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里逃生 “衣依,衣依……”。“衣依,衣依……”佩玉挥舞着小手,在河堤上哭着大叫。 其实我滑进河里,一半是故意,一半是事故。 在清清的河面上不挣扎,平心静气地等待死神的召唤。也许在我这个年纪是绝无仅有的事,因为我还有两个月满七岁。 第一章死里逃生 “嘿嘿,居然不沉下河底,躺在河面上象躺在绸缎上那么舒服,惬意。这是我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一种舒适。不等我下沉,我的手臂和身体就被一个铁塔似的人举了起来。我惊叫起来,我不要你救。我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脖子。“砰”地一声,我只感到一阵昏眩,晕了过去。 “把她倒提起来,倒水,拍背……”声音嘈杂而混乱,我的背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我哇地一声叫了起来,肚子瘪瘪的没水。我不想看这个令我厌恶的人世,又闭着眼睛屏住呼吸。 “还不醒呢?咋回事?”一个声音象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大概这人就是救我的人罢。我在心里默想。 “喂,喂!”她抱着我把我放在一块软软的地方。我的身边迅速地围了一大圈人。 “衣依,衣依……”佩玉哭着,叫着。我把眼睛微微挑起一道缝向外瞅,佩玉的脸象一只小花猫。 “小妹,叫她家里人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起初佩玉没动。她知道,妈知道了,我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大家的催促下她还是跑了。 声音跟着人影一起消失了。妈,一想到妈,我的心便一阵紧缩,一阵窒息。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样,我索性睁大了眼睛,一翻身坐了起来。 “没事莫往河边玩,河神无情,那一年夏天不吞几个人……”大家七嘴八舌地散开了。但是,救我的那个妇女却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有点粗糙,手上的老茧还有些割人。我把手甩了甩终究没有甩脱,想着佩玉和妈快到了。我哀求道“阿姨,谢谢你救了我,那边石头上还有我洗好的衣裳。” “哦。”她应了声,仍没放手,牵着我,声音柔和地问“到河里洗衣服多危险。 你父母放心吗?” “哦……”我沉默无语。 “这是你的衣服吗?”她指着我放在石头边的盆子问。 我翻了翻眼珠,拖长声音嗯了一句算是回答。她看了放盆子的地方盯着我问“你站在这里怎么会掉下河呢?” “我跳下去的吧!”我不高兴地答。 “哦,你自己跳下去寻死!”她惊讶地问。 “你乱说,是你自己要救我的。”我使劲想挣脱她的手。我的脸胀得绯红。想着妈快来了,极力想要摆脱她。 “呃,我认得你哟,你叫衣依,是吗?我告诉你,自寻死路可是要下地狱的哟。在地狱里不是被炮烙就是被火烧。还有的人天天被砍成肉泥,所以只有活着才不会受罪。”她呲牙裂嘴的,一会牙关紧咬五官皱成一团,做出一副痛苦不堪地样子。 我打了个寒战,说“我才不是自寻死路呢!是那个石头太滑,滑到河里去的。” “呃,你爸妈对你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关切地问。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怎样回答。 看着她胖胖的身体,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塌陷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厚嘴唇,心里突然想笑。她看起来特别象外婆村子里福缘寺里那尊笑和尚。她笑了笑把我抱了起来。我心里突然间升出一种暖意,除了外婆,没有人这么亲切地抱过我,她把我的头贴在她的左脸上,我发现她的耳朵特别宽、长,耳坠上的肉特别厚实,我用手把她的耳朵使劲拉了拉,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傻笑。虽然很热,但是在她的怀里我却感到了少有的舒服,从小到大除了外婆还没有人这样宠过我。比起我漂亮如天仙的妈妈,她真是太丑了,但我却感到陶醉。 “衣依。”后面传来爸威严的声音。我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她把我放下了,转过身望着爸笑嘻嘻地问“衣老师好。”爸把我从她身边拉过来,脸上僵硬地笑了笑算是答了她的问候。 “衣伯伯,就是她救了衣依。”佩玉声音脆脆地给爸爸作介绍。 “谢谢你。”爸爸客气地给她鞠了一躬。 “衣老师好。能够救她真是菩萨保佑。”她笑着,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珠。 爸的眼睛有些闪烁,没接她的话。低下头问我“你洗的衣裳呢?”我指了指脚边的木盆。 “衣老师,她还不到七岁就洗衣服,你也太放心了吧!她姐呢?”她指着盆子,眼睛里带着愤愤不平的怒火。 “这是我的家务事,请你尊重。”爸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冷得象冰。一手端盆子,一手拉着我就想往回走。 “佩玉,佩玉。”我大喊。 “哈哈,我在你背后,我回家罗。”她嘣跳着从我们眼前飞跑而去。爸看了她一眼,眉头紧皱。拉我的手使劲一握,痛得我尖叫起来。 “衣老师,黄莲请你下周星期天下午三点到松林坡谈谈。”胖姨拉住爸的衣服笑着说。 “没时间。”爸干脆地答。 “她说见不到你,就到你家里见。”胖姨扔下一句话,不再理爸爸,转身对我说“衣依,胖姨名叫黄菊,记住菊花就记住了阿姨。我住在那条船上,看到没,船上有个红色的68号,阿姨是清泉镇的。你可要记住我。”黄菊说完抬起头来,看了爸一眼昂首挺胸地向她的船走去。 嘿,好慈祥,她是我妈就好了,我在心里产生了幻想。一想到漂亮的妈,心里就恐惧得汗毛直竖,望着黄菊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唉…… 一番折腾,时间已近中午,太阳直直地射在河滩上。爸的白色短袖衬衣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他的脸紧绷着,几乎是拖着我往前飞奔。突然,我的右脚不知踩到什么,刀割一样的痛,我叫了起来……爸好象没听到我的叫声,拉着我继续走,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爸才停下脚步。 我的右脚板全是血,鞋子烂成了两半。看到血,我哭得更惨了。我坐倒在地,抱着脚不肯再走一步,哭,撕心裂肺地哭。 爸厌恶地盯了我一会,扫了眼流血的右脚,弯下腰用左手把我抱了起来。脚还是痛,但是没敢再哭泣。脚还在流血,河滩上撒了一路。 爸爸直接把我抱到了学院医务室。因为放假医务室大门紧锁,爸犹豫了一下又折回家里。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佩玉早已经蹦跳着跑得没影了。也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吧。 但是我却突然间感到全身发冷,脚已经痛麻木了。我挨近爸的胸膛,我的眼睛有些模糊,眼皮撑不起来,我索性把眼睛闭上了,起初还能听到知了的叫声,渐渐地世界突然间就一片沉寂,我昏迷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我和外婆睡的硬木板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悄悄跳了下床,“哎哟,脚一触地就痛得我大叫起来。”随着我的叫声,在堂屋里打磕睡的爸一下子冲进屋来里,“你醒了。把药吃了。”他拿了个药袋子,里面有黄色,白色的药片,他用搪瓷杯给我倒了杯开水。他的脸没有往日那样严肃了,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我看了他一眼,把药倒进嘴几次都吐了出来,爸豁地站起来,脸色变成青色,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然后他把药磨成细末放进汤匙兑水让我喝。药很苦,我还是喝了。 “脚,好些没有。”他让我躺在床上,把我的脚抬起来看了看说“还是得消炎。不要走动了,在床上静养。” “哦,”我点头。静养,我在心里捉摸。还没等我想清楚,姐姐就冲了进来。“没死呀,祸害一千年!说得没错。”姐姐学着妈的声音抑扬顿挫的。 “胡说八道。出去。”爸生气地把姐吼了出去。 听了她说的话,我心里好难过,我是祸害吗?那么想我死。我偏不死。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姐姐出去了一分钟,妈一手牵弟弟,一手推着姐姐走进屋来。“你叫她出哪去?说清楚……”她的脸胀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直往外冒。 爸直视着她没有言语。妈把姐姐往爸身边推,“去,我看哪个敢喊你滚,歪笋子挡了正竹子,那来的道理。” “闹够了吗?她这样很容易感染成败血症。”爸压低了声音走到妈面前,凑在她耳边说。 “哼,活该。”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 “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们也走到尽头了。”爸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哼,算你狠。”妈的脸红了又白,连转了几次,才转身出去。 第二章 冤家 我们家一共五个人,爸爸是临江市师范学校的美术老师,妈妈是学校附小的音乐老师。姐姐是附小三年级的学生。弟弟今年五岁是附小幼儿园的中班学生。我排行老二,生下后一直跟外婆在农村生活,回家不到半年。 外婆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得了产后热,差点要了妈妈的命。妈妈说“我和她就是生死冤家,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爸爸虽然不信这些,但是看到妈的状况也理所当然地厌恶我。 我生在五四年腊月初六的早晨五点十分,外婆说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整个天地都成了一片白色,亮如白昼。妈妈四点发着时,爸爸和外婆手忙脚乱,因为我的预产期还有足足半个月才到。没想到在这样的雪夜我却急急地打扰了他们的清梦,要来看这个冰冷的世界。 妈妈至从怀上我后就坚定不移地认定我是儿子,是衣家的正宗传人。当她从虚弱中得知我是一个刚刚四斤八两的女婴的时候,气得把自己的头发都纠掉了一把。爸爸看到我时也失望至及。这些事都是外婆断断续续告诉我的。 我们母女从医院回到家里,妈不愿看我,更不要说给我喂奶了。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我死了呢?于是她实施了她的这个想法,只给我包了一层薄布放在木板上,在零下两度的腊月天看我会不会冻死。当外婆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冻得全身发紫,外婆把我救下了。那天外婆抱着我到临江最有名的算命先生那里给我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我是富贵之命,日后必定富贵荣华。 至此,外婆坚定不移地把我带到农村清水镇钱家湾她的家里。外婆和舅舅住在一起,那时舅舅在省城读书,不常回家,所以家里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外婆是个挂牌地主,但是她读过书,传统的儒家思想在她的心里扎了根,特别信奉善恶有报的思想,所以当年的她从未欺凌家里的长工,佃农。解放后,她真的得了好报,生产队里的贫农没有谁欺负她,反而时常还有人帮她。 但是丈夫却在婚姻自由的浪潮下毫不犹豫地将她休了。传统的婚姻思想同样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结成了夫妻。婚前她只知道对方在省城某大学读书。婆家是清水镇的大地主,一生吃穿不穷。父母以为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她的一生足也,福也。 她无数次幻想过丈夫的容貌,绝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有潘安之面貌的人,而这个人是她的丈夫,那一刻她的魂被他勾走了。想着当他揭开盖头的时候,应该惊异于她的美,俘获他的心,应该不难。在女子学校读书时同学们送给她女中一枝花的绰号。刚满十六岁提亲的就踩破了门坎。但是,没人揭盖头她等了一个通霄。丈夫逃跑了。 在公婆断了丈夫的经济命脉五年之后,他才在公婆威逼利诱下回家勉为其难地和她圆了房。圆房后,五年的怨气瞬间灰飞烟灭,她真地爱上了丈夫,他温文而雅的气质,高大挺拔的身材,即使生气都让她想靠近他的身边。三天后,丈夫就带着婆婆许诺给他的金钱回省城去了。至此她有了钱梅,她的女儿。 五年后丈夫因为公公辞世再次回家,婆婆伤心欲绝地告诉丈夫,钱家不能后继无人。丈夫主动和她再次圆房。这次她真的有了儿子钱立。 至此婆婆不再要挟,她的要挟来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她知足了,她儿女双全,她有福了。 万事有变,四六年秋,婆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告别了人世。丈夫全然不顾两个儿女,带着她的女人回家奔丧。丧事结束丈夫就把家里洗劫一空,连田地都贱价卖了,看在儿女的情面上给她留下了住的院子。那一刻她只感到天蹋地陷,万念俱灰,在族人的干预下,丈夫给她留下了两亩薄田维持生计。她大病一场,后来的日子她靠着戴在身上的首饰贴补生活。 她深知知识的重要,无论多困难都把两个儿女送到学校读书,两个儿女天资聪颖,考试成绩永远第一。女儿想考最好的大学,奈何,她无力供养。为此,倔强的女儿带着弟弟徒步几百公里找到在省城某大学教书的丈夫。人性和良知一旦泯灭,是不会回头的。她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堂堂大学教授钱某拒绝了女儿所有请求,让自己的得意弟子衣天树替他接待,已经二十四岁的衣天树爱上了刚满十六岁的钱梅,替她出主意,让她放弃考入名校的打算,考中等师范可以不要生活费,毕业当老师。钱梅看着玉树临风,温柔体贴的衣天树,象一缕阳光照进了她暗淡的生活。她对他言听计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两情相悦,很快便定下了恋爱关系。 从此钱梅对亲生父母亲充满了恨意,恨母亲生下他们又无力给他们完整的家。所以,当她成家以后对母亲就只剩一个称呼了。 我的出生让母亲和外婆有了交集,父亲不愿将我送人,而母亲又不愿看到我,于是折中把我交给外婆,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我是外婆用米浆,黄豆各种可以吃的食物养大的。我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外婆,而不是妈妈,爸爸。他们从来不看我,但是爸爸每月会按时寄生活费给外婆。 三岁那年我病了,吃不下饭,肚子发胀,倦缩在床上,本来就瘦小的身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外婆用尽了办法都无力回天。万般无赖,外婆才用背蒌把我背到家里让妈给我看病。妈只看了我一眼就抱着一岁的弟弟喊上姐姐出去了,爸爸带着我和外婆一起到了临江中心医院。 在临江中心医院医生检查后诊断是急性肝炎,需要住院治疗。爸缴了医疗费,留下外婆照料我。从此不见爸妈的人影。三天后我出院了。 外婆带着我回到师范学校宿舍,在大门口,她犹豫不决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把我留在守门大爷的小屋里,自己走了进去。 外婆出来时背蒌里装了些许食物,她牵着我的手说“衣依,这是你的家,以后你要在这里读书,生活,现在妈妈刚生了弟弟所以没法带你。等你读书的时候你再回来,爸爸妈妈给你拿了好多吃的用的东西。”说完她给我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我的嘴里。 糖好甜,从此我记住了有爸妈的地方有糖。 第三章 黄莲说“如果爱是深渊,深渊就是我的归宿” 衣天树星期天下午三点准时到了松林坡。在松林坡尽头的三生石上,坐着那个曾经风情万种的少女黄莲。如今的黄莲是清风镇地主分子吴德的老婆。 “衣老师。”黄莲象背后长了眼睛,衣天树一到她就蹦了起来。 “哦,什么事?”衣天树退后一步冷冷地问。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她,不过七年,她曾经窈窕挺直的腰板微微有些弯曲,丰满的身体只剩了骨架。浅蓝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荡来荡去,就象风中的枯叶。一头长发,象一把枯草焦黄。曾经迷倒过无数人的凤眼凹陷了下去,向两个大坑,因为太瘦,嘴唇突出,整个脸部象医学院上解剖课的标准头骨。 她才二十八岁,怎么会这样?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嗯,她今年的像你没给我。她该读书了。我给她做了书包、装笔的布袋子,还有花裙子,希望她穿着我做的花裙子,背着我做的书包上学。”她憔悴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润的光来。 “好,这是她的像。保重!”衣天树接过包袱,把一张素描给了黄莲。 “她……”黄莲说了一个字,看着衣天树突然间阴沉的脸,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衣天树眼睛望着石头说“不用操心。我走了。” 他提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黄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泪水倾盆而下。她用粗糙的手背把泪水擦了,跳起脚大叫了一声“衣天树。”衣天树顿了一下,加快了步子,飞一样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黄莲倒在三生石上。远处,黄菊从一棵松树后面转到黄莲的身边。 “黄莲,黄莲。”黄菊把黄莲从昏迷中摇醒过来。她看了黄菊一眼,呆了一分钟,便从容地对黄菊说“堂姐,回吧。” 她的步子有些蹒跚。黄菊挽着她的胳膊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可以告他!” “表姐怎么办?姑姑呢?要告他,我不会退学,也不会匆忙嫁人。如果爱是深渊,深渊就是我的归宿。”她茫然地看着远方。 “什么深渊不深渊的,要不是他,你会过得这样吗?我们黄家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大学生。哼!你呀,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红颜薄命。”黄菊一路数落。 “姐,我不是黄莲吗?黄莲多苦呀!”黄莲凄凉地笑着应了堂姐一声。 姐妹俩在街上逛了一圈才回到船上去。残阳如血,夕阳照在有些斑驳的灰色船蓬上翼翼生辉。 船上已经装满了河沙。堂姐夫坐在在船头藤椅上,端着满是茶垢的搪瓷蛊喝了口浓茶,惬意地眯缝了眼睛,望着西方的落日,心里想,老婆她们什么时候回船上。 他们这条船一月差不多要到顺城河来四趟,其余时间,基本上就在清水河打鱼捞虾。所以他们家的日子在镇上还算富裕。 七年前,丈母娘带来一个漂亮的堂妹叫老婆帮忙找婆家。当时他怎么都不明白天仙一样的女子为什么要嫁在他们这个穷地方。堂妹的条件是不论多穷,只要有文化。他们夫妻瞬间想到从省城押解回镇上的吴德,吴德原是省城报社的干部,因为家里是清风镇、被镇压的大地主吴有方的儿子,所以被押回原藉,土改时被打成了跛子。两个人一见面,还真是萝卜青菜谁也不嫌谁,见面第二天就办了结婚证。 吴德作为恶霸地主,家财当然收归国家。吴家府弟最终成了镇政府。把他押解回镇子后,政府在镇子东头给他分了两间破瓦房,一个篱笆院。遇风漏风,遇雨漏雨。如遇大风还摇摇欲坠。经过十几年的劳动改造,吴德身上大地主的恶习基本上消失殆尽。见人点头成了他的固有模式,镇民们因为他端正的态度,大都忘掉了他的出身。当黄莲嫁给他时,镇上多数人都为他庆幸。所以黄莲在清风镇并未受到地主老婆所受的羞辱。 吴德有文化,镇小正好缺少教员。所以他幸运地成为了被管制的小学老师。黄莲在领结婚证前给吴德说明了已有身孕的事实。吴德虽然接受了,但他心里象被扎了根针。婚后对黄莲忽冷忽热。黄莲生下宝贝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地采取冷暴力。黄莲生产后患上忧郁症,根本无法正常生活,但她对宝贝却爱到极致。在半饥半饱的情况下,把宝贝养到一岁时,终于撑不下去,在舅妈的劝说下,表姐钱梅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黄莲写下各种保证书后才同意把宝贝带回她父亲的家。从此黄莲为了宝贝安心养病,她在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中生活到现在。但她从不会忘记宝贝……。她会做家务,不管是糊涂还是清醒她都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暇时她会唱歌,画画。不知为何,她越来越瘦,瘦到现在不成人行。黄菊可怜堂妹,接济她,原本他并不反对,可是到后来,他们家一个儿子又一个儿子陆续出世,再接济连他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掌灯时分,俩姐妹终于回到船上。“逛啥呢?这么久。河沙早装满了。吃饭。”堂姐夫指了指小桌子。小桌子上,三碗绿油油的绿豆稀饭,一盘酸青菜炒胡豆,一盘黄豆芽伴凉面。 “唉,酱茄子呢?你吃完了?”黄菊见桌上只有三个小蝶子便问。 “哦,忘了。”堂姐夫从船尾端了一盘用油酥过的茄子出来。 “喝点小酒?”黄菊从手提布包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子。 “喝点。堂妹也来口。”堂姐夫见到酒心情大好。 “谢谢姐夫。”黄莲客气地推辞。 黄菊不时看着黄莲的表情,对这个堂妹她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她怕她因为衣天树的事想不开。她想尽办法劝慰,黄莲都无动于衷。不知道她头脑里想的什么?“黄莲,衣依长高了,抽条了,虽然瘦,但精神还行。”她无话找话。 “象这样吗?”黄莲不知从她身上哪里抽出一张画像来,递给黄菊问。 “呃,还真象。就是这样子。这是衣天树给你的?”黄菊望着她问。 “回吧,只要她好。”黄莲心情大好,几口就吃完了碗里的饭。 回去的时候丈夫吴德坐在煤油灯下,捧着一本泛黄的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回来了,水缸里的水没了。去挑缸水。”吴德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好。”黄莲应了一声,走到里间屋。在里面屋挨墙放着一张架子床,这也是家里唯一象样的家具。她在床上坐了会,她的口发干,她从布包里拿出衣依的画象放进床下一个小木箱子里,才走出屋子。 “你吃晚饭没有。”她淡淡地问。 “没水了,所以没煮。”吴德头都没抬。 “哦。”黄莲哦了声便转身到院坝里挑了水桶。 镇上有两口水井,东头的井在清风小学旁边,距她们家不远,所以黄莲十分钟就到了。 月明风清,黄莲把吊桶放到井里时,心里一阵泛酸,她赶紧把脸扭到一边呕了几口酸水出来。静了静心,她才重新放下吊桶,把水从井里打上来后,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一桶水洒了一大半。她想也许自己病了,这水怎么挑得回去!她把身体靠在井边那棵黄桷树上歇息。 “呃,黄莲,嘻嘻,这大晚上了,还来挑水呀。”镇上有名的二流子王五,敞着衣服,露着干巴巴的胸膛不怀好意地凑近黄莲问。 黄莲没理他,把头扭到一边去。 “呵呵,这么漂亮嫁给跛子,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可惜!”王五转到黄莲的面前流里流气,一边说一边伸手在黄莲脸上摸了一把。黄莲使出浑身力气他把推了过去。自已也虚弱地摊坐在地上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要以为老子不晓得。婊子,你不是肚子里装了人,你会嫁跛子吗?全镇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装清高!什么东西!老子稀罕你就是抬举你了……来吧!”王五气势汹汹地冲上去把黄莲象捉小鸡一样提到了井后边的苞谷地里…… 眼看着快到十点了,黄莲还没把水挑回来,吴德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院子里想她又是闹的那一出呢?在院外望了五分钟,不见人影,他吹熄了煤油灯,背着手跛着脚慢悠悠地晃到了井边。 桶在,人不在。怪! “黄莲,黄莲!……”他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这是咋回事。他心里慌了,爬在井边往井里看,月光下几片树叶浮在水面上,看不清楚有不有人,他把吊桶放到井里不停地晃,井里好象没人。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空虚的肚子一阵咕咕乱叫,打满了两桶水,一摇一跛地挑了回去。一路走,一路犯嘀咕,难道跑到她堂姐家去了。不能罢,她到哪去了呢?管她三七二十一,吃饱了饭再说。 夜晚十一点,吴德吃饱了饭才跑到镇西找黄莲。因为天热,黄菊一家人还在院里乘凉。 “黄莲,黄莲。”吴德一进院子就喊了起来。 “叫啥,叫啥。”姐夫刘平手拿蒲扇在吴德的头上使劲敲了几下喝住了他。 “她没在你家呀。她到哪去了?”吴德两只眼睛在院子里乱转。“你的老婆,跑来问我,怪事?”刘平气咻咻地给他顶了回去。 “呃,吴德,你不在家里跑到这里干什么?”黄菊从外面摇着扇子走到吴德面前问。 “哦,我以为黄莲到你家里来了。”吴德说完仔细看着黄菊的眼睛。“嘿,这大半夜的,她会跑哪里去,你是不是打她了?”黄菊把蒲扇一甩,左手一下就把吴德的衣服领子给封住了。 “姐,姐,你放手,我没打她,没打,她去挑水,桶在井边,人不在了。”吴德急红了眼大叫起来…… “跳井了吗?”黄菊一听放下手就往外跑。 吴德和刘平也跟着跑了出去。 “黄莲,黄莲。”黄菊爬在井边对着井里大喊。 黄菊的声音在井里缭绕,一声接着一声,凄凉,嘶哑。镇子里不知哪家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一时狗叫鸡鸣。整个镇子乱了。 一些人拿了火把在井口照着,有人拿了长竹竿在井里搅动,没有。吴德站到黄菊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说“我们分头去找。”黄菊转过身就给了吴德两个耳光,红着眼睛大喊“找不到人再找你算帐。”。 黄菊冲大伙鞠躬恳求道“求大家帮忙找找我堂妹黄莲。” 镇里几乎全镇都出动了,三五成群分头在镇东、镇西、河边,草丛,地里。 吴德跛着脚,没人和他同行,他一个人举了火把坐到井沿边,不时地叫一声“黄莲,黄莲。” 下半夜,找人的纷纷失望而归,没人愿意帮着再找了。黄菊不死心走到更远的下河坝找去。 晚秋的下半夜风夹着寒气袭在吴德身上,他始终在井沿边转。每当他想离开,内心就有一个声音叫住他不要走,不要走。他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跛着脚沿井边再一次查找。一只野猫呼的一声从井沿左边的苞谷地里窜了出来,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呻吟。吴德吓了一跳,他几乎是扑到了那块苞谷地里,呻吟声再起,这次他听清了,这是黄莲的呻吟。他寻着声音喊叫,“黄莲,黄莲。”当他掀开盖在黄莲身上的苞谷杆时,他惊呆了……。 第四章 回家 六零年舅舅大学毕业留校工作了。春节舅舅带了好多东西回家过节。舅舅要回校上班了。那天早上外婆刚刚给我扎好了小辫子,就栽倒在地上了。舅舅蹲在地上用指甲掐住外婆的人中,外婆很快便醒了过来。 “妈,你病了?”舅舅担心地问。“没事,就是有点心慌。”外婆站起来把头发拢了拢。“妈,衣依也该读书了,你们在农村,我也不放心,要不你和衣依一起到姐姐家里住。我找队长说说。”舅舅扶住妈的两臂担忧地说。 “哼,你姐!你放心出去工作。我知道该怎么办。”外婆笑着坐到梳妆台前理头发。”舅舅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爸太无情。” “你说什么?你找你爸了。”外婆豁地站了起来。 “没有,我如今和他们一起工作,她老婆来找过我。说他们没有子女,如果我愿意,他们愿意给予我帮助。我……”舅舅说到后来就没音了。 “果然天道无常,因果自有报应。认与不认,只问你心。与我何干。不必在意我的感受。”外婆语气超脱。 “真的吗?我安家了,就来接你到我家去生活。你暂时先到姐姐家去生活一段时间。”舅舅兴奋地上前握住了外婆的手。 外婆长长的眼睫毛下挂了一颗泪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在舅舅的手背上拍了拍说“你该走了。” 舅舅走后,外婆把我交到隔壁秀琼家里。 第三天外婆就到队里辞掉了村小代课老师的职务,把我带回临江城父母家里。 那天,外婆把家里所有吃的东西全部装进了背蒌,把我们穿的衣服用床单做成包裹一并装了,一些小东西装了小包递给我让我提着。 一路走来,五十几里地,走走停停,中午外婆从我提的包里拿出舅舅从省城带回来的饼干叫我吃,饼干很好吃,但是太硬,吃了几块我的嘴里便起了泡。外婆叹了口气说“再走一半就到了。” 到了临江师范学校家属大院门口外婆牵着我的手说“衣依,要喊人哈,嘴放甜点,嘴甜才逗人喜欢,听到没有。”我点头应着。看着院子好大,走了好久都没有到。“外婆,还没到呀。”我的脚痛,肚子又饿。 “快了,快了,这个院子走完,进去就到。”外婆抹了把汗水说。 里面的院子更大,在外面停了好大一阵子,才牵着我的手进了屋。 屋子里爸爸坐在一把木圈椅里捧着一本书在看,妈妈正哄着弟弟玩,姐姐背朝门身子扑在桌子上不知在干什么。 “你们来干啥?”妈抬头看见我们,惊讶地问。 外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衣依该读书了吧,还在农村,你们放心吗?” “我什么时候说让她回家读书了。”妈厌恶地看了我一眼。 爸放下手上的书扫了我一眼,接口说“她当然该回来读书了。我叫她们回来的。”爸爸走到外婆身边把背蒌接了下来。 “乡巴佬。”姐姐突然冲到我面前大喊了一句。我吓得抓住了外婆的衣裳。 爸爸不理会妈妈,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姐姐的房间。房间对门的墙上有两扇双开的玻璃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把屋子照得透亮。左面窗下摆放着一个黑漆写字台,菊红色的台灯让我特别想上去摸一下,右面窗挨墙的地方放了一个双开的衣柜,爸爸打开衣柜对外婆说“整理一下你们的衣服就放在柜子里。床,将就把夏天乘凉用的竹凉板搭在那里。”爸爸指着进门右边墙处说。我们的床正好和姐姐的小床形成一个L形。屋子很大,即便加了床也不显得拥挤。 姐姐叉着腰站在屋子中间,嘴巴嘟得老高。一见外婆打开衣柜,她立刻跳上去大叫“是我的衣柜,不准动。” “什么你的,我说了,衣柜一半留出来给你妹和外婆。妈,先把床搭起,铺好。”爸爸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把我们安排到了姐姐的房间里。 妈妈瞪着血红的眼睛想要阻挡的时候,弟弟不知怎么,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哇哇地大哭不止。外婆停下正铺床的手,楞了。爸爸说“没事,小孩子磕磕碰碰是常事。拿半斤粮票、五角钱,带衣依去吃碗米粉再回家休息。”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票递给外婆。 我们在门房的指点下,很快在宿舍对面找到了临江米粉店。外婆给我买了一两猪肉苕子粉,八分钱,她自己买了二两素粉一角钱。刚端碗要吃时店里一个服务员拿着抹布坐在我们对面,盯着外婆看。外婆不自在地问“你有事吗?” “没事,你很象我认识的钱少奶奶。” “哪来的少奶奶,我是贫下中农。你请便,我们吃饭了。”外婆正了正衣襟,板起脸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埋头吃饭,不再理他。 我吃着米粉,望了眼那老头,心想,讨厌死了。吃饭都吃不清静。 “刘师傅,二两米粉。”店里一个服务员叫了声。老头才起身走了。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干净了。我学着她的样也喝干净了汤。 吃饱了肚子,脚下有劲了。 “外婆,那个老头是哪个。”我望着外婆问。 “不认识。”外婆不高兴地答了句。“衣依,米粉好吃吗?”外婆和气地问。“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兴奋地答。“你乖乖的,以后外婆再带你去吃。好吗?” “好。”我跳着回答。 很快便到了临江路,临江师范学院在临江路中间,对街就是学院宿舍,宿舍不远就是学院附小,和附幼儿园。 外婆牵着我的手说“你要看仔细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我们现在站的这条路叫临江路,那里就是临江师范学院,你爸上班的地方。外婆指着不远处一道特别大的门说。穿过街道,就到了宿舍门前,外婆说这里就是你们家,我们从左面开的小门走了进去,一跨进门就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在一个小院坝里窜进窜出,穿过小院坝,上了几级台阶才到里面的大院子。 大院里天高地宽,铺着水泥的地面一尘不染,两边灰色的砖墙间隔两米就凸出一截,我们家在右面的中间。凸出的地方是每家自己接的厨房。院坝比有些街道还宽、还长,几个小姑娘在院里跳绳。外婆说,“以后,你也可以和她们跳绳。” “兰兰,那是你妹妹?”一个小姑娘指着我说。“哼,乡巴佬,我才不要这样的妹妹呢?”姐姐斜了我一眼鄙夷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心想,我还不想要你这个姐姐呢? 回到家里,爸爸手里捧了本书,似看非看的,妈妈气咻咻地说“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看着他们的样子,外婆想退出去,爸爸说“不用,你们回来。转头对妈说‘行’”。 妈妈一下子转怒为喜,看着我们说“你们先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 “好好好。”外婆点着头连说了几个好。 “你看着儿子,我给她们交待一下。”妈起身,先带我们到厨房。厨房不大,只有几个平方,在屋前挨窗的地方,放了米缸,水缸,一挑水桶和扁担挂在墙上,用砖砌的五格柜子上摆满了盘盘碗碗,柜子下重重叠叠放了几口锅,最外面的墙边放了蜂窝煤炉子,挨着炉子搭了个切菜台子。炉子边放了几十个蜂窝炉和一捆引火的木柴。 “蜂窝煤炉子你会用吗?”从厨房出来,妈问外婆。“应该不难吧。”外婆看了眼炉子答。 “哼。”妈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说:“每天要挑两挑水才够用,洗衣服到嘉陵江去洗。挑水就在前边院子自来水管处,每天开三次水,所以你必须早晨就把缸里挑满。不然水不够用,如今增加了两个人,恐怕下午还得去挑水才行。” 接着妈把我们带进她们的卧室,妈的卧室,进门左面墙上一溜玻璃门书柜,全是书,书柜直接顶到房子的天花板。我数了一下一共六格,里面放满了书。书柜侧面墙上是一扇双开玻璃窗,窗下放了一个大写字台,台面上铺了一块乳白色的毛布,上面放着一个大帽茼,里面插了二枝芭茅,帽茼旁边是一个大笔筒,笔筒里插着大小不一的毛笔,一个大木盒子里装着各很多象牙膏一样的东西,一个大墨盘和一个装水的小瓷缸子。一个湖蓝色的台灯放在写字台边,写字台台面下并排三个抽屉,中间一个大些,两边,一边是柜子,一边也是小抽屉。书柜和写字台形成的倚角放了一个竹编的蒌子,里面放了卷起的纸。(其实是画) 另外一个窗户下面是一个小巧的梳妆台,台面上只有一个大的圆铜镜。紧接着拐角处放了便桶,便桶前边是一个五开门的大衣柜。距衣柜两尺就是他们的双层架子床,左面给衣柜留下开门的空档,床的右面放了一个床凳,紧挨床凳放着一个一米高两尺宽的立柜,柜上放了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五磅水瓶和一套细瓷茶具。床下一个脚踏板,里面架子上罩了一床白色的纱布罩子,床上放着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缎面绣花铺盖,床头放着红底绣花鸳鸯枕。 看完他们的卧室,妈说“记住,我们屋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扫地,抹屋。倒便桶就行了。” 至此,我算真正回家了。 第五章 伤 半夜,脚底一阵钻心的疼痛,把我从梦中痛醒。我起身抱起肿得象包子一样的脚,疼得眼泪直往下掉。不敢哭出声来,怕姐姐,怕妈妈会骂我。虽然忍着,还是哭出了声。 看着肿得老高的脚,心里突然间闪过会不会死的恐惧。偏偏外婆这几天又回农村去了。 半年来,妈妈名义上教我规矩,暗地里常常唆使姐姐打我,稍有不是就是一顿暴打,我的心早已被她们蹂躏、欺辱成了碎片。要不是外婆时常缝补慰藉,不知道我是否还活在人间。 狂野,快乐的性格,也变成了胆小,猥琐,颤颤惊惊,一付随时准备挨打的样子。只有和外婆在一起时才能恢复常态。外婆告诫我,不论任何时候都要坚强,只要活下去,长大了就是有福的人。 脚太痛,我哭泣的声音渐次增大,后来竞然忘掉了害怕放声大哭起来。 “你在嚎丧呀。”妈妈冲进来就给了我一巴掌。爸爸随后赶来不高兴地问“你哭什么?”刚说完他就看见我肿胀的脚,凑近看了看说“她这是感染了。”他伸出右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身子,颤了一下说这么烫。“去拿温度计。”爸命令妈。 “38度,还不算高。”爸爸转身拿了药袋子,把七八颗药揉粹了放进汤匙里让我服下,想了想,又给我服下一粒止痛片说“吃了药应该不会再痛了。再闹,就送你回外婆家去。”临走,爸爸警告了我一句。 吃了药不久,脚就不痛了。迷迷糊糊地便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外婆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服,披散着头发,在天上象我招手,我兴奋地大叫‘外婆你会飞了。’我拚命向上跳,终于握住了外婆的手,外婆笑嘻嘻地说“我带你去看仙女。”不一会,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的仙女飘向我们,她笑盈盈地搂住我说“好漂亮的小姑娘。你想当仙女吗?”我正要回答,身子不知被什么一下拽到地下,“哎哟。”脚底一阵锥心的痛。 睁眼一看,屋子里洒满了阳光,已经是早上了。姐姐站在我的床尾,手拿缝衣针在我脚底又狠扎了一下说“看你占我的屋子。”我痛得又大叫起来。她一闪身就跑了出去。 脚上的纱布已经成了酱色,我捂着脚,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又叫起来。 “叫啥,叫,你叫就不痛了吗?”妈从堂屋走进来大声吼道。 “我看看。”爸给我拆掉纱布说“糟糕,还是贯脓了。”他叹了口气,把拆下的纱布揉成一团,也不扔,盯着脚看。 “看得好吗?”妈在一边冷哼了一声。 “钱老师,钱老师。”外面响起佩玉妈的声音。 妈应声走了出去。见是佩玉妈,脸上不冷不热地问。“有事吗?佩玉妈。” “听佩玉说,衣依的脚被锈钉子扎了,泡菜芸子里泡的秋茄子最有效,我……”“快进来,进来。”不等她说完爸就在里面喊。 “衣老师,我给她上。听佩玉说昨天她差点就没命了。”佩玉妈一边把泡茄子往我脚上敷一边唠叨。 爸点头敷衍。 “好了,保证明天就没事了。”佩玉妈看着她的杰作说。 “真的吗?”爸有点不相信地问。 真是,她一敷上,我的脚就凉幽幽的特别舒服。 其实里面院子的老师们从来就瞧不起外面院子的教工,认为他们没文化。所以尽管一个院子住着,但是他们从来不打个招呼。 第二天脚就完全消肿了,受伤的地方收成了一个小圆点。虽然还是有点痛,但可以下地了。 下午我跛着脚走到堂屋,堂屋桌子上摆着一个酱紫色的陶瓷罐,姐姐拿了支铅笔在画。我坐在她的对面,一眼望见她画的罐子就象在纸上又长了一个一样,心里不由得赞叹。 “姐,你画得好象哟!”姐一抬头见了我,学做妈的样子皱着眉说“乡巴佬,你懂什么,一边去。” “姐,我也画得来,在乡下,外婆教过我的。真的我会画花,还会画树。”我毫不理会她的厌恶,兴奋地对她说。 “哼,你滚不滚。”姐姐放下笔,绕到我的身边伸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干啥吗?我又没惹你?你凭啥打人!”我捂着脸大声叫道。 “干啥!干啥!”妈和爸一起从他们卧室冲了出来。 “她影响我画画。”姐愤怒地指着我说。 不等我说话,妈就大声叫我回自己屋去,不要出来碍眼。爸爸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回屋吧。”我摸着被打的脸颊,还想争辩,他们早已回自己卧室去了。姐姐在我面前挥了挥她的拳头说“下次再敢,就是拳打了。”我收起了眼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心里告诉自己,等我长大。长大。 回到我和姐姐住的卧室不到十分钟就听到妈妈卧室里一声巨响。我跛着脚又走了出去。 “哇哇……“弟弟大哭起来。姐姐几步冲进去,我跛着脚还没走拢就听到姐“哎哟,哎哟……”的惨叫声。她跑得太急,一扑爬摔到地上,脸被地上的玻璃碎屑划得满脸是血。 妈象疯了一样扑过去,把姐姐抱起来,恶狠狠地说“如果她破了相,我定会叫‘她’死无葬身之地。”爸一脸冰霜过去把姐姐横抱起就冲出了家门。 我站在门边,呆若木鸡。妈抱着弟弟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丧门星”才快步追到医院去。 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地上一地银白色的瓶胆碎屑,大大小小,有的尖朝上,有的尖朝下。打扫的时候,我试着把手放在碎玻璃上,一不小心就被划了一道很浅的小口子,扑下去当然会划破脸颊了。姐姐漂亮的脸蛋添上几道血口子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呢?潜意识中,我感到一种兴灾乐祸的兴奋。 我扫完地,坐在姐姐刚才坐的位置想,姐姐如果破了相与我何关呢?为何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呢?望着姐姐放在桌上的画本,我用手摸着,看起来象鼓起来的罐子,却是平平的,并不曾鼓。我觉得好神奇。 很久他们都没回来,越看姐姐的画,心里就越想画,虽然怕姐姐,但是想到他们不在,就大着胆画了起来,画着画着居然忘掉了时间。 “我的本子,妈……”他们一回家姐姐就惊叫了起来。我抬头吓得丢掉了手上的铅笔,瑟瑟地从凳子上滚落到地上。 姐姐捧起她的本子,只扫了一眼就对着我的臀部一阵猛踢。妈妈站在哪里,嘴里说“长点记性,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爸爸抱着弟弟从门外走进来,妈妈才把姐姐拉走。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不知被姐姐踢了好多脚,其中一脚踢在腰上,特别痛。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流泪。所以不曾哭泣,爸爸问我,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犯贱吧!”妈妈瞪着我说。 “爸爸,你看,她把我的画本糟蹋成什么了?”姐姐把画本拿到爸爸面前哭着说。 “衣依,以后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乱动,好吗?你看这是姐姐好不容易画出的一张作业,你在一边画颗草就破坏了作业的完整性。 想画画,拿自己的本子和笔画。” “我没有本子和笔。”我嘟着嘴轻声说。 “本子和笔你到时都会有。”说完爸爸就要进他们的卧室。 “我的画本呢?爸爸,你要赔我一本。”姐姐站起来说。 “好,赔你,把旧的给妹妹。”爸回道。 “给。”姐姐对着我的头使劲砸来。我把头一闪,画本从我的耳边飞了过去,砸在正在地上玩耍的弟弟肩膀上。弟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爸爸一步跑去抱起弟弟查看砸到哪里了。弟弟肩膀上擦掉了一块皮,痛得弟弟大哭不止。爸爸瞪着姐姐欲言又止。抱起弟弟就出了门。 妈妈对我大吼道,祸胎,还不捡起你的本子滚回屋去。我捡起本子轻轻地回了屋,姐姐早已在屋子里等着我了。 “你是一个灾星,你就不该生出来……你就该去死,你坏到阎王都不敢收你,你是一个妖怪!妖怪!”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尖厉,我的头一阵发麻,拿着手上的画本就朝她的脸上打去。正好打在她受伤的脸上,痛得她跳了起来,捂着痛处,大哭起来。妈冲到我面前对着我就是几脚,嘴里大骂,“真是个冤家……妖精……”,姐姐在我的后面扭住我的头发又是一阵乱晃,晃过,又死劲扯头发,妈抓着我的衣领左右开弓对着我的脸使劲煽耳光,我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够了,你们要把她打死吗?”爸抱着衣俊站在我们卧室门口大吼。我摊坐在地下,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脸又肿又痛,没有痊愈的脚又开始痛了起来。妈停了手,坐在客厅的长椅上喘气。姐见我坐在地上,冲上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我感到自己飘了起来,象一根羽毛在空中飞翔。望着屋里那个倦缩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有点心酸。姐姐衣兰在她旁边,用手指着她的脑袋说着什么。爸过去把她抱在我曾经睡觉的床上,突然间疼痛把我从空中拉了下来。我醒过来了。爸给我兑了杯葡萄糖开水,摇着我的肩。“哎哟。”我呻吟了一声。睁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着爸说“我身上好痛。” “喝杯糖开水,一会就不痛了。”他把我从床上扶起来,把杯子递给我,我端杯子的手发抖,端不稳。爸只好用勺子给我喂。 那天晚上当我艰难地躺在我和外婆睡的床上时,心里呼唤着外婆,外婆,快回来吧!外婆…… 那天晚上我梦到好多怪兽张牙舞爪地撕咬着我的皮肤,扯着我头皮,身上一阵锥心地痛,痛醒了,衣服湿透了,我把衣服掀开皮肤全是乌青,有的地方泛紫,一碰就痛。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刚好照在床对面姐姐衣兰的床上。她睡得非常甜,尽管她的颧骨上贴了一块白纱布还是掩不住她的美丽。看着她,心想她为什么那么狠呢?你受伤,怨我吗?我又没摔瓶胆! 我起身走到她的床前。看着她,想,为什么爸和妈那么爱她,而我呢?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妈呀!”姐姐突然睁开眼睛惊叫起来。我吓得赶快回到自己的床上。 爸爸和妈很快跑到我们的卧室。“兰,怎么了?”妈一把抱着姐姐轻声问。我不敢说话,紧闭双眼生怕再次被打。 “她她她……”姐姐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几个她,用手指了指我。爸凑近我看,我浑身颤抖不敢睁眼。 第六章 大难不死 第六章死去活来 “她流鼻血了。”爸说完拿了条毛巾替我擦拭起来。 “妈,她刚才站在我床前,满脸是血望着我笑。我不敢睡了,我要和你睡。”姐姐抱着妈撒娇。 “兰兰,你都快到九岁了,她睡得象死猪一样那里会站在你床前呢?你做梦了。睡觉吧!弟弟一会醒了。” 爸爸先回到他们的卧室,妈陪着姐姐直到她睡着了,才走到我的床前看着我自语“大难不死,总能逢凶化吉,明明掉进大河了,还有人救回来……” “钱梅,钱梅”听到爸的叫声妈走了出去。她把灯关了,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照在屋子里象一层纱幔,一切都是那么朦胧。我在心里呼唤外婆,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亲人。 嘴里有股咸味带着腥,我翻身坐起来,没有开灯,我怕开灯又召来爸爸和妈。自己借着月光吐了口唾沫,是红色的,血,我要死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外婆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钱家湾,根本就见不到她。突然间想到救我的那个黄菊,68号船,清风镇的黄菊,她不是救过我吗!只有黄菊。这次她也会救我的。 我悄悄地穿衣起床,一站起来,鼻血就开始往下流,我害怕了,这样流还没走到河边我就会死掉,我得把鼻子堵住不让它流。 也许是血流得太多,我的头一阵晕眩,蹦地一声倒了下去。 啥声音。爸和妈一起跑了进来。妈拉亮了灯绳,我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血还在从鼻子里往冒。 “妈,她死了,她的脸象一张白纸。妈呀,我到你们房间去。我害怕。”衣兰一手指着躺在地下的我,一手抓紧了钱梅的衣服。 “不要添乱,到我们屋里去看好弟弟。你去拿一条毛巾来,先给她止住血,我抱她到医院去。”爸颤抖着声音给妈发话。 很快妈就把毛巾拿了过来。爸用毛巾给我塞进了鼻腔里,血不往外流却流进了嘴里,我的嘴角开始往外泛血。爸不再犹豫把我抱进了临江中心医院。 抢救,输血。 “唉,终于稳定了。”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我轻轻地嗯了声。“醒了,小姑娘。”我睁眼看着戴着白帽的人,茫然地看着他们。 “好了,可以回普通病房了。”听了这句话,我又睡去了。 我太想睡觉了。第三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外婆爬在我的床头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侧着身子从床里移到床边。 “外婆,你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哭着说。 “你醒了。谢天谢地。”外婆惊喜地看着我,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祈祷。 “外婆,不是家里?”我环顾四周,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难道在医院,我在心里猜测。 “医院,唉,苦命的孙女。”外婆抹了把泪开始报怨,“在乡下多好,乡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阿弥托福,小命总算保住了。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外婆转身往外走去。 望着外婆的背影,我的眼里满是泪水。 “衣依,打针。”护士推着护理车到了我的床前。 “呃,衣依,是谁把你打得那么狠!”护士一边推针一边问。“我,我……”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吞吞吐吐的,心里想说是妈和姐打的,回去可能还要被打。 “来了四天,只有送来那天见了你父母,其余时间都是老太婆在这里,你父母也真放心。”护士好象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打完针,在我的头上摸了摸,自语道:“瘦得就剩骨架了。给你妈说,他们不要你,来给我当女儿。”她说得非常认真,我心动了一下。外婆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杨护士,打完针了。”外婆笑着招呼道。 “她妈不要,给我当女算了。”杨护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外婆又重复了给我说过的话。 “那感情好,可惜我当不了她的家。嘿嘿。”外婆说完干笑了两声。 杨护士推着护士车出了病房。外婆看着我问“你想给她当女?”我避开外婆的眼光说“我饿了。” 外婆默默地从篮子里拿出白色的搪瓷盅说“吃吧,这是给你煮的肉末稀饭。好吃。” “外婆你吃点。”我把勺子递给外婆想让外婆先吃几口。 “外婆不饿,你吃。”外婆把勺子推了回来。肉末稀饭真的很好吃,吃了几口肚子就满满的了。 “外婆,你给我煮的。”我望着外婆的眼睛问。“嗯。”外婆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外婆,真好吃。”我起身拉着外婆的手,亲热地说。 “衣依,外婆不在,你惹她们生气了?”外婆小声问:“没有。”想起妈冷得象冰的脸和她打人的狠劲,我就感到害怕。“外婆你就在这里嘛,我好想你哟。要不我还回你那里,不读书了。”我真想跟外婆回乡下去。一想到姐的拳头和耳光心里就感到恐惧。 “回乡下,这是你的家,只有在这里你才会学到知识。外婆现在身体出了问题。没有外婆了你怎么办呢?在医院身体养好了,回家你惹不起,难道你不会躲吗?”外婆想到我的伤,自己也感到内疚,她是应该把我带回乡下的。她不敢想象万一,衣依真丢了,自己这辈子会否还有内心的安宁。 接下来的几天,外婆三顿都给我带来了好吃的,从前没吃过的肉丸子也吃了,猪肝汤也吃了。 临出院,医生给我开了几大瓶补血汁,甜甜的味道,让我爱不释手。 “衣依家属,明天出院。下午把住院费结清。”护士长拿了张单子递给外婆。“唉,她妈呢?住了几天,我一次都没见着,她是后妈呀,打得这么狠。”护士长走到我的病床前,死盯着外婆的脸问。 “哦,那能呢?嘿嘿。”外婆把脸转向我讪讪地说着,手不自觉地相互搓着。 “哦,我妈在家里带弟弟。”见外婆难过,我笑着说。护士长转身走了。 她说我不是妈生的?我是谁生的呢?“外婆,我是妈生的吗?”我小声问。 “是你妈生的,没错,我亲眼看到她生的。”外婆拉了拉她的衣襟,正色道。 “我们回去,不在医院呆了。”外婆利落地把我的洗脸帕和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盅收到了篮子里,我翻身跳下床。“凉鞋呢?我的凉鞋呢?”那双烂凉鞋不在了。床下只有一又木屐。 “衣依,要回家了。”杨护士又回到病房,看着我和外婆问。 “我们马上就走。她爸来结帐。”外婆干笑着说。 “衣依,你,穿这个鞋子回家?”杨护士低头看着我脚上穿的木屐,惊讶地问。 “我,我,……”我把脚拚命往后缩。 “嘿嘿,回家她爸就给她买。”外婆赶紧说。 “哦,买新的呀。你不嫌弃的话,我那里倒有一双半新的水晶凉鞋,我看还穿得。要,我就给你拿来。”杨护士围着我转了几圈问。 “要,要。”我连连点头,生怕她不给了。 “衣依……”外婆生气地叫了我一声。我不管,我明白,回家后我没有新凉鞋,充其量在姐姐若干旧鞋子中找一双最旧的鞋子给我。 “给,这是凉鞋,还有一双金丝绒面料的布鞋。还有一双翻毛皮鞋,穿上这双鞋子,一个冬天你的脚就不会生冻疮了。”杨护士提了一袋子东西来,有鞋子,衣服,还有毛衣……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和鞋子。难道这些都给我?我有些激动。 杨护士把一双粉红色的水晶凉鞋拿到我面前,亲热的说“来,让妈给你穿上。”我以为听错了,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我听得真切,心想她真是我妈多好呀。但她不是,我提醒道“杨阿姨,我是衣依。” “衣依,做我的干女儿好不好。”杨护士一把抱住了我,满脸通红。 “杨护士,谢谢你。我们有穿的,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外婆把我和杨护士分开后说。 “不,我要。”我固执地想要那些东西。 “衣依,妈。我来办出院手续。”爸进了病房,见我脚上穿的水晶凉鞋,不快地问。“那里来的?” 杨护士扬起脸说“我送给她的,还有这一包穿的……” “哦,谢谢,谢谢,我女儿有穿的。好意心领了。衣依,脱下来!”爸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我知道这是爸发脾气前的动作。也知道他雷霆之怒的结局。哭着把凉鞋从脚上脱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我嘟着小嘴一直不说话。 外婆摸着我的头发说“衣依,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要她的东西吗?” “为什么吗?那鞋子,衣服多好看呀。”想着已经穿到脚上的粉色水晶凉鞋我就有气。 “我们虽然穷,但不能没有志气。知道吗?” “志气,有志气我就没鞋穿、没衣服穿了。”我想不通志气和鞋子,衣服有什么关系。 “再说,她那些东西不干净。你穿了,她死去的女儿可能找到你,你不怕鬼吗?”外婆说到最后故意把眼睛睁得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我怕。我又不知道是死人的东西,杨阿姨好坏,还想认我做干女儿。哼,我才不给她当干女儿耶。”一听说杨阿姨把死人的东西给我穿是想鬼来找我,我就恨恨的。拉着外婆的手恨不得马上回家。 从医院出来快到家门时,我突然感到害怕,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外婆搂紧了我,摸着我的头说“有外婆呢。” 第七章 黄莲复仇 黄莲衣衫不整,下身赤裸,双腿内侧隐隐有四块乌青。吴德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大叫“黄莲。”他的声音在清风镇的上空回荡,在河边的黄菊听到了这声音,已经失望了的镇民听到这声音,全镇都听到了这凄绝的穿透灵魂的声音。 他跪在黄莲的身边,脱下他身上的布衫,盖在她的身上,遮住她的身体。他凑在她的耳边唤着“黄莲。”手颤抖着在她脸上反复触摸,悠悠地,黄莲轻轻地吐了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吴德的泪水洒在黄莲的脸上,洒在黄莲的嘴里。黄莲的眼里一片模糊,身体一阵疼痛袭来……。痛,让她想起了不堪的一幕,她望着泪眼婆娑的吴德说“把我扶到家里去。” 在静寂的小路上黄莲浑身无力,爬在吴德身上,费了很大的劲才回到家里。 黄莲一回到家便叫吴德打水,她要洗尽身上的屈辱。 吴德看着她一脸冰霜,瞬那间感到她从灵魂到肉体都发生了蜕变……就在这时,一串炸雷在空中响起,接着闪电雷鸣,乌云遮住了天空,镇人不少人纷纷涌到了吴德的小院里。 “黄莲,黄莲。”黄菊的声音一响起,院里的人就让出了一条小通道。 吴德从屋里出来对大伙说“谢谢大家,黄莲回家了。”很多人望着天上浓重的乌云,匆匆跑了回去,各种议论从此在镇上传了开去。 “黄莲,你……”黄菊看到黄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是谁?”黄莲从牙缝里挤出两字“王五。” “堂姐,你不用管,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你回罢。”黄莲的声音透出从未有过的刚烈来。 接下来的几天,镇上传出各种黄莲失踪那夜的黄色故事,特别还提到黄莲的身体如何如何…… 这一夜是黄莲出事后的第七个夜晚,黄莲的身体基本上恢复了。黄莲等吴德睡下后悄悄起身,在他们仅有的饭桌上点上煤油灯,铺开信纸从容地写道: 衣天树: 你好! 今夜秋月朗朗,色白而凄。忆往昔,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难长久;伊人婷婷,君子好逑。‘伊人独憔悴’。 你说“银汉雀桥暗渡,相逢是缘。”你的风流倜傥,迷倒无数窈窕淑女,哀哉!憔悴如我,命薄如我。自古红颜多薄命,原以为只是传言,否也。你的誓言曾让我幸福满满,不曾想偷来的永远是伪幸福。郎郎乾坤,且容苟且,年轻的我何曾想到,阴暗的圆满最终只会招致灭度。 红杏一枝,难道不是你蓄意而为。我少不谙事,那里知道风雪寒梅来,暗香拈魂去。 缘来缘去,我哪知道,谦谦君子不过是“伪”人而立。自古从来痴情女,为“爱”舍身,为“爱”舍命,为了所谓的“爱之结晶”自毁“前程”,所有这些都只为了你,为了一个“伪君子”。 “哈哈哈……才女黄莲,乌呼哀哉,尘埃蒙眼,自堕深渊。衣天树你“不愧”我师,“不愧”我夫,“不愧”……我不敢说你诱惑,你蒙骗,但至少你让我生不如死。 在我命绝之时,望你看在三舍的情意下,善待“衣依。” 一九六0年 她落下名字后,望着信纸,皱了皱眉,又提笔疾书起来。她连续写了几封信才停下笔来。 她在镜子前把头发用一根橡皮筋往后扎成了马尾,在柜子里找出当年衣依穿过的一件小衣服塞进一个小布包里。 接着她在灶屋里拿了火柴和几支蜡烛,又把平常用的剪刀用布包了塞进包里。才穿上了当年她上大学时穿过的浅兰色碎花连衣裙,在镜子面前反复照,反复修饰,这样折腾了近半小时。在这个小院里来回走了三圈才迈步出了小院。 夜半时分,镇子里静悄悄的,仅有的一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影。皓月当空,把街道照得一清二楚。 她独自走在街道上,走到井边,爬在井沿里看了几眼,翻身跳起来,慢吞吞地回想当时的情景。在那块让她痛不欲生的苞谷地里,她躺了下去。她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感慨万分: 在同样的月色下,衣天树说她就象神圣的女神。他爱她的高洁,傲慢。同样的月色下,她把自己交给了“伪君子”、老师,全省、乃至全国闻名的才俊衣天树。一滴泪珠滚落到地里,她站了起来,回忆是无名的剑,当钱梅跪在她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告她时,她退了。当衣天树冷酷地告诉她,他们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时,她真地想到学院去,敞开肚子让领导评说。她突然就退了,她不想当它是梦,因为肚子里有了种子。她心甘情愿地跳进了深渊,她上万次的论证了痴情女负心汉的名言。她的消失成全了衣天树。 在同样的月色下,七天前,她受到了人间难以言说的侮辱。如果说衣天树让她感到屈辱,但哪至少还含有爱的成份。她不能让自己成为邪恶的祭品,她要为自己复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阵秋风起,月亮躲进了云层。她翻身站起,随手把包袱甩在苞谷地里,在包里掏了几件小东西就径直向镇东头王五家的院子走去。 秋风刚起,镇子里就响起了狗叫,起先是一条,接着是两条。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猫窜到王五家的墙边不停地“哇哇哇”直叫,叫声象要撕裂天空,“哇哇哇……”,“哇哇哇……”王五家哪只母猫也跟着叫了起来。接着两只猫好象在相互嘶呜。 夜更黑了,风吹得更大了,风吹得树叶发出沙沙地声响,一会把这家挂在墙上的簸箕吹飞了,一会把屋顶上的瓦角子吹掉了,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黄莲终于到了王五的院门前,她选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划燃了火柴,引燃了院坝里的稻草,火借风势很快便燃了起来,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咳嗽声,黄莲吓了一跳,怎么办,她急中生智,跑到门前用剪刀做了插梢。咳嗽声停了,一把草把明火压熄了,瞬间腾起了一股烟雾,黄莲又去抱了一捆干草点燃后才从窗口扔到王五的屋子里。眼见着王五向后面的窗子跑去,她赶紧又扔了一把燃烧着的干草进去。火燃起来了,一会就听到人声鼎沸,救水的人三三俩俩地提着水冲到王五家里。 黄莲把自己隐藏在苞谷地里,当她看到王五家整个房顶都燃起来后她才拿了包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外面的山道里。 王五被大火烧成了黑色的骨架,派出所的公安来查看完现场后,让镇上收拾、掩埋了王五的骨架。 吴德第二天起床后,没见黄莲,看到桌上黄莲留给他的信。 吴德: 我们的缘份已尽。感谢你在我最困难时收留了我,并且让衣依顺利回归她父亲身边。 如今遭此大辱,势必无颜见人。生有何欢,死亦何难,你去寻找你自己的归宿吧。欠你的望来生再还。 一九六0年秋 吴德看完信闭着眼睛想了很久,跛着脚,查看了家里放贵重东西的箱子。才把信小心地揣在衣服口袋里跛着脚一拐一拐地到了黄菊家里。 “王五烧死了。晓得不。”一进黄菊家,黄菊就咧开嘴大笑着告诉吴德。 吴德脸阴沉着,慢慢摸出信小心地递给黄菊。 “啥。她到哪去了?”黄菊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 “姐,你说呢?我就想问你?”吴德搭拉着脑袋,哭丧着脸。 刘平挥着手里的旱烟袋,从外面跑进来打了个哈哈笑着说“祸害王五昨晚上被火烧死了,活活地烧成了木棍,也算是报应到了。刚才镇长报告派出所,所里的公安还在哪里。” 黄菊心里格噔一下,突然想到了黄莲。她看了眼吴德。 “嘿,你们干啥,有好多人在哪里看闹热,你们不去看。”刘平诧异地问。 “走,看看去。”黄菊豁地站起来就走,吴德和刘平跟了出去。 黄菊扭头看了眼吴德。心想,他干什么?哼!我才不相信火是黄莲放的。 他们俩各怀心事站在围观群众中,火葬场的车开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烧成木棍了,还化啥呢?” 队长朝着说话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不准乱说,有公安呢?” 不一会,两个工人从车上拿下一付单架往王五屋子走去。不一会一个公安走出来在队长耳边说了几句转身上了警车。 “王五那个砍脑壳的家伙,遭天火烧死了,这个火是雷引燃了墙边的干草,火随着风进了屋……把他龟儿子烧成那样了。大家散了,散了,也算老天爷为民除害了。”队长叽叽吧吧地说完就叫大家散了。 “老天终于开眼了……,” “早该受到天谴了……” “早把他龟儿收了,我家的母鸡现在都在下蛋。”大家七嘴八舌地,述说着王五的各种罪孽。有人最后总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黄菊和吴德听着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姐,到我家喝口水。”吴德见黄菊也要回家时喊住了她。 “哦,啥事?公安不是说了吗?是天火!”黄菊大大咧咧地说道。 “呃,姐夫。一起,一起到家喝口水。”吴德一眼见刘平串到跟前招呼。 “嘿,我正想喝水呢?喝一口。”他含着旱烟一路吐着烟圈,悠闲地跟在吴德身后。 “呃,妹夫,黄莲还好吗?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刘平晃了晃脑袋漫不经心地问。 “嘿嘿,来,喝水,喝水。”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便到了吴德家里。 “姐,姐夫,你们看,这是黄莲给我留下的信。”吴德倒完水,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黄菊。 “我又认不得几个字,买什么关子。说的啥?”黄菊挥挥手把信纸推了过去。 吴德在他夫妇俩脸上扫了几遍说“她就说她走了,叫我不要找她,来世再见。王五又被火烧死了,这么凑巧……我就没敢报告她出走的消息。” “你,你啥意思?”黄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你干啥,干啥呢?坐下。”刘平一边说,一边将黄菊按了下去。 “你说咋办?她是你老婆。”刘平不紧不慢地说。 “我没啥意思,我不是找你们商量吗?”吴德扭了扭腰望着黄菊说。 “反正她平时也不出门,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她走了。等事情冷下去后,你再去报案。说她失踪了。自己悄悄去找。”刘平沉呤了好一会才拿定了主意。 半月后,王五的事情不了了之,他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所以他的死成了自然死亡。谁都不负责任。 吴德和黄菊悄悄地四处打听始终没有黄莲的消息,吴德每天都如坐针钻,虽说王五的死大快人心,但小心翼翼的他还是怕人产生联想。直到村里再没有提起王五,他才去报告了黄莲失踪的事情。 第八章 因祸得福 家里的门上了锁。“哦,”他们不在,我松懈了下来。几天不在家里,这个家对我显得陌生。 家里的房子当西晒,外婆一开门,秋阳就射进了屋子。阳光下,正对面墙壁上父亲那幅富贵牡丹图,给屋子添了些春意,几朵牡丹:红的艳丽,粉的娇艳,花瓣上的晨露欲滴未滴,嫩绿的枝芽,叶子上的露水从上片叶子滚落至下片叶子,活了的花和叶给这间屋子凭添了生气,心里感到莫名的愉悦和兴奋。“衣依,快进屋躺下,躺下。”外婆莫名的有些着急。我在画前出神,听到外婆的声音,吓了一跳。 “外婆,你铺了床。”我们睡的木板上铺上了草席。坐上去软软的好舒服。“快上床躺下。一会你妈她们回来了。”外婆的声音更加急了。我立刻躺下,不再说话了。外婆望了我一眼,放心地出去了。 听到“妈”,我就不自觉地全身发抖。姐姐说的话,一遍遍地回响在耳边,“明明死了,活转来干什么。祸害!”我是祸害吗?他们就那么想我死? “外婆,爸回来没有?”姐姐喘着气问。躺下一会就听到姐的声音。“在医院给你妹结帐。”外婆轻声答。“晚饭煮了吗?”妈声音不悦地问。“煮的南瓜稀饭。”外婆说完一阵大咳。 我在床上闭着眼睛,怕妈到屋里来,更怕姐姐打,面朝墙壁,背如芒刺。不知过了好久,我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十分。他们晚饭已吃过了。 “衣依,衣依,起来吃饭。”外婆端了一碗稀饭站在我床边。“外婆。”我坐起身问。“在厨房去吃?”我习惯性地问。 “是坐月子还是下不了床,怪了。不想在家里呆就滚出去。”妈在外面,声音威严地说。我跳下床,差点一个倒栽种。外婆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攒住了我。外婆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走了出去。 “哼,装死。”妈从鼻腔里拖长了声音。堂屋里,妈坐在木圈椅里,五岁的弟弟依俊手里拿着小花皮球就往姐姐依兰面前扔。嘣的一声,皮球打在依兰的脑袋上,“哎哟,妈,他打到我了。”依兰气恼地叫了一声,又埋头画她的画。“又打不痛,叫什么吗?”妈笑着说道。 “哎,妈,你看我画的画。”衣兰把画纸递到妈面前得意地说。“还不错,这是学院的荷塘?荷叶画得还行,花上面的青蜓画死了。”妈评价道。“妈,蜡笔就是画不好,用爸那个颜料画起肯定行。”姐姐蹲在妈面前,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你爸回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教你,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妈的声音柔柔地,把姐姐拉到她的身边。“你真是妈的心肝,宝贝。”妈一手揽姐,一手揽弟弟,三张脸紧紧地凑在一起,甜甜地开心大笑起来。 我在厨房里吃着外婆特意给我留下的南瓜稀饭和一小碟炒面皮。一边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发酸。 外婆收拾完碗筷,拉着我就想往外面走。“到哪去,把衣俊带出去。”妈一句话就把外婆钉在了堂屋。“依衣等会,俊俊跟外婆上街街。”外婆拉起衣俊的小手就走。 “衣依,我们到学院去转转,葡萄架那边还有葡萄没摘完。摘葡萄去。” 一出家门,我就挽着外婆的手,衣俊一路蹦跳着,哇哇地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学院。葡萄架下早就坐满了人,“衣依……”佩玉一下冲到我面前,高兴地大喊了一声。 “佩玉,你们都在这里玩。嘿,摘葡萄了吗?我外婆说这里还有葡萄。”我连问了一大串。 “我这里刚好还有三颗,酸得掉牙齿,只要你吃得下去,就给你。”佩玉把攒着的手摊开来现出三颗生涩的葡萄,我拿了一颗扔进嘴里,葡萄包着皮,只要不咬破酸味就不出来。牙齿一碰,皮破了,酸水一涌而出,酸得我一口吐了出来。半天才说出“好酸。不吃了,不吃了。” “王婆婆在那边讲故事。”佩玉拉着我几步就到了葡萄架下。王婆婆正聚精会神地讲着“……小孩子掉进缸里,大家吓得一哄而散,司马光急中生智,用石头砸破了缸子,水从缸里涌出来,小孩子得救了。”一个男孩子摸着光头,晃了晃问“王婆婆,缸子打破了,司马光不赔吗?” “对呀,对,那个赔缸呢?” “得救的小孩子赔。该……赔。”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谁该赔缸的事情来,完全忽略了,救人的事。王婆婆扫了大家一眼,不紧不慢地问。“缸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一个小孩子眨巴着眼睛,很久问“淹死的又不是司马光,砸破了缸却要司马光赔。”,“是呀,救回来的是小孩子的命,又不是司马光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什么呀,救人就是英雄。”佩玉将手举起来,挥着拳头大声说。小男孩子摸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赔缸子,我爸一定会把我的屁股打开花,哎呀,想起都害怕。”他自己打了个寒战,大概是想起屁股开花的模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途。”外婆不知几时也凑近了故事圈子来。“外婆,不要说那些封建迷信的话。王婆婆很快打断了外婆。“哦,对对对。”外婆赶紧不出声了。 “不赔缸子,你们愿意救人吗?”大家齐声应道“愿意。”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是自己被淹在缸里,想不想有人救?”王婆开导。 “想。”大家齐声答。 “所以以后,谁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救人。” “大缸子要好多钱呢?”我插了一句。王婆婆闭上眼睛无奈地摇着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想缸子,只想救人。任何时候救人都是第一位的。今天的故事,重点是怎样救出被淹的人。遇到事情的机智和沉着。散了,已经九点三十分了。都回家了。其实是教大学的王婆婆不知怎样回答几个小孩子的问题。 学院里夏天的夜晚,葡萄架下总会有老师、小孩子去乘凉,一些老师就会因势利导地讲一些人生道理和浅显易懂的故事。 “外婆,以后我天天都来听故事,可以吗?”我兴奋地问道。 “当然可以,外婆回来了。你干什么都可以。”外婆低头望着我。 “我。”衣俊爬在外婆背上,睡眼朦胧地嘟咙了一个我字。 “佩玉,佩玉,快走。起风了。”佩玉哥在一边大喊。佩玉住在前院教工宿舍,她父亲是学院食堂的大师傅。 真起风了。我们快走。秋天的脸说变就变,一会下起大雨来,我们都要淋成落汤鸡。 回到家里,爸、妈和姐都在家里。外婆把衣俊放在堂屋的长木椅上平躺着。妈看了一眼没吱声。外婆赶紧到厨房把温在炉子的的温水倒进大木盆子里,端到堂屋,把衣俊摇醒,给他洗澡。我悄悄溜进了屋子。怕见他们。独自在屋里想着司马光的事情,想着砸碎了的缸,救了的人。心想,自己这样做了,回到家里,妈会不会因为赔缸子而把我打死呢? “衣依快出来洗澡。”外婆在堂屋里喊。我赶紧跑了出来。爸妈和衣俊已经进了他们的卧室。姐姐在灯下翻看一本连环画。 木盆里的水面上浮了一层沫,我伸手到水里,水有些凉。外婆到厨房去兑了一木瓢热水倒进木盆。 我脱下衣服,身体就象一付骨架。外婆轻轻地擦洗。忍不住暗自掉泪。“外婆,你哭了。”看到外婆的眼睛里有泪珠滚出,我惊奇地问。 “水汽熏了。”外婆抹了把眼睛说。“叫什么叫。讨厌。”姐姐起身对我们大喊了两声,自己进了卧室。外婆住了手,转身看了眼衣兰,没再说话。默默地给我擦洗。“外婆,她进去了。你又哭了。”我伸出小手在外婆脸上摸了摸。 “没有。皮包骨。长胖了才好看,知道不。”外婆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痛,外婆。”我叫了声。“外婆走了,你怎么办?”外婆忧忧地自语。 “外婆你要走哪去?”我惊奇地问。 “当然这又不是我的家。记住外婆的话,你长大了有福气,你能吃多少饭就吃多少,只有饭能养命,你长大后一定有福气,小时候有些苦你要受,想到福气你一定要忍耐,人只有吃过了苦才会有甜。”外婆忧忧地看着我说。 “嗯。嘿,外婆,你说,假如我象司马光打破了缸子,妈会不会打死我,赔缸子肯定要好多钱。”我眨巴着眼睛问。 “傻女子,破了的缸子肯定是被救的孩子家赔呀,而且他家里人还会感激你的。”外婆点了点我的额头。 “哦,以后,我一定要救人。”我觉得自己就是司马光。 “你想得到吗?司马光是聪明机智的小孩子。你是吗?”外婆笑着又点了我的额头。 “我也想聪明机智!外婆,你给我聪明机智!”我在外婆的脸上亲了亲娇憨地说。 “人的聪明机智是从书本里来的,书本里记载了很多事情,比如砸缸救人,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你遇上了,你就知道可以把缸子砸碎,让水流出去,人就可以得救……”外婆轻声说。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牢牢记住了“书”能让人变得聪明机智,而聪明机智于我犹如生命一样宝贵。 躺在床上,我没有象往常一样很快入睡,而是思想着外婆说的书,书里的聪明机智…… 外婆忙完了所有的事情,躺上床时快十一点了。 我小声问“外婆,书……”外婆打断了我“睡了,不说话。”外婆说完翻了个身背朝我。 睁着眼睛没说话,想着聪明机智,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福祸相依,从医院回家后,妈妈和姐姐收敛了许多。学院里悄悄传出了妈妈虐待我的谣言。 妈妈为了证明她没有虐待我,开天辟地叫我去参加暑期学院老师们自愿授课的学习班。 这天爸爸上美术课,我少有的理直气壮,拿着外婆给我做的布袋子进了教室。“衣依,来。”佩玉早在教室了,她给我占了座位。 姐姐衣兰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这节课,爸在讲台上放了几个不同样子的木头,圆的,方的,圆柱体,三角形,然后讲了透视,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形状的不同。接着就让大家用铅笔画。 很快姐姐就画完了,她举着手里的画说“我画完了。”大家的眼光一齐聚集在她的画上。我没有抬头,继续画我的画。佩玉拉了拉我的衣服说“你姐画的好好哦。”我画着最后一个三角形,努力地压制自己不去看姐姐的画。 爸爸举着姐姐的画,向大家展示,问大家“这张画,画得好不好?”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好。”我抬起头看到,她真的画得很好,我在心里不得不承认。 “衣兰同学这张画,大的结构没问题,但是阴影部分还有小问题。大家请看……” 姐姐站起来说“衣老师,角度不同,所以阴影自然不同。”爸楞了一下,片刻走到姐姐的座位上扫了眼他带来的几何体。 再次走到讲台上,认真地说“衣兰同学值得表扬,敢于纠正老师的错误。她这张画没问题,阴影因位置不同而变化。这件事告诉我们,人不但要学习,还要思考,老师同样会犯错。这张画我给她打100分。大家可以互相交换探讨自己画得好与不好。下课。” 我认真的领会爸的话,要学习,还要思考。 佩玉把画递到我面前,把我的画抽了过去。我楞了一下,拿起佩玉的画看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佩玉会把直线画得象蚯蚓一样扭曲,几何体没有立起来,我看了眼佩玉,她正期待地盯着我,“怎样?我画得象吗?”我望着她不知怎样回答,不好,她会生气。我违心地说“还行吧。” “衣依,你也画得好。”她大声说,好象是回应我给她的评价。我感到羞愧。 说了假话,心里象插上了根刺,回到家里。外婆又在煮饭了。我站在她旁边忧忧地说了课堂上的事,想到自己说了假话,心里的不安。“衣依,姐姐画得好,说明她用功了,爸爸说要学习也要思考,这一点你也要用心记牢。你说了假话,佩玉高兴了,她就会继续画,时间长了她自己会体会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假话真话在不同的时候作用也是不同的。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心意好,就是对的。 “哦,我没错。”听完外婆的话,我似懂非懂地望着外婆说。“没错,衣依善良,长大了一定有福气。” 外婆的话让我不安的心得到安定,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外婆,饭还没好呀,肚子都饿了。”姐姐一进门就开始大叫。 “好了。”外婆应了声从厨房里一手端凉拌茄子,一手端泡菜炒葫豆。我赶紧跑上去接过菜放在桌子上,转身又进了厨房和外婆一起抽筷子端稀饭。我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妈,不知她看见我会不会生气。“吃饭。”爸皱了皱眉头说。他为什么要皱眉头呢?我紧挨着外婆少有的坐在桌子边,低眉扒饭。“妈,今天我的画,爸给我打了一百分。”姐姐兴奋地对妈说。“是吗?我早知你有天赋,老衣,你可是要重点培养她哟。” 爸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衣依也画得不错。”外婆接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妈毫不客气地抢白外婆。“我,我……”外婆脸胀得绯红,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我什么,不要搞错了身份,这是我的家。”外婆没有吭声,捧饭碗的手不停地发抖。爸瞪了眼妈没有说话,没吃几口饭就离桌而去了。 我悄悄拉了拉外婆的衣襟,不敢说话。“哼,就是你这个惹祸精。外婆,她哪里画得来画,她就不是那块料……”外婆端着饭碗默默地进了厨房。 外婆在流泪。我把最后几口饭扒进嘴里,抱着外婆哽咽地说“外婆都是我 不好,害外婆生气。” 外婆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用双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柔柔地说“衣依你没错。外婆也没事,吃完了就去玩。”外婆开始洗碗,我楞了一下默默地拿了扫帚把屋子扫干净。 爸和妈带着弟弟睡午觉去了,姐姐在堂屋里拿了画本在那里画画。我远远地瞄了她的本子,她在画桌子上的水杯。画得好像。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能象她画得那么好。 外婆忙完了拉着我到床上躺下去,躺在她身边,面朝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角还在流眼泪。“外婆你还在哭?”外婆用左手抹了把眼睛说“那里,掉了个沙子在眼睛里,帮我吹吹。”外婆起身坐起把脸朝向我,我嘟起小嘴使劲地吹,“好了。”外婆重新躺下。“衣依,下午你妈上音乐课,你去吧。教室里那么多同学,她不会赶你。这是暑假最后一堂课了。”我看着外婆的眼睛说“我现在好怕她。”我胆怯地说,“你喜欢唱歌就去,外婆……”外婆欲言又止。“外婆,我想唱歌,我去,好不好,外婆你不生气!”我说完外婆翻过身去不再理我。我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衣依上课了,快起床。”外婆把我从梦中叫了起来。“你妈和姐都去了,你可以坐在教室后排,反正声音都听得到。” 我到教室的时候,姐姐坐在第一排中间。妈站在黑板前面,用粉笔写出今天要唱的《我是一个兵》歌单。我去的时候她刚刚写完,她转身时我很快地找了最挨窗的坐位坐下。 她先讲这首歌怎样识简谱,最后才边弹风琴边通唱一遍。昨年暑假她就教了很长时间识简谱,只要是她的学生,都应该会识谱了。外婆在农村教过我,所以我也有点会,当她唱了一遍后,大家都会唱了。妈在教室里是那么和蔼可亲,对每个学生都充满了爱。有时我都会产生错觉,她是最可爱的妈。 我们兴奋地唱着歌,所有的同学都有种说不出的昂扬斗志,我的心里也升起一莫名的勇气。 回到家里她又变成了“妈”让我恐惧的“妈”。 第九章 外婆升天 时间转瞬即逝,还有三天就开学了,我的书包还不见踪影。外婆好多次想问爸和妈都忍住了。 这天中午爸下班回家时提回了一个大袋子。“爸,这是啥?“姐姐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一边抢爸手上的包,一边问。” “这是你妹的书包,妈帮她收好。”爸把包递给了外婆。“爸,我要看一下。”姐姐嘴巴嘟得老高,眼睛瞪得溜圆。 “一个书包,还不能看了?”妈跨前一步从外婆手里一把抢过包来。 “呃,老衣,准备得够充分哈,书包,衣服,哟,还有鞋子。哼。”姐姐从妈手里拿着军绿色的书包左右端详,惊喜地说“妈,妈。书包上绣了字,还绣了一枝梅花。我要这个书包。”姐姐抱紧书包霸道地说。“什么?这不是买的。我看。”妈从姐姐手里把书包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起来。“梅花香自苦寒来。宝贝衣依!哼!”妈的脸色突然变成冰霜,眼光象一把剑一样射向爸,爸低下头说“吃饭,下午学院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学生总得有学生的样吧。你给她准备了吗?”。 妈铁青着脸,把包里的花衬衣,松紧裤,水晶凉鞋一齐掏出来扔在地上。 “爸,我要背这个新书包。我不管。”姐姐在妈手里拿过书包紧抱在怀里不松手。 “你叫衣依吗?”外婆嘟努了一句。姐姐抱着书包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哎,我要新书包……”妈恼怒地说“你不会把名字剪了吗?” “剪。”妈说完冲进了厨房。一直埋头吃饭的爸豁地站了起来。看着我说“把地上的东西捡回你屋里。书包交给衣依。”爸的声音透着威严。姐姐打了个哆嗦,爸从来没有这样斥责过她。 妈从厨房里拿了把刀,横在姐姐面前,眼睛冲血,压低了声音说“衣天树,不要逼人太甚……” “这,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个书包吗?我给衣兰做个一模一样的。”外婆插在中间颤抖地说。“哇,哇……”衣俊看着妈和爸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姐姐放下书包,抱住了妈。弟弟的哭声象融化恐惧的阳光,爸僵硬的脸松驰了下来,外婆从妈手上接过菜刀。 爸弯腰抱起衣俊对外婆说,“我抱他出去走一圈,你把衣依的东西收拾一下。”爸的话音一落,姐姐就把书包扔到我的衣服鞋子上面,双脚一阵猛踩,爸扫了姐和妈一眼,长叹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爸一走,妈就用手点着外婆的额头怨毒地大吼起来“这是书包的事吗?不是你,有这个祸害吗?明天就滚回农村去!” 我躲在大衣柜后面,全身发抖,上一次被打的惨痛教训仿佛就在眼前。 “贱人,贱人……姐姐嘴里骂着一边用脚踩我的衣服,在书包上使劲猛踩。我看着她踩不敢上前。 从缝隙里看到外婆不知说了句什么。妈啪的就是一巴掌打在外婆的脸上。“外婆!”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从衣柜后面跑了出来。 姐姐一下子也楞住了。妈收住了她的手。眼睛充血地盯着外婆的脸。外婆冷冷的说“善恶有报。我会走。” 外婆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滴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我抱住了外婆,想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为外婆抵挡妈的暴虐。没有,屋子里死一样的沉静。一会,妈踉跄着进了她的卧室。“外婆,”我轻声叫道。外婆没有回答我,我仰望着外婆的脸,外婆的眼睛散乱,眼角开始往外冒红色的泪水。一滴两滴,温热地滴在我的脸上。 外婆软软地倒在地上。“外婆,外婆……”我哭着大叫,外婆的嘴唇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外婆,外婆……”我不停地叫着。妈却没有打开她的卧室门。不一会姐姐从妈的屋子里钻了出来。凑近,看了眼外婆,对妈的卧室喊了声“妈,外婆死了。” “外婆没死。”我伤心欲绝地扑在外婆身上,外婆的眼睛往上翻,露出了眼白。外婆的手突然抬起来放在我的头上,接着又无力地滑了下去。 妈跑出来,跪在外婆身边用大拇指掐住外婆的上嘴唇,一边叫姐姐快去叫校医王医生。 外婆的嘴张着,左边嘴角一丝血线成了乌红。左边眼也有血红色的液体渗出。王医生蹲下身翻开外婆半开的眼皮说“瞳孔放大了。应该是老溢血急性发着。”说着把右手放在她鼻下,摆了摆头说“准备后事吧!老太太也算走得痛快。这种病的后遗症不是半瘫,就是全瘫。 外婆走了。火化那天,我哭着自个爬上了火葬场的汽车。车子里可以坐八个人,但是只坐了爸、舅舅和我三个人。妈在家里带弟弟,怕晦气沾染了姐姐所以也没去。 在车上我怕爸爸生气,自己坐在后排,把身体倦成一团。爸上车时瞟了我一眼,坐到了前排坐位。舅舅端着灵牌把头勾得低低的,不说话,也不看我们。车开到街上时,爸把我叫到他那排,第一次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衣依,外婆不在了,你到爸的寝室去住,好吗?”爸爸慈详地问,我吓得跪倒在地。哭着说“我怕。”爸爸把我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无奈地自语“家里太窄,容不下你。怕什么呢?” “怕,怕专吃小孩子的长毛贼。”我全身发抖,仿佛爸爸就是那个贼。 “你抖什么呢?那里有什么吃小孩的贼,那是骗人的。”爸突然有些生气。 “我呜呜的哭了起来。” 爸爸生气地板起脸说“家里住不下你。弟弟要睡你的床。所以没有你睡的地方。” “外婆,外婆……”我哭得更加伤心,想着一个人在寝室的凄惨景象更加大放悲声。 “寝室离家又不远,我的教研室就在寝室对面。不准哭。”爸爸用手给我擦干眼泪,厉声说道。 看着爸快要发怒的脸,我止住了悲声,不断地嗝气。 车子也到火葬场了。 火葬场里几个炉尸工早就做好了焚尸准备,所以车一到他们就把外婆塞进了焚尸炉。 我和舅舅最后看了眼外婆。外婆再出来时成了一堆碎骨屑和灰。爸爸出钱在火葬场买了一个陶瓷罐子装骨灰。 外婆的骨灰葬在她自己的自留地里。因为时间太匆忙,连墓碑都没有。舅舅不知在什么地方找了一块木板插在外婆的坟堆前边。权当碑。 葬了外婆回到家里,妈和爸在他们的卧室里,不知爸说了什么,妈歇斯底里地说“有她没我……眼不见为净……。” 姐姐凑在他们卧室门外,偷偷从门缝里往里看。我带着弟弟,心惴惴不安。 “衣依,进来。”妈的声音切切地。 爸爸坐在写字桌前的木椅上,妈站在爸旁边。 妈递给我一个大包裹,说,这是你的衣服。跟爸爸到寝室去住,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她的话冷得象冰块,看着我的眼光如果能够把我生吞活剥的话,她一定会这样做。 爸长长地叹了声气。悲悯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明天一早就到那边去。”爸爸没有多话。 我全身发抖,想着一个人的屋子就感到恐惧。看着妈的脸,我甩开爸的手紧跑几步跪在妈面前,哭着央求道,“让我在家里吧,妈,我保证不给你惹事了,我会做家务,我会煮饭,外婆教过我的,我也会洗衣服,我,我害怕。” “哼。”妈站起来冷哼了一声,拉着弟弟,嘴里说“兰兰,到公园去转转。” 我一下抱住了她的脚,妄想她大发慈悲。“松手!松手!”妈的声音象暴雷在我头顶炸响。 “衣依,松手!”爸的脸色铁青,过来把我扳了下来。 第十章 为什么? 第十章为什么? 爸爸提着我一路上我的脚几乎没有沾地,很快便到了他的寝室。 “老衣,你女儿?”隔壁徐老师听到开门的声音,看着我问。 “是,她现在就住在这里了,以后请多关照。”爸点了点头客气地说。 “哦。你忙。”徐老师说完退回到自己屋里。 爸放下妈给我打好的包裹,一边给我铺床,一边简短地交待,日常生活注意事项。叫我拿了碗,到食堂吃饭。 我云里雾里的被他提着象飞一样地到了食堂,到食堂拉着我到里面,对大师傅们说“这是我女儿,以后她每天都会到食堂来吃饭,饭钱我每月一号交到食堂,烦请大家多多照顾。”转身对我说“叫叔叔,阿姨。”我学着爸的样子,弯了弯腰说“叔叔,阿姨请多照顾我。” 刚说完,食堂里陆续地来了好多老师。 吃过午饭,爸带着我回到他的寝室,打开包裹,里面新书包换成了姐姐的旧书包,一双粉红色的水晶凉鞋从包里滑了出来,我明白这就是爸爸那天提回家的东西,也是导致外婆死亡的东西。心想,宁愿不要这些,让外婆好好的活着。 “这些东西以后就放在这个箱子里……”爸一边说,一边收捡。指点完了坐在一把竹椅上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我说“以后就照这样做。下午我去给你买个小闹钟。前三天,我会来提醒你,三天后一切靠你自己。” 我诺诺地答,心里实是害怕,不敢再说回家的事情,心里难过,眼泪扑扑地往下流。 爸爸转过头呆了会说“你认得那上面的字吗?” “哦。”半天我才想起他给我的纸片。赶紧拿起来看,老实地说“有些认得,有些不认成。” “我给你读一遍。”他把纸片拿过去读了一遍问:“记得了吗?把它贴在你的床头,桌子抽屉里有浆糊。” “记得了。”我一边答一边把纸片贴到床头上。 记得就好,拿了帕子和盆子跟我去打水洗脸洗脚。 明天到你直接到小学去上课,你和佩玉一班,可以先和佩玉一起。说完他就要走,刚走出门又回头说“画板上的画不要动。” 爸爸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我打量着这个房屋。 爸爸的寝室很大,房子是横的长方型,对门的墙上有两扇双开的玻璃窗子,他在屋子的三分之一处挂了一个深蓝色的布帘把屋子隔成了两间,外间很小是生活区,里面是画室、书房,兼卧室。 想起爸说的画,掀开布帘进了里间屋,阳光把屋子染成了桔黄,一个大画架立在布帘边,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光着脚站在一块石头上双手伸着似要飞起来的样子。神仙,这一定是神仙,我伸手去摸她的脚,结果摸到了凸出来的象泥土地一样的东西。退到墙边再看,她的脚又伸出来了。顺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前面是一片大海,海的尽头浮着一个半圆型的太阳,天上几条红色黄色的云彩,哦,我想,那里就是她的家了…… 窗下放着一个和家里一样的大写字台,台上摆着各种笔和一些快干了的颜料,一个调色盘上粘着一把刷子,一本翻到一半的书。横着放在黑色的台面上。我踮起脚尖把书拿了下来。 书好厚,纸的颜色都黄了,封面上印着一个外国人。只认得一个传字。我扫兴地把书放回原处。 心想明天要上学了,书包里有本子和笔没有。提起洗得发白的淡黄色帆布书包就想起了漂亮的新书包,以及因此而死的外婆。我是外婆的宝贝,也是爸爸的宝贝。 突然间想到新书包上绣的“梅花香至苦寒来”我是梅花,我一定会香。我拿出本子,在本子上端端正正的写上了我的名字。 其实我很小就在外婆的教室里读书了。外婆是村小的代课老师,她语、数、音乐、美术全能。她上课的时候,就没人带我,所以就把我放在竹编的大筐里面,我也不闹,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一岁多了,她就给我一支笔一个小本子,让我在教室最后一排跪在长条木凳子上,爬在桌子上乱画,只要不在教室捣乱就行。 四岁之后,外婆开始有意无意地教我认字,背一些简单的唐诗宋词。我乱画的画里有了一些内容。我学会了认字,我的记忆特别好,外婆教过一遍我基本上都能记住。外婆常夸我,说我聪明,以后只要用功一定成为学问家。她说“要想将来有福气,就必须回到了父母身边,到城里去念书。” 所以…… “衣依,”门外传来爸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来不及把本子塞进书包就跑去开门。 爸左手提着一个大包,右手拿了根木头小凳子。我伸手接过小凳子喊了声爸。 爸放下包说“把这些东西自己整理好,放在小柜子里。闹钟放在床头,我给你告好了时间,每天闹钟响后就起床。钥匙你挂在项上,不要取下来。你在干什么?你写的?”爸爸拿着本子问。 “嗯。”我小声答。爸摸了摸我的头说“不要带同学到这里来,我还要在这里画画。好好读书,少了东西我给你买。” 爸爸好温暖,摸在我头上的手好象有一股暖流流淌进我全身每一根血管里,我幸福得快要窒息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恨我?”我忧忧地问。 爸爸的手象被滚油烫着了一样闪电般地缩了回去,脸上突然间布满冰霜,“胡说什么?有事到教研室找我。”也不等我答话,转身逃命似地走了出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恨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蠢话。身体象被极寒的冰箭射穿,冷得发抖。 “钉铃铃……,”教学楼那边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该吃晚饭了。 吃了饭,我习惯性地往家里走去,家里的门敞开着,一眼望去,桌子上摆着饭菜,他们四个人围坐在桌边。爸爸猛抬头看见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妈妈也看到我了,她瞟了眼爸,坐在桌边吃她的饭,仿佛我是空气。 “二姐姐,吃饭。”弟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喊。 “兰,把弟弟拉回来。”妈的声音有些变调。爸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我问“你没到食堂去吃饭?” “吃了。”我鼻头有些发酸。爸爸左手提着我飞快地往外走。 我呜咽着问“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在家里?” 第十一章 钱梅寻父 钱梅做梦都没想到妈会因她而死。童年不幸的生活让她从小立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绝不象母亲那样任命运摆布。 在她的词典里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因此,她在钱家湾中学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进最好的大学,走出钱家湾。 高中入学考试,她记得每一道题都答得完全正确,读临江高中不是梦。秋后一个下午天,她们一家人在地里收麦子。隔壁旺财麦在田边大喊“钱梅,钱梅。”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了站在旺财身后的刘老师。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刘老师,嘿嘿,到家里去坐。” “钱梅,成绩下来了,你为钱家湾中学增光了。你的成绩在全临江都是第一名。读临江高中没有一点问题。祝贺你,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得意的弟子。”刘老师激动得用手背抹着眼泪。 “真的,学校其他同学呢?”钱梅关心地问。 “其它就很一般了。钱梅你一定要为钱家湾争光哦……” “刘老师,喝水。”钱梅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倒满开水的白瓷杯子,双手奉给刘老师。” “哎,教了几十年,终于让我摘了全区第一的桂冠。”刘老师喝了口水,擦了把脸上的汗,笑眯眯地盯着钱梅。 “哎,刘老师好。”妈拉着弟弟钱立,背着麦子回到了家里。 “钱大姐,你女儿这次考试可是临江状元哟,以她的聪明才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刘老师就象自己中了举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哦,嘿嘿,借你吉言。”妈说完,自己进屋收拾麦子去了,直到刘老师走,都没露面。 “妈,你什么意思,人家刘老师可是走了几十里路。你怎么可以这样冷待人家呢?”钱梅生气地找妈理论。 “嘿嘿,高中,可以免学费,免饭费吗?我没钱。供不起,你也该挣钱养家了。”妈头都没抬,收拾完麦子,又拿了把谷草打草鞋。 “什么?你不给学费,我,我可是考了全区第一名呀。”钱梅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你考了全国第一都没钱。”妈眼睛都不眨地说。 “我不,我就要读书。”钱梅气得在妈面前撒泼。 “你看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卖,只要缴得起学费都行。”妈的声音有些哽咽,两行泪无声地流着。 “妈,我长大了给你挣好多钱。不哭,妈。妈。……”弟弟钱立乖巧地用手给妈擦去了泪水。 “嗯,呃。嗯。……”妈清了清喉咙接着说“还有一条路可以试试,找你父亲要钱,他在省国立大学教书,你到学校就能找到他,他应该有钱。如果你要去,我给你准备路上吃的馒头。带上你弟弟,或许有点希望。”妈停下手中的活路,抹了把泪,站起来拍了拍钱梅的肩膀。 “我要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放弃。”钱梅激动地抱着妈亲了一下,转身就往她屋子走去。她得做好准备。 父亲在她的头脑里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他活在过去钱家的佃农嘴里。她在人们的议论中,拼凑出了父亲的形象。 父亲才华横溢,风流倜傥,读大学就以他出色的才华崭露头角。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反对包办婚姻,提倡自由恋爱,特别是看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后,更增添了他抵制包办婚姻的决心。虽然被要挟,他也只是为了生活不得不敷衍塞责。 父亲和母亲仅有两次同房,便有了他们两姐弟。她一直不明白妈为什么要这样生活。同时憎恨父亲的无情,既然不爱,又何必造出新生命呢? 这一次她一定要去质问他,她认为抚养他们是做父亲的责任。他也必须尽到父亲的责任。 第二天天刚亮,妈就把他们叫醒了。“钱梅,这张图纸是我凭着记忆画的,每个地方我都注了地名。你们要早走,早歇。这是家里最后一点钱,还有一些零钱,拿着,不要露财。天晚了一定要住店。”妈再三叮嘱。 她带着弟弟风餐露宿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国立大学校门前。 “姐,我好饿,我想吃面……”弟弟指着校门前一个小面摊子说。她这才想起他们还没吃午饭。 “好吧,老板,给我们来两碗,哦,来两碗最便宜的小面。”钱梅说到一半,改了口。 “辣,还是不辣。”老板问。 “我不要辣。”钱立抢着答。 “一碗辣,一碗不辣。”钱梅笑着在弟弟头上摸了摸对老板说。 “两碗小面。”老板大声唱着用托盘把面送了过来。 “呃,老板,打听个人,你认识吗?就是大学里教国文的钱教授住什么地方。”钱梅一边端面一边问。 “钱教授哇,就住在大学竹林村。你是他什么人?”邻桌一个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接了话茬。 “嘿,小妹,他就是大学的老师,你今天算问对人了。”老板手指着那男人说。 “他是我们的爸爸。”钱立童声童气地答了一句。 “哦,你们是老钱的儿女?”他把碗索性端到我们桌上,脑袋凑近钱立仔细打量,打量完了又转头凑在钱梅面前,钱梅赶紧把脸往后退。嘴里说“嘿,嘿,叔叔一会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 “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你们,难道是老天给他送了子嗣。嘿嘿,可以,可以的。吃完了马上带你们去。”他酸溜溜地摆动着他的脑袋,埋下头挑碗里的面条。“昨夜风雨得喜讯,秋日面摊逢佳丽。呵呵一笑笑朋友,缘来缘去早定基。”一路上,他酸溜溜地拿眼睛瞟钱梅。嘴里嘀嘀咕咕。钱梅心想,他这是在做诗吗?真象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到了,他们站在一个围成篱笆的小院子外面,篱笆里的土地上种着各种花草,一丛丛黄色的波丝菊特别耀眼。 “钱教授,钱教授。来贵客了……”他推了推眼镜,对着里面大喊。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态丰腴,满面含春的中年女人来。 “杜老夫子,什么贵客有你贵?”她笑盈盈地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在老夫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转眼见了我们,惊讶地问“这是……” 第十二章 绝望 第十二章绝望 “他们是钱教授的公子和小姐。”被称为杜老夫子的男人,伸手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 “什么阿猫阿狗,还什么公子小姐。几十年了,你何曾见过他有儿女。去去去。”她拉下了漂亮的脸蛋,收起灿烂的笑脸,一脸冰霜地说完,伸出一双雪白的玉手象赶叫花子一样把我们往外推。 “我们找我爸,没找你。你有什么资格推我们。”钱梅要强地把她往一边推,没想到,她竟然顺势倒了下去……” “师娘。你们是那里来的杂种,敢在这里动手。”话音刚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提着一篮子菜,从他们身后冲了过来。 “小菊,快把你师娘送回去。”杜老夫子看见她,象见了救星一样,吩咐完,自己居然跑了。 “老师,老师。衣天树,衣天树,快出来,师娘被人打晕了。”她对着屋子里一阵大喊。 钱梅吓得就想往外溜。小菊一把拉住她说“想走,门都没有。” “师娘,师娘,谁这么大胆?……”七八个年轻的男学生从屋子里跑出来,七嘴八舌地嚷着。 地上,师娘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钱梅急得哭了起来,心里想着,她竟是个纸糊的人,动不得。 几个学生看着地下的师娘,有些手足无措。师娘穿着旗袍,薄薄的衣衫,更显凹凸有致的身材,活象圣经中复活的夏娃。 几个男学生,把眼光从师娘身上移到了凶手身上。 衣天树看着钱梅,眼睛一闪,他竟然有贾宝玉初见了林黛玉的感觉。这样面熟,仿佛是几世的情人。 “衣天树,师娘还在地上……”一个同学在衣天树耳边喊了一句。 “哦,怎么办?我们都是男的。”衣天树搓了下手,对小菊说“快把师娘抱进去。” “我,我抱不动。”小菊,嘟了小嘴。 “哼,松手。”钱梅把小菊的手一甩,弯腰抱起师娘就要往里面走。 “呵呵,看不出来,纤纤女子有这么大的蛮劲。……”几个男学生又议论了起来。 “呃,你们跑来干什么?是她推倒师娘的吗?”衣天树抓着钱立问。 “是她先推我姐,我姐一还手,她就倒了。”钱立脸涨得绯红,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 “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衣天树又问。 “是那个……”他说着就在人群中找寻,半天没找到,接着说。“反正有个男的说,我爸住这里,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来找我爸。那个女人不要我们进去,还推我们……” “哦,你爸是钱教授。” “我爸就是钱教授,我妈说的。” “哦,这次是认你爸?” “我姐要学费。”钱立尽他所知的一一作答。 “哦……”衣天树若有所思地,牵了他的手,快步走进屋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钱梅在小菊的带领下,穿过大厅,进了间华丽的卧室。卧室中间摆着一架朱红色的双层雕花架子床。外架上挂着白色的细纱蚊帐,内架上是一床粉红罗纱帐,床上两个纯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和一床很薄的浅红色铺盖,叠成四方型放在床的中间。 钱梅放下钱夫人后。她莫明地感到有两道寒光射向她。她低头看向钱夫人,发现她的眼睛微睁,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紧缩。 “夫人,夫人……”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右手杵着拐棍,急匆匆地快步走进屋来。衣天树和几个青年学生紧跟在他身后。 “小菊,快去拿嗅盐。”他一边吩咐,一边坐在夫人的床上,伸手握住她的玉手。 钱梅退到一边打量着,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 钱梅看着他,和想象中的父亲比较。饱满的前额,凹陷的双眼上架着一付金丝眼镜,高挺的鼻子,一条很深的人中线下是一个轮廓分明的嘴唇。他的脸色苍白,偏分的浓密头发里间杂着几根白发。显然,他的五官浑然天成,每一官都和他的脸型成为绝配。因此,绝对是潘安再世。但,现在的他,仿佛正经受着什么疾病的折磨。 小菊拿了嗅瓶,他把嗅瓶盖子撬开后,在夫人鼻下晃了几晃。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声,忧忧地醒了过来。 “先生,对不起,我真经不起事。刚才……”她抬头一眼望见了钱梅和钱立,把眼睛闭了闭,接着说:“他们说,你是他们的父亲。可是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风雨几十年,何曾隐瞒过我什么?怎么会凭空掉出儿女呢?所以我不让他们进门,结果,那小女子竟然把我推倒在地,呜……”她柔声说完,把头埋在他先生的怀里哭了起来。 “夫人,他们认错了人。天树,把他们赶出去。”他抚摸着夫人的手背,一边安慰,一边吩咐他的学生。 “哇,……你就是,我们没认错人……”钱立拉着钱梅的手边哭边说。 “把他们给我赶出去,赶出去……!”钱教授站起来,大发雷霆…… 衣天树上前拉着钱梅的手臂就往外拖,小菊在钱梅的后边使劲往外推,几个青年学生往外推着拚命挣扎的钱立。 钱梅挣脱了衣天树的手臂。转身冲到钱教授身边,怒声质问“你敢说你不是钱意林,既然不想认祖,何苦要掠夺钱家的财产,既然不认妻何苦造出我们。你就是一个流氓、无赖……” “拖,拖,拖出去……”钱教授气得瞪圆了双眼,举起拐杖就要向钱梅打。 举到半空中,他自己先倒了下去…… “钱教授,钱教授。……” “先生,先生……” “小菊,小菊拿嗅盐。” “快去叫救护车。小明,到学院医务室请医生。快去。大家分头行动。你们,先走吧。不要在这里了。”屋子里一阵忙乱。衣天树把事情安排完后,没有忘掉叫钱梅他们快走。 钱梅心里害怕,以为他真死了,那她真是害人不浅。“姐,我们走。”钱立拉着钱梅的手往外拖。 钱梅看了眼篱笆院子里盛开的菊花,想着自己此刻不能走,至少要看清楚他是死是活。 “你们还不走,走走走……”一个学生看见他们,把他们推出了屋子。 院子外,一辆救护车停在院子门前。 钱梅牵着弟弟的手,想着自己,没有要到钱,读不了书,只有去耕田种地。想着想着竟然绝望得大放悲声,一屁股瘫坐在学校大门边一棵黄桷树下。 钱梅哭着哭着,突然间感到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第十三章 新希望 第十三章新希望 “姐,姐。”钱立急得满头大汗,看着过路的人就拉着求人家救救他姐姐。 约莫一小时后,衣天树匆匆走出校门。钱立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大哭着央求“大哥哥,救救我姐。”他拉着他到了钱梅昏倒的地方。 衣天树看着躺在地下的钱梅,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转身对钱立说“前面有家小医院。到那里去。” 医生用大姆指按着钱梅的人中,大概过了一分钟,她便幽幽地醒了过来。“姐,姐,醒了。”钱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笑着叫着。 “醒了。”衣天树笑着招呼了一声,转身问医生“她,要吃药吗?” “嘿,没病,吃啥药。”医生笑着说。 “那她这是……”衣天树迷惑不解地望着医生,等他解释。 “急火攻心。妹子喝口水。走吧。没事,你健康得狠。” 钱梅不好意思地看了衣天树一眼,他不是父亲的学生吗?难道父亲叫他来留我们……她心里一阵窃喜。 “你可以走吗?”他亲热地望着她问。 “当然。”她一蹦就从地下站了起来,父亲认她们,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当然她一定要把握这样的机会。弟弟也站起来了。 “我叫衣天树,是你们父亲的学生。刚才我也看到了……我带你们去吃饭。”钱梅一边吃饭,一边打量他,感觉他象极了某个她熟悉的人,她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了她常去的关帝庙中的关公,只是他的皮肤白里透红,身材不及关公魁伟。 “是父亲叫你来的?”钱梅红着脸问。 “不是,你父亲还在医院。”他不好说,他没想找她,碰到他们纯属偶然。“父亲,父亲他不严重吧。”钱梅想到气晕的父亲,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重话。 “呃,我叫钱梅,他叫钱立。我们真是他的儿女。我们原本没有想过来认他。但是,我现在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问题。今年我初中毕业,考高中时考了临江高中,考了第一名,老师说我读下去,很有前途。但是,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两姐弟,已经耗尽了钱财。父亲不承认包办婚姻,他却生了我和弟弟。原本婆婆爷爷在世时家里有些田地和财产,没想到婆婆爷爷一死,父亲就回家把大多数田地卖了,只给我们留了两亩薄田和一处宅子。他太狠了。这些年妈一边种田,一边当手饰,免强过到现在。我妈说家里没有钱了,我必须去挣钱,或者嫁人。但是我不愿意,所以我才和弟弟跑到省城来找他。下个月就要开学了,我却没有学费。呜呜……”钱梅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哦,是这样呀。”衣天树打量着钱梅,心里想,她太漂亮了。这样的美人娶着妻子一定不掉价。他接着分析道“据我了解,你父亲不太可能认你们。叫他拿钱出来,更不可能。他的钱全在师娘手里。他又把师娘看做他的生命。所以走你父亲这条路不太好走。让我替你想想,总能找到一条出路。”他说完,托着腮,想了很久才说:“提个建议,鉴于你现在的情况,读高中,上大学有些困难。也不现实,不如折中读师范学校,师范毕业至少可以当老师,而且读书免食宿的。”起初他说得有些吃力,或许是被钱梅看得不自在。 钱梅低头想了想说,“但是我没报师范,怎么办呢?” “哦。”衣天树又沉呤了片刻,搓着手说“这事有点麻烦,但是你考了全市第一名,临江师范一直想要我去教书。或许我能帮忙也未可知。 “临江高中校长亲自送了录取通知书。哎……”钱梅说完又叹了口气。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回去,马上转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等钱梅答话便一路小跑着消失在校园里了。 不到二十分钟他便背着一个小包,一边擦汗一边说“快走,学院有辆车要到临江去,我们正好搭车。” “你要到临江?”钱梅惊讶地问。 “你不是要读临江师范吗?我不去,你怎么读。”衣天树边答边走。 “哦。” 不一会,一辆绿色的解放牌货车就停到了他们身边。司机大喊“衣天树,快上车。” 衣天树让钱梅坐驾驶室,钱梅把位置让给了弟弟,自己翻进了货车车箱里。车箱里装着一摞一摞的书。钱梅笑着问“我爸没有儿女吗?”衣天树痴痴地看着她,隔了好一会说“师娘是艺术家,不想因为生育破坏了形体。” “哦……”钱梅心里想着等你老了,我也不会认你。 “你真美!”衣天树痴痴地看着她,竟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啥?”钱梅不料他会说出如此轻薄的话来。但是她又想听这样赞美的话。装着没听清楚又问。 “没啥?我是搞美术的,因此对美有着特别的敏感。从没看到造物主有如此杰作,……钱老师,从来不曾提过你们的事情。”衣天树好奇地问。“嗯,他和我妈,一解放就离了。”钱梅低着头细想衣天树的话。美不美的有何相干,我妈不美吗?照样被我爸给休了。 “嗨,但愿我到临江师范工作,能够帮到你。”衣天树的脸有些红,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为了我,你不在大学教书,到我们临江师范教书。我们那个小地方,可没省城大哟。你不后悔吧。”钱梅的脸绯红,说话有些结巴。 “呵呵,有些人可遇不可求。呃,你有不有,和我相识很久的感觉。我一见了你,就象贾宝玉见了林黛玉似曾相识。”衣天树打了个哈哈问道。 “说起来,还真有点那种感觉,觉得你特别亲切,你是不是到过我们钱家湾。”钱梅这时说得自然了很多。 “钱家湾,我第一次听说。我生在省城,长在省城,读书也在省城。我到过临江一次,都是应朋友邀请。”衣天树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你家里会同意你到临江吗?”钱梅有些担心地问。 “嘿嘿,我家里没人了。全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他低下头,有些沉痛地说。 “哦,对不起,惹你伤心了。”钱梅拉了拉他的袖子,红着脸说。 “没什么,都过去了。哦,真如我们所愿,我怎么通知你呢?”衣天树推了推眼镜问。 “给我写信,我给你写地址。”钱梅有些激动。汽车砰地一声,一下停住了。 “到临江了。”衣天树望着路两边的街道说。“好快,我们来时走了一天一夜。” “下车了,下车了。小衣还没坐够么。”司机看着他们俩打趣地说。 “谢谢了,我们马上下来。”衣天树先跳了下去。站在货车后面向钱梅伸出双手说“抱你出来,还是跳下来。” “我,还是跳吧。”钱梅涨红了脸,站在车箱边上,要跳不跳地。 “还是我抱下来,怕歪了脚。”衣天树说着把钱梅从车厢边抱了下来。 “大哥哥,你也到钱家湾吗?”钱立蹦跳着跑到衣天树面前问。 衣天树抬腕看了看表说“大哥哥,以后到钱家湾来,你欢迎吧。”衣天树笑着逗钱立。 “你救了姐姐,我当然欢迎。”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走几十里路。读书的事就拜托了。”钱梅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好,好,我会极尽全力。等我的好消息。” 第十四章 提亲 第十四章提亲 不到两周时间,衣天树就让自己从省城的国立大学,有条件地受聘到临江师范学校。拿到钱梅的录取通知书,他没有给钱梅写信,自己回了趟省城自己的家。 隔天到医院看了老师夫妇,两个人都基本恢复了健康。他几次提起钱梅都被老师挡了回去,他只好作吧。临走,淡淡地提了到临江工作的事情。 的确正如他给钱梅介绍的,他家里没人了,但不代表他没有家。他的家在省城的利人街,街上住着高级公职人员。他的父母都在省政府任职,一个哥哥在医院当主任医生。悲剧发生那天,他还在读大一,正好在一个同学家吃饭,同学家附近就是防空洞,所以他幸免于难。日本鬼子的一颗炸弹扔在了利人街……。 巨大的悲痛让他痛不欲生,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在大学同学和衣教授的帮助下才走出阴霾。 他回到家里,反复思考了一天一夜,最后决定到临江。他从床头柜上拿了那张全家照,放进他的皮箱。衣依不舍地环视了家里的每一件家具。才在门前挂了此房出售的牌子。自己又赶紧到报社登了卖房公告。 很快房子就成交了。他拿着钱,给钱梅买了几套衣服,鞋子。返回临江,到师范学校后,住进了学校给他分的宿舍。把钱存进临江钱庄。日常琐事安排妥当,他才一路打听到了钱家湾,钱梅的家。 钱梅家的房子在钱家湾很有特色,在一排灰暗的土坏房中,她家的灰色砖瓦房,虽然破败,但原有的气势尚在。门上的油漆班驳,门上的环只剩了一个,另一个剩下一个桩子。衣天树上去拿着门上的门环敲了几下。门里就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走路声。“谁呀。”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你是……”一个中年妇女温和地看着他问。“妈,是哪个?”钱梅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你,快,快进来。”钱梅上前一步,掀开她母亲把衣天树拉了进去。 “大哥哥。”钱立也跑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救命恩人?谢谢,谢谢你!”钱梅妈望着衣天树双手合什虔诚说。 小院坝里堆了好大一堆草鞋,另一边是还没编好的竹篮子。“你们在做手工。”衣天树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问。 “衣,衣大哥,我能读书吗?”钱梅有些急切地问。 “我给你送录取通知书,另外给你买了些小礼物。”他说着把一个大包递给钱梅。 “说的什么通知书?”钱妈妈一脸迷茫地问。 “哦,伯母,是这样的。钱梅不是因为没有学费,不能读高中吗?钱伯父又没有要认他们的意思。所以,我建议她读师范,这样既可以解决目前的生活问题,又为将来做好了打算,师范毕业她还可以当小学老师。将来生计不愁。 我是钱伯父的学生,今年大学毕业。24岁,还没成家,老家在省城,家里人在日本鬼子大轰炸中被炸死了。我孑然一生在省城,看到钱梅就象看到了一抹阳光在我犹如一潭死水的心里翻起了无数涟漪,命运似乎又给了我希望。所以我到临江来了。伯母,希望你同意我做你的未来女婿。”衣天树说着就要下跪…… “呃,使不得,使不得。这个事情你问钱梅自己就行,我不做主。“钱妈妈赶紧拉起衣天树小心地说。 “姐夫,姐夫。……”钱立围在钱梅身边拍着手嘴里喊着跳了起来。 钱梅的脸绯红,低眉说“可不能中途抛弃了我。” 钱妈妈看了钱梅的样子,郑重地说。“既然你们都同意,我建议在适当的时候可以订婚,等钱梅毕业了再结婚,好不好。” “行,就照妈的意思办。”衣天树立即改了口。 钱妈妈心里想。能够找到这样的女婿也算修来的福气了。女儿至少不会象她婚前连丈夫的影子都没见过…… 荏苒的是光阴,燃烧的是激情。 尽管两人相差近十岁,情窦初开的钱梅意外获得了爱情,她迅速地展开了她想象的翅膀。想着父亲宽大的房屋,种满波丝菊的院子,以及卧室里浪漫的粉红色蚊帐…… 她以为教授夫人的生活,自然有小菊那样的佣人照料。自己是不屑于那些日常琐事的。所以他们一确定了关系,她立刻便认了自己的高贵身份。 在家里她俨然以教授夫人自居,把母亲和弟弟看做了她的佣人。动辄颐指气使,一有空闲,立刻回忆钱夫人的一频一笑,把她作为未来生活的样板来学习。 这天晚上钱妈妈对钱梅说“明天钱家湾当场,我把编好的篮子和草鞋拿去卖了。好凑起给你们缴学费。你明天记得喂鸡,喂猪哟,可不能忘了。” “我,喂鸡,喂猪?不行,我可不能象以前那样,绝不能让天树闻到我身上的猪屎,鸡屎味。你还是把这些事情做好了再走。要不你叫钱立做。” “钱立才十岁,他能做什么,又是男孩子。再说他还要念书。” “我不念书吗?我绝不做。”钱梅说着气恼地冲回她的屋子里,一头倒在床上。 “女孩子家,读了书也是嫁人。在家一天你就得做事,我可没有空钱来养你。”钱妈妈说完,转身就走。她心想,那些搐牲半天不吃也饿不死。 第二天,她一早起床煮好了早饭,钱梅还窝在床上不起床。她招呼儿子吃完早饭,把昨晚串好的草鞋递给钱立,自己用大背搂背了编好的大小竹篮子,竹簸箕鱼搂……她估计,这些东西怎么也得卖到三、四块钱。 赶集回家,门上上了锁。“妈,姐走了。”钱立一眼见了门上的大锁,丧气地说。在他的眼里,家里自从来了大哥哥,姐就不做事了。大哥哥不来还好些呢? “哼,真是女大不中留,老话说得没错。”钱妈妈自语了一句,掏出钥匙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几鸡散在院坝里啄食。两只猪仔饿得在猪圈里乱拱。钱妈妈赶紧煮了猪食,倒进猪槽,看着两只猪埋头吭哧吭哧的吃象,心想真是饿急了。把赶急的事情做完,她才敢坐下来休息一会。 “妈,鸡窝里有个蛋。我把菜鞅子切了些喂鸡。肚子好饿,可以吃这个蛋么?”钱立说完把蛋放在桌子上。 “哎,眼看着要上学了,妈想把这些买了钱给你买些文具和书。你实在想吃,就吃了它吧。” “哦。妈,姐吃了饭,碗都没洗,放在桌子上,碗上都起壳了。”他嘟着小嘴,看着桌上的脏碗,愤愤地说。 “哎……这个蛋煎着吃,还是清水煮?”她叹了口气,端了脏碗,拿起鸡蛋问。 “吃了蛋还有钱买文具和书吗?”钱立有些犹豫。 “没事,妈想办法。”她有些疲惫。 这天晚上,直到天黑,钱梅都没回屋。她到村里熟悉的人家串门子,有意无意地引出钱梅,竟没有一人答话。她心里不免着急,急急地告辞,象通往临江的道路张望。 心里想,难道是出事了…… 第十五章 定婚 钱妈妈焦躁不安地在家门前张望,始终不不见一个人影。她不停地在心里懊悔,她不喂猪就不喂吧。哎,何苦搞得这样子。 钱梅八岁前,公婆在世,生活优裕,公公、婆婆还专为她配备了丫头,她虽然是女子,但,是钱家唯一的血脉,所以不论她要什么都会得到满足。家里佃农,佣人,有好几十人。没有一人不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她以为这个世界为她而设,每个人都应该为她服务。不曾想,公婆一离世。丈夫就卷走了财产,贱卖了田地,先前几年尚可用一些值钱的东西支持生活。没想到这两年日子难到了如此地步,靠着两亩薄田,农忙时请个短工,从来不曾做过农活的自己,照样下地。 她伸出早已磨成厚茧的双手,不由得心酸得掉下泪来。 “妈,妈……”钱梅突然间跳到她面前大喊了一声。 “你,你要气死我吗?”她指着钱梅恼怒地问。 “呃,妈,妈。是我到家里把她接到临江去了。对不起。”衣天树推着一辆崭新的洋马马,满脸堆笑地站到钱梅面前。 “哦,是你把她叫走的。”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后面没有动静,她转过头去,望向他们说“进屋呀,在外面杵着好看吗?” “好。”衣天树推着洋马马进了屋子,把车停在小院坝靠墙的位置,才到屋里坐下。 “坐这里,妈,啥事?”钱梅兴致很高地问。 “你,出去一天,看看这天色。难道不让人担心吗?”钱妈妈气得站了起来。 “嘿,有什么气的嘛?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再说你眼睛里何曾有过我。”钱梅霍地站起来,针锋相对。 “妈,对不起,我们错了。走时没见你,我也忽略了。当时只顾骑车,下次一定注意。”衣天树把钱梅按到凳子上。谦恭表示歉意。 “衣老师,一个年轻女子是要注重名节的,你们这样子,名声不好。你家里也没什么亲属,我看,你们也相情相悦,能不能现在就娶了她,这样子,也名正言顺。相互也好有照应。”钱妈妈扫了眼钱梅,盯着衣天树的眼睛,平静如一潭死水。 “这个,这个,容我想想。我初到临江,房子就是大问题。不过,我可以找学校问问。嘿嘿,时间不早了,我回临江,明天就去问。”衣天树干笑了两声,起身就要去推他的洋马马。 “哼,难道你不想娶我吗?”钱梅一把拉住了衣天树,“呵呵,你说什么呀,我现在就想娶你。”衣天树打了几个哈哈,看了眼钱梅,又转眼看了钱妈妈一眼。 衣天树一走,钱梅也要跟出去,钱妈妈笑着拉住了钱梅,对衣天树说“你就把这件事认真去办。争取早一点成婚。” “妈,你这是干啥吗?活象我嫁不出去一样。”一关上门,钱梅就火冒三丈地对钱妈妈吼了起来。 “女儿,你当然嫁得出去,但是要嫁得好就不容易了……” “你有啥资格说我,哼……”钱梅说完头都不回地进了她的屋子。钱妈妈紧跟其后,不曾想钱梅会关门,砰的一声,她的脑袋被门重重一碰,被碰得晕了过去。 “妈,妈,妈……”钱梅吓呆了。半晌她才睁开眼睛,揉着额头鼓起的大包。钱梅把她搀扶到床上让她坐。 “女儿,妈这辈子就是个悲剧。妈希望你幸福。女人的幸福就是嫁过好男人。要嫁好男人还得有嫁妆,但你没有嫁妆。我不知衣天树好不好,但是他是你父亲的学生,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家里还没有难侍候的公婆和挑事的姑子。他现在正是迷恋你的时候,又那么肯帮你。妈想乘着他的热乎劲把你嫁出去。错过,就难了。 好男人也最讲究,特别是女人的贞节。所以妈告诉你千万不能随随便便就让自己吃了亏,有些事情必须结婚才能做,这些你不把握,就一定会错过他。这也是妈要你们早点结婚的原因。” “好,好,听你的。我也不想在这个破房子里住了。”钱梅见她没有事了,站起来就把她往外推。 钱梅躺在床上,又一次展开了她的想象。在内心里她早想离开这个穷家了,她恨母亲的无能,为什么就不能抓住丈夫的心呢?要是有爸爸,她们的日子将是多么幸福。爸爸也不会卖掉田地,卷走财产,他们还是锦衣玉食,谁能欺负她们,谁可以叫她象佣人一样的做事。而且他们还可以在省城里,睡钱夫人那样的大床,挂粉红色的双层蚊帐……哎……这一切都是妈太无能。她居然还来教训我。她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两声。 想想,妈说得也对,她必须让他娶了她,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也不会担心被抛弃。 第三天,衣天树就带来了好消息,学校教师公寓刚好有一家人搬到省城去了。 拿到房子,衣天树便请人重新粉刷,装饰,买了当时最好的家具。当新房完全布置好后离开学只有三天了。 衣天树带着未来的岳母、未婚妻和妻弟一起,参观他布置的新房。岳母和妻弟不住点头啧啧称赞,唯独钱梅皱着眉头,好象很不满意。 “钱梅,你不满意吗?”这套房子是老师公寓最好的一套了。你看,两间房子都是那么方正大气,而且开了两扇窗户,很透气,也很采光。 以后,我们可以坐在这扇窗下画画,写作,读书。你还可以坐在那扇窗下梳妆打扮。这个三开门的大衣柜挂我们俩的衣服应该够了。…… 床,是省城一个朋友定制的,内外双层架子,床里面有暗格,你看……“衣天树一边说,一边爬上床把暗格拉出来示范给钱梅看。 “我要我爸他们那种里面是粉红色,外面是白色的蚊帐。”钱梅脸上有了些笑容,开口说出她的意见。 “哦。”衣天树楞了一下。 岳母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赶紧说“这个,这个嫁妆呀。女婿,你是不是先办,把帐记好,我以后一一补上。” “哦……”衣天树点头应承,心里泛过一丝阴影。 这时钱梅才意识到一应床上用品都应该由女方承办。那应该就是嫁妆了。想到这里,她赶紧住了嘴。 此时她才领悟到妈那天的意思。没有嫁妆的女子,是没有资格挑丈夫的。即便你貌若天仙。 她换了最柔媚的笑脸。媚笑着问:“天树,学校都知道你要结婚的事了哟。” 衣天树又楞了一下,想到自己这番作为,真把自己绑上了战台,这婚他是不得不结了。 第十六章 底线 衣天树没有父母,也没有长辈,所以对结婚有些什么规矩,他不清楚。但是嫁妆,这个词还是不陌生。想着钱梅母亲连学费都给不起,那里会有嫁妆给她。要她嫁人,不是当妈的心愿吗?他拍着自己的脑瓜…… 但是,她是那么美,那么青春亮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想娶她,不管她有钱没钱。想清楚了这一点,他首先去找了校长做他们的证婚人。又拿了些钱交给钱梅,让她们母女俩去办嫁妆。 结婚时间太仓促,他又必须通知钱教授,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岳父。 他在电话局挂了长途电话。师娘一听是他的电话,立刻就挂断了。无奈他只好发了电报。 他们的婚姻礼非常简单,只有学校校长和几个老师,岳母、妻弟,加起来还不到一桌人。 婚后,第二天,他收到了钱教授的回电。空白的电文上划了一条红色的虚线。 开学后,钱梅成了衣天树的学生,两个人经常成双成对的在学校,公园漫 步,他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美丽妖娆,在临江师范成了一道风景,成了很多学生羡慕的对象。 钱梅毕业时,临江解放了,很多公职人员都保留原位。钱梅顺理成章地分到了师范附小当老师。 在农村的母亲因为有两亩薄田,被划成了小地主。成了五类分子。好在母亲有文化,政府在村里上成立了小学,整个钱家湾只有她读过女子中学,能够胜任老师的职位。但五类分子当老师,领导们又感到犹豫。再找吧。放眼望去,成份又好,又有文化的人还真没有,红色接班人需要读书。成长的青壮年们需要扫盲,那里都需要文化人。最后镇长亲自定调,让母亲做了村小的代课老师。 从此,母亲不再做农活,每月领工资,真正得到了解放。 钱立因为成绩优秀,考起了临江初中。 钱梅工作不久就怀上了衣兰。生衣兰时正好是暑假。衣天树把岳母接到家里来照顾钱梅。 因为岳母还要供养钱立,所以没法给他们带小孩子。最后还是岳母给他们找来了她的姨妹刘黄氏。刘黄氏有个女儿黄莲生得粉妆玉琢,娇艳惊人。时年十六岁,同一年考进临江师范学院。成了衣天树的学生。 开学这天,钱梅刚刚满月。那天学生报到,原本她要到学校去上班,看着沉鱼落雁,美无仿物的表妹,她有些沉醉。 “表姐,表姐……”黄莲连喊了几声,钱梅才回过神来。 “哦”她点头笑着应了声。 “嗯,妈,你和幺姨去买点菜。黄莲就在家里吃晚饭吧。” 老姐妹正说着各自生活的艰辛。听钱梅说买菜,赶紧站起来,笑着说马上去买。还没出门,衣天树一步跨进屋来。 “嘿,黄莲,我看了你画的画,不错!”衣天树见了黄莲连连夸赞。 “怎么,她是读你们系。”钱梅指着黄莲问衣天树,脸上很有些不悦。 黄莲伸了伸舌头,“哇……哇哇……”屋内传出衣兰的啼哭声。钱梅立刻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果然女儿屙了一尿片的屎。 “我把尿片洗了。”黄莲用盆子装了尿片和一些脏衣服,到河边去洗。 自那之后,勤快的黄莲每周都到她们家里,不是打扫屋子就是洗衣做饭。幺姨妈带着女儿。钱梅严然成了太太。蛮横、霸道,处处以贵妇人自居。这让原本自由散慢惯了的衣天树极其不舒服。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黄莲不象往日那样每周都来了,隔了好几周都不见人影,钱梅有些不习惯周日没有黄莲的日子。眼看着学校马上放暑假了,衣天树说学校里毕业班的事情很多,所以要在学校处理一些事情。她抱着一岁的衣兰到黄莲的宿舍去找她。黄莲不在,她有些扫兴,刚会走路的衣兰,在她怀里使劲挣扎想到地下去。她索性放下她,往衣天树的办公室走去。 衣天树刚升了学校教务处的处长,分管教学,所以他一个人一个办公室。果然,其它办公室都熄了灯。只有衣天树的办公室有灯光,钱梅抱起衣兰,诓着她怕她闹。悄悄地推门。推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钱梅疑惑,他在里面干什么?猛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敲门,“兰儿叫爸爸。”她有些不知所措,潜意识地认为兰儿的叫声对她是助力。“衣天树,衣天树。”她在门外大叫。空旷的办公楼里一阵回声。很久,门开了,衣天树有些尴尬地问“有事吗?”钱梅一眼瞟见了在办公桌边坐着的黄莲,瞬间血往上涌,放下衣兰就往黄莲冲去。 “姐,姐……”黄莲连喊了几声姐钱梅上去就是几个耳光,嘴里大骂,“不要脸的东西,没良心的贱人……”衣天树一手抱衣兰一手拉钱梅…… 这一场大战因黄莲的逃跑而告终。衣天树身上被钱梅抓得体无完肤。他抱着女儿左挡右突,终于逃出了办公室。 那一晚,钱梅第一次理解了母亲当年的痛苦。那一晚衣天树整夜未归,千回百转中,她想了无数个结果。到学校去告他们,结果是衣天树开除公职坐牢,表妹开除学校,女儿步她后尘……不,她发过誓,绝不会让自己的家庭成为碎片。忍耐?与表妹共夫耻辱地生活,不,绝不。一整夜她的头都想大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不知所措,在她彷徨不安的时候,衣天树索性不归家了。 一夜不归,她心里想他有愧所以不敢归。二夜不归,她想不出理由,三夜不归,她开始回忆,恐惧他弃她而去,四夜不归她开始夜夜哭泣,暗自找他常去的处所,找到黄莲,甚至在心里求告放过他们,让生活归于平静。当一切都枉然的时候,她的心开始结茧。告诉幺姨她女儿黄莲和衣天树的无耻。但是一切都晚了,衣天树的心走了,回到家里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日子悄然而逝,天道不输人心,黄莲的肚了一天一天的显露,大到不能掩盖的时候,那把悬在头上的正义之剑启动了。 为了保住家庭,她选择了原谅。黄莲为了保住爱情,选择了退学下嫁。她以为恶梦从此终结,没想到仅仅一年后幺姨去世,去世前请妈无论如何帮助黄莲,让衣依回到她父亲身边。 黄莲找出各种理由把衣依送到了她的家里,不能妥协的时候,妈出面带走了衣依。 衣依让她失去理智,失去心智,看见她所有人类的恶根性都会不由自主的暴发出来。。 不是衣依,妈不会死……,不,衣依那个祸根,她绝不能在家里生活。这是她的底线。 第十七章 黄莲之死 第十七章黄莲之死 红颜薄命这个词用在黄莲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她出生时父亲就横祸去世。娘俩艰苦度日,无论她多么优秀,多么热爱学习,成绩多么突出,都不可能步入最高学府。为了结束囧困的生活,她初中毕业就理智的选择了师范中专。灰姑娘的故事只是故事,她的生活中没有王子,只有中山狼。 学校,开学后的第七天上午,衣天树上完素描课回到教研室,门卫就拿了封挂号信给他。信封上没有发信地址,他觉得很奇怪,打开信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衣,快跟我走。”钱梅从门外匆匆跑进来拉起衣天树就走。 看着钱梅慌张地样子,他顺手把信放进衣服口袋里。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事那么急?” “黄莲到衣依教室去了。”钱梅脚不停步,声音里透出急切。 “她去干什么?”衣天树也急了。 “她要带衣依走。” 衣依的教室里围满了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住衣依,嘴里乱嚷着“哇,哇,你这个疯子,我不认识你,快滚!”衣依吓得语无轮次,一个老师冲进来掰开疯女人的手指,她另一只手又抓住了衣依。衣依吓得又哭又叫。 守门的干什么去了,咋放个疯子进来。校长闻讯也赶紧跑来了。大家一起使出浑身解数才把黄莲的手从衣依的手臂上分开了。 围观的人群散去了,钱梅对衣天树说“我上课去了。”她也走了。衣天树望着钱梅的背影想,她心里该偷着乐吧! 衣天树看着黄莲,觉得不可想象。想着怀里揣着的信,她写信时还是正常的,现在……他仔细观察着黄莲,想,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黄莲被几个男老师推搡着推到街上。她扭头扑在校门上大叫“衣依,衣依……”她的声音幽怨绵长。校长叫住那几个男老师要他们把黄莲架远一点,不让她回来,衣天树悄悄地跟在后面。等他们走远了,他才走上前去。 临江街对面就是嘉陵江。黄莲站在路上呆了很久,才朝着江边走去,“黄莲,黄莲”他上前拉着黄莲的衣服。黄莲转过身看着他似笑非笑,衣天树呆了,他不确定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黄莲朝街对面走去,这时一辆满载煤炭的大货车开了过来,“嘣”的一声,黄莲被撞得飞起几米高。再到地下时已经脑浆迸裂。溅起的血在路上画了一枝枝怒放的红梅,血散发的腥味瞬间让衣天树窒息,他蹲了下去。货车司机从车里下来,全身发抖。在他面前停下,颤抖着声音说:“她,她横穿马路。”衣天树转头看身后,身后没人,他才知道司机是对他说话。 “救人罢。”他答非所问。司机说“救不活了。”这时黄莲尸体旁围了几个行人。“好惨哟……”人越围越多。几小时后,警车和火葬场的车都开来了。 衣天树掺杂在人群中,当警察问谁知道死者身份时,他没有上前去指认,悄悄地从人群中逃了出去。 他全身不自觉地发抖,无论怎样控制都静不下来。 “天树,天树。”耳边传来钱梅的声音,他以为是幻觉,没有理会,“衣天树,你干啥?你脸色不好,回家休息好不好。”钱梅挽起他的右手温柔地说。 “你,你不是上课去了吗?你怎么……”衣天树诧异地问。 “我和张老师换了,明天上课。回家吧,你状态不好,下午又没课。”不由分说架着他回到家里。他感到筋疲力尽,头脑里只有那一片溅起的血花。 一回到家里,衣天树就直直地躺在了床上。钱梅打了盆洗脸水,搓了毛巾递给他,衣天树一动不动的,置若罔闻。钱梅索性为他擦了把脸。 衣天树一把抓住了钱梅的手哽咽地说“她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那是她自做孽,天不饶人。”钱梅冷冰冰地答。 “你,你出去吧,让我一人静静。”衣天树放下她的手颓然地说。 “哼,难道我不可怜?想想你当初的誓言吧!”钱梅瞪着他说道。 “我没有违背,我说过一生都不会和你离婚。这是我的誓言。”衣天树翻身坐起来看着钱梅说。 “哼,我出去了,你静静吧。”钱梅轻轻地关上了卧室门。 他起身把自己窝在木圈椅里,在书架上抽出新出的那本《青春画集》。画集封面上黄莲穿着一件湖蓝色的连衣裙,面朝大海飘飘欲仙……突然间画面变成了脑浆崩裂,血肉模糊的肉团,鲜红的血液仿佛溅了一地,他突然间感到晕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闭上眼睛血肉模糊的黄莲就在他的眼前嘻笑。一股又腥又咸的东西从胃里串了出来,他抑制不住地一阵狂吐,血花,又是血花。他心里升出一股寒意,伸手掏出裤包里的手帕擦试,无意间摸到门卫送给他的信。他小心地展开信纸: “衣天树:你好! 今夜秋月朗朗,色白而凄。忆往昔,秋月渺渺,伊人婷婷,你说君子好逑。我说‘伊人独憔悴’。 你说“银汉雀桥暗渡,相逢是缘。”你的风流倜傥,迷倒无数窈窕淑女,哀哉!我命薄也。 红杏一枝,难道不是你蓄意而为。我少不谙事,那里知道风雪寒梅来,暗香拈魂去。 缘来缘去,我哪知道,谦谦君子不过是“伪”人而立。自古从来痴情女,为“爱”舍身,为“爱”舍命,为了所谓的“爱之结晶”自毁“前程”,所有这些都只为了你,为了一个“伪君子”。 “哈哈哈……才女黄莲,乌呼哀哉,尘埃蒙眼,自堕深渊。衣天树你“不愧”我师,“不愧”我夫,“不愧”……我不敢说你诱惑,你蒙骗,但至少你让我生不如死。 在我命绝之时,望你看在三舍的情意下,善待“衣依。” 一九六0年八月 “伪君子。伪君子,”他在嘴里默念了好几遍才放下信,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呆呆地,过了几分钟才想起自己应该通知她家人,她的堂姐黄菊。他犹豫了很久,他不喜欢黄莲的丈夫吴德,他觉得吴德并没善待她。但是眼看她的遗体成为无名尸体火化吗?打起精神拿了笔和纸草草写了几句装进信封,写完信后,他又把它撕了,接着又写,这样反复多次,最后,他索性放下笔,到邮局去发了封电报。 钱梅坐在堂屋的长木椅上,手捧一本书似看非看的,一见他出来,马上站了起来。 “我去给她堂姐黄菊发个电报。”衣天树一见她便指着门外说。他在邮电局想了很久,拟了电文:黄莲车祸去世,尸首现存临江殡仪馆。。 出了邮局,街上已是华灯初放,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已坠入西山。 第十八章 忆 第十八章忆 衣天树从邮局出来没有回家,在街上信步游走,想到半月前他再见黄莲的情景,竟然有些哀伤。谁会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除了哀叹,他心的深处,是乎还有种幸灾乐祸的情愫。从此再没人要挟他了。本应高兴的他,却感到垂头丧气。情感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分明对黄莲已是弃如弊帚,但她死了他却感到五味杂陈。 衣天树绝没想到,此生会背叛钱梅。当他看到黄莲时,只是赞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天生是供人崇拜的,神圣得只能膜拜。没想到她到了他家里,她的母亲正是自己家的保姆。那个瞬间,神坛上的黄莲被拉了下来。接着是在家里象保姆一样帮助妻子做家务,再接着就是创作的冲动。难道达·芬奇神秘的微笑不是因为女人的美而驰名。历史上有名的那一位人物画家不是因为美而创作。 黄莲美丽活泼,而且才华横溢。或许是对他的尊敬,和对表姐夫的敬爱她常常在他面前表现得异常亲昵。一直以来他就想在美术界占得一席之地,有了这样了模特,难道创作不出中国版的《蒙拉·丽莎》。 他画了黄莲美丽的身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不能沾污那样纯洁的美。但是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也有男人的欲望。激情不受控制,当黄莲不顾一切要燃烧她的激情时,他没能控制自己,他们一起坠入深渊。 衣依敲碎了他们沉沦的梦。这个来自偶然的种子,毁了他、毁了黄莲,也毁了他的家庭。黄莲为了衣依退学下嫁地主分子、跛子吴德。他的前程才得以保住,但是他的灵魂在那一刻不再完整,至少有一半灵魂卖给了撒旦。钱梅说得对,对于他已经仁至义尽,她没有告发他,还承担了收养衣依的责任。 衣天树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想“没有衣依,他的生活该是多好呀,她就是一个祸根,不但摧毁了黄莲的生活,也摧毁了他和钱梅的生活。” 请看在三舍的情谊下善待衣依。善待衣依。脑海里又浮现出黄莲写给他的信,和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情境。不过几年她就象被抽干了的木乃伊,不过是站立的人体标本而已。他天生厌恶丑陋,既然美丽不再,又何须再见。他拿着给衣依的包裹恨不能生出翅膀。想着日后还有衣依这个斩不断的链条,他只恨当初揽下衣依这个祸胎,让他日后还得承受煎熬。面对黄莲的要挟,本想一走了之,没想到堂姐黄菊却撂下一句狠话“衣依再掉进河里,你就等着坐牢吧。”坐牢,他的后背一阵阴凉。 衣依,对他来说,是偶然失误的恶果,并不代表什么?他从未想过要黄莲为他生儿育女。也从未忘掉对妻子的承诺,白头到老。他不想步老师的后尘,让女儿深恶痛绝,他也不想愧对老师。对衣依不过是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她因他而存在,所以对他负有责任,仅此而已。 突然间,天黑了下来,一团乌云从西边黑压压地滚了过来,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临江路照得透亮,接着轰隆隆的一串炸雷在西南方响起。不一会,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有些人躲进了附近的店铺。衣天树盲目地走着,不想躲避。心内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他常常感到自己快要分裂成两个人了,一个完美得近于圣人,一个却暴虐丑陋得不成人样。每当此时他就拿起画笔,只有画才能让他把两者结合在一起,也只有画能让他抛开尘世,完全进入精神的世界。 衣天树跑回屋时,成了落汤难,不多的几根头发粘在头皮上,…… “这么大的雨,不在外面等雨小一点再回家。”钱梅一面怪罪,一边拿毛巾给他。 “我去换衣服。”衣天树指了指他们的卧室。 堂屋的桌子上摆了一盘椒盐花生米,和一般凉拌茄子。一个小瓷碗里放着四个盐蛋,四个半大细陶瓷碗里盛了四碗南瓜稀饭。 兰儿去把柜子的酒和小酒杯拿出来。衣天树换好衣服,刚坐下钱梅就叫衣兰拿了酒和酒杯来。 衣天树想,她知道黄莲死了,这是庆贺?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钱梅给衣天树倒了一小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问。 “阿嚏,阿嚏,阿嚏,”衣天树连打了几个愤嚏等她说下文。 看着衣天树毫无表情的脸,钱梅举起杯子说“今天是我们正式确定关系的日子,不记得了吗?整整十年。兰兰给弟弟倒杯水,我们一起喝一杯。为了我们未来更美好的生活干杯。”钱梅对衣天树笑了笑将酒一干而净。 “爸爸干杯。”衣兰把水杯子往衣天树的杯子上一碰欢快地说。两个儿女充满了快乐,衣天树喝干了酒,藏在心里的另一个自我感到对不起黄莲,更对不起衣依。 钱梅看着他麻木的脸,心下想,且让他自己去平息。吃过晚饭,雨也停了,院子里三三两两的邻居拿了凳子在院坝里乘凉。 “钱老师,听说,学校里有个疯子找你家衣依,后来被车辗死了,脑浆都辗出来了,惨不忍睹。她为啥找衣依呢?”钱老师拿着凳子还没坐下就被李老师问到了。 “嘿,要不她为啥是疯子呢?这雨没下透,屋里还是闷热哈。”钱梅答完把话题叉开了。 “呃,衣依为啥不在家里住呢?”李老师好奇地问。 “兰儿,去把家里那本《十万个为什么》给李老师拿来。”钱梅看了李老师一眼,转身对衣兰吩咐。 “哦,嘿嘿。”李老师讪笑着退到她自己家门前。 “莫名其妙。”钱梅看着她的背影自语。 雨后,繁星闪烁,月色如银。院坝里亮如白昼,邻居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有的聊家常,有的聊事非。钱梅独自坐在家门前,思想着黄莲的悲惨下场。 正思索间,张老师笑盈盈地在佩玉的带领下向她走来,“钱老师好。” “哦,你好。” “今天事情真多,吃完饭才到你家来。”张老师解释为何现还来。钱梅把她带进屋子对衣天树说“这是衣依的班主任老师,张琴。” “衣老师,今天学校里疯子抓衣依的事情你知道吧。我要说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说完她左右环顾,却不见衣依,便有些失望地说“怎么不见衣依呢?刚入学,有些规矩应该教给她,学校是绝不允许打架斗殴的。下午她和几个同学打架,造成了不良影响。……”张老师越说越气愤。 “她,打架,她那么瘦小……”衣天树听完老师的话觉得不可思议。 “打架不是瘦小不瘦小的问题,而是思想上有暴力倾向的问题。”张老师进一步上纲上线。 “几岁的女子有什么思想倾向。我知道了,张老师,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做家访。真是辛苦了。”衣天树心里有些不悦,随口答道。 “哼,”人家佩玉的父亲一听说她打架就暴打了一顿,看他那样无动于衷的样子真真是养不出好人来。张老师看衣天树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不免升起一种不满。 “没听说黄荆棍子出好人吗?我看你该好好学习古语了。”张老师临走,不满地撂下这句话。 “是你叫她来的吧!”张老师一走,衣天树就没好气地问。 “我没那么大的脸面。还有,她打架,是我教的吗?没道理?”钱梅说完心里想,好种子遇贱土地结得出好果子吗?? 衣天树点了根烟,冷冷地看了钱梅一眼说“我去问问她。” 第十九章 惊 第十九章惊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课间我和佩玉玩抓杏子骨,忘了进厕所,第二节课好不容易盼到下课,教室外就传出“衣依,衣依的喊声……”妈带着疯女人指着我说“她就是衣依。”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疯女人紧紧抱住了。我吓得大喊救命。妈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老师和同学们都围了上来,一个老师严厉地喝令疯女人放下我。那女人根本不理,她嘿嘿地笑着,我拚命挣扎,她的手就象铁一样纹丝不动,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我又急又怕,双手握拳拚命照她的脸打去,她并不躲避,……这时学校几个男老师来了,妈和爸也来了…… 校长一来就大发雷霆“把她给我推出去,是谁放她进来的?” “衣依,衣依”被几个男老师倒剪着双手的疯女人,转脸看着我又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哀鸣。 她的喊声让我心惊肉跳,我又怕,又恨地望象她。象电光火石般我们的双眼相遇了,她双眼发出的光让我领略到了这世间从未有过的慈善和母性。我甚至忘掉了对她的恨。 “把她推出去,把她家长叫来。”校长愤怒地说完快步离去。 原本在人群中的妈和爸都不在了。我站在原地不敢动。 下节音乐课,同学们开始往音乐教室走。几个男同学故意拿背撞我,劳动委员气咻咻地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愤怒地说“倒霉蛋。”几个女同学,把脸凑到我的眼前,手指在脸上刮着说“倒霉蛋。”背着姐姐的旧书包,因为裤子是湿的,花裙子也是湿的,走路特别不舒服。虽然爸爸的单身宿舍离小学不远,我还是走了很久。 那天和往常一样,爸爸没有来看我,也没有来画画。我独自一人哭了睡,睡了哭,连晚饭都没吃。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倒霉蛋,倒霉蛋。”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的响了起来。劳动委员走上来指着我的鼻子说“罚你打扫教室两周。”我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作答,佩玉站起来说“凭啥子吗?” “疯子没抓我,就抓了她,因为她是倒霉蛋。哈哈哈……”教室里响起一片笑声。倒霉蛋,倒霉蛋,几个同学象唱歌一样地指着我叫喊,我只感到头皮发麻,撑起来冲最近的劳动委员王兰就是一巴掌,几个同学见王兰挨了一巴掌,一拥而上,围住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佩玉见我被打倒在地,拚命想把他们拉开,但他们人多势众,那里拉得开。情急之下,她大喊一声“张老师来了”,一句话吓散了他们。我坐在地上,本来就少的头发,被她们又扯掉了好大一指。剩下的头发象几根干草,横七竖八的立在头上。 “衣依,”佩玉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脸上已经分不清眼泪鼻涕了,脏得一塌糊涂……她掏出自己的手帕给我擦,还没擦干净,张老师和班长一起走到我们坐位前,严肃地对我说“衣依,明天请把你父亲请来,他不来你就不要进教室。” “张老师,不是衣依打架,是他们欺负衣依。”佩玉站起来着急地为我分辩。 “是吗?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老师回头望着班长和劳动委员。“衣依打了王兰一巴掌。”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还有说的吗?”张老师瞟了眼佩玉不满地问。我无言以对。 “真想不到两姐妹一个那么优秀,一个这样不堪。难怪钱老师不管。”张老师摇头自语。 “是王兰说罚我做两周清洁,他们骂我。”我轻声分辩。 “我,我……”还想再争辩,张老师已经走出教室了。 上课铃响了,今天第一节课是算术。佩玉嘟着嘴小声对我说道“张老师真偏心。”我吞了口气说“我爸……” “请同学们认真听讲,不要说话。”王老师走到我们桌子面前用教棍点了点我的额头警告道。 我看了看黑板上王老师写的作业题,2+2= 3+2=……这些题我早在外婆那里时就会做了。 外婆是村小的代课老师,只要她上课就会把我带到教室去。那时我才一岁。四岁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认字,五岁时我已经学会了一年级的所有课程。 佩玉歪着脑袋左手撑着下巴看王老师在黑板上写作业。我心里想着请爸爸到学校来的事情。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了,我拉着佩玉,生怕她不和我同路。 “衣依,今天的作业你做得来不。”一出校门,佩玉就问。 “做得来,你不会?”我看着她问。 “没劲。我不喜欢上算术课。”佩玉撇着嘴说。 “我教你。”我热情地说,想着终于有一件事情可以帮她了。 “衣兰,你妹。”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不一会一群戴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衣,兰裤子的同学就就走到了我们身边。姐姐走到我面前重重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贱货,哪来的妹妹。”说完挨个指着她的同学说“以后谁说她是我妹妹,我就不客气了。” “哦。嘿,她背的书包好象是你原来那个。”一个眼尖的同学指了指我的书包说。 “惠玲,小心我翻脸了。”姐姐脸胀得绯红,气愤地说。 “哼,稀奇你这样的姐。我呸!”佩玉往地下吐了口唾沫,拉起我飞快地离开了她们。 跑到爸爸的单身宿舍,我喘着气说“佩玉,你真勇敢。” “这算什么?我爸爸说‘被人欺负一次不还手,必定有二次,所以不能有第一次。” “衣依,我在你这里做作业,等你爸回来,我帮你说。”说完佩玉就要跟我进屋,想起爸爸说的不能带人进屋,我犹豫了。 在我犹豫的时候她早已进了屋。“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呀,好宽哟,我们家六个人才多一间小屋子。哦,晚上怕不怕。”她站在窗外看了看问。 我从书包里拿出书和作业本装着没听到她的问题。“佩玉,我们来做作业。”心想,快做作业,只要爸没见着佩玉就没事。 “衣依,2+3=?”佩玉咬着铅笔问。我学着当年外婆教我的样子,叫她伸出手来,我点着她的手指,一根,二根,后面的三根,我们连着数……还没等我说完,佩玉便高兴得跳了起来“五根,2+3=5。” 看着佩玉总是那么高兴,我羡慕地说“佩玉,你好幸福。” “我幸福,你才幸福,我每天都吃苞谷饭,好羡慕你吃食堂哟,有白米饭,还有肉。糟,我今天还没捡炭渣子。我捡炭渣子去了。”佩玉说完,将书和本子塞进书包就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佩玉走了,屋子又是我一个人。老师的话在耳边回响“明天家长不来,你也不用来上学了。”其实妈就在学校,为啥非要请爸呢?“你妈好坏,我看见你妈带着疯女人到教室,还给她指你……”佩玉的话也响了起来。但是疯女人为啥要找我呢?她怎么知道我叫衣依呢?但是她的眼睛好柔,好美。她看我的眼光就象妈看姐姐一样。。 门外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第二十章 求 第十九章诉求 门一开,爸爸铁青着脸问“为什么和人打架?”我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述说了当时的情况。 “果真如此,你也没什么错。和人打架,你打得赢吗?”见爸爸脸色缓和了,我便大着胆着说“爸爸,佩玉看见是妈带着那疯女人来抓的我?” 爸霍地站了起来,呆了会说“佩玉乱说。你妈又不认识疯子。放学回来,没事好好读书,象你姐学习,不能在全年级考第一,至少在全班考第一吧。” “哦。爸爸,张老师……”还没等我说完,爸爸就接口道“她今天到家里来了。老师叫你向同学道歉,你道歉就行,不要再惹事了。”说完便甩门而去。 我怔怔地站在屋子里。张老师刚刚到家里去了。爸爸说我也没什么错,为什么还要道歉呢? 分明爸爸听到是妈带疯子来抓的我,非常生气,他却说,佩玉乱说。 衣天树听了衣依的话如雷轰顶,这一场事故全是钱梅导演。她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他突然间不认识她了,原来那个纯洁无私的钱梅那里去了。不知她在那里学会了这些阴谋诡计。原本想找她谈谈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办公室。拿出画笔创作,只有让自己沉浸在创作中才不至于痛苦。 夜半,闪电雷鸣,接着是大风大雨。衣天树身上一阵发凉。停下画笔,隐隐听到一阵哭泣声。他以为听错了,这样的夜晚会是谁呢?侧耳细听,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是黄莲的哭声? “咚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衣天树看着门,再听哭声没有了。他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摒着气不开门也不说话。静静地等。 “咚咚,咚咚,衣天树,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开门,你想干什么?”钱梅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又是风又是雨来干什么?”衣天树见她身上淋湿了一半,心里有些感动。 “11点你都没回来,估计你在画画。眼看着雨下得那么大,你又没带伞,傍晚就淋了一场雨,再淋,会生病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伞放在地下。 “你在搞创作?”一眼看到衣天树桌子上的画问。 “说不上创作,不过是即兴之作。”衣天树看着她,想不透她为什么要导演那么一出大戏。 “你今天不睡觉吗?你可是家里的顶粱柱。”她看着画说。 “天树,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她抬起头望向衣天树。“不然呢?”衣天树想起她的可恶,面无表情地问。 “求你了,我们回到从前吧。”钱梅站到他身后声音里透着哀求。 “一切我都遵照你的希望在做,你还希望什么?”衣天树声音平和。 “你的心。”钱梅从后面抱住衣天树的腰,声音发哽。 “心,心已经被你碾碎,缝不起来了。就这样罢,这画怎样?”衣天树声音里透着无奈。 “衣天树,你要我怎样,每天看着屈辱(衣依),你不要逼人太甚。把我逼急了,这日子我不过了,看谁更惨。”钱梅松开手歇斯底里地对衣天树大吼起来。 衣天树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看着钱梅。钱梅满脸是泪双眼通红,双手在衣天树面前乱舞。 “她已经惨到被车撞死了,你还要我更惨吗?屈辱我也为你搬开了,你还要怎样。把她逼疯,然后撞死。”衣天树面不改色地问。钱梅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他了。 “我说过,我会尽丈夫,父亲的责任。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做,难道你希望我疯狂,然后象黄莲一样被撞死。”衣天树说完拿起画笔又开始画画了。 “你,你不可理喻。”钱梅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外面风雨交加,还有好大一段路没有路灯,衣天树拿起伞匆匆地追了上去。 钱梅一路流着泪,她不明白自己在家里计划好了的事情,为何在他面前总会一败涂地。 自己为何会失控。风雨之中,她感到有种想要大吼的渴望。此时四面寂静,她真的扯开嗓子大吼起来。 “你干什么?疯了吗?”衣天树一把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嘴。 回到家里,已是夜里二点了。两个人都很累,钱梅恢复了理智,从衣柜里拿出干毛巾让衣天树擦干了,她才擦。她现在早已没有了当贵夫人的心,一心想着怎么稳固妻子的地位。 黄莲的肉体虽然死了,她的人却以女儿的形式占居着他的心。卧蹋之侧且容他人酣睡。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衣依在衣天树的心里占居位置。不论以什么方式她试必夺回他的心。 为此她改变了许多,从来不喜欢做家务的她,现在没人比她的家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条。 茅盾的交点始终在衣依,那个她绝不能容忍的祸根。未来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我们还有几十年就这样生活吗?”钱梅无论如何不能想象。 “好,回到从前,现在睡觉。”衣天树不想再和她说话。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其实他们俩一见钟情,衣天树为她放弃了留在大学任教的机会,到了临江师范校。这样的爱,在临江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 他绝没想到黄莲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且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糟糕的结局.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认为只要爱是真诚的就值得尊重,就值得拥有。什么道义,道德,那些都是人为的障碍,根本就是违背人性的东西。只有两个完全违背本意被强制在一起的人才应该受到谴责,处罚。 “天树,”钱梅一只手搭在衣天树的肩上,一只腿也有意无意地放在他身上,柔媚地喊了声,微睁眼睛看着衣天树。她知道他没睡着,她把眼睛闭着故意把左腿压到了他的身上,左手也跟着围了过去。她想借着暗夜黑色的纱幔遮住她羞红的脸。 “哎……”衣天树轻轻把她的手掰开,把身子向床沿挪了挪好避开她滑润的大腿。一滴泪从钱梅眼角流了出来,钱梅没敢去擦…… “说说罢,以后的生活。”衣天树翻身起床拉了电灯开关。。 “你要我怎样对待衣依……”她明白这是一个难以绕开的话题,索性主动提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心如死灰 第二十一章 衣天树听了衣依的话如雷轰顶,这一场事故全是钱梅导演。她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他突然间不认识她了,原来那个纯洁无私的钱梅那里去了。不知她在那里学会了这些阴谋诡计。原本想找她谈谈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办公室。拿出画笔创作,只有让自己沉浸在创作中才不至于痛苦。 夜半,闪电雷鸣,接着是大风大雨。衣天树身上一阵发凉。停下画笔,隐隐听到一阵哭泣声。他以为听错了,这样的夜晚会是谁呢?侧耳细听,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是黄莲的哭声? “咚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衣天树看着门,再听哭声没有了。他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摒着气不开门也不说话。静静地等。 “咚咚,咚咚,衣天树,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开门,你想干什么?”钱梅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又是风又是雨来干什么?”衣天树见她身上淋湿了一半,心里有些感动。 “11点你都没回来,估计你在画画。眼看着雨下得那么大,你又没带伞,傍晚就淋了一场雨,再淋,会生病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伞放在地下。 “你在搞创作?”一眼看到衣天树桌子上的画问。 “说不上创作,不过是即兴之作。”衣天树看着她,想不透她为什么要导演那么一出大戏。 “你今天不睡觉吗?你可是家里的顶粱柱。”她看着画说。 “天树,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她抬起头望向衣天树。“不然呢?”衣天树想起她的可恶,面无表情地问。 “求你了,让我们回到从前吧。”钱梅站到他身后声音里透着哀求。 “一切我都遵照你的希望在做,你还希望什么?”衣天树声音平和。 “你的心。”钱梅从后面抱住衣天树的腰,声音发哽。 “心,心已经被你碾碎,缝不起来了。就这样罢,这画怎样?”衣天树声音里透着无奈。 “衣天树,你要我怎样,每天看着屈辱(衣依),你不要逼人太甚。把我逼急了,这日子我不过了,看谁更惨。”钱梅松开手歇斯底里地对衣天树大吼起来。 衣天树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看着钱梅。钱梅满脸是泪双眼通红,双手在衣天树面前乱舞。 “她已经惨到被车撞死了,你还要我更惨吗?屈辱我也为你搬开了,你还要怎样。把她逼疯,然后撞死。”衣天树面不改色地问。钱梅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他了。 “我说过,我会尽丈夫,父亲的责任。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做,难道你希望我疯狂,然后象黄莲一样被撞死。”衣天树说完拿起画笔又开始画画了。 “你,你不可理喻。”钱梅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外面风雨交加,还有好大一段路没有路灯,衣天树拿起伞匆匆地追了上去。 钱梅一路流着泪,她不明白自己在家里计划好了的事情,为何在他面前总会一败涂地。 自己为何会失控。风雨之中,她感到有种想要大吼的渴望。此时四面寂静,她真的扯开嗓子大吼起来。 “你干什么?疯了吗?”衣天树一把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嘴。 回到家里,已是夜里二点了。两个人都很累,钱梅恢复了理智,从衣柜里拿出干毛巾让衣天树擦干了,她才擦。她现在早已没有了当贵夫人的心,一心想着怎么稳固妻子的地位。 黄莲的肉体虽然死了,她的人却以女儿的形式占居着他的心。卧蹋之侧且容他人酣睡。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衣依在衣天树的心里占居位置。不论以什么方式她试必夺回他的心。 为此她改变了许多,从来不喜欢做家务的她,现在没人比她的家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条。 茅盾的交点始终在衣依,那个她绝不能容忍的祸根。未来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我们还有几十年,难道就这样生活吗?”钱梅无论如何不能想象。 “好,回到从前,现在睡觉。”衣天树不想再和她说话。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其实他们俩一见钟情,衣天树为她放弃了留在大学任教的机会,到了临江师范校。这样的爱,在临江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 “难道是我犯了错?我背叛你了吗?是,你为我放弃了很多,但,那不是你自愿的吗?我没有强迫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又何必反悔呢?而且你背叛我的对象居然是我的表妹…… 我知道你没睡,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钱梅越说越气,把衣天树从床上拖起来…… “钱梅,难道你非要闹鸡犬不宁?我再次重申,我们会百头到老,一辈子不离婚。 什么叫背叛?我理解的背叛是抛弃你,和黄莲建立家庭,才是背叛。但我没有,最终我还是选择和你在一起,并没有背叛最初的誓言。 再说,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每个人对于美好的东西都会产生拥有的欲望。我也不例外,要知道,我是人,不是神。当初我不是因为你的美选择到临江的吗?不要闹了,要过日子就好好过。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满足了你的所有要求,你不能容纳的衣依我也让她离开家了……。睡吧。”说完他又倒头睡去。 实在说,他绝没想到黄莲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且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糟糕的结局。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认为只要爱是真诚的就值得尊重,就值得拥有。什么道义,道德,那些都是人为的障碍,根本就是违背人性的东西。只有两个完全违背本意被强制在一起的人才应该受到谴责,处罚。 “天树,”钱梅换了一种方式。一只手搭在衣天树的肩上,一只腿也有意无意地放在他身上,柔媚地喊了声,微睁眼睛看着衣天树。她知道他没睡着,她把眼睛闭着故意把左腿压到了他的身上,左手也跟着围了过去。她想借着暗夜黑色的纱幔遮住她羞红的脸。 “哎……”衣天树轻轻把她的手掰开,把身子向床沿挪了挪好避开她滑润的大腿。一滴泪从钱梅眼角流了出来,钱梅没敢去擦……。 “我知道,你的心结在衣依,你要我怎样对待她……”她明白这是一个难以绕开的话题,索性主动提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病 第二十二章衣天树得生病 “给她母爱,象一个真正的妈那样对待衣依。”衣天树翻身坐了起来,充满期待地望着钱梅。 “不可能,我早就给你说过底线。哼,天树,你知道我的童年很不幸。如果不是父亲绝情,以我的天赋,绝不可能在这个小城里生活。我的天地更广阔。再看衣依,我何曾阻止你供养她。再说,她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还记得你写给我的信吗: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你……”不等钱梅说完,衣天树抢过话头说:“你还是之前的钱梅吗?不说过去,只说现在。” “难道是我错了,我背叛了你?要不是她怀了衣依,我,我……有谁象我这样窝囊.如今她自己被车撞死了,难道是我的错吗?”说完钱梅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 衣天树心软了,抱住她说“孩子无错,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没有那么大的气量。我也无数次想认她做女儿,但是不能。看到她我就无法控制自己,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羞辱都会在我眼看重演。我会疯狂地报复,我怕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只有不看见她,我才能平复自己的心。因她,妈死了,我内心里充满了愧疚。她就象一根罪恶的引线会点燃我潜藏在内心所有的恶。我不想成为恶人,所以我避免和她见面。你不仅有她,还有我,衣兰,衣俊和这个家。我已经最大限度地体谅你供养她,唯一的要求是不要让我见到她。我忍受了当初的屈辱,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你呢?”钱梅一字一句的述说着她的委屈。 “哎……”衣天树叹了口气,把手松开了。 “以后衣依在学校的事情由我来管。”钱梅急切地加了一句。“阿嚏,阿嚏,阿嚏,阿嚏”衣天树连打了几个喷嚏,清鼻涕无知觉地流了下来。 “你躺下,我去给你倒杯开水,拿感冒药。”钱梅说完顺手倒了杯开水递给衣天树,又到装药的箱子里找了一颗扑尔敏递给他。 几个喷嚏一打,清鼻涕就流了出来,衣天树感到头痛欲裂。吃完药赶紧躺到床上。 一会,衣天树就沉沉睡去了。钱梅躺在他身边,想着他说的话。心想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衣依,这样一个祸根,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呢?假如她自然消失了呢?天树会不会因此离开她?会、不会,她在心里衡量,衣兰、衣俊呢?难道不能留住他的心。 这一夜,她通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钱梅也有些头痛,但她必须起床。 吃过早饭,她叫衣兰带弟弟上幼儿园。自己得空对镜梳妆,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一夜无眠,眼圈有些发黑。上眼皮微微有些发肿,她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取出化妆盒化了淡妆,让自己看起来象衣天树第一次给她化妆时的样子才停手。衣天树还在睡,或许是吃了扑尔敏的缘故。她今天上午没课,所以想捋捋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阿,阿嚏,阿嚏,空空空,”衣天树在卧室里连打几个喷嚏,喉咙里一阵发痒,侧着身,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钱梅上前用手拍打他的后背,衣天树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钱梅倒了杯开水给衣天树说“可能是重感冒,你到医务室去看看吧。家里没药了。” 衣天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再躺会。”衣天树感到全身酸痛无力,喝了一口热开水,感觉好一点,闭上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起床走出卧室,见屋里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绿豆稀饭,一个咸鸭蛋,和几片泡生姜。 “不睡了,就吃饭,待会我陪你去看病。”钱梅讨好地对衣天树说。 “不用,还没严重到那一步。”衣天树内心里感到她的好意,却不想领受。 衣天树昏昏沉沉到了学校医务室,“衣老师,衣老师。”张医生看他脸上通红,迎着他招呼道。 “张医生,阿嚏,阿嚏。空空空。”还没说话,又是一阵喷嚏,咳嗽。“你不要说了,我给你听听。”张医生拿出听诊器听诊,又拿出一支温度计让他夹在胳膊窝里。 “衣老师,情况不容乐观哟。我先给你拿三天的药,如果不见效,马上到医院去检查,他们那里设备齐全些。 休息三天,多喝水。清淡饮食。高烧不退时用白酒擦身。你有点肝气郁结。”张医生拿完药,一边叮嘱一边细察他的表情。 “谢了。”衣天树拿了药和假条直接到了办公室,一到办公室他便瘫坐了下去。 “衣老师,衣老师。”和他对坐的于老师见他精神萎靡,赶紧上前招呼。他把药和假条一起放在桌子上。 “王老师,帮衣老师端杯开水。”于老师在衣天对面前见他身子往下滑,赶紧一把搂住他对王老师喊道。 “衣老师,衣老师。”办公室五个老师全部围了上来。 “还是送医院,那个去拿计帐单。”于老师托住衣天树。 “不用,回家睡一觉就会好,我现在全身无力。”衣天树无力地倒在于老师身上。回家路上于老师扶着他,走走停停很短的一段路竟走了一小时。 “衣天树,快去躺下。于老师他,他怎么回事?”钱梅看到衣天树虚弱的样子打了个寒颤。走出来悄悄问于老师。 “他到办公室就这样了,这是他的药,张医生给他开了三条病假。你也不急,或许是重感冒,几天就好。”于老师说完就告辞上班去了。 衣天树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见黄莲穿着湖兰色的连衣裙兴高彩烈地向他跑来。“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我坐在那块石头上可好?”她笑盈盈地把脸凑在他面前,他退后一步有些神不守舍地连说“好,好,好!” “表姐夫,你看我漂亮吗?”黄莲仰起脸,露出凝脂样的脖颈问。漂亮,漂亮,衣天树伸手去摸,黄莲握住他的手说“你为何不看我的脸?”,“因为你的脸太圣洁,我不敢亵渎。”衣天树泄气地答。“不敢亵渎?你再看。”黄莲把他的脸扳向自己。‘衣依,衣依是圣洁的天使。她不可亵渎。’说完凝脂般的皮肤开始流血,顾盼生辉的眼睛开始变型,高挺的鼻子突然间不见了,只剩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脑袋成倍地胀大,小巧的嘴唇对着他的脸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呀……他大叫一声醒了转来。 “做恶梦了。”钱梅从堂屋走到衣天树床前轻声问。钱梅见衣天树满头大汗,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她拿了条干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擦掉汗水,又扶着他换了衣服。“喝杯水。”她又给他端了杯开水过来让他喝。他就象木头人一样任她摆布。眼睛散散地盯着她。 “呃,衣天树,说话……。”钱梅见他这样心里有点发虚。“我,……我。“钱梅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说”那就是个梦。 “她喷了我一脸的血。我要倒霉了。”衣天树怔怔地望着钱梅说。 “什么霉不霉的,吃点饭就有精神了,早上也没吃两口,现在都下午三点了。丸子汤还给你温在锅里的,给你端来。”钱梅说完到厨房去端了一小碗冬瓜丸子汤来。 衣天树撑起身来,端过丸子汤闻到油味他便一阵翻胃,赶紧把碗递给钱梅,一抹阳光射在衣天树的脸上,钱梅吓了一跳。衣天树的脸象黄蜡染过一样黄,眼白变成了黄色。“肝炎。”钱梅在心里暗想。 “我还是躺下,没力气。”衣天树又滑到床上躺了下去。 钱梅在抽屉里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张师范校的记帐单放进她常提的提包里,又拿了几十元钱。到隔壁刘敏家里找到刘敏说:“老衣痛得严重,我陪他到医院去了。衣兰两姐弟回来,请把这十元钱和饭菜票交给衣兰,让他们到食堂去吃。”。 一到医院,医生开出住院通知,同时下了病危通知书。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束手无策 衣天树一到临江中心医院急诊科就被诊断为:急性黄胆性肝炎,伴有重感冒。住进医院,医生就开了病危通知书给钱梅。 衣天树昏昏沉沉的扶着钱梅的肩,在半意识状态中做了各种检查。一进病房便倒头大睡。护士很快拿来了输液瓶给他输液,嘱咐家属,他这种情况不能离人,家属必须24小时在医院守护。 钱梅急得快流出眼泪,她哀求道:“护士,家里孩子还小,请你们帮我照看一会,我回家稍做安排就来。” “反正情况告诉你了,出现情况,后果自负。”护士冷漠地回了她一句,端着输液盘,走了出去。 “那有那么严重,你去,我们帮你照看。这瓶液起码要输两小时。”隔床的陪伴友好地说。 “那就谢谢了,我快去快回。” 钱梅到师范校拿出病危通知书,报告了衣天树重病后,校领导马上派院工到医院看望,派出人手陪伴。同时联系附小,停止钱梅在学校的一切工作,全天陪伴衣天树。 钱梅到附小的时候,正好下课。 “衣兰,衣兰。你妈来了。”正在打乒乓的衣兰甩了拍子就象钱梅跑来。钱梅把衣兰拉到一边说“你爸病了,住在医院里,妈妈也要去陪床。这几天你就带弟弟到师范校食堂去吃饭,没事不要乱跑。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找刘老师,晚上睡觉把门窗关好。” “爸爸啥子病嘛。”衣兰带着哭音问。 “小病,住几天就回家了。”钱梅笑着轻松地应了声就要走。 “妈,我带弟弟去看他。”衣兰嘟着嘴说。 “不用,你爸得的肝炎,要传染。几天就回来了。”钱梅笑着说。 “不传染你吗?”衣兰又问。 “我,我是大人,有抵抗力。哎呀,我得走了,你爸一个人躺在医院呢。拿着这是十块钱的饭菜票。” 钱梅一走,几个同学就围住了衣兰。“你妈找你什么事?”七嘴八舌地。“没事。我不打了。”衣兰独自回了教室。 这天放学,她第一次到幼儿园去接弟弟。幼儿园放学时间比小学早一点,她去的时候幼儿园里只剩衣俊一个人了。 “你妈呢?”老师问。 “我爸病了,我妈陪她。“衣兰如实答。 “哦,你家里没婆婆,奶奶吗?”老师又问。 “外婆上个月死了。没有奶奶。我们可以走了吗?”衣兰有些不耐烦地问。 “可以可以。以后我帮你多带会。钱老师也真辛苦。”老师自言自语。 “姐,我去转个龙。”一出幼儿园,衣俊就指着幼儿园门口一个转糖的摊子说。“不转。”衣兰没好气地说。 衣俊抓住转糖的把手不放。“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衣兰气愤地点着衣俊的额头说。 “转一次,只转一次,妈每次都让我转,转一次。”衣俊笑着求道。 “让他转一次嘛,一分钱。转到龙就大赚了。”糖老板笑着帮衣俊求道。 “好吃狗。转了糖,可不能再要吃了。”衣兰掏出一分钱递给老板。 “龙,龙,龙”衣俊摇了转盘,两姐弟盯着大喊,“龙龙龙……”转盘最后停在一只青蜓上,衣兰的眼里快要冒出火来了,“龙龙龙,有那么多龙给你吗。”衣俊笑嘻嘻地举着青蜓说“姐,你吃一口,可好吃了。” “你骗人,转得到龙吗?青蜓是龙的一个零头。你才大赚了!”衣兰恨恨地数落了老板几句才走。 “姐,妈呢?”衣俊一边舔着青蜓,一边问。 “妈有事。”衣兰不耐烦地应了句。 一回到家,衣俊就跑到院子里找小伙伴玩去了。衣兰一个人在家里,发了阵呆。拿出书本来做家庭作业。 “兰子,你妈不是要你们到学校食堂吃饭吗?还不去,晚了就没饭了哟。”刘老师走到她面前提醒道。 哦,衣兰赶紧收拾了书本,在厨房里拿了两副碗筷装在竹篮子里出去找衣俊。 两姐弟到食堂时,食堂里菜盆子里很多都空了。剩下的两个盆子里也只有凉拌黄瓜和白油冬瓜。 “兰子,你妹刚走,你们又来了,家里没煮饭?”佩玉爸笑着问。 “嗯,”衣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碗递给他说“打一两干饭,一碗打五分钱的黄瓜,一碗冬瓜。” 碗端出来时,衣兰见两碗饭上面都盖了黄瓜和冬瓜。衣兰笑着道了谢。心里想,衣依肯定经常吃便宜。 “兰兰,我家佩玲回家常说你成绩好,同样上课,为啥她就不行呢?”佩玉爸摸着头不解地问。 “晓不得,”衣兰心里感激他多给的菜,态度不象刚才那样傲慢。 “呃,你可不可以帮助她?”佩玉爸靠近了些问。 衣兰赶紧把碗端起来退后一截说“她上课就打瞌睡,没听课当然学不好。”衣兰开始不耐烦。 “姐,黄瓜吃完了。给我。”衣俊伸出筷子就夹衣兰的黄瓜。佩玉爸左右看了看,食堂里没人,他索性又给衣俊添了一瓢拌黄瓜。 “黄叔叔,不要,我们不要了。好吃鬼。”衣兰用筷子在衣俊头上使劲敲了几下。 “呃,就要。”衣俊把头闪开,双手把下眼皮往下翻,伸出舌头对衣兰做了个鬼脸,端着碗跑到另一桌上去吃。 佩玉爸见衣兰不象衣依那么热情,便不再说话怏怏地回到食堂。 今天中午该他当班,收拾锅碗瓢盆,桌子凳子都该他打扫。收拾完内厨房,出来衣兰两姐弟早已回家去了。 一吃完饭,衣俊就开始往回跑,衣兰在后面喊都喊不住。“二姐,二姐”衣俊一眼看到葡萄架下坐着的衣依跑得更快了。“衣俊,你不在家跑到这里来做啥。”衣依见衣俊跑得满头大汗,以为有什么事情。 “姐,你们也到食堂吃饭呀?”衣依见衣兰篮子里的碗便问。 “管得着吗?”衣兰跑过去牵了衣俊的手就走。“给你几颗葡萄。”衣依捧了几颗青葡萄放进篮子里。 “哼,谁稀罕了。” “大姐,我吃一颗。”衣俊伸手就要拿。 “你真是好吃鬼。”衣兰咬着牙发狠道。 这一天,衣兰好不容易把衣俊诓上床睡觉了。自己才检查门窗关好没有。口好渴,水瓶里却没有一滴水。她只好忍着,凉拌黄瓜太咸了。刚上床的弟弟又开始叫“姐,我要喝水。” 她恨恨地说,“没有。” “呀,渴,喝水。”弟弟不依不饶,哭着叫着要水喝。 “咚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刘老师的声音“兰兰,什么事?”衣兰开了门。说“弟弟口渴想喝水,家里没开水。” “你不会到刘姨家来倒吗?这孩子……”。不一会刘老师就把她家里的开水瓶提了过来,把你家的空水瓶拿过来,我倒给你。明天上学前,把空水瓶拿过来我给你烧一瓶开水,家里那能离了开水呢?”刘老师倒完开水,临走又嘱咐“千万不能喝冷水,看着爸爸病,家里可不能再出事。知道吗?” “哦。谢谢刘姨。”衣兰点头笑着道了谢。 喝了一杯开水,弟弟不吵了,连打了几个臭屁,哭丧着脸说“我肚子好痛,要大便了,哎哟,哎哟,拉出来了。”一股熏天臭气冲得衣兰直发呕。还没来得及收拾,她自己的肚子也是一阵痛,赶紧坐上便桶便拉。 “大姐,大姐……”弟弟在屋里大喊,喊了几声不见答应,又大哭起来。 “你叫啥嘛,叫,我马上来了。”衣兰提起裤子就往衣俊的床边跑。一个屋子全是臭气。衣兰穿好裤子把衣俊拉到地上,身子离得远远地把裤子给他脱了下来。“你到堂屋去。”衣俊跳下床,还没走,衣兰又指指木屐说“穿上鞋子。”弟弟出去了,衣兰觉得屋里臭的得好一点了,心里寻思这包了大便的裤子怎么办?床上也拉了好大一摊子黄色的大便。她索手无策,索性把换下的屎裤子也扔在床上。心想等妈回家收拾吧。随手把他们的卧室门关了。出去用湿帕子给弟弟把屁股擦干净了,直接跑到爸妈的卧室去睡了。 这一边,钱梅在医院见衣天树整个皮肤都变黄了,眼白全部成了黄色。心里不免担忧焦虑,又想着家里一双儿女,衣兰虽然九岁多了,但她从来没有让她做过家务。儿子正是顽皮的时候。担心他们误了饭点,一会又担心没开水喝。衣兰从来不曾烧过开水,想到这些,她心里就象热油在煎。在病房里踱来踱去。 “你回家去吧。我又不是不能动。”衣天树轻声说。。 “我回去看看就来。”钱梅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临时佣人 第二十四章临时佣人 “衣兰,衣兰”钱梅回家开门,门反锁了,看样子,他们已经睡了。抬腕看表,九点半,差不多应该睡了。想着自己真是糊涂。分明是自己叫女儿睡觉将门反锁的。叫不开门,想转身回医院,心里总是不安。她再敲门,“衣兰,衣兰。”钱老师。刘老师从屋里走出来说“他们俩都好,晚上我还给她们倒了瓶开水,说是口渴。 “妈,”衣兰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又转了回去。“好臭。”钱梅用手捂住了鼻子。转身对刘老师说了声谢谢。便走进屋去。这么臭,难道是没盖便桶盖。果然便桶盖子扔在一边,她盖上了便桶,臭气还是浓烈,寻着气味,衣俊床上没人。床上摆着他的裤子,她提起一看,里面全是屎。床上,连床边都沾着屎。她赶紧打开窗子,挽起袖子就开始清理。把缸子里的水基本上用完了才清理干净,又把便桶端到厕所里倒了,才坐下来休息。心里想,这样不是事。衣兰挑不动水,开水也烧不来。她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想到衣依,之前只有衣依跟着妈会做一点家务,也烧过开水。俩姐妹也可以抬水回家,不比俊儿,俊儿太小不能抬。想到这里,便叫醒了衣兰,“兰儿,你今天上学的时候叫衣依暂时回家住几天,你们在一起,她也可以做些事情,等我们回家了她再走。” “她不回来呢?”衣兰揉着眼睛问。 “不回来就叫她没饭吃。算了,我安排。你睡吧。”钱梅看着她瞌睡兮兮的样子无奈地说。 临走,钱梅站在屋子中间嗅了嗅,尚有一点臭味,又到屋里找出一瓶六神花露水,到处洒了才回医院。 一回医院,衣天树便担心地问。“他们还好吧?” “没事。我回去时她们已经睡了。”钱梅轻描淡写地答了句。看见床头柜上的检查单子,拿起来问“明天几点检查。” “一早,抽饿血。” “这血经得几抽,才抽了几管,明天又抽。”钱梅自语。 “输了一天液,医生要看效果吧。”衣天树随口答。 “过几天就查一次转氨酶,得了病还想象正学人哟。”隔床的陪伴说。 “呃,你们快出院了吧。”钱梅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病人问。 “我明天出院。基本上好了,那几天我以为我要死了,真是万念俱灰。所以生死之间,会生出无数的思想。”他长叹了一声说。 衣天树心里动了一下,他是什么人?说出这样带哲理的话。 “呃,你住了几天?”钱梅关切地问。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衣天树究竟要住几天医院病才会好。 “住了一周。” “一周,起病的症状严重不。”钱梅又问。 “差不多,比你们这位还严重些。只要转氨酶一降下来就可以出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陪伴走近钱梅,安慰道。 “我还没吃药。”衣天树见钱梅在那里喋喋不休的,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是,差点忘了。”钱梅愧疚地应了声赶紧倒开水,拿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就在病床前给衣天树抽了饿血。 钱梅等衣天树抽完血,匆匆给他在食堂打了碗稀饭便跑回家里了。昨天太晚她不来得及问,床上为何会有屎。 钱梅回家,门从里面反锁了,他们还在睡觉。“衣兰,衣兰。”她在外面连敲带喊,终于把衣兰喊醒,衣兰揉着眼睛打开门,又要去睡。 “兰儿,闹钟没响吗?”钱梅推了一把衣兰着急地问。“什么闹钟,哦,妈,要迟到了吗?”她摇了摇头一下子清醒过来。“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你呀,快自己去收拾,我去给你弟弟洗脸穿衣。 “妈,头发。”衣兰穿好衣服和鞋子又跑到钱梅面前指着头发说。 “哼,这么大了也该学会梳头了。妈忙得狠。”钱梅边说,边给她扎了个马尾。“妈,我要扎辫子。”衣兰不依。 “没时间,乖,这几天都编不成。”钱梅索性打断了她的念想。 衣兰瘪着嘴,赌气地慢腾腾地往外走。“还不快跑,还有两分钟就迟到了。”钱梅冲她大叫。 钱梅把衣俊送进幼儿园后,健步如飞地跑进学校。她心里突然想到衣依是怎样做到不迟到的。想到昨天回家看到的情况,她还是决定把衣依弄回去暂住两天,让她负责一些必要的家务,还有给衣兰梳妆。这样自己会轻松一些……。 医院,上午十点刘医生带着一大群实习医生来查房,指着衣天树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急性黄胆性肝炎,这个病的典型特征就是起病急,好得也快,来的时候转氨酶是三千多,今天早上已下降到三百四十二点。今天再治疗一天,后天巩固,星期四,他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快。”说完出了病房。 衣天树自己感觉基本上好了,连药都可以不吃了。他感到肚子一阵发空,刚才吃的一小碗稀饭,已经让他消化得差不多了,他穿戴好就往外走,想着去吃碗牛肉米粉。刚出病房就被护士堵了回去。 “衣天树,输液。你往那走。”护士推着护理车问他。 “呃,我吃碗粉回来输液,行不。”衣天树讨好地问。 不行,躺下,马上输液。“护士一脸严肃。 “哎呀,我饿得心慌。”衣天树。 “输了液就不会饿了。”护士和颜悦色。 病房里只有衣天树一个人,这个病房三张床,两张病床的病人都出院了。钱梅一早回去,到现在还没影子。好在,他刚才自己去打了瓶开水。 钱梅在学校里,学校刚上课十分钟,她心里急着回医院。所以在教室窗外不断给张老师做手势,无奈张老师没注意,直到后来全班同学都看到她了,张老师才开门走了出来。 “钱老师,有事?” “这个,我找衣依,叫她出来一下。”钱梅脸有些发红。张老师看了她一眼应承了。 “衣依,你妈找你。”张老师说完又开始上课。我心里忐忑不安出了教室。妈在走廊尽头站着。 走到她面前,我手脚无措地喊了声“妈”。 “你爸病了,我在医院陪他。你下午放学后,到幼儿园去接弟弟。今天晚上就和弟弟睡一个床,早上你负责叫他们起床,到食堂吃完早饭再去上学。”我默然不语。 “钥匙交给你一把,记得每天烧一瓶开水。上课去吧。”我张了张嘴,一眼看到串着松紧带的钥匙,伸手接了过来。 爸爸病了,我昨天就知道了。心想,不是不要我在家里吗?这会又要我回家里了。。 “可是姐姐还会打我吗?”我转身追上妈问。 第二十五章 称职 第二十五章称职 放学后,我到幼儿园的时候,姐姐也刚好到那里。“大姐,二姐。”衣俊笑嘻嘻地跑了出来。 “衣依,你接他回家,我还有作业。”姐姐说完便飞也似地跑了。弟弟拉着我的手往幼儿园旁边一个小摊子上奔。 走拢才看清是一个用糖浇铸成各种动物图型的糖游戏摊子。“小宝贝,来一个,转个飞龙就赚了哟。你看。”老板逗着弟弟,诱惑地转动了转盘,转盘停下时刚好指向飞龙。好大一个糖,围观的几个小朋友拍起了巴巴掌。 “一个哇,一分钱转龙。”老板索性把龙形糖取下来在弟弟眼前晃。 “二姐,转一个嘛。”弟弟把我的手搓来搓去地哀求。“二姐没钱。”我摊开手说。“你有,只要一分钱,一分……”弟弟要哭了。我伸手摸了摸爸爸给我的最后五分钱,犹豫着。 “没钱就让开,来,那个小弟弟来转。”老板用手把弟弟往一边推了推。“你推啥,转一个,弟弟,一分的,我们转个龙回去。”我掏出五分钱递老板。我就说你们肯定有钱嘛。 老板笑眯眯地把钱收过去看弟弟转盘子。“老板,找四分。”我指着他有些着急。这月,我只有这四分钱了。可不能再用了。 “龙,龙,龙,龙……”围在摊子前的所有孩子都喊着龙。结果指针却指向蝴蝶。我指着老板说“你做假。为啥你一转就是龙,我们一转就变了呢?” “小妹妹,那是你们运气不好。走走走,要转就转,不转就走。”他推开了我们。弟弟举着蝴蝶说,二姐你来一口,很甜的。明天保证转条龙。”弟弟用舌头添着蝴蝶糖,握着小拳头发狠地说。“昨天也转了?”我惊讶地问。“昨天转了个青蜓,比这个还小,我不喜欢大姐。 “哎,它这个摊子就是骗人的,没有人转得到龙。”我气愤地说。“有,那次,我同学他爸爸就给他转了个龙。还是飞龙。”弟弟手舞足蹈地说。 回到家里,大姐已经在堂屋里做作业了。“衣依,厨房炉子的火熄了,你把火烧起,妈说要烧一瓶开水。” 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心里五味杂陈。我放下书包就进厨房,炉子上炖着小锑锅,一端,是空的。炉子里的煤烧成了红灰色,已经不成型了。我用火钳夹出燃过了的煤炭,把炉子下面的煤灰掏干净了,才想怎么来升火。 家里根本没有柴,煤炭烧得燃吗?我回忆着外婆是怎么办的。“衣依,快去抬水,一会要关水了。”姐姐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厨房拿了扁担和一个水桶。 抬了两桶水,缸子才半缸。姐姐就累得不行了,叉着腰说,“不抬了。你快升火,一会食堂里晚饭又卖完了。” 我跑到刘老师家去看,见他们一家人已经在吃晚饭了。赶紧跑到厨房夹了坨新蜂窝煤再到她家说“刘老师,可以在你们家引过火吗?”“可以,可以。”刘老师放下碗到厨房对我说:“把煤放在上面,你们去吃饭,回来煤正好引燃。” “要得,要得。”我点头退了回去。 “喊你发火,你疯到那里去了吗?”姐姐指着我骂。 “我在刘老师家引火去了。”我委屈地答道。 “火呢?引的火呢?撒谎尿白。”姐姐不满地瞪着我。 “衣兰,衣依是在我家引火,现在煤还在炉子上,等它烧旺了才好,你们快到食堂吃饭,不然食堂关门了。”刘老师听到我们的吵嚷声,端着饭碗跑来解释。 “大姐,我肚子好饿。”衣俊拍着小肚子嚷着。我拿起两个碗牵着弟弟就走,不想和姐吵架。 到食堂的时候,果然,快关门了。“衣依你再不来,我们就关门了,看你在哪里吃饭。饿瘪你的小肚子。”刘师傅点了点我的额头笑着说。 今晚食堂买烩面,盆里刚好剩了三碗。“嘿,你三子妹运气还好。多一点都没有了。” 面看起来粘糊糊的,我和弟弟拿起筷子就吃。“刘师傅,面冷了。”姐姐把筷子插在碗里不高兴地说。 “哎呀,你们来得太迟,灶早封了,也没法给你们热。”刘师傅笑着无奈地说。 姐姐说了,我才感到这面真是冷的,吃到肚子里冷溲溲的,不舒服。把弟弟的筷子收了说“我们把面端回去热了再吃。” “屋里还没有火哈。”姐姐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我总有办法热。走,弟弟。”我不管姐姐。 “衣依,我借你一个菜篮子。”刘师傅从厨房里把篮子提出来,帮我把两碗面放进去。 “刘师傅,姐姐叉着腰,不满地大叫了一声。”啥事?“刘师傅跑到姐姐面前笑着问。 “食堂就该买热面,凭啥叫我们回去热。”姐姐不依不饶。 “哦,食堂规定晚饭时间五点半至六点半,你们来时已经过了供饭时间。那我就不该买给你们。”刘师傅笑容可拘地回应。 “谢谢刘师傅,姐,回去我给你热。”我给刘师傅敬了个礼,对姐说了声就走。 姐姐恨恨地瞪了眼刘师傅,无奈地和我们回家了。 我放在刘老师家炉子上的煤烧得正旺。如果夹回去,我还要在上面放一坨煤才行,这样上面的煤又要等一阵子,姐姐和弟弟都饿得不行了。 “刘老师,我们把锅拿到你们家炉子上热了面再把煤夹回去可好。” “可以,可以,快去吧,只是要快点,迟了你的炉子燃起了,我这个炉子又要熄了,看吧,你这个煤夹走了,下面那坨煤快烧尽了。 “姐,我把面倒在一锅热哦。”姐姐坐在桌子边生闷气。“我才不吃那个的口水。”她气咻咻地站了起来。 “哦,那就先热你的吧。”我把她碗里的面倒进锅炖在炉子上,好在火大,不到两分钟就热热了。“兰子,快拿碗来倒面。”刘老师进厨房问我为何不一起热,我解释后,刘老师有些生气的叫了声姐姐。“衣依,碗在那里,来拿啥。”姐姐气鼓鼓地叫我。我看了眼刘老师,自己拿了碗给她乘上,又把我和弟弟的面一起倒进锅里,才给她端过去。 “面热好了,这个煤也烧得正旺,你夹到你们那个炉子里后,马上再重一个新煤,火就升起来了。”刘老师帮我把煤夹到我们的炉子里又重了一个新煤才回她家。 姐姐吃完面就开始画画了。“姐,炉子上还没炖水,妈说要烧一瓶开水。” “妈叫你烧的关我什么事。”姐姐头都没抬。“那你吃的碗总该你洗吧。”我生气地说。 “你烦不烦人。我有事出去了。”姐把本子一推索性走了出去。 “二姐,我吃完了。”弟弟抹了抹嘴也往院坝里跑去。屋子里剩下我一个人,几口吃完面把碗筷收拾了,又烧开水,事情做完,他们还没回家,赶紧拿出书本做家庭作业。 空下来才想着爸爸叫我在外面住的好处来,在家里天天如此,我连做作业的时间都不会有。 “衣依,给弟弟洗脸洗脚,他该睡了。”姐姐手牵着弟弟进屋就命令道。“你呢?”我看着她问了一句。 “我,你没看到吗?快去倒水。”姐姐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 我吞了口气,端了洗脸水到堂屋。“洗脸帕都不会搓一把拿来!木头一样的人,真窝囊。”…… 把弟弟放到床上,我以为终于可以歇口气了。还没等我坐下,姐姐说“开水烧好了吗?” “早烧好了。”我看着她真想上去给她一脚。“给我倒杯开水来,我口渴。”她趴在桌子上吩咐道。 “你……”我装着没听到,自己进了卧室倒在弟弟身边装睡。 “嘿,怪了,你在我们家里,倒杯开水你都不肯。去,倒开水。”她蛮横地抓住我的手,我用力一甩,她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看她碰到那里了,刚到她面前,哭声嘎然而止,她一个鲤鱼打挺,还没等我看清楚,脸上已经挨了她一巴掌。“滚,”她一掌掀开我,翻身又给了我一巴掌。“倒开水,不相信治不了你。”她原本漂亮的脸,这时候拉得老长,嘴角下拉,显得特别狰狞。 我转身拿了书包就往门外冲,她一把纠住我说“妈说了,如果你不在家里,你在食堂就莫想吃饭。饿死你!” “是爸爸给的钱!”我往外挣,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妈从外面回来了。“象什么话,进屋去。”她脸色铁青地大吼。我搭拉着脑袋进了屋。 “妈,她想跑。”姐姐气呼呼的指着我说。“她还可恶得狠,我累了,叫她倒杯开水给我,她不但不倒还一把把我推翻在地。你看,头上摔了个包”,她把头凑在妈面前让妈看。 妈不由分说地上来就给了我一个耳光,眼冒金星地说“原来想你回家来帮忙照看一下,回来就惹事,还要不要你爸活了。”我捂着脸,张了几次嘴都被妈堵了回去,一听到妈说不要爸活了,我心里突然就崩溃了。“我要去看爸爸!”我哭着说。“看爸爸,你想气死他吗?想他活得好好的,你就在家里多分担一些,让他安心养病。”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横流。 “妈,厨房的炉子已经引上火了,水缸里挑了水,开水也烧了。”姐姐给妈倒了杯开水,笑着一一述说。妈转脸笑了笑说“今天还行,明天还是搞搞卫生,抹屋扫地,你看桌子上一抹就是灰。保持清洁。闹钟响就起床。”妈笑着说完拍了拍姐姐的手,转脸对我说:“衣依,你姐没有做过家务,家务事方面你就多担待一点,家里没事,我在医院也好安心照顾你爸。知道了吗?” “嗯。”我轻哼了一声算是作答。心里却感到委屈。 “你们早点睡觉,明天我就不回来了。”她起身就走。 妈一走,姐姐就在我面前做鬼脸,阴阳怪气地说“走吧,想要爸爸死你就走。”我不想看她,转身进了卧室。。 “嘿嘿,我睡了。”姐姐得意地躺下,关了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