”那人才打完一个哈欠立马又接着打,打得昭枣也有些情不自禁欲跟着打。 “你在等我?”昭枣有些窘迫,踩在别人脸上实在无礼,可又不知道站哪里合适。 且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男的,站在他脸上,那不就意味着他看自己的角度——!所以由不得昭枣要在他脸上踱来踱去。 “站到下巴那去吧,别再动啦,晃得我头晕想吐!”昭枣受到严厉的指责。 “大叔,踩了你的脸非常不好意思,主要是这个地方实在是……”昭枣支支吾吾地把诺大的地方模糊地比划了一遍,但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好啦,不就是我脸大吗,所以我生来就要被别人踩脸嘛,你也就别假装客气了!” 真是无奈极了,自己分明没有假装,可也总不能为此就跟他争辩冲撞吧。 “大叔……” “谁是你大叔啦,没看见我一个褶子都没有吗?”昭枣话才开了个头立马被对方咆哮着打断了,呃,这里的人怎么了,悄悄是这样,这个也是这样! “嗯……这位公子,您刚刚说您是在等我吗?” “真是可笑,我等你干嘛,你生得又不美,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人,人……只要是人,至于是谁那就无所谓啦!” 呃,真的是不让人碰一鼻子灰就显不出他的脸让人踩了。虽然一路艰辛,可这样受气也还是第一次,昭枣在心底里很是不爽,不过面上却忍了。 “那请问这里是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吗?” “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在外面,这里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那大脸不耐烦极了。 糟了,敢情自己是把那个地方错过了吗?昭枣心里一凉,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再一次问道:“那么请问在这里可以找到金屋鸟吗?” “当然不可以。不过,你不就是要到另一个平行的异空去吗?有缘的人才可以遇上且抓住千年不遇的秋分那天迎来秋分的那一短暂时刻所有扶桑花通通变成金色干扰造成的那个时空错晕让你进到这里,所以你可以在这里达成你的心愿。” 这些话听起来让昭枣觉得脚下的这个人真是善良极了,否则这一路岂不是走得莫名其妙! “真的吗,那我要怎样才可以过去?”昭枣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再次忘了下面犀渡上还有个一直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哈哈哈……这可是这条河里最大的秘密,怎么可以轻易就告诉别人!” 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如果昭枣可以有一个角度是能纵观这整张脸的,那么她一定不会忽视这个细节:那张大脸吊着嘴角傲娇地说完这句话,却又掉下眉梢迅速观察了一眼昭枣。 昭枣仔细斟酌着这句话——不轻易告诉别人但并不是绝对不告诉别人。还好! “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从来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几乎没有人能过得了悄悄那一关呀!” “从来不告诉别人的秘密,不怕忘记吗?” “不会,因为我不可能忘记。” “告诉我这条河的秘密或者告诉我你的故事吧。” “不愿意。” “或者你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或者你不说,那么我刺瞎你的眼或是割了你的舌。” “姑娘,你以为我怕被吓吗?哈哈哈。” 昭枣被这样的软硬不吃激怒了,看着脚下他恣意的笑容再加之才赔上的翠蛟的性命,她脚下使劲搓踩着那张脸。 但如同隔着冰层,除了让那张脸变得扭曲而看上去更加张狂让人觉得恶心外,几乎没产生任何效用,更别说割人舌头戳人眼睛了。 悲与急交加,却又无可无奈何。 一时间昭枣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因为委屈?因为悔恨?还是因为自己把自己逼成这样,或是其他别的…… “啊,成成成,你别哭了,最烦别人哭。你踩不到我是因为你脚下的是我的倒影,我不在这里在那条河里。”那大脸呲呲地摇着头嫌弃得不得了。 “嗯?”昭枣听说赶忙朝河里看去,可那里除了一片幽幽的星光,哪有什么别的。 “找不到也无所谓啦。总之就是这里所有的玄机都在那条河里,你明白吗?” 所有玄机都在那条河里……这再明显不过了,昭枣当然明白。几乎是欣喜若狂,她转身就要往那河里一头栽下去。 “哎,且慢!” 那张大脸大喝一声,总算是及时制止住昭枣,他不禁唏嘘还好自己眼疾嘴快嗓门大。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谁说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跳河了?”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玄机都在河里,难不成我还要放干河水?” “有何不可?”这大脸的面部表情倒真是够丰富,此刻眉宇间都活动出十多道皱纹来了,一双半眯的眼一路上下挤着起伏出两道波浪。 昭枣只不过随便一反问,这回答倒真是让人吃惊。她瞪圆了双眼朝着四周一通好寻,哪有什么排泄口可以放干这一河死水呀!无奈只得向大脸求救。 “这一个我不能随便告诉你。”大脸一本正经。 “我可以听听你的条件。” “要么我不说,要么你听完必须答应。”大脸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让昭枣不得不多个心眼儿。 她眼珠儿转了几转,并未立即作答。 “那好吧,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啦。你的犀渡还在,趁此刻悄悄还没有偷听太多而忘记你的事,你可以调头跟它谈让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 昭枣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试图通过询问得到更多的判断依据。 “其实,当你能够牺牲这一路上你唯一的伙伴那一刻,就意味着不管经历什么你都必须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设下限。姑娘,你此刻所有的挣扎都是跟你自己有关,而不是我的条件。” 这一下子说到了昭枣的心坎上。 是的,在得知寸言哥哥身边已经有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姑娘时,她就巴不得一步跨到他身边。 虽然他们之间有婚约,可是寸言从来没有明确承认过要娶她,他甚至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即便最后会失去他,那也不能是在自己无所作为的情况下,她必须要去争取过。 “寸言哥哥,只有与你比肩的姿态才能让你爱上我,希望你能多给我留一些时间。”这样想着,昭枣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之间未来的美好画面,一时间浑身充满了干劲。 “好吧,你说。” 大脸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而眼角却和善至极:“其实很简单。你脚下的乃是一条缝隙,被这黑水给淹没,便成了河。而这黑水的来源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记录在这河的河壁上。我提供方法你去放干河水,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利人利己,所以姑娘不必有负担。只不过放干河水后,我还需要姑娘你为我做一件小小的事情。” 昭枣调集她所有的智慧来听着这个交易,大脑中睿智地尽量去读取他眼中另外的意思。 “我需要在河水放干后,姑娘能够花一小点时间看完河壁上记载的这黑水河的来由,很简单吧!” 那大脸每个毛孔都在释放着笑意,昭枣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但又觉得有所不妥——很简单,这不妥的地方就在于这个交易中自己付出的太简单。 大脸似乎看出昭枣的顾虑,于是又补充道:“姑娘生活在这一个世界,相信现世依然占卜,那意味着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既是定数,那么姑娘又何必瞻前顾后?” 这无疑是给昭枣心中所有坏的打算找了一个好的开脱理由,她一细思量,自然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毛孩的故事(1) 按照大脸说的,自己脚下的乃是一块韫鉴,由底下河中所有河水流到河尽头,一时间水势不够无法完全涌上来,其喷发的水汽凝聚成了韫鉴,时间久了便也积厚了,等到水势积够了却冲不出去了。 所以昭枣只需令这些水汽散去即可。 可是她思来想去,要令这水汽完全散去确实很难却也是没有必要。千年以来河中的水早已是关不住了,这水汽中只需有一个薄弱的口子,剩余的等这河水肆虐起来它自然会去撕开。 这要感谢几年前母亲教她修习的一种身体调养术,原本昭枣体寒,时常手脚冰凉,气血於塞,身体孱弱,于是母亲专门教她练习了一种叫做“煦暖”的气流调养术。 本来莲相家——莲相也就是昭枣的父亲,她的母亲叫做珊秀。本来莲相家就擅长于玩转身体内部的气息,顺逆颠倒、坎坷有无、急进慢退……可都是能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即便如此,昭枣还是耗损很多精力,调集全身气息汇集成一股最暖和的气流行于体外并引至鉴面。 那些汇集起来形成“韫鉴”的水汽也是几千年都相互间冷冰冰地聚在一起,现在外面有一股温暖的、与众不同的,自然招架不住,一个个在里面躁动不安起来。 还不等它们好奇地冲出来,那黑水早已拥挤着从那些因为躁动而松散的水汽间一路厮杀拼挤出去。 那些水汽本就源自黑水,口子越撕越大之后,发现那种奔涌的自由豪迈竟比累年凉冰冰的紧密抱团更具有诱惑力,你攀我比之间免不了纷纷倒戈随着大部队冲将出去。 那张破碎的大脸笑得愈加得意狰狞,唯独它的笑声被洪水吞噬,它的脸也慢慢被瓦解。 一时间哪还有什么洪水的防线? 黑水河原就是一条死水河,没有什么水的源头,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咆哮奔腾。 昭枣也被卷入河水中,这是唯一一次在水中她没有被水呛,甚至她连衣服都没有浸湿更别谈被卷走。她只感觉到自己在忽高忽低的水浪上渐渐往下掉,河壁渐渐露出,直至自己在河底站稳。 说千丈——这恐怕要居于昭枣确实没有数量上的概念!这远远不只是河底,说是谷底或是深渊恐怕会贴切些。 仰头望去,早已不见顶上的星河,头上一片暗淡,阴风嚎啕。 昭枣打量着脚底下,大脸说顶上的是倒影,他在这底下。可是水干后这底下却和一般的山谷无异,唯觉脚底下时而热浪翻滚时而寒流汹涌,却找不见这其中的缘由。 大脸说只要把黑水河的河水放光,便可以到达同一时间的另一个空间,可是眼下分明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说实话,昭枣很是担心不知那黑水流向何方,但事已至此早已没了退路,唯独希望能按大脸说的,看完河壁上的字而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最好是惊天动地,因为想来要通过同一个时间穿越这个空间恐怕没有点动静是行不通的。 昭枣自知自己的本事尚且有限,在空中能维持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需要能一目十行,即便如此她每往上跃一次只可浏览完寥寥数行字。 所以她来不及去质疑每一次往上跃都不会从视线中跳离的那艘“犀渡”,她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它没有随着大水一并冲走,而是和自己一样停留在这里,甚至那背影依旧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让人为之打抱不平的故事。 那些字整整布满了一面河壁,这大概会是几万年前的事情,昭枣自己推测。 故事中说的是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条贯穿所有坝子的河谷。以此河谷为界,南边为阴,雨水丰沛,谷豆成片,鱼虾鲜美;北边为阳,日照充足,麦黍年产两季,牛羊成群,处处一片繁华和睦。人们世世代代在此平静而又欢乐地生活,南北往来甚密,阴阳交错和谐。 可是这样的美好时光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在此之前,南北的人们眼界狭窄,以为所谓天下不过就是这河的两侧。可是有一天河里冲来了一个毛孩子。 人们之所以发现他,是因为南边有一块田的涵洞被堵了,这一片的农夫们理着沟渠一路打通的时候,发现堵住涵洞的居然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毛孩子,一目了然,是个男孩,长得粗鄙。 那孩子也不知卡在这涵洞里过了多少天,皮肉早已泡得发臭发烂,手指脚趾也叫鱼虾啃得不成样,按理说都这样了他早该死了,可他偏还有那么一口气。 农夫们把毛孩带回村里,找了擅长医理的人对他进行救治调理,这孩子倒也好救,很快便康复了,那些残破的手指脚趾竟也慢慢长全。 可奇怪的是:河的南边十里八乡的人家都被叫来认领了,却没有一人认识这孩子。 不是南边的,那定是北边的咯! 于是大伙儿把这孩子送到北边,请北边的人来领走。巧了!北边也说一没人家丢孩子,二没人认识,三则这孩子言语迟钝,虽能吐几个字,却说不清自己打哪儿来。 平静的河两岸一下子流言四起,说的倒不是这孩子本身,而是河两岸的人是不可能有人说谎的,这就意味着这孩子真的不是这里的人,那么这凭空出现的大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真正的噱头。 在河的南边有一类人,河的北边有另一类人——这种结构世世代代保持着平衡,让人们的生活充满欢声笑语、生存繁衍井然有序。可现在居然出现了第三类,这真是骇人听闻!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处置他——这个异类,不知从哪里来又该送往何处? 河两岸从未如此兴师动众地多次聚到河边上商讨这个问题,次次未果,谁都不愿意表态。 那个毛孩每次都在,他似乎懂得他就是问题的核心、他就是那个麻烦。于是每次他都缩在一个角落里,从乱糟糟的头发里翻着白眼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等待着有人可以接纳他。 这事情持续了很久。每次商量没有结果,他就被吊在河谷上空的铁笼子里,因为没有人可以打保票给他自由的话不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大概半年之后,处在成长期的毛孩在铁笼中蜷缩到手脚具已开始长弯,腰背佝偻。成日的河中水鸣声让他听力渐渐减弱,本来就不会讲几个字,经过这半年也基本上变成了哑巴,风吹日晒让他变得已和野人无异。没有修剪的手指甲和脚趾甲让他的四肢看起来像极了爪子。 这样的毛孩更让人嫌弃了。 偏偏北边负责维护河堤的一个村民因每日里都会坐在笼子底下看着他,偶尔心中烦闷了也会朝他倒点苦水,长时间的单独相处,对他心生出怜悯来。 在田间地头和其他村民抽个水烟袋的空头,晚饭饭后坐在大路边纳个凉的时间,逮个空去别人家献个殷勤的机会等等,总之遇人就吹耳旁风。 或是说救人害人终究会有不同报应,或是说那孩子臭是臭了点但面相还算踏实,或是说地乡上世代无异,现在这个毛孩怕是祖宗考验等等,总之拿捏住各人七寸,对症下药、苦下功夫。 老百姓嘛,对于尚未明朗的事情总归要小心些,但最终主事的几位召集各里长商议后,决定把那毛孩领回河北边来,让他成为这里的一员。 由于有那护河村民的到处游说,百姓们早已心生动摇,即便出发点不同但都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现在百姓中最能做主的都站出来这么说了,这个决定自然在整个北边全数通过。 可是南边这下却不干了,你道如何?南边的人们一直都寻思着应该要把他远远地送走,如同送瘟神那般。如果有人能下得去手,把他烧干净那才最好。 这下,北边的人不仅不送还要领回去,南边的哪肯啊。他们的理由是:倘若这个来历不明的毛孩真如同瘟神一般会给人们带来灾难,那么即便把他养在北边还是会殃及南边。 几经争执,大家各自放了狠话,最终北边还是执意领走了毛孩。这个代价是南北两边接下来有近十年的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日子照常地过,毛孩健康地长着,一切和常人无异,只不过他一直也无法说清楚他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时间久了,大家对他起初坚持的“留有一手”也渐渐被淡忘。 可就在十五年过去,河两边的人们渐渐忘记那些嫌隙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毛孩成人并在村子里娶了妻,一年后妻子临盆,难产,请了河南边的一位老者接生。老者精通医理,当年初救毛孩就有他的一份力,所以生产甚是顺利。 岂知坏事到来真是挡也挡不住,毛孩的妻子生下的竟然是一个椭形、有尾、带刺、多爪、三目、三角,浑身裹满粘液的东西。 更奇的是这东西生下来的时候,稳婆和接生的老者都没有见着胎盘。 正当大家都觉得甚是惊奇的时候,那东西开始闭嘴大口咀嚼,口水四溢。半晌后,从它口中“哇哇”吐出一摊尚且还有形状的皮肉,人们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寻常人家生孩子该有的胎盘么? 这,难道……!那老者当场给吓死,在场的人也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 那东西生下来后腹部贴地爬行,所到之处总是一溜儿的粘液铺道,喝奶当然是不可能的,还未生出来就已生吞胎盘,吓跑众人后竟独自爬到院中呼呼大睡如同猪狗。 毛孩急了,但又不知是何原因。 消息很快传到南边。世世代代除非通婚,否则绝不涉足对方地盘的南边人派了代表进入北边讨要说法。 老者被吓死的事还属其次,十五年前的事情重新被搬到桌面上来你争我吵。 毛孩的妻因为生出这样的怪物,而有流言说她是和其他物种通奸才会这样。另则,才生出来的那东西成日里爬行在大街上,叼鸡吃鹅长得还很快又无人敢管,一时间毛孩妻子羞愧恐惧不说有苦也无处诉,在月子里就绝食,几日便去了。 南边的人听说了这事,更加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于是大批人员涌入北边,怂恿了部分北边的人一块在街角把那东西给打死了不说还碾碎成泥,架火直至把它烧成青烟为止。 在北边的人看来这是家务事,即便是要清理门户,南边的人也不该如此欺人。而南边的人则认为处死那东西还不够,源头是毛孩,得连窝端。 接下来的好几日,两边人田地也不种了,家务也不干了,净围在河边上彼此叫嚣。 起初南边的人觉得自己就这样明火执仗上门去有违章法,所以确实理亏。可是就隔一个晚上的时间,局势就发生了大逆转—— 那天大家都吵到很晚才散,河两边的火把烧了一批又一批,河埂子上全是灰烬。第二天一大早,两边打扫河堤的人同时被河里的一幕惊呆了,甩飞手中的撮箕扫帚鬼哭狼嚎往村子中奔去。 大家伙一股脑聚到河边来一探究竟。 只见平日里那些游在水底看不见的鱼,今日却成群结队悠闲自在地游在水面上。乍一看只当是西洋镜,可是随着鱼尾的摆动,眼前的一幕简直是毛骨悚然! 那些摆动节奏一致的鱼,就在身体一面统统摆开的时候,那鱼身上有明晃晃的大小不一的洞贯穿整个身子。 不仅如此,所有的鱼身上都长了一块块即便是在岸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褐色斑块。 假如只是一条鱼这样,或许不会让人害怕到此,可是所有鱼像赶集似的全部精力充沛地游在一起,它们活着但身体千疮百孔。 而且从未有人见过鱼有表情,可这天的鱼全都面带微笑,这样妖异的画面实在令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天大家都不吵了,纷纷面带惧色早早回家,关门闭户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谁也不敢再猜测什么,因为谁也不清楚究竟是毛孩带来了灾难,还是因为杀死毛孩的怪物孩子受到了惩罚。 这一宿多少人无眠,然而可怕的事情还在继续。 天亮后,村民们发现这是个有朝霞的早晨。可是就从朝霞照亮天空开始,大家也就都纷纷发现天空和那些鱼一样,有了大个大个像洞又不是洞却空落落的东西。除此之外,满天也都是和鱼身上一样到处是褐色的斑点,有人说那更像是污点。经这么一提醒,大家越发觉得在理。 每个人心中都战栗着,继而也不知是南边还是北边有人喊道“大家快回去看,井里的水变黑了”。 接着是呜啦啦的嚷叫声,家家户户的井水都变黑了。大伙儿不论南北不约而同奔涌回河边,河里装满的也是黑且腥臭的水。那些鱼儿依旧逍遥自在,不过却笑得邪魅起来。 这时人群中哭嚷声、哀泣声、痴狂疯闹声不绝于耳。可总算是还有清醒的人,人群中犹如一声炸雷,有人喊道:“我们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承认我们的错误,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平息祖灵的愤怒,恢复平静的一切!” 喊话的人是北边的——很显然,因为他的声音刚落,大家就静下来齐刷刷地看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有一个主意总是让人看到了希望,谁不想解决问题呢?谁都害怕看到明天更糟。 有了主心骨,大家纷纷平静下来,开始理清思路。可是追根溯源,南边的人还是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北边的,因为当初他们不由分说收养了毛孩。 毛孩站出来说既然问题因他而起,那么就把他当作祭品献祭吧,他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祭祀。 可是南边的人说不行,现在问题已经严重到了必须是犯错的人来接受惩罚。 这可不得了! 当年那是一整个北边几万人共同的决定,北边的人当然拒绝。 于是南边的人问北边的人敢不敢发誓:以北边的土地起誓,若这个灾难真的来源于北边,那么北边将被烧成一片荒漠,寸草不生。所有北边的人将被这片土地上燃起的大火烧死,以此来作为惩罚,以他们哭天喊地的眼泪来洗清天上的污点。祈求现在天空中所有的洞聚合成一条裂缝,就由罪魁祸首毛孩去填满。 河北边的人心中有愧,说不起硬话。南边的人跪的跪,求的求,更有通婚往来的家人以生命相要挟。 一时间在生机面前谁的命都变得金贵,又谁的命都变得低贱。几万北边人不论老小相拥而泣,最终决定赌这一把——万一不是他们的过错呢! 可是就在他们以各色姿态共同说完誓言,背后如同蓄势已久般“轰”……平地起火,几万人如同被神捆住无法挣脱。 整个北边顿时被油烟笼罩,火苗窜至天空,一开始还听到呼天喊地声、求饶恸哭声,很快就只剩下了“劈里啪啦”的炸裂声或是“吱吱”的液体流动声,空气中的焦臭味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才被雨水冲涮干净。 当然南边那些隔岸观火的人也有被当场吓疯吓傻吓死的自不在话下,更不乏余生都活得不安生的也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