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声 甘 州 那年,寒天冻日头地冷,西北风掠过地面,连个草渣子都没剩下,庄子里的榆树成了光杆杆,白生生的,树皮叫人剥下来捣碎煮熟吃了,天上飞的雀儿、地上跑的老鼠子都不见一个,庄子里没个生气。 死了人,开始还有个白皮子棺材,抬到祖坟里埋了,活人也哭嚎几声,后头一个接一个的死,席巴子一卷就撂到大河坝里,活人也就没有了嚎声,人阿都饿的恓惶惶地,放下是一滩泥,提起来是一条肉,活人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死人,奈何桥上,人一半的鬼一半呐。 清早起来,狗朝地埂子使劲的叫,地埂子下面爬出来两个血斯呼喇的丫头子,才十六七岁,给些热水喝完,就朝着山里头跑了,后来听说倪家营子打仗,一伙学生兵打败了,顺着这条路钻山哩。 也日怪,那年狼多的很,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 ——————老人的一段话。 那个岁月,到处都是炼狱般的苦难。人在兽群里挣扎着,拼了性命找寻自己认定的信仰、公平、正义,就是想活的像个人。 八声甘州 第一声 一 罗望眯着眼朝西望了一眼,见日头已搁在山尖上,就对车里的人说:“娘,咱进城吧,再迟要关城门哩,”席篷车里的女人只应了一个字:“嗯。” 娘俩确定不走了,在这里落脚是下午的事。就在远远的看到城门时,罗望吆住马,让母亲下车吃点东西,母亲下车,吃了几口石子馍,喝几口水,就到池塘边看儿子饮牲口,她沿着池塘边走了一会。回到儿子身边,一边牵住马让儿子洗刷,一边问:“望儿,这是啥地界,这海子,芦苇,有些好哩。”罗望明白母亲的心思,这是不想走了。他已经在问路时打听了,这里是甘州。一路上尽是黄沙、戈壁、光秃秃的山包,看到这里远处的山峦、面前的池塘,郁郁葱葱的芦苇,还真有几分老家的味道。他觉得应该到了停脚的地方了吧,就这样,娘俩一合计,落脚甘州。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发生,决定一个人往后的生活,演绎出精彩的、苦难的百味人生,世事无常,大抵如此。逃难的罗望母子就在民国20年(1931年)深秋的黄昏,赶一辆席篷马车,在落日的余晖里走进了未知。 罗望套好马,招呼母亲上车坐好,吆马徐徐走向城门,城门口已经没有人进出,守门的一个士卒坐在石墩子上吃水烟(抽水烟),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搭理进城的车子。 进城不远,看见一皂布白字的幌子上写着“席福大车店,”门边的榆树旁蹲着一汉子,两手捧一老碗(大海碗)在舔,脸遮住了,只露出灰黑的大脑袋,直到罗望把马车停在跟前,才把碗放地上,站起来招呼:“老客,住下吧,城里最好的店哩,”他站起来比蹲着高不了多少,是个背锅,硕大的头颅,双臂长于常人,声音却很尖细,叫了一声:“婆姨,来客哩,”从砖房的第一间出来一中年女人,人高马大的,脸庞周正,粗眉大眼,嗓音却粗,“哟,老客,是两个人吧,车里是,”停住不往下说,眼睛瞅着罗望,罗望赶紧的说:“是我娘,”“好嘀哩好嘀哩,店里正有一个套间,里外都能睡人。” 罗望明白,这老板娘外粗内秀,能从席篷车判断出是两个人,而且车上是女的,才停住话,等着罗望说出车上人的身份,免得闹出笑话。眼见天色已暗,罗望打算住下再说。母亲也下了车,看了老板夫妻几眼说:“就这儿吧,”老板娘马上应声:“好嘞。” 天黑下来了,老板夫妻两人端来两碗粥,虽然罗望看见背锅老板舔碗,这会端来的也是一样的大海碗,他没言声端起了海碗。母子喝完,看着老板夫妻俩没有走的意思,就问老板贵姓,老板不答话,眼睛对着两个碗一瞟一瞟的。老板娘抢过话头:“当家地姓席,我姓林。老客您呢?掌柜地,去把登记薄子、笔墨拿来,老客押花儿呢(登记)。” 罗望没有顺着她的话说,看一眼母亲,见母亲闭了一下眼睛,就说:“我姓罗,我们母子是到这儿投亲的,我们有引子(户籍证明),不会少您店钱。” 老板娘说:“大兄弟多心了,押花儿是镇公所的定列,店钱一天十个子儿,饭钱一天两人也十个子儿,只是年成不好,粮食歉收,吃食差了,两位担待。” 听了老板娘的话,罗望明白了老板舔碗,住宿便宜饭钱高的原由。就从褡裢里摸出一个银元,递给老板娘。拿起笔在老板拿来的簿子上登记,老板夫妻互相对望一眼,又看着母子两人。罗望二十岁上下,已脱了长褂,上身穿的白布汗搭子,皂色裤子,脚上的布鞋底子厚,还穿着白布袜子,眉眼清亮,五官周正,脸色黝黑,但露出的双臂白而结实,不像大户人家公子,又没有底层讨生活者的卑微相。妇人四十不到,面相端庄,白白净净,脸色不好,却无苦相,毫不掩饰的露着一双天足,浓黑的头发上没有任何饰品。 罗望见老板夫妻不走,就说:“席老板,我母子两给您添麻烦了,明天我就去公所落押引子,找亲戚,住、吃、喂马费从押金里扣。” 席老板说话了:“罗师傅不着气,押金够呢,你们多住几天,巴不得呢,到走时多退少补,一会你把大盆、热水弄来洗洗早点睡觉,灯熬油呢。” 母亲先在里面洗漱,罗望坐在门外台沿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把母子在路上商量好的事一一在心里捋了几遍。 早早地吹了灯,躺在炕上,努力想入睡,很困乏,却睡不着,一会儿听见里屋里有响动,知道母亲也没睡着,他叫了一声“娘”,里面应声:“望儿,进来说话。” 罗望悄悄起来,赤脚走到门口,猛拉开门闩,看外面没有人偷听,才放心拴好门进了里间,黑暗里,影影绰绰见母亲靠墙坐在炕上,双肩微微抖动着,他知道是在哭,摸坐在炕沿上说:“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爹说过,一年后会来找我们,那就一定会来。”“望儿,我知道你爹不会来了,他给我们办好官押,又把值钱东西全都换了钱,兑成票子(银票),还让我们带上衣帽模(读目音)样子(旧时做衣服、帽子的一种模板),就是要我们自谋生路的,他自己在干豁上性命的事呢,”罗望知道母亲已止住了哭,想再给她宽一宽心,又不知道说啥好,只呆呆地不言声,母亲接着说:“娘是明事理地,你爹让我们跑出来就是要我们好好的活,留根呢,明日个你就照说好的章程去趟日子(料理生活的意思)。” 席老板在后院里给牲口添了草料,回到前院,手里拉着根枣木棒,使劲敲打地面,扯直了尖细的声调喊叫:“吹灯了,吹灯了,熬油费神地,点着灯不嫌肚子里饿死鬼叫唤。”几个亮灯的屋子黑了下来,背锅拉着木棒回屋,顶住门,从怀里摸出水烟锅子,窝在被子里的女人欠身点着了炕桌上的油灯,背锅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女人听:“后晌来的母子日怪的很,口音是京城那边地,女人大脚,娃子识字,还穿袜子,没有多少行李,不像是有钱儿的主,又有银元,”女人回了一句:“连升,莫不是旗人,睡吧,少吃两口吧,乏死了。” 母子俩絮叨了一阵子,母亲说:“这世上就没有翻不过的山、蹚不过的水,儿子,不想它了,去睡吧。”罗望心里渐渐的静了下来。乏意也袭了上来,头一落枕竟很快入睡。 人就是这样,再恓惶的日子,放下了也就能睡的安生。 早饭依旧是两碗稠粥,只多了一个木碗,盛着两个咸菜疙瘩,表面泛着淡淡的一层白,没有切开,摆明了是不让人下口,罗望很快喝完粥,对母亲说:“娘,我去落押引子、寻房子了,”母亲盯着他,眼睛露出决然的神采,“去吧,你放心,娘不出门。” 罗望大步走进掌柜的屋子,夫妻两正端着粥碗在吸,林氏坐在一马扎子上,席老板蹲着,从吸粥的声音里看,是稀的。问明镇公所的位置,罗望急转身朝大门外走,他不想再看见席连升伸出舌头舔碗的样子。 刚出大门,林氏追出来喊道:“大兄弟,大衙门街往这边,直走两条街,右拐,就能瞭见镇公所的牌牌,”又压低声音说:“管事姓关,大号关富智,人称五爷,不好搭话的,你不能抄手去见他,行点礼性(送礼品)。”罗望忙躬下腰身,感激地望着林氏,他知道这是实心实语的人话,道了声谢,心里泛出一汪汪的甜水。 沿街的铺子有的已经开门,有的正在卸门板,街上行人很少,一股风扬起地上的浮土,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罗望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不一会就到了镇公所门口,他没有急着进门,远远站在一棵柳树下,盯着大门观察。 大门是朝南开的,漆黑色的门板已全卸下来立在门两侧,门口两个石狮子看不清眉眼,狮头上黑漆漆地泛着油光。 这里原来是甘州府衙。镇公所的牌子挂在大门旁边的偏房门口,白色木板上是黑色的魏碑体:城关镇镇公所。门板取下三块立在一旁,只容得一人进出,镇公所的管事应该是在原府衙的签押房里办公。 日上三竿的时候,来了一老一少,老的穿亚麻色绸子长袍马褂,戴着六棱瓜皮帽,少的白布衣裤,头发是剪了辫子的二道毛,两只手里各拎着毛头纸(马粪纸)包装的点心和竹蔑条捆扎着的酒瓶,罗望分不清是主仆还是父子,只认真注视着少的手里礼品包装、瓶子的大小、颜色。大约一个时辰,老少二人一前一后出来了,手是空的。 罗望赶紧往前走到十字路口,进了拐角处的店铺,仔细地寻找着,柜台后坐着的中年人站起来问道:“师傅是买礼单办事地吧,”罗望朝中年人点了一下头,中年人从台子下拎出两样东西,和前头那少年手里的礼物一模一样,罗望立马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管事收礼后,又会拿到这里卖,说道:“老板,买两瓶酒吧,点心不要了,”中年人略一停顿说:“行哩,一元,”罗望心揪了一下,念叨一句“够黑的,”还是摸出一块银元递给中年人。 返回镇公所,进门后发现光线很暗,长条桌后面只坐着一个人,就深深的鞠了一躬,立起身子说:“关爷吧,我是来落押引子的,”桌后的人慢悠悠说:“娃子,进来说吧。” 关五爷今天心情很爽快,昨夜在暗门子山药花家里推牌九赢了十几块银元,散了以后,山药花把他伺候了个肉酥骨头软。大清早,号称万事不求人的大户刘元柱父子上门送礼,托他引见韩旅长。这会儿看到门里进来的年青人,就觉得无端的喜欢,等来人行礼叫关爷而不是关五爷时,肉包子一样的脸上褶子全都舒展开了。 人之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如同天堂里神佛妖孽同在,地狱里恶鬼菩萨并存。五爷关富智在甘州城里也是人物,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乡邻的事没少干。今日因为一礼、一称呼,让他对罗望的态度很和善,只因这一次的和善,为两人以后深入的交往打好了底子,也使得五年后关五爷在死亡的境地里逃出了生天。 罗望左右看了看才发现长条桌一端靠墙,另一端有很窄的开口,他走进去靠近关五爷,放下礼物,毕恭毕敬地双手把押贴递过去,关五爷接过押贴打开,看了一眼说道:“天津卫子的人呐,到甘州何干阿,”语调很慢,也很和气。 罗望看着罗五爷的脸,见他脸上的褶子舒张,眯着双眼,嘴角微微上翅,荡着自信、自得的笑意,才放心把一路上母子商量好的说辞讲了一遍。 关五爷从木椅子上站起来,把押贴交还给罗望说:“即是投亲,先寻亲戚才是正经,再说要落押还得有保人,娃儿,到西关大十字去寻吧。” 罗望双手拎起两瓶酒说:“关爷,我这就去寻,这是我的心意,你您务必赏收。”罗五爷摆摆手说:“放柜子里面吧。” 甘州城里,西关大十字是买卖人、外地人居住集中的地方,有西北最大的牲畜、皮货交易市场,一座天主教堂,关五爷的指点,让罗望少费许多腿脚。 一连两天,罗望在西关大十字周围四处打听,没有眉目,天黑怏怏地回来。 第三天,罗望早早来到西关大十字,走到街角,看见一个卖白面馒头的摊子,不大的萝筐里放着几个雪白的馒头,就想买两个回去给母亲吃,边往跟前走边手伸到搭链里摸钱,突然两个赤着脚的叫花子从他身后窜了出来,扑向摊子,每人抢了一个馒头,向两个相反的方向逃跑,边跑边向馒头上吐口水,摆摊的男人抱起箩筐追向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小孩,眼看就要追上了,另一个叫花子站住脚大喊:“来呀、来呀,老爷我不跑了,还你的馍馍。”反过来走向男人。男人放下萝筐,一巴掌打翻花子,边踢边骂:“日你*的死娃子,挨炮贼,垫闸壳浪的,迟早进班房的死囚,”几脚下去,花子不动了,两手紧紧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 罗望听不明白骂的是什么,只知道班房就是牢房,拉住男人说:“别打了,打坏了你还要坐班房。”男人住了手,哭丧着脸道:“两个馒头,一天的口粮,回去没法交待啊。”罗望看着地上的花子,又看了看卖馒头的男人,叹气道:“我买两个,把那两个也算我的吧,你少收点。”男人说:“真的么,就收你三个大子儿。” 罗望买了馒头没走几步,男人喊住了他问:“师傅是哪里人?我认得一个人和你口音像哩。”罗望没有回复问话,拉住男人要求见此人。男人犹豫着说:“一个女人,口音很像你,是我邻里,只是呀(土语)的男人不好搭话,不说了,就是那个街门,”说着指向一个院门。罗望记住了地方。 过了一天,罗望来到街门前,先是轻轻敲门,没有动静,于是用劲拍了两下,许久,传出脚步声、叫骂声:“驴日的崽娃子,你催命哩么……,”来人打开门一看说:“我还当是我的捺(那)个死娃子回来了,你干啥哩,”罗望满脸堆笑,弯下腰说:“大哥,听人家说你有房子出租,”那人打断罗望的话:“听谁胡唚(qin)哩,没有……,”刚要转身关门,看见罗望手里拎的酒,回味了一下罗望的口音,止住关门的手说:“你是京城那边的人呐,进来吧。” 等罗望把家里遇难、投亲不着,镇公所要保人的事说完,那人用三角眼瞪着罗望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顺着我婆姨来的,公所要保人哩,你投亲不着,我女人是那边的人,正合辙阿,找到了我家不容易吧,我女人很少出门,”罗望知道碰到人精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轻松,不用说透,他就明了你的意思,也很费神,双方的思路是空中同向平行飞的鸟,不会发生碰撞,不如直来直去,如同大皮球掉在木桶里,一只手滑来滑去不好抓,不如戳破,放了气轻松揉捏它。 这家夫妻两和罗望最后商定,女人认罗望母亲为姐,罗望给他们五个银元,母子在他家吃住十天。 一行三人到镇公所落押。关五爷没有为难他们,临出门时拍了拍罗望说:“娃儿,落户了万事要小心,遇见难心事儿来找我。”说完眼睛看着罗望叹了一口气。 这家男人叫贺福军,女人李槐花,是他十三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的,现在孩子已十岁,女人也只能安心过日子了。 贺福军不事农商,只在皮货、牲畜市场做牙子,帮牙行打理生意。当然也日鬼捣棒地弄些无本钱的买卖。关五爷影影绰绰听过些风声,是故叹气,罗望病急乱投医,哪里能打听清楚这些,办法又是母子商量了好的,于是就轻松入殼了。 贺福军夫妻带着孩子到席福大车店是在傍晚。李氏见到罗望母亲忙着叫姐姐,倒也像那么回事,贺福军和孩子则围着马车转圈看,拍着马屁股感叹好马、好马,刚要出门。席老板却楞着脸关上大门说:“找到了亲戚要走了,算清账吧,四天四夜两人合计算八天,加吃饭共四块银元,马料两块银元,交押金一块银元,再交五块银元就行哩。”罗望大怒,吼道:“席老板,我们入住时老板娘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也说是够了,现在又要钱,还要五块,还讲理不。” 席连升的话乍听起了好像有理,多退少补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房钱是按房算不是按人算,再就是官价一百个铜元兑一块银元,但市面上一百二十个铜元都顶不了一块银元的购买力,马料也就三四十个铜子儿的事,这些罗望是清楚的。 他大声喊“老板娘,”席连升说是回娘家了。 这几天罗望娘帮林氏做饭、缝补,已经混熟,今天席连升就把林氏打发走了。 罗望走过去拉开大门,作势要强行出门,贺福军说话了:“席老板,房钱按人算欺生阿,其它嘛,那是官价,罗家侄子认了吧。” 一来二去地讨价,席老板答应再给三块银元就行。 罗望知道被欺诈,不想就这么当冤大头,两下僵在那儿,眼看着相持不下,天黑下来,罗望母亲下了车,看着背锅席连升,操着京腔,字正腔圆地说:“儿子,给他,席连升席老板,你身子不正,心术也歪,今天讹我母子的钱,只怕是日后吃得拉不得,我们走。” 罗望气哼哼地拉着马往前走,他没有看见,贺福军背过身和席连升拉手道别,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块银元。 白天,罗望出去,一则熟悉环境,二则想找一处乘心的房子租下来。母亲帮李氏打理家务,贺福军是天不亮出门,回来就睡觉,晚上又出去,到也是两不相见,各自相安。 几天下来,罗望走街串巷,把甘州城的街巷、市场、商铺等等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也打听清楚甘州城已在一九二七年改为民国政府、甘肃省下辖的张掖县,起初由尕司令马步英占领,今年四月,马步芳出兵打败马步英,派旅长韩起茂镇守,甘州也由清朝时期的河西经济、文化、政治、军事重镇,沦为马步芳统治下的一个县了,只是升斗百姓才不管你是哪个山头上下来的狼坐在御门里,也明白东山上的狼和西山上的狼一样要吃人,习惯上仍叫甘州城。 罗望终于在北大池边上的羊头巷找到了中意的房子,并请关五爷做中人,交了定金和半年房租。 晚上贺福军回来,罗望告诉他租房搬家的事,贺福军只冷冷地说:“好呀,钱不能退你,我忙就不送你们了。”罗望虽满脸不愿意,但苦于人地两生,说不定以后还有用的着的时候,也就无奈的应声:“这几日叼扰贺叔了,哪里还能退钱,明天我们就搬。”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贺福军和儿子已经不在家。母子收拾东西,李氏也来帮忙,罗望蹲在地上正要捆扎被褥,却听见后院传来马的嘶鸣声,罗望刚立起身,哐啷一声,房门被踏开,一支长矛就顶在了胸口,他向后猛撤一步,右手抄住矛头,错身拧腰使劲一带,同时左手五指抓向持矛人的脸,来人机警的避开,不容他反应过来,罗望右手下压矛头,右腿半蹲成弓形,左脚顺着矛杆蹬了出去,这是罗望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空手入兵刃的招数,在京城、天津卫打架时也屡试不爽,一串动作下来,长矛到手,屋子空间小,无法调矛头,顺势用另一端捅向对手,咔的一声被档开了,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人手持木棒挡开了罗望捅过去的矛杆,一人扑向母亲,身手利索地把母亲一支胳膊拧到身后压在炕沿上,手持匕首顶住母亲后颈。母亲大声说:“望儿住手,他们只求财,不要命的。” 罗望扎住了架势,李氏已瘫在地上。进来的三人黑布蒙面,制住母亲的那人个头很高,他抬头说:“啍、这个婆娘有见识,那娃子练过,不错,爷们是抢盗、土匪,只求财,你们别舍命不舍财。” 三个人被土匪用麻绳捆绑在一起,嘴里塞上了石头子儿。 两个土匪搜出了银元和两张银票,大个子土匪打量着罗望母子说:“这娃儿身手了不得,跟我吧,女人也不错,白白净净地,还很懂事,一起跟我走,如何?”罗望瞪着他。土匪挖出了母亲嘴里的石子,母亲冷笑一声说:“你做梦吧,我儿子要是拼命,谁死还不知道呢,掳走我们,你们出不了甘州,大不了一起死。” 那两个把隔壁房子搜了一遍,对大个子土匪说:“老大,撒呼,”大个子土匪迟疑着,母亲看出他不死心,就怒道:“快滚吧,别打带人的主意,带上我们你死路一条,到时谁都活不成。”大个子土匪又把石子塞进母亲的嘴里,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丢在地上说:“你还真不简单,可惜了,撒呼吧。” 直到中午,贺福军和儿子才回到家,一看情形,大声呼叫:“来人呀,抢人了,”跑过来一个人,正是那天卖馒头的,帮贺福军解开三人。罗望要去报官,母亲说:“儿子,去报吧,管不管用都要报,那三个强盗蒙面入室,摆明了是只抢钱财,不伤人命,要露脸的话,我们三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命是保住了,但带的钱、二百大洋的银票和马都被抢走,只剩土匪临走丢下的一块银元、一辆席篷车。 罗望和贺福军到镇公所报案,关五爷叫来两个警察和贺福军去盗案现场,自己带着罗望来到刘记钱庄,要求见刘元柱刘大掌柜,钱庄里大柜说是少掌柜刘甲在,吩咐人快点请大掌柜。 里间出来一少年,热情招呼关五爷和罗望,罗望认出正是那天到镇公所送礼的人。说话的工夫,刘元柱进来了,关五爷把被抢的事说了一下,刘元柱对少年说:“甲儿,这几天带人盯紧钱庄,二百大洋不是小数,他们只要来兑钱,一露头就按死了。”刘甲答应着,呑吞吐吐地说:“只是……,”“只是什么,盯紧就行,”刘元柱打断了刘甲的话。 其实刘元柱很明白,土匪怎么会到这儿兑钱,肃州、凉州、瓜州甚至兰州才会是土匪兑钱的目标地,这么做也只是给关五爷一个面子,迷一迷罗望的眼罢了。刘甲当然也知道,他同情地对罗望说:“罗兄台,我一定尽力,要是有难处了,就到这儿找我。” 关五爷心里十分矛盾,从第一次见罗望,就心生好感,对罗望也很关照,只是有的事他怀疑过,但没凭没据的不好明讲,他希望罗望平安,同时也巴不得他有事经常来求自己。 关富智不仅是镇公所的管事,也是***会首,排行第五位,故人称关五爷,今年韩旅长入驻甘州,他又搭上这条线,抱住了韩的粗腿,随着行情看涨,大脑也就膨胀起来,想夺掌会,如果把罗望拉进***会门,多一个身强力壮地手下,今年抢夺掌会时也是一个好助力。 二人回到公所,警察也回来了,罗望又把经过仔细讲了一遍,在记录上签了名,按了手印,罗五爷拿过记录,自言自语地说:“了不得的女人呐。” 他让罗望赶紧回去搬家,叮嘱道:“罗兄弟,搬过去赶紧找一个生计,尽量不要和你的亲戚来往了,今晚我去看望一下令堂如何。”从“娃儿”到“兄弟”,是一种贴近,是关五爷决心结交罗望的一种表达,尤其是知道了罗望身手,母亲临危不惧,有理性、有气节地对付土匪,他下定了结交的决心,罗望也不好拒绝关五爷的好意,何况自己又在困境里。 第一声 二 二 罗望租的房子在城北羊头巷的最深处,房主姓鲁,是一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带着独生傻女儿过活,因为痴呆,没有嫁人,母女相依为命。 碰上鲁老太太是前一天上午,当时,罗望走累了,就在街沿上坐着休息,旁边是一测字算命、代写书信的小摊,黑边红布的幌子上写着:“阳世积善皆有你,地府来往放过谁,”桌子横板上写的是“知命方能改运。”罗望看着幌子,咀嚼着文字的味道。这时,来了一小脚老人,罗望避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仍旧坐下来。 不一会儿,卦摊上的两人声音高了起来:“我再也没钱儿了,明早给你两个鸭蛋,”“不行,我一光棍,住在大车店,不开火的。” 罗望一时起了童心,走过去说:“先生测个字,”一看有生意,算命的不再纠缠老人,说:“鸭蛋就鸭蛋明天赶早拿来,师傅请你写个字。” 罗望拿笔在桌中央的方砖上划了一竖“Ⅰ”,算命的马上说:“l无左无右,你是独子,无依无靠,你是外地人初到此地。”罗望笑着打断他的话。他在天津时没少和走江湖的混,知道这点小把戏,就说:“看把你能的,我一开口,人家就知道是外地人,独坐良久无人问,十之八九无兄弟姐妹,你天天在这儿,我是生面孔吧,”算命的一看不对呀,这是要踢摊子呐,就提高了声音:“师傅,话不是这么说的,解字自有章程,你走开、走开。”老人听罗望和算命的斗嘴,就说:“娃儿,走吧,别骚人家的摊子,你一个人坐街上,有事哩吧,”罗望一听老人的话,苦笑一声:“我也是苦中逗闷子,对不起先生您呐”(天津方言)。 等老人知道罗望母子要租房,而且是长期租,老人喜出望外,就这样,罗望租到了可心的房子。 太阳刚落山,母子俩已收拾停当,鲁老太端来两碗面条说:“出门饺子入门面,修下的缘份呵,住在一个院子就是一家人,快来吃吧。” 饭后,母亲和鲁老太开始清理炉灶,打扫卫生,罗望过去想搭把手,母亲说:“望儿,这不是爷儿们干的活,你到外面溜一圈去,”罗望知道母亲的意思是让他乘天亮去外面查看,就顺从地走出院子。 街门前不远处有一水池塘,里面长了几丛芦苇,秋天的晚风带着丝丝寒意抚摸芦苇着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塘边一排白杨树的叶子也随之飞舞飘下,打着旋儿,坠落在尘埃。 罗望绕院子围墙转了两圈,没发现异常。 站在门口看着远处,想着自己一家的遭际。在他十三岁那年(1924年),皇帝被赶出了皇宫,他父亲罗一威和其他的几个侍卫按结义大哥侍卫统领福阿泰的要求,一行人随皇上逃到天津,先住在张园,开始几年也还太平,父亲每天守值、守夜,母亲做些皮衣、皮帽,给其他人洗洗补补挣点零碎钱补贴家用,家虽然败了,旗人的架子还没倒,一家人仍然衣食无忧,他除了帮母亲做些熟皮子的力气活,就是在家读闲书,和侍卫们骑马练手、摔交,要么就到天桥和走江湖的人厮混,到东大寺里与智仁和尚放对比试武艺、闲谈诗书佛法。父亲忙于事务,母亲忙着生计,就连自己的婚姻,在女方家悔婚后也不再急着张罗了,几家亲戚怕受连累与罗家断了往来。后来搬到静园后,局势越来越遭。今年八月的一天夜里,福阿泰到了他们家,也不避着他们母子,给罗一威讲了皇上接见一个留小胡子的日本人,可能要到东北复国称帝等等。北京、南京的一些人要一起阻止这件事,侍卫们大部分也不愿让日本人驱使,要联合南京来的人和日本人斗,家里的事要先安排好,福阿泰把家小送到蒙古老家,身边只留大儿子,罗一威当地表示,一切尊从大哥安排。可就在一月前,福阿泰和他儿子在静园门口被枪击,儿子当场死亡,福阿泰受重伤。一家人商量了一夜,罗望和母亲劝父亲一起逃离天津,父亲说:“我罗家几代男丁都是皇宫侍卫,深受皇恩,岂可叛逃。再说已经答应了福大哥守护皇上,怎么能半途而废,失信于人。眼下日本人已经盯上了我,全家人出逃很危险,只有自己要留下来和日本人周旋,你们母子才有机会逃走。”他让母子向西逃,日本人的手还没有伸到西北。罗望母子虽觉得父亲迂腐,还是按照他的要求逃出了天津。临走时,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上车了还喊一声:“儿子,是男人就保护好自已的母亲,我最迟一年就去找你们。” 现在,自己在甘州安顿下来,父亲咋样了呢。 罗望拍了拍脑门转身回家,刚进门,关五爷带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了,拎着一块猪肉和几把挂面,罗望忙着招呼入座,关五爷见了罗望母亲,问寒问暖的客套话说了一箩筐,又嘱咐罗望明天去公所找他,就告辞而去。 第二天,罗望按关五爷的要求来见他,关五爷召呼声坐吧,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摞银元说:“二十块,拿去应急吧,挣钱了再还。” 罗望没有客气地收下了,他知道,这时候客气,不仅虚假,也显得不识抬举。两个人就被抢的事谈了一会,关五爷又叮嘱罗望:“要不动生色,尽快找好营生。” 罗望说:“关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雪中送炭的恩情罗望永生不忘。土匪留下一块银元,就是不想把事情做绝,我现在要寻仇,土匪一定会暗中取我母子的性命,眼下赶紧找活路才是正经,”说着站起来深深地一揖,转身走出镇公所。 当天下午,罗望就在皮货大仓找到了一份打杂的活。 皮货大仓位于皮货、牲畜市场内,是牙行老板吴三木的产业,罗望原来打算通过牙行介绍找事做,不料到了牙行,掌柜吴三木看了看罗望,只是问了一下会干什么,就留下了他,安排在大仓里打杂。 上工后,扛大包,码皮子,捆扎各种材料,苦活累活他抢着干,凡同事年长的都叫师傅,同龄的叫师兄。和他搭杆子(两个人用木棍抬东西)的是一个叫马撒丽的小个子回民,不到二十岁,大家叫他尕回回,罗望则叫他小马师兄,上垛子,他抬后面,下垛子,他抬前面,处处都照顾马撒丽。 大仓的管事姓李,从上工的第三天起,罗望隔三差五给李管事带一份早饭,今天肉夹馍、隔几天炸油条,花样不断翻新。第一次,管事还防着他,只冷谈地说:“放下罢,没有下次呵,干什么呢嘛,”第二次,他拿着四个油炸糕双手递给管事,李管事不搭茬,罗望真诚的说:“师傅,我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在这儿干活,就为生计,怕别人欺生,想尽快和你拉近关系,没有别的目的,师傅您接受我的好意,我也安心是不,”管事一听,这话说的实在,笑着说:“小罗会来事儿,是我多心了,来,咱俩一块吃。” 其他人知道了,悄悄的议论着溜尻子货云云,罗望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地干活。只是找了个机会对大家说:“我一外地人,怕你们欺生是不,如果也像你们一样是本地生本地长的,何至于此。” 他勤快、谦让,消除了几个人的戒心,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罗望还有一个收获是跟管事学会了袖子里谈生意的各种手法。他用不懂、又很好奇的语气问管事:“他们做生意怎么不说话,光把手互相伸到袖子就弄成了,真神了”。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了,在闲暇时用游戏的方式和马撒丽进行交易。 贺福军再次见到罗望时,罗望已在大仓里干了一个月。 一位在大仓里存了生皮的兰州客商那天要提货,遗失了货单,大仓里有底单,但需大掌柜确认划押才可提货,管事让罗望去请吴三木,在牙行碰见了贺福军,罗望忙叫贺叔,寒喧了两句。吴三木让罗望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贺福军见吴三木把罗望留在自己的大仓里干活,清楚他的用心,却仍装做不明白的样子问吴三木:“掌柜的,这人能留吗?”吴三木拍了一下桌子说:“冬天快来了,天干物燥的,防走水的家什要放手边,罗嗦啥,去干自己的活。”别人听起来好像打哑谜,这两个人的心里却明镜似的,都是聪明人嘛。 苦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你打眼睛一睁开,就得为生计奔波,忙到昏天黑地回到自己家,饿了填肚子,冷了穿棉衣,哪顾得上看太阳的升起落下,月亮的阴晴圆缺,穷人的一天只是活着、只是奔命。罗望感到要穿棉衣了。 第一声 三 三 一天下工回来,母亲拿出羊羔皮的棉帽子和皮马甲让他穿上上工。 他看着新帽子和马甲,又看了看母亲说:“娘,做了几套,”母亲笑了,又拿出一套说“快去吧,迟了人家走了。”罗望给关五爷送了一套。 第二天,罗望的衣帽引起管事和同事的注意。 罗望前几天就发现,入冬后,街上的男人头戴的是毡帽,富人穿的皮袍、穷人穿的是宽松的棉袄,腰上扎一根绳子,毡帽头顶热耳朵、脸上很冷,穿棉袄、皮袍干活很不方便,母亲的皮帽、皮马甲是侍卫冬装的模型,冷时可以把脸、耳朵护住,热了又可以翻上去,马甲紧贴上身,即保暖,又不影响双臂双腿活动。 开始干活了,大家纷纷脱了棉袄,仓库四门大开,又不能生火,只要一停下手里的活计,就冻得人直打哆嗦,罗望不用脱衣服,还挺暖和的。 母子俩接的第一批活是十四件皮帽子、皮马夹。 十天后,甘州街上有了穿着马甲、戴着皮帽子的警察,市场里也有了这种打扮的人。 第二批活来自刘家,刘甲找到了罗望要求订一百多套,分别是狐皮、狗皮、羊皮的三种,给家里不同身份的人穿,材料由刘家提供,刘家下人参与缝制,罗家母子负责剪裁,指点刘家下人缝制。 罗望辞工了,到牙行向吴掌柜辞工时,吴三木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又不敢得罪刘家,只拉着脸扣了罗望几天的工钱,罗望出门后,吴三木阴着脸,自言自语道:“这是要飞的架势,啍,等老子剪了你的翅膀,让你变成飞不起来的鸡。” 从牙行出来,罗望到大仓给李管事、小马道别,小马有些失望,李管事说:“小罗,从你的做派能看出来,不是这个池子里的小鱼儿,日后发达了,多记得我们的好,凡事多加小心,以后常来啊。”罗望答应着,收拾好自己的几样东西离开了。 晚上,对着油灯,母亲划线,罗望剪裁。 从接到第一批活,母子每天都做到很晚,由于每个人身材不同,每件材料尺寸都不同,出不得丁点儿差错。 母亲划的快,罗望剪的慢。母亲看着使用剪刀才几天的儿子,动作迟缓、小心翼翼。看到儿子握笔、练拳的手拿起剪刀,手上的冻疮肿起来,发出暗红色的光亮,寒冷的冬季里鼻尖上凝着汗,心里一阵酸楚。罗望抬头看见母亲流泪,坚定地说:“娘,我们一定能抗过去,一定会好起来,”“苦就是人吃的,儿子,我相信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母亲说。 就这样,初冬的寒夜里,母子互相鼓劲,展望着未来的好日子。 他们又怎能知道,在那个苦难的岁月,普通百姓要想靠个人努力,通过正常的辛勤劳做过上幸福的生活,只能是痴人说梦的奢望。 第一声 四 四 五爷关富智答应刘家父子引见旅长韩起茂的事一直没有办成。只因这段时间,两马争槽正酣,大马马步芳和小马马中英(马步英)的部队在肃州、瓜州打的正热闹,韩起茂在前线打仗,没回甘州,就没有机会见面。 入冬以来,马步芳又调驻守西宁的两个骑兵旅投入战场,小马尕司令马中英吃不住劲了,退到了新疆。两马争槽大马大胜,霸下了河西这片肥沃的土地当自己的草料场,命韩起茂镇守。 韩起茂让人从西宁接过几位夫人住进了甘州府衙,正式成为统治河西的“百兽之王”。 关五爷一看有机会了,就备了茯茶、冰糖之类的薄礼求见,卫兵通报后关五爷进入内厅,韩旅长正坐在镜子前围着一块白布单子在修剪胡须,他学着自己的主子在上嘴唇上留了一道短须,经常需要修剪,见关五爷进来指了一下椅子。修剪好胡子他用手摸了两下,站起来问:“管事今天来啥事?”关五爷赶紧站起来躬着腰把刘元柱要求见面并请旅长大人吃饭的事说完。 韩起茂略一沉吟说:“刘元柱,甘州首富,绅士嘛,该见一见,后天吧,这两日有些事要处置,到时你来,我再带俩人。” 关五爷退出来松了一口气,念叨着“成了,”就到钱庄告诉刘元柱。 关五爷告辞后,韩起茂也在念叨:“瞌睡遇见枕头了嘛。”“尕马子,去传马营长来到议事厅见我。” 两个时辰后,马营长来到议事厅。这里原来是甘州府衙的后堂,私密性很好,韩就改造成了自己办公、小范围议事的大厅。 营长马九旺是韩的亲信,一进门就高声说:“报告旅长,马九旺前来听训,请示下,”敬礼、脱帽站在办公桌前,等着韩起茂说话。 韩起茂站起来拍着马九旺肩膀说:“九旺,天冷了,部队驻在大佛寺不好,帐篷太冷,两天内二、三连移驻东校场营房,你带一连移驻旅部,有重要任务给你。”马九旺只答了一个字:“是”。 那天,韩起茂和马九旺密谋了一下午。 两天后的中午,天下着小雪,街上行人很少,地上只飘浮着极薄的一层白雪,履不住地面的浮土,偶尔有穿着毡窝窝的行人,也是拢着手在袖筒子里,缩肩弓背小步快走,马拉大车走过,扬起一股浮尘夹杂雪末随风散开。 南关大十字,甘州最大的清真饭庄伊清阁门前,十几个马家军的士兵,身穿土黄色皮大衣,戴着高顶毡帽,背着马步枪站成一排。上下两层的饭庄里,只在二层大厅中央的大桌上有一桌食客,是刘元柱作东请的客人。 正中主位上坐着韩起茂,身后是勤务兵和警卫小马,左手边是刘元柱,身后站着刘甲,右手边是马九旺,旁边的是关富智、吴三木,还有县属乡镇的管事,共有七八位,原来韩起茂说的带两人就是他们,把自己地面上的头面人物聚齐了。 刘元柱一看这个阵势,和关五爷对望一眼,两人心思各不相同,但都觉得今天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一定会有大事,而且不是好事。 大家互相介绍并座定后,刘元柱说话了:“尊敬的韩旅长、各位贵宾,感谢韩旅长给刘某人薄面,让我一睹韩旅长之风采,也让本县各位先贤有机会一聚于此,刘某不胜荣幸呵,我备下了一点薄礼,敬献给韩旅长,请您笑纳。”这是讲究,尊人抬到高处,送礼摆在明面,刘甲端过一个木盘,用红布盖着,应该是一盘银元。韩起茂摆摆手说:“却之不恭,小马收下吧,”收好礼物,韩起茂端起盖碗茶抿了一口,继续说:“今日借刘掌柜的饭局,大家互相认识一下,饭菜是本人的厨子借饭庄的厨房做的,当然,帐嘛,刘掌柜还是要给结算地,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嘛,开饭吧。” 饭菜很简单,每个人一小块白水羊肉,一小块生煎牛排,一小碗带汤羊肉伐子,一小碗朶面片,做的很精致而已。吃饭中间,大家交头接耳,谝着闲慌。韩起茂对刘元柱说:“刘掌柜地,你又请我吃饭,又送厚礼,意思嘛我明白,明天就让军需官与你谈,满意吗。”刘元柱紧着点头表示满意。 因为他见韩起茂就是冲军饷、军需来的。 大家吃完饭,韩起茂大声说:“各位乡贤,吃好了我们听个戏文吧,马营长是高手,来一段好不好。”大家齐声叫好。 马九旺叫勤务兵拿弦子来,他调了一下音,说:“来一段花儿吧”。 叮叮当当一弹过门唱道: “哎…哎呦,马长官挥兵嘛过了扁都口, 韩旅长他就打的头阵, 一匹马哎三千儿郎, 韩旅长一马杀在当先, 一黑夜打下了甘州城。 甘州城嘛就四方方, 里面的守城兵跑了个光。 ……。” 他唱的是马步芳兵出扁都口,跨过祁连山偷袭甘州得手,韩起茂英勇神武,立了大功云云。 关五爷看着刘掌柜,轻轻摇了摇头,朝韩旅长撇了一下嘴,谁也没有觉察。刘元柱明白他的意思是:“今天这个局与他姓关的没有干系,是韩旅长搞得。” 一曲终了,马营长又急促地弹了结尾,大家鼓掌叫好。 韩起茂站起来说:“谢刘掌柜的饭,谢大家给韩某赏脸,不过呢,听个小曲不过瘾,下午有一场大戏要在东校场开演,请大家都去看,不能缺席,楼下车已备好,各位请了。” 三辆大马车停在饭庄门前。十几个骑兵分散在车两侧,刘掌柜、关五爷、韩旅长、马营长一辆,其他人分乘两辆,把式吆向东校场。车上,韩起茂对刘、关两人说:“我知道大家说我不过是马长官的一个厨子,这话不假,早年我就在马长官府当厨子,承蒙马长官抬爱,先从班长干起,排长、连长、营长都当过,还送我到八十二军军官训练团学习,现镇守一方,唯努力负守土之责方能报马长官提携之恩,……。”在韩起茂的表演中,车到了,一行人下车,校场上已站了许多百姓,四周是士兵。 原来,韩起茂在关五爷一走,就和马九旺商量好了今天这个局,百姓是城里按街道分配人数,让保甲长们集中到一起,士兵押过来的。 韩起茂走上校场台子,大声召呼各乡绅上台,然后说:“各位乡亲父老,韩某奉马长官之命镇守甘州,……,今天请大家观刑,带人犯。” 马营长带一排士兵押着七个五花大帮的男人到台子前,又跑步上台,拿出一张布告大声宣读。 校场上人多噪杂,根本听不清这些人犯什么罪,只见拉到旁边的柱子上绑定后,士兵举枪朝脑袋开枪了,由于距离很近,犯人的头就炸开了,红的白的飞溅起来,人群中许多人开始呕吐,台子上的头面人物中也有几位把持不住,把中午吃的牛羊肉到了个干净。 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 韩起茂又开始讲:“现在宣布几条马长官训示。” 一、今日起开始征兵,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各乡镇按保甲登记,年底完成登记,明年四月集中训练。 二、自今日起,成立厘金局,马九旺任局长,税收一律加一成而且只收银元。 三、因战事紧张,……。 ……。 八、自今日起,马匹、牛羊这些大牲畜、粮食等只准进来,不准向新疆、宁夏倒卖,否则按资敌论处。 等百姓散去后,韩起茂又与刘掌柜他们一同乘车返回,在旅部大门口下车,韩起茂对大家说,两日后他将回访各位乡绅。没有再搭理脸色发绿的乡绅们,转身进了大门。 两日后,四个城门加了税警,市场上、饭庄里每天都有税警在收税,据传闻,凉州、肃州、瓜州都一样。 八条训示,就是扑向甘州百姓,食其皮肉,饮其血汗,敲其骨吸其髓的毒蛇猛兽。 第一声 五 五 刘元柱一进家门,就吩咐刘甲去告诉钱庄掌柜、皮坊管事、市场管事、家里管家晚饭后到堂屋,有要事相商。然后自己进了堂屋关上了门。 罗望母子接的活越来越多了,根本忙不过来,商量着雇两个人,再把鲁老太太小院里的空房也租下来使用。可到哪儿雇可靠的人呢,罗望把甘州城他认识的人捋了一遍,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刘家的第一批货全部都是帽子,今天交工,他只需要把母亲缝制的狐狸皮帽子拿上,到刘家把下人们缝制的羊皮、狗皮帽子验收好,交管家就完事。看着天还早,罗望就想到大佛寺前面的小广场看看能不能雇到人。那儿人多,有摆摊的小商贩,耍把式卖艺的江湖客,找临活干的,当然小偷、要饭的也不少。 下午天已放晴,太阳一晒,本就不多的雪全化了,路上到处是泥。大佛寺门前小广场的地面用青砖铺就,倒是干净,也暖和。罗望站在寺前,看见红色的寺门大开着,两侧对联写的是:“卧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不明”。罗望念了一遍对联,想进去,略一迟疑还是作罢。也是的,自己生计问题还没有落底呐,哪有闲情逸致。于是就找个干净的石凳子坐下来,观察着广场上的各色人等。 场地中间卖艺的在钻火圈,围着些观众。离他不远处一个盲人在唱小曲儿,一身破衣烂裳,黑呼呼的棉花露在外边,脚上的破布鞋指头露出来两个,罗望知道眼瞎是假的,不过小曲儿唱的倒是蛮有味道。腿上绑一响板随脚一下下有节奏踏地,发出有韵味的声响,拉的胡琴是自制的,伴着吱吱的噪音唱着: “娶了个傻女人呀,眼里是萝卜花, 一上炕才知道呀,下面实塌塌,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穿一件烂皮袄呀,虮子虱子多, 搭在了那个猪圈上呀又叫猪扯破,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瘪谷子我的粮呀,就那么一斗多, 盛在那柜子里呀贼娃子偷掉的了,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 调子平缓、声音沙哑,几分悲怆的苍凉,几句无奈的调侃。前面的破瓦盆里有几个铜子儿。 坐了许久,打临工的也看到几个,都不满意,日头偏西时,罗望看见了两个叫花子,正是抢馒头的那两个,他心里嘀咕一下:“这两个行不。” 走过去站在两个人前面没有说话,个儿高的已经认出罗望,先开口了:“师傅,那天的事谢谢你,我们也是饿急了,”口音不是本地人。 罗望把他俩人领了回来。剪头发,换衣服,到洗澡才知道小个子是女的,腿有些残,慢慢行走看不出来。一番折腾、盘问后,搞清两个人的情况。他们是兄妹,哥哥王积富、妹妹王积梅,肃州清水人,母亲去世早,父亲到红石匣子淘金一去不回,本家堂叔黑了心,要卖了两人,兄妹就逃了出来,四处讨饭、打短工,今天到广场就是想找活干。母亲说:“留下吧,按规矩,学徒三年,管吃住,没工钱,还要听话,过几天找个中人立个字据文书。”罗望问俩人同意不,对穷人来说,这是天上牌馅饼的事,兄妹俩当然同意。于是,认母亲为师,罗望为大哥,磕头行礼,家里就算是添了两口人。 晚饭后天还没黑,罗望把狐狸皮帽子装在席蓬车上,自己拉着车送到刘家。 这是罗望第一次到刘家,街门在纱帽儿巷口上,大门是黑色的,很厚实,并不很大,门联写道:“平安即是家门福,孝友可传子弟风”,横批是:“诗书继世,”到也雅致。 一个老人领罗望进门沿青砖铺的路到客厅说:“罗师傅你等着,我去叫管家,”不一会儿是刘甲和管家来了。刘甲直接分咐管家去拿五十块大洋给罗望,是工钱,下人缝制的帽子不用验收了,他已经看过,明天收起来分发下去。等管家拿来钱,装在罗望的褡裢里,刘甲拉着罗望说:“走,到我那儿,有事说哩。” 到了刘甲住的房间,刘甲说:“稍等我一会儿,前面说事儿呢,马上就完,等着我啊。” 罗望等的无聊,又不敢走,就在书架上看,想找本书打发时间,发现一沓子《益世报》,坐下翻看,一会看到一个标题:天津暴乱平息,解方等四人居功至伟,授青天白日奖章。 他粗略看了一遍,里面写有:“1931年11月8日,驻天津日军袭击市公安局、市政府及省政府,……。纠集游民千余人发动武装暴乱。天津市当局宣布戒严,……。驻天津日本领事称1名日军排长被打死,下令日军在闸口炮击市市政府及省政府,26日,日军又一次袭击省、市政府电话局等单位。保安队亦撤出所有防御工事、退至河北。……,怀疑溥仪已经被日本人秘密转移,目前去向不明”。 罗望的心一下沉到谷底,溥仪被日本人转移,父亲他们败了,该会是什么结果。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刘甲啥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罗望这个样子,刘甲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叫来两个下人,送罗望回家。 第一声 六 六 当天晚饭后,刘家堂屋里的会议开的时间不长,中间还打断了一次,但争论的很激烈。 校场里韩起茂杀人立威,八条训示已传遍甘州城,前来议事的人也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大掌柜刘元柱今天让韩旅长当成了做局的工具,始作俑者还是本人,刘元柱是愤怒、悔恨、不甘、失望、惧怕五味俱全。 当刘元柱把明天军需官来商量军饷入钱庄,并为采办军需提供借款的想法说完,请大家先议,钱庄掌柜刘元生立马表示反对。刘元生是刘元柱的堂弟,年轻时在兰州上财经学校,毕业后在兰州大钱庄做事。刘家钱庄开业,刘元柱请他来掌柜,对刘家的发达尽心竭力,功劳巨大。 听了堂哥的主张他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大哥,咱不能这么干。 第一、韩起茂不可靠,谁也不能保证他能镇守甘州几年。 第二、此人如此毒辣,我们怎敢和他做生意。 第三、甘州百姓日子本就过的苦焦,我们不能助纣为虐。 有此三条,就确定我们不能这样干。” 市场管事周吉则说:“此事可行,其一、有当年胡雪岩与左宗棠的先例。其二、抓住他的钱财我们更安全。其三、可以利用好这层关系为刘家、为甘州百姓谋好处。” 两个完全相反的看法,大部分人支持后者,只有刘甲赞同前者,但他不当家。 会议中断则是因罗望的到来,刘甲想和罗望聊一会,问一问北京、天津的情况和大钱庄的做法等等,不料罗望魂不守舍,只好作罢。 最后确定按刘元柱的主张做,结束时,刘元柱安排了两件事。让刘甲去乡下自己的庄子上查看,给日子过得恓惶的佃户送去钱粮,所有佃户今年的租子减三成。让刘元生等各管事寻找可以投资的产业,把钱庄里的现银撒一部分出去。 刘元生虽不同意堂哥和韩起茂做生意,但对后面安排的两件事由衷地敬佩和赞赏,他觉得刘元柱还是很仁义的。他如果知道了刘元柱中计的事就会明白堂哥心计之深、谋求之远了,他如果知道堂哥一下午把自己关在屋里,像关进笼子里愤怒的狮子一样来回急步踱走,他就会更加明白,刘元柱已下定决心,与韩起茂斗到底了,减租、放贷只是开始。 等参加会的人全部走了以后,刘元柱走到刘甲房间,对刘甲说:“罗望走了阿,甲儿,去伙房让准备二个小菜,烫一壶酒,送书房,你也来”。他打算和儿子进行一次深谈。 酒菜准备好,刘甲用木方盘端到书房,下人过来在火盆上放了一壶茯茶。 二人座定,他先问儿子:“听说那个罗望手脚功夫很好,还识文断字的,你打听他底细了吗?” 刘甲如实说:“手脚功夫是听关五爷讲的,没有亲见,字到识得,不知程度如何,是天津卫的人,底细不知。” 刘元柱道:“改天他来你们多谈谈,与人交往一定要了解他底细,这很重要,安排人从其它渠道打听。” 刘甲答应着说:“是,本想今晚与他谈谈,但会散后我见他神色痴呆,象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有点怪,也就没说成。” “这个也要问清,莫不是与我们有关,对和韩起茂做生意事你怎么看?今天的局你怎么看?”刘元柱连着问。 刘甲不加思索地说:“爹,我觉得元生叔说的对,今天的事完全是韩起茂为了那个八条设的圈套,就说第二条,增加赋税不说还只收银元,老百姓只能从黑市上去兑银元,那价多高,他们里外里盘剥了二次,是刮地皮哩,太黑了嘛。今天的事情可能和关五爷无关,姓关的还没有这个能耐,以后韩起茂可能对我们不利,要及早准备。” “你打算怎么准备?”刘元柱追问,刘甲老实的说没有来得及想。刘元柱满意的看着儿子说:“你有这样的见识,也属可喜。元生只是从生意和道义的角度看与韩起茂做生意,儿子,以后韩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局面难以予料呐,韩起茂其人不是粗人,心思很缜密,如果我们不做这笔生意,就无法和他接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下手弄我们,和他做生意只是有风险、有失道义,但我们如不主动靠上去那就是危险了,这个你明白了吗。” 刘甲并不十分明白,只看着父亲等待他的下文。 刘元柱看儿子不甚了了,接着说:“甲儿,我们只有和韩起茂斗下去,才有生路,如果不斗,就会被人家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渣都剩不下。韩起茂的作为迟早会天怒人怨,眼下我们要守,一有机会就会翻盘。以后的河西就是马家军的兵源财源呐,你过几天亲自带驼队去去兰州、我去西宁,一则查看我们的商号运营情况,二则想法和马家军上层搭上线,这次下乡,多看看佃户的生活,那是我们的根子,不能有闪失的。” 刘甲多少理解了父亲的想法,说道:“爹,我们能否联合其它商号,共同进退。” 刘元柱沉下脸说:“儿子,万万不可,眼下为时尚早,那么做,就等于告诉韩起茂我们的意图,是在找死。……。” 父子边喝酒边聊天,聊的很深、很透,也很晚了。 刘元柱一夜没有睡着。 罗望也是彻夜无眠,从回来的路上,寒风一吹,罗望清醒了,也镇静下来,他知道不能告诉母亲报纸上的消息,而且要假装高兴。 回家后,王积富兄妹已睡觉了,罗望对母亲说拿回五十个大洋。母亲告诉他,现在家里已经有九十个大洋了,明天去还关五爷的钱。罗望对母亲说:“先不还吧,我想买二台缝纫机”, 母亲在天津用过缝纫机,出逃时卖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罗望又动了这个心思。母子俩聊了一会就各自睡了。 只是罗望躺在炕上,眼睛睁到了天明。 第一声 七 七 罗望大清早就收拾裁剪好的皮料、布料装在车上,他想早一点送到刘家交给管家。叫上王积富拉车,自己跟车,二人到了刘家。 等管家收完材料后,罗望对管家说:“请问,少掌柜在吗,我想见他。”管家说:“在哩,关五爷一早就来了,和少东家在客厅,你过去吧。” 罗望打发王积富回去,自己去见刘甲。 见罗望进来,刘甲召呼下人倒茶,让座。罗望谢过,并不就座,而是先对关五爷行礼问好后方才坐在下首。 关五爷、刘甲暗自称赞。 关五爷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大清早来见刘元柱,一是想要解释昨天的事,二是探听一下刘家的态度,不想刘元柱天亮之前才入睡,又是有了酒的人,这会还没起来,就和刘甲在客厅里喝茶、聊天、等刘元柱。 罗望昨晚已经想好,今天要找刘甲、关富智两人,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他明白这两个人对自己在甘州的生存很重要,与其让人猜疑,不如自己坦诚交待。 刘甲对罗望说:“昨晚看你脸色不好,以为身体有恙,今天看好着呢,不碍事吗。” 罗望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说:“那儿的话,昨晚是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心里担忧家父。” 罗望把自己家庭情况,遭遇变故的事情,眼下的处境说了一遍,最后说:“还望关爷、少掌柜不要说出去才好。” 关五爷和刘甲一直在倾听,等罗望说完,互相对望一眼,刘甲说:“要想知道天津的情况,你得去西关天主教堂找约牧师,他们的总会在天津卫,常有人来往。” 关五爷则对罗望安慰了一番。 喝了一会茶,刘甲说:“罗兄,我家里有一个人,会两下子,难得今日有闲,能否请罗兄和他走一趟拳脚。” 关五爷也想看看罗望功夫到底如何,一个劲在旁边撺掇,罗望迟疑着答应了。 刘甲高兴地叫人:“去叫圈(juah)宝娃来。” 刘甲说的这个人叫魏宝,小名圈宝,和刘甲同岁,是刘家佃户的孩子,据说他母亲把他生在了厕所里,当地人把厕所叫毛圈,故起名圈宝,打小时就比同龄人力气大。 刘甲五岁那年,刘元柱请来了名震河西的武师冯来绪,想让他教刘甲练武,冯来绪用手在刘甲身上捏了一遍说:“刘掌柜,令公子不宜练武,是读书的料。”刘元柱只好作罢。 人已请来,就陪他到马蹄寺游玩,下山后天色已晚,赶不到城里了,自己的庄园到是不远,到庄子上让当地甲长安排食宿,正在甲长家吃饭时,一妇人拉两个孩子找甲长评理,原来五岁的圈宝把比他大的多的孩子打了个头破血流。冯来绪拉过孩子揑了几下,点了点头,对刘元柱说要教这个孩子练拳。刘元柱找到佃户,说明原委,把魏宝带到了刘家,冯来绪只在刘家住了一年就走了,谁也没有见过他是咋教魏宝的。但魏宝却在刘家一直住了下来,成了刘甲的跟屁虫,随着年龄增长,十岁多点的两个孩子常在街上打架闹事,寻常人根本不能靠近魏宝,只要打架,不论对方多高,魏宝三两下就能撂倒对方。名声也就出来了,甘州城里风传冯来绪的徒弟在刘家。今天,刘甲想试一试罗望,就想了这一招。 魏宝进客厅,对着刘甲、关五爷行礼,又面向罗望一报拳说:“这位是罗师傅吧,听少东家说起过。” 刘甲把要两人比试的事说了,魏宝谦恭地说:“我那是野路子,即是少东家有命,自当尊从。” 罗望听其言、观其行,觉得此人有礼数、有教养,心里也很喜欢,就说:“那里的话,我不过喜欢而已,没有拜过师专门去练,还请兄弟承让。” 来到后院,刘家的几十号人围了一个圆圈。 俩人脱了衣帽,进了圈子,摆开架势,魏宝先攻了过来,罗望双手交叉挡了一下,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 刘元柱也起来了,站在关五爷旁边观看。 场上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快,罗望突然矮下身子,身体成了弓形,魏宝竟无从下手了,侧身欺近罗望,只一撞击,两个人都摔了出去,魏宝站不起来了,是被罗望双手扣住右膝盖推了出去,罗望挣扎着起来,背上被魏宝捅了一肘。 两人被扶进客厅,魏宝说:“谢罗师傅,若不是手下留情这条腿废了。”罗望则说:“哪里的话,你要用全力,我这会已吐血了。” 最后一下,罗望用的是侍卫擒拿人的招数,手里要有兵刃,就会把腿从膝盖处砍断,没兵刃,则会扭断关节,他手下留了情。 魏宝用的是通背拳的反身肘击,实际用了全力,因为他不想让主人没面子。 看比试的人各怀心思,刘甲想交罗望这个朋友,关五爷心中暗喜,刘元柱觉得此人有用。 刘元柱一进客厅就责备刘甲:“怎么能让罗师傅和魏宝比试,伤了人怎么办。”这不过是说给罗望听的,要不他中途到后院就可以中断比试。 关五爷则拉着罗望问没伤到骨头吧之类的。 刘元柱看着已经快中午,就留关罗两位吃饭。 罗望推辞道:“谢刘掌柜,我得回去,家里有母亲他们三个人呢。” 刘甲拉住他,吩咐下人,把午饭装食盒骑马送罗家,看着吃完再拿回来。 午饭罗望、刘甲、魏宝在偏屋吃,刘元柱和关五爷在客厅吃。刘家很讲礼数。 吃饭中间刘甲得知罗望买缝纫机的事,就邀他一同随驼队去兰州采买。 关五爷和刘元柱谈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甘州城本就不大,罗望和冯来绪的徒弟比试,打了个平手,不到晚上就传开了。 吴三木和贺福军也听到了。 贺福军拎着一瓶酒,买了两样菜来到牙行。两人吃菜喝酒,不说话。 酒完菜尽,贺福军说:“掌柜,我这后背凉生生的,真怕那人顺着绳子捞出桶,” 吴三木瞪了贺福军一眼说:“回吧,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怕球啥哩”。 贺福军出门不久,吴三木念叨一句:“不行,得掐断这根绳索。”随后,骑一匹快马出了甘州城。 第一声 八 八 刘甲今天要去乡下。 刘家的庄园离城较远,大概四十多里,叫黑城子,二十多户人家,基本上都是刘家的佃户,只有刘姓和魏姓,庄子周围百十亩水地,半山坡上还有近千亩旱地都是刘元柱家的。 刘家祖上就是黑城子的地主。刘元柱父亲很有战略眼光,不想只当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不仅把家安在城里,而且将儿子送外地读书,办起商号,完成了从土地主到资本家的飞跃。 到刘元柱当家,更是目光远大,精于经营,待人也很“仁义”。先是与官府打连手办起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商号分号开到了兰州、西宁,后又开钱庄。清亡之后,交易市场尽归刘家,刘元柱也就成了甘州首屈一指的人物。只是子嗣不旺,人丁单薄,四代人都只有一个男丁,刘甲是刘元柱的独生儿子。 刘甲和管家只带了魏宝、一个下人。拉了一大车(当地一种木轮车,轮子很大,车斗并不大,名称叫大车)青、白两种颜色的布料,一大车绵花。落日前进了庄子。 到了甲长家门口,在木柱子上拴好马。一进门刘甲就对甲长魏三施礼道:“魏三爷好,”魏三连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少东家这是折我的草料哩,快请进、快请!” 进门让座后,魏宝过来爬在地上给魏三磕了三个响头,口称三爷爷好,魏三这回没有客气,坦然受礼后说:“圈宝娃,你这就去看父母吧,饭也在那边吃,晚上我们陪少东家,你就别来了。”魏宝答声“是,”起身就要走,刘甲拍了一下管家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管家跟了出来,从自己马上的褡裢里拿出一封银元,又抽出一卷青布和白布放在他手上说:“少东家给的。” 晚饭后刘甲说明来意,魏三说:“好办,明天把人集中到打麦场上,少东家给大家当面说,至于日子恓惶的人嘛谁家都不好过呢。” 第二天早饭后,魏三拿一面铜锣,从庄子头到庄子尾边走边敲边喊:“各家当家的到打麦场,有好事哩。” 刘甲两人到了打麦场上,刘甲惊呆了,这分明是一群叫花子,大部分人头发蓬乱,衣裳破旧,绵袄、绵裤上补丁摞补丁,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脚上穿毡窝窝的很少,许多人脚上是生皮子缝的鞋,塞上麦草保暖。他们不说话,脸上泛着饥饿的青色,目光呆滞。刘甲突然有一种负罪感,他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魏三说话了:“各位叔伯兄弟们,少东家来看大家,有好消息哩。” 刘甲结结巴巴地说:“老少爷们,奉我爹的话,今年的地租减三成,年前交给甲长……。”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他说完了,人群只谈谈的飘出几声:“好哩,”刘甲心是酸的,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他明白了父亲为啥让他带布和绵花来这里,父亲知道这里的情况。 下午把带来的东西按户分开,一行人从庄子第一家开始依次分发,到庄子中间的一户人家,男人在院子里接过东西,忙着说谢,没有把人往屋子里让的意思。 刘甲还是进了正屋,炕上有两床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缩在被子里,刘甲问:“家里的人有病了吗?” 男人不吭声,魏三说:“病倒是没有,只是全家只有一条绵裤,谁出门谁穿,所以就……。” 刘甲楞了一下,转身就走,他再也没进一个家门,他没有了进去的勇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种他家地的佃户。 回城的路上,刘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产生出一种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刘甲路上受了风寒,回到家就病倒了,管家把事情向大掌柜说了一遍,刘元柱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句:“还是年轻、见的少啊,去请一下约神父吧。” 约神父是名叫约翰福劳恩的外国人,中文名叫约福恩,受天津卫天主教总会委派到甘州传教,也兼作医生,看病从不收钱,可当地人信中医,甚至宁可找神汉、巫婆治病也不去看西医。到是刘元柱因早年在外读书,对西医有所了解,家里人生病时常请约神父来看病,他夫人刘贺氏就成了甘州城里最早受过洗礼的天主教徒之一,家里的管家和几个下人也陆续信了教,刘甲随母亲去做过几次礼拜,对教堂的事知道一些,就有了推荐罗望去找约神父的事。 约神父进门后先跟刘元柱打了个招呼,向刘贺氏行了他们自己的礼,就去看刘甲,用听珍器听了一下肺部,给刘甲服了一些白色药面,对刘元柱说:“不要紧,吃点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刘元柱送约神父到大门口就返回到刘甲身旁,坐在椅子上看着刘甲。刘甲劝父亲道:“爹,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只是头疼,身上乏,睡一觉就好了。” 刘元柱说:“儿子,别多想了,好好养病,地租收齐后,我安排人给庄子上送一些钱和粮食,让日子难心的佃户能过个安生年。” 刘甲说:“爹,既然那样,不如免了他们的地租。” “甲儿你不明白,少收可以,但不能免,如果免租,时间久了,他们就忘了谁是那些土地的主人。给他们钱粮布匹,也是为了让他们记住,谁才是主子,是谁让他们有吃有穿,”“休息吧,先别想这些事了。”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刘贺氏一直陪着儿子。刘贺氏一直想让儿子入天主教,就劝道:“甲儿,等病好了,随妈去教堂作祷告吧,约神父能排解你的心结吧。” 刘甲说:“妈,我不想去,约神父的话我总觉得不对味儿,过几天我还是去大佛寺进香,找广义法师聊聊吧。”刘贺氏不再勉强。 刘甲好像有点明白,父亲的仁义,只是一种需要,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是出自内心的仁德。 刘甲自小生活环境优裕,父亲管教甚严。刘家崇尚节俭,主仆们都是布衣粗食,刘元柱夫妻仅有几套绸缎衣服,也很少穿身上,只在重要场合才会穿着。刘甲从懂事起,就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高尚的、有威望的家庭里,母亲善良、父亲仁德,主仆都讲礼仪,每个人都规规矩矩,他内心是自豪的。在城里见过许许多多的穷苦人,他除了有些同情,并没有其他感觉。但庄子上佃户的穷象动摇了他的自信,佃户种的是他家的地,他们的境地是谁造成的,刘甲内心里的堡垒塌了一个角。 刘元生来看望刘甲,说道:“安心养病,货已备齐,等他病好就去兰州。”刘甲和刘元生能谈得来,他一有时间就在钱庄和刘元生闲谈。他想等病好了,和刘元生谈谈自己不明白的事。 罗望去了一趟教堂,对约神父说是刘甲推荐自己来找他,并说明来意,约神父很客气的答应了,几天后他就要去天津卫,总会每年年底都要把分派到各地的神父召集到一起交流。罗望告诉他到天津卫后照片东大寺宏一禅师,就能打听到父亲罗一威的情况。两人约好三个月后再见面。 刘甲病好了,明显的话少了许多,对家里的生意也不是很上心了。 第一声 九 九 那天下午,吴三木骑一匹快马,风尘仆仆地出了城,一路向东南方向飞奔,大约三个时辰,进入一片戈壁滩,他离开大路,沿戈壁滩上的小路又缓缓走了一段,已经是荒无人烟,荆棘丛生,小路尽头是一座破败的寺庙,山门已破败不堪,围墙也变成几堆残砖破瓦,到是大殿还耸立在寒风里,已没有殿门,供奉的关帝爷没了大刀长须,匾额上写的是“定羌庙。” 吴三木下马从褡裢里掏出一根铁管,拉出下面的引信,划着洋火(火柴)点燃,把一端插在了地上,引信吃吃地响着没入管里,上端喷出烟花,发出尖利的一声啸叫。 过了一会他收起铁管,坐在台子上吃水烟。 一袋烟功夫,不远处扬起一股尘土。两匹马朝定羌庙飞奔而来。来人下马朝吴三木一报拳道:“二哥,大哥等着你呢,走吧。”三人上马往山沟里的方向走去。 山塆子里有一些人家,这时家家户户房顶上已在冒烟。他们径直到了山塆子里最后一户人家,下马栓好,没敲门,直接推门进了正屋,靠墙的大土炕上摆一个炕桌,放一火盆,上面的锅子里飘出羊肉的香味。炕上坐着的人跳到地上,拉着吴三木边上炕边说:“回家来了,还打个啥信号,肉还得一会儿,先说话。” 吴三木脱鞋上炕说“那是规矩,不好破哩。” 这里叫吴家塆,是土匪窝子,被称为大哥的叫吴燕山,是大当家,河西人传说中的土匪贼骨头。 吴三木虽然在城里开牙行,开商号,却是这儿的二当家,除了这三个人以外,无人知道,贺福军也只知道吴三木和贼骨头有勾结,根子并不清楚。 四人入座,吴三木就把甘州城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一一讲完。 吴燕山说:“姓罗的身手老四领教过了,那次要不是他妈被擒住,我们不好脱身哩。” 炕沿上的小个子插话:“球的个历害,要不是我大意,他能抢了我的矛子。” 另一个说:“别乱插话,大哥二哥说大事哩。” 吴燕山揭掉木头锅盖,捞一块肉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里说:“烂了,吃吧。”四个人开始吃肉,不再说话。 吃完羊肉,吴燕山说:“你们俩陪二哥去给老当家烧纸,明天赶早过来送二哥。” 吴燕山说的老当家是自己的父亲。曾是左宗棠军队里的一个小哨长,因不想再入疆作战,他就带自己的人在这里落草,由于朝廷没落,自顾不暇,这伙人在这里生了根。 吴三木烧完纸回来,两人开始谋划,吴燕山说:“甘州城以后的生意不好做了,牙行、商号你要日弄好,这里上百口子呐,人吃马嚼的,老当家的规矩还是要遵从,不能乱杀人,货不能弄,容易沾手,只能搞现银。生意要想法搞大,你也是要小心,不能露马脚,姓罗的要防着他搞大发,钱儿是男人的翅膀,没有了钱财他飞不起来,就碍不着我们的事。” 吴三木说:“大哥,韩起茂忙着在甘州捞银子,顾不上我们,我想先把同行挤走,独自拿下生皮交易份额,再下一步,从刘家抢夺皮货、牲畜交易市场,一旦成功,大家日子就不愁怅了。还有,贺福军留不得了,他多少知道我的底细,也认识你们三个,甘州城里这两年我们弄的肉头他都有份,胆子小,又贪心,不能留了,对姓罗的就用你的办法。” “我都同意,贺福军人是你前两年寻的,不留也好。你看咋弄?”吴燕山问道。 吴三木已有打算,说道:“不能在甘州城里整,明天下午有一兰州的客商运生皮去兰州。今年的银元我已经提出来了,和往年一样,让他押运到兰州去入钱庄,随驼队同行,你安排人做吧,也省得入了兰州钱庄你们再去提一次。” 吴燕山说:“好吧,这几年辛苦你了……。” “大哥言重了,老当家对我恩同再造呐。……。” 吴三木不是吴家塆的人,当年老当家从兰州回来,在路上碰到个叫花子,己奄奄一息,老当家动了善念,带回了家,发现他聪明灵利,就送到甘州读书,后来接管了老当家设在甘州的落脚点也就是牙行,成就了今天的吴三木。 老当家很赏识吴三木的精明能干和忠诚,当着吴燕山和另外两个常带出去做活(抢劫)的土匪的面,立吴三木为二当家,并要四个人烽香立誓,拜了把子。 第二天下午,甘凉道上,一列驼队在行进。贺福军也在里面,驼队行至绣花庙时,从沟里冲出一队蒙面人,手里挥舞着大刀、长矛。大喊:“想活命就爬地上。” 贺福军知道是贼骨头来了,也知道他们只抢钱财,不动人和货,就蹲在地上,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爬下。 几个土匪下马开始搜身找钱。小个子土匪骑马飞驰扑向贺福军,手里的刀已经刀尖朝下,做好了杀人的架势,这时贺福军已发现不对劲,起来就跑,没跑十步,马从他侧面飞过,刀影一闪,一股鲜红的血从断颈处喷向空中,身体又跑了几步才倒下,人头已离开身体飘落在路旁的沟里。 聪明人贺福军死在同伙手里,知道吴三木身份的只有四个人了,还包括他自己。 消息传到甘州是在当天夜里,各色人等反应不一。 贺李氏紧紧抱住儿子,长出了一口气。 马营长请示韩旅长是否出兵剿匪,韩旅长说:“明天去拜访城里的绅士吧”。当然,不就是土匪杀了一个人嘛,韩旅长那么忙,哪顾得上管。 刘元柱对刘甲说:“这事蹊跷,土匪贼骨头近几年没杀过人呐。” 关五爷自言自语:“这是灭口呢。” 罗望母亲对罗望说:“带上人,去帮着把丧事办了。” 第二声 一 第二声 一 罗望母子接刘家的活已经全部完工,他带着王积富把货送到刘家,管家点完货,主动问罗望:“罗师傅不去见一下少东家吗,他在哩。”这是刘甲给管家交待下的:“罗望来了留住他,有事要谈。” 罗望说:“应该的,正想见他呢,”王积富先回去了。 两人见面寒喧几句,刘甲问罗望:“最近很忙吧,年底了嘛,俗话说有钱没钱,穿身新衣裳过年,接的活不会少吧。” 刘甲问的是实情,罗望也如实作答:“是啊,忙不过来了,得再雇两个短工。” “这是好事,我再给你添些柴火(加些工作量的意思),家里每年给所有人都要做一套新衣裳,今年也一样。你剪裁,我们家的女相们(当地对下人的尊称)缝制,工钱照算,这次尺码登记、送取料子的事我让管家和魏宝来做,省得你来回跑趟子,”刘甲说。 罗望忙回应:“谢少掌柜了,要有缝纫机就好了。” 刘甲应道:“你准备一下,后日起程去兰州。” 罗望心里一喜说“太好了。” 刘甲邀罗望明天去大佛寺进香、拜会广义法师,罗望满口答应。”两人又聊了一会,罗望告辞回家。 韩起茂来拜访刘元柱,他今天没穿军装,是富商打扮,红狐狸皮帽子,绸缎的绵袍,高帮毡靴子,很气派,跟着的马营长和警卫小马是管家和随从打扮,小马随从手里提一木制的小匣子。 守门的老者不认识来人是谁,只看这气势马上矮了三分,客气地引到堂屋,有人已通报刘元柱。 两人抱拳行礼,刘元柱叫下人上茶,警卫说:“不劳刘掌柜,我们自己带着的。” 刘元柱先是一楞,又一拍脑门说:“明白了、明白了,差点失礼,冒犯韩旅长。” 不是他们摆谱,是人家的规矩。 随从拿出木匣子里的盖碗、水壶为韩起茂彻好茶。 韩起茂看马九旺站在他身后,说一声:“马营长也坐吧。” 马九旺坐在了韩起茂下首,双腿并拢、两手扶膝、腰板挺拔,远没有韩起茂随意、自在。 韩起茂说:“刘掌柜,韩谋是军人,喜欢直来直去,就不绕弯子了,今日特地拜访你,一呐表达问候之意,二来是年底了,春节将至,韩某人却有守土安民之责任,战事已平,现在的甘州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过年了嘛,就得有过年的气氛不是,”话没说完,停下端起茶喝。 刘元柱明白韩起茂的来意,心里已经把他祖上好几代骂了个遍,脸上还是笑盈盈地说:“韩旅长和各位长官保境安民十分辛苦,我春节前一定准备好,联合各商号一同去东校场劳军,营造节日气氛的事也遵从您的安排。” 韩起茂看到刘元柱这么识相,脸上也泛着笑意,接着说:“那就有劳刘掌柜了,到时联系马营长吧。节前街道上要挂好彩灯,钟鼓楼那儿年三十放一场烟花,大戏也得唱三天吧,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 刘元柱回应:“韩旅长想的周到,这几天我就张罗商会开始办……。” 刘元柱是商会会长,他能办得到。 送韩起茂出门,刘元柱自言自语:“杀人如割草,还要粉饰太平景象,这回得放血了。” 同一天,韩起茂还拜访了宋家。 宋家掌柜的叫宋子玉,山东人,在甘州做生皮生意也十几年了,商号名叫恒远商行,本人还是当地会道门的掌会,也是吴三木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韩旅长没去拜访吴三木和关富智,因为这两人早就主动靠过来了。 罗望回到家,和母亲说了接刘家裁剪衣料的活和去兰州买缝纫机的事,商量着雇短工,按母亲的意思,不用找别人了,把贺李氏请来,一日管三餐,一月三块大洋,干两月,他儿子也可以带过来,一起吃饭。 因帮着办理丧事的原因,李槐花对罗望也心存感激,对罗望的到来十分客气,罗望讲了母亲的意思。她满口答应。 这女人手里是有点钱的,贺福军这几年弄了三千多块大洋,更何况吴三木也答应给他们母子一笔钱,她不至于穷到打短工去挣钱,但她觉得靠近罗望母子,远比挣六个大洋重要的多,这事就成了。 吴三木主持办理了贺福军的丧事,他以一个很负责任的掌柜身份有条不紊地处理丧事上的每一件事,拿揑的很有分寸,任何人看来都再自然不过了。丧事办完,他答应给贺李氏母子一千大洋,二年付清,并郑重其事地写了文书。 这几天,他一直在盘算着实施他的谋划。 甘州城里做皮货生意的商家很多,以吴三木的大仓和宋子玉的恒远记为最,搞倒宋子玉,其他人谁还能与他抗衡,“宋子玉、掌会,”这会儿他就在牙行反复念叨着,打定主意,今晚去见关富智。 南关大十字顺来客店、顺来饭庄是三套连体的四合院,都是关五爷的产业,他的家也在这儿。 镇公所的公务,会道门的事务加上自己的生意,关五爷忙呐,一天是脚不踮地的穿索,直到天黑才消停下来,在饭庄的雅间内同客店、饭庄的两个管事在吃饭,一边吃,两个管事边说生意上的事,关五爷不插言,静静地听。 三人酒足饭饱,关五爷才发话:“我们近邻的事办的如何,我看他们过的还很自在嘛。” 二个管事对望一眼,饭庄管事是关五爷的堂叔,他回答了关五爷的问话:“油盐不进呐。” 关五爷脸上的褶子缩在一起,说道:“你们年龄大了办不了事了,再给五个月吧,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搬了它不就是了,还有会道门里的年会快了,会上用的人要谁备好,你俩把事情交待细一点,该花的钱不能省,钱花到了,人家才会听你的。” 邻里的事是关富智看上了邻居的小院想买下来开烟馆、妓院,事情交给这两个人半年了,没有进展,故有此一问。 他说完起身要走,客店管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两人出了饭庄又进了客店。到管事的房间,关五爷的脸展开了,管事笑咪咪地说:“新买来的两个,一个是死了男人,婆家卖得,一个是嫩芽儿,还没有那啥呢,今晚……。”关五爷没有回答,而是问:“前面两个安顿好了?” 管事说:“卖给内蒙的客商了。” 关富智的客店里,总有两个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过一两年就更换。这不又换新人了,管事知道,那事儿关五爷喜欢,这是贯例。 “得先回去一趟,”关五爷说完回了家。 家里有一个人在等他,是吴三木,两人行礼问候。 吴三木先说话了:“这么晚打搅关五爷有一事相商,……今年生意不好做,主要是宋家,那宋子玉就是个搅屎棍子,仗着是掌会,有势力,欺行霸市,搞得大家生意都不好……。” 关五爷已经明白吴三木的用心。这是想要和自己打连手对付宋子玉呐。关富智有点怕和吴三木打连手,他隐隐约约觉得贺福军的死与吴三木有关,罗望被抢、还有城里发生的客商被抢的事……,如果坐实了,巧取与豪夺不一样呢,后者那是人神共愤的抄家之罪,也就是世道太乱,才让强盗横行,关五爷收住神,继续听吴三木说话:“关五爷,***已经起势了,你甘心揑在姓宋的手里,我可是听说他借机弄了不少钱哟,……,我这边也有人入了会,他们听我的,你我可以……。” 关五爷动心了,就一次,事成后再想法撇清楚。两人达成一致。 送走吴三木,关富智进了客店。 二 二 罗望到大佛寺门口时,刘甲已经和魏宝带着香、供品在等他,刘甲拉着罗望招呼着:“我以为你来不了呢,走,进去吧。” 进了大殿,刘甲从魏宝提的木匣内取香和贡品,上完香,三人观看大殿,刘甲介绍着:“大佛寺始建于西夏崇宗永安元年,五年初成,到了贞观三年方才大成,明、清两朝不断扩建,八百多年了,开始叫“迦叶如来寺,”因供奉的是释加牟尼涅槃卧像,老百姓叫卧佛寺。康熙年间,也叫宏仁寺。你看这尊卧佛,身长有五十余步,肩宽十余步,有三丈高呢。我上过第二层,那耳朵我可以躺里面,两边是泥塑十八罗汉,再看看门两侧的壁画,这是唐三藏取经、这边是佛祖讲经的场景,走,看背面有两根柱子,这两根柱子是千年的柏树,柱子上的盘龙是在原木上镂空刻上去的,两根柱子只立在地上,不负重的。……。” 这时殿外进来一小和尚,对罗望三人合十行礼道:“刘大哥,师傅请你呐,”罗望奇怪,这小和尚称呼刘甲为刘大哥不是刘施主,又不好问,就随小和尚到了厢房,一中年僧人在炕上的蒲团上打坐,门里边一溜摆了四个蒲团,见二人进来也不起身,只合十打招呼:“少掌柜请坐,这位是,”刘甲介绍:“我朋友罗望罗兄,法师好吧,”僧人又向罗望行礼说:“罗施主,听说过了,手脚功夫很好呢,你请坐。” 罗望谢过,也盘腿坐在蒲团上。小和尚端一木盘送来两杯茶水,刘甲说:“这是广义法师的雪莲茶,喝吧。”罗望端杯喝了一口,苦涩难咽,咽下去却感觉到嘴里一丝淡淡的甜味。 广义和尚说话了:“二位大冷天来,喝了我和尚的茶,心里热了吧。罗施主是旗人吧,大清历代皇帝都笃信佛教,清代陕甘总督杨遇春也到过本寺。世人只知本寺建于西夏,却不知道,此处原本是西夏国师嵬咩(mie)修行之处,国师每每诵经时,地下都会传来丝竹之声相伴,掘开地下,有翠瓦金砖覆盖,揭开发现是碧玉卧佛一具,故盖此殿供奉卧佛……。” 罗望听了广义法师的话,觉的这和尚有道行、消息很是灵通。就回应到:“法师,我是旗人,听家父讲过杨遇春游大佛寺的掌故,杨大人游大佛寺,见了寺内卧佛,就吟诗一首:“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一时成为官场笑谈,杨大人拜见道光爷时,道光爷笑骂:“还陪你睡呢,你当佛祖是你通房丫头,不象话,念你忠心,去抄一百遍金刚经,在佛前叩一百个头,赎你亵渎佛祖的罪过。”罗望讲完,法师脸上露出笑意。 刘甲说:“法师,我今天来是有一困惑,想从法师这儿求解,前几天去了乡下……,法师,穷人为啥受穷,世上穷苦人那么多,他们也很勤劳,许多人也是我佛虔诚的信徒,我佛普渡众生,而众生仍苦难,为何!” 广义法师沉吟一会,脸上是慈善的表情,眼中水汪汪的,闪着悲悯的泪光双手合十,先颂声佛号“阿弥陀佛”,才缓缓说:“前世恶业,今世苦难,现在行善,报在来生,众生皆苦方有我佛普渡,少掌柜心存善念,也是佛家的慈悲心怀。 我这有一小掌故讲于二位,从前,有一小庙,只有老少两个和尚,小和尚下山去化缘的时候人家都是恶语相向,给的香火钱更是少得可怜,这天小和尚又去化缘,天很冷,化到的斋饭、香火钱也少得可怜。回寺后对老和尚讲:“师父,我们寺要想成为你所说的庙宇千间、钟声不绝的大寺,恐怕是不可能了。”老和尚披着袈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小和尚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老和尚沉默一阵,终于睁开眼睛问道:“这北风吹得紧,外边又冰天雪地的,你冷不冷啊?”小和尚浑身哆嗦着说道:“我冷呀,双脚都冻麻了。” 老和尚说道:“那不如我们早些睡觉吧!”老和尚和小和尚熄灭了灯钻进了被窝,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和尚问道:“现在你暖和了吗?”小和尚说道:“当然暖和了,就像睡在阳光下一样。”老和尚说道:“棉被放在床上一直冰凉的,可是人一躺进去就变得暖和了,你说是棉被把人暖和了,还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小和尚一听,笑了:“师傅你真糊涂啊,棉被怎么可能把人暖和了,当然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老和尚说道:“既然棉被给不了我们温暖,反而要靠我们去暖和它,那么我们还盖着棉被做什么?” 小和尚想了想说道:“虽然棉被给不了我们温暖,可是厚厚的棉被却可以保存我们的温暖,让我们在被窝里睡得舒服啊!” 黑暗中,老僧会心一笑:“我佛普渡众生,何尝不是躺在厚厚棉被下的人,而那些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我们厚厚的棉被呢!只要我们一心向善,那么冰冷的棉被终究会被我们暖热的,而芸芸众生这床棉被也会把我们的温暖保存下来,我们睡在这样的被窝里不是很温暖吗?庙宇千间、钟声不绝的大寺还会是梦想吗?” 小和尚听了恍然大悟。 从第二天开始,小和尚每天很早就下山去化缘了,依然碰到了很多人的恶语相向,可是小和尚却始终彬彬有礼的对待每一个人。 十年以后,小寺成了方圆十几公里的大寺,有了许多僧人,香客更是络绎不绝,而当年的小和尚也成了住持。 少掌柜呐,凡间世上,我们都生活在“棉被”里,别人就是我们的棉被,当我们用心去暧棉被的时候,棉被也会给我们温暖”。法师讲完又颂了声“阿弥陀佛”。 时间快到了中午,两人告辞出来,刘甲摇了摇头,对罗望说:“这不是我寻求的答案,罗兄,我该如何才是。” 罗望想了想说:“我一俗人,眼下还是多想自己的衣食吧,不过我们可以守不住肉身,但一定要守得住灵魂,保得住善心。”两人各自回家了。 三 三 罗望、刘甲、刘元生、魏宝骑着马,带着驼队踏上甘凉道,随行的是六个骆驼客,骆驼上驼着路上用的吃喝用品,四辆胶皮轮子的马车装满货物。 刘甲和刘元生并肩走在前头,罗望、魏宝走在后面,刘甲情绪有些低落,和刘元生交谈着,刘元生听完他的叙述说道:“甲儿,你的困惑我虽然能回答一二,但不会让你满意,到兰州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一定会解释所有的问题,但不能带其他人,路上人多嘴杂,这个事再不能谈了,高兴点吧,到兰州你一定满意。”刘甲又兴奋起来。 过了中午,看着大家有些倦怠,刘元生说:“骆驼客们,唱首曲儿提个神,”一个老者拿出弦子说:“就《拉骆驼》吧,”弦声一响,老者唱道:“拉骆驼进了工呀。” 其他人跟着和:“走了一个省,”老者唱一句:“十几子就出了门拉骆驼就到如今,拉骆驼进了工呀。” 众人跟着和:“走了个第二省,”老者接着唱:“丢下了父母撇下了妻儿你坏掉了良心,拉骆驼进了工呀。” 。……。 “经过了嘉峪关呀眼泪流不干,……。” 最后一句“这就是拉骆驼的我经过的一场。”是骆驼客一起吼出来的。 第三天黄昏,驼队进了兰州城。刘家商号的分号在西关十字,分号掌柜的姓田,刘元生很熟悉,但和刘甲是初次见面,显得很谨慎。 众人吃饭时,刘甲拿出父亲写给的信,田掌柜看完,大声说:“少东家、刘掌柜,各位,一路幸苦了,老东家信里说了,只给大家两天休整时间,大后天返回,大家所有的事两天内办完,返程置办的货我已经备了一部分,住的也安排好了。” 又到刘甲旁边弯下腰问:“少东家,老东家让你去见的人,明天我就带你去,你一个人住还是,”“和他一起,”刘甲指了一下罗望。 来之前,刘元柱交给刘甲两封信并交待,到兰州后,货物、钱庄的事交刘元生去办,这两封信一封给分号掌柜,从分号拿二千大洋,带另一封信去见一个人,此人是他同学,叫张启正,省政府参议,田掌柜知道他住处。 第二天大家分头行动,田掌柜和刘甲来到位于双城门的一小四合院,见到了张启正,他戴金丝边眼镜,身材廋高,接过信看完说:“你是刘甲吧,我和你父亲同窗三年感情甚深,我家穷,能顺利完成学业,得益于你父亲,你跟我到书房来。” 留下了田掌柜,二人来到书房,张启正对刘甲说:“我写封信你带回去,你说说甘州的情况。” 刘甲就把甘州一年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讲完,张启正的信也写完了,张启正封好信说:“这封信很重要,不可遗失,亲自交给你父亲,甘州的事我知道了,怎么办信里写的明白,我还有事,不能留你了,回去吧。” 罗望在西关十字一家商号内买好了两台缝纫机和各种颜色的缝纫机专用线,他看见了架子上的洋(煤)油灯,这东西在天津他见过,知道如何使,问了价格,比甘州人点的菜油灯便宜而且亮好多,但不好带,尤其灯罩子,是很薄的玻璃制成的,就问伙计,这东西怎么包装、怎么运到甘州。 伙计打开旁边的仓库让罗望看,才发现整厢包装的码车上很好运输,装洋油的大铁桶密封很好,就动了心思。回到商号,对刘甲说要买一批洋油灯和洋油,刘甲很支持,并答应用商号的车运输,本钱不够可以借给他,运费按时价计算。 第二天,罗望采购了十厢共一千盏洋油灯、十几桶洋油。 刘元生带着刘甲要去见人。叔侄两先是乘黄包车,走了一会儿,两人下了车。 刘元生对刘甲说:“我们步行过去,见了人,你称呼他高医生。” 可步行一条街后,刘元生又变掛了,说:“还是乘车吧,远着呢。” 折腾了三次才见到这位高医生。这位身体微胖,中等身材,五官清秀白净,很普通的中年人,看人时眼神很清澈,见到刘元生行握手礼,指着椅子让座、彻茶,说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刘甲吧。”刘甲忙回话:“我是刘甲,高医生好。”高医生又问:“听元生讲你有几个问题要问我,请说吧,不要客气,不要保留。” 刘甲就把事情的因果及自己的困惑说完,高医生先对刘元生说:“你出去忙吧,下午来接人。” 高医生给了刘甲一本已经很旧,名叫《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的小册子,说这本书正好讲的是你问的事,你先读吧。 刘甲在高医生家呆了一天,高医生讲了许多他从没听过的道理,这一天里,他知道了“农民阶级、地主阶级、斗争、剥削、苏维埃、平等、自由、民主、共产主义等等。” 下午刘元生来接他,高医生先走了,他和刘元生等了一会才出来,街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刘元生给了她一块银元,刘甲这才明白,这里不过是专为这次见面租的房子,不是高医生的家。 回到甘州是三天后的黄昏,入城时税警拦住车收税,交了五块银元的税金。 就在当天夜里,罗望安装好缝纫机,点起洋油灯,罗望嘱咐:“明天给取衣服的前四个客人每人送一盏油灯,油不能装满,后天开始就会有人来买灯,一盏卖五个大洋,洋油五斤卖一个大洋”。母亲和王积富兄妹很奇怪,母亲看了下罗望,罗望笑着说:“就按我说的办,山人自有妙计。” 刘甲则把车、驼队交给刘元生处置,自己先回家,把信交给刘元柱,又把兰州商行、货物及每个人在兰州的情况仔细讲完,见高医生的事没有讲,刘元生交待过,上不能告知父母、下不能说给妻儿,这是保密,当说到罗望做洋油灯生意时,刘元柱说:“有眼光,他家的皮货做的非常好,这人真能成事哩。” 两个月后,罗望的灯卖完了,挣了五千个大洋,成功地做了第一笔生意,他想着用这笔钱去做更大的生意。 刘甲似乎找到了他要的答案,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需要的东西还很多,他向父亲提出要到兰州继续读书。 第二声 四 四 罗望带着礼物和二十块大洋来到镇公所给关五爷还钱。 礼物是在兰州精心挑选的一块怀表,关富智先在胸前挂好链子,把表装进上衣小兜,又掏出来看时间,显得很喜欢。 “过来坐,咱俩喧一会,”关富智招呼着,他对罗望用心很深,想收到麾下,让罗望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关富智亲切地说:“你这也就算是安定了,得想一想接下来的事了吧。”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呐,来我的饭庄、旅店当总掌柜”。 “这个我不能擅自做主,得母亲同意,再说我也不是那块材料。”罗望语气柔和、面带微笑。 看罗望不置可否,关富智加大了筹码,“这样吧,除饭庄、旅店归你经营,月钱是现在的双倍,考虑一下,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讨生活,不容易啊,啥时候才能出个头。” 关五爷觉得,这个条件己十分优厚了,足够让任何人为他卖命。 罗望明白关五爷的言下之意,他并不愿为关五爷驱使,但有了之前对自己的帮助又怎么开口拒绝呢?他有点矛盾。 看见罗望犹豫不决,关五爷说:“回去后和令堂商量一下,今晚在家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先回吧。” 关富智要带罗望参加今晚会道门的祭堂大会,诱惑其加入会道门。 刚才的利诱加上会道门对人精神上的控制,他不信罗望不就犯,关五爷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很自信的。 掌会宋子玉是山东人,在亲戚引导下加入了会道门,得到一本所谓经书,就在甘州设坛传教。作为会道门的发起人当了掌会。 土里刨食穷的苦百姓在苦难的生活中不堪重负,心灵与精神上急切需要一种寄托,会道门就有了生存发展的土壤。 天黑下来,关富智带少年和罗望到了东门外的祭坛,这儿四周用芦苇席子围着,门口站立两个胖大的男子,头上戴着黑色的道士帽,怀抱大刀站立,看到关富智,两人单腿跪地大声说:“五爷到。” 罗望感觉到的是江湖人身上散发的匪气,进来一看,竟有二百多人圈成一个半圆形,最里面有一土台子,上面立了一根木柱子,上挂一大幌子,柱子下站着两人粗壮的汉子,与门口站的人一样打扮,举的是火把,台子上有四个人站成一排,就差老五关富智了,五人站定后,中间一位清廋的大个子高声颂号:“无太佛弥勒,”下面的人也高声回应“无太佛弥勒”。这就是掌会宋子玉了。 宋子玉刚要说话,关富智上前一步,抢先大声喊:“下面,大家跟我温习教义,”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念。 下面的人也跟着念起来。 念完后宋子玉大声喊,新入会的人到前面来,人群里出来六七个男女,乱哄哄地站在台子前,关五爷下来,让那些人站成一排。 宋子玉喊:“跪,”前面的人就跪下,关五爷大声说:“现在跟我发誓:凡入会者、皆为同道,……,违反教义,天诛地灭,永入地府……。” 关富智念一句,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念一句。发誓完后,那几个人就回到人群中。 宋子玉说:“讲经时间到。” “急什么,先把近期违反教规着处置完了再讲经不迟,”关富智打断宋子玉的话,接着说:“王陆儿,五月初七日下午,你做啥坏事了,你出来,自己说。” 一个中年人颤抖着出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关五爷又接着说:“他说不出来我说,他在五月初七日,偷了邻居晒在外面的衣服。拖下去打五法棍,罚你一个大洋。” 二个大汉拖着中年人爬到台子边,一个人用黑色木棍在屁股上打,打一下一声惨叫。 叫声凄历、惨烈,让人心颤,宁静的夜空被撕裂了。 一共五个人打被,所犯的事各不一样。关五爷在会道门里管的就是执行教规,权力很大。 行刑完毕后,关五爷大声说:“行礼,”台子下的人全部都是单腿跪地。 关五爷接着说:“今日该着四爷讲经。” 台子上排在第四位的矮胖男子掏出一个牛皮纸本子念了起来:“……。有罪十宗,……。”最后他颂了一声:“无太弥勒佛”退了回去。 关五爷又喊:“下面,有请掌会训戒。” 宋子玉咳了几下说话,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话,现场很嘈杂,根本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好草草收场。 最后是教友互相交流。 这时候,关五爷他们五个会首都下了台子,关富智把罗望介绍给宋子玉,罗望这才看淸楚这位掌会,他个子大,面皮白白净净,薄嘴唇,鹰勾鼻子三角眼,是个不好打交道的阴险之人。 两人寒喧一会,宋子玉也邀罗望入会道门,罗望只是笑着不吭声。过了一会,火把渐渐的暗了,宋子玉大声说:“散会。”人们离开了。 宋子玉对关富智今晚抢出风头已极为不满,他已经察觉到这位五爷的野心。 关五爷和罗望告辞,三人离开后,宋子玉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四个壮汉说:“去吧,最好让他歇上半年。” 四个人快步出了大门。 走在路上关富智问罗望,宋子玉让入会,为啥不应声。罗望说:“关爷,我们满人信的是萨满教,教规很严,我也是发过誓的,不能叛教呐。” 关富智不知道啥萨满教,但也觉罗望之言得可信,顿觉有点失望。 说着话到了叉路口,互相道别。 罗望刚走一会儿,听见了关五爷大声的喊叫:“罗——望。” 罗望转身就朝喊声发出的地方跑,刚过十字,就看到关富智他们被四个人逼到墙角,少年身手敏捷地抵档几下,就被打到在地,四个人围着关富智拳打脚踢。 罗望扑上去,右拳打向一个人的太阳穴,同时左脚踢向正弯腰打关富智的人的后脑勺,手是虚的,脚才是实招,挨脚的那个“嗷”的一声惨叫,应声爬在地上,其余三人放了关富智,站起来面对罗望围成三角,但不敢轻易进攻。这几个人很会打架,此刻如果谁先出手,露出的破绽马上就会被攻击。躺在地上的少年悄悄活动着,把身体缩成一团又猛地弹起来,扑向最近的一人,抱住了他的腰,罗望乘机肘击左边一人腹部,虚晃一下,势没收回,猛一提膝,顶在另一人腹部,那人就被打爬下,被少年抱住腰的那人下蹲猛拉少年的脚,挣脱了搂抱。四个人又站了起来,手里握着匕首围住了背靠背站立的罗望和少年,其中一个喝一声“嗨”匕首刺向少年。 罗望看的清楚,他眼睛是盯着自己的,知道目标并不是少年而是自己,但一出手,头部失去了保护,罗望右脚踮起,左脚飞起扫过去,人已腾空,双拳交替打出去,每一拳都打在刺出匕首那个人的头上,那人右手已刺出,左手根本无法抵挡罗望双拳,罗望扫出去的左脚只是预防其他三人的攻击,双拳使的是全力,等罗望双脚着地时,他已昏死过去,另三人拉起伤者逃走了。 罗望扶起关富智,要查看他的伤,关富智说:“不碍事,没伤到要命的地方,多亏罗兄弟了,烦你送我回家。” 罗望架着他到了关家,少年叫来了两位管事照料关富智。罗望就告辞回家了。 母亲还在油灯下做衣服,罗望对母亲大概讲了今天的事,母亲关心地说:“世道这么乱,晚上不许出门了,好好想一想,关五爷那儿能不能去,尽可能不要开罪他……。” 躺在炕上,罗望脑子里回想今晚的情景,深深叹了口气。 关五爷不是轻易倒下、屈服的人,他知道打他的人背后是宋子玉。 晚上,女人一边擦洗一边流泪劝说:“他爹,别争那些虚头巴脑的事了嘛,咱们啥也不缺呢……。” 关富智疼的直吸气,脸上却露出冷笑:“女人家见识,不争就是等着让人吃了你,乱世里,退让就是寻死嘛。这么下三滥,他怕了呐。”竟然一夜好睡。 关富智不仅没有倒下,而且大清早就和少年每人骑一匹马走在大街上,碰到熟人大声打招呼,俩人带着厚礼到了罗家,对罗望昨晚的仗义相助表示了感谢。 随后又骑马从大街上回了家,一进门就爬在炕上,额头上满是汗珠,那是疼出来的。 关五爷用这种方式告诉宋子玉:“爷不怕你,爷要跟你斗,昨晚救爷的是罗望。” 这些信息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告诉了宋掌会。 关五爷加入会道门也发了毒誓,他公然反对掌会就不怕报应。关富智当然不怕,他也是聪明人,才不信那些貌似神圣的教规、毒誓,那是用来奴役教徒的。惩罚那些做了坏事的教徒,只是为了立威、为了让教徒们对教规产生畏惧,更加服服帖帖地让教会使唤。 当初入会道门,关富智只参加了一次宋子玉的讲经活动,读了一遍经文就决定入会,他看到的是这股势力和它产生的财富以及道门在当地的影响力,至于救苦救难那是观音菩萨的事。 关富智更清楚,宋子玉等几个会首,和他关五爷是一样的心思,一样的动机,甚至更坏。 当晚关五爷拜访了吴三木。 在座的还有吴三木的账房先生李华堂,他是***会首之一,排第二位,管的是会道门的钱财账务,也算是术业对口吧。他当然得听自己的主子吴三木的话。 李华堂把这一年收教徒的“入道费、功德费、行功费、献心费、尽孝费、免罪费、等等的收费账目逐项说给关五爷,关富智就清楚了宋子玉借***弄了多少钱财。 三人把打翻宋子玉的计划捋了一遍,关富智答应李华堂,事成之后,会道门里的钱财七成归李华堂。 吴三木明确告诉两人,在正月十五会道门年会前,他这边就会动作。 吴关二人由连手变成了握手。 套在宋子玉脖子上的绳索在慢慢收紧。 第二声 五 五 罗望从关五爷招摇过市高调答谢自己的作派里,读懂了他的用心。这是在对外宣告,罗望和关五爷是捆在一起的,把自己逼上了他关五爷的战车。 有缝纫机后,罗望有了空闲时间。他去找刘甲,管家说不在家,让他到钱庄去找,果然在钱庄看到刘甲和刘元生在一起,罗望把昨天关五爷的邀请、***祭坛大会、晚上救关五爷以及今天关五爷的答谢等事讲给两人。 刘甲笑着说:“罗兄,如果关富智让你去把他的邻里驱走,不择手段地霸占人家的院子你干吗?” 罗望也笑着说:“我咋会干那样的事。” “据我所知,关富智看上了邻居的院子,半年多了一直没有得手,罗兄要是去当人家的大掌柜,东家的意图你会反吗?”刘甲说完看着罗望的眼睛。 罗望无奈地说:“人家帮过我,再说拒绝的话,得罪关五爷也不太好呐,其实,我个人和母亲都觉得不能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是不。” 刘甲想了一会说:“理由嘛,如果你有自己的商号呢。” 罗望拍一下手表示赞同。 手里有点钱以后,罗望想找更大的生意做,却没想过开一家商号,刘甲的主意是解开关五爷绳扣的一个办法。试想有了自己的商号,关五爷怎么会再让自己去做什么掌柜。 刘甲接着又说:“***的事要小心,你做的对。今年初,我也去听了宋子玉讲经,当时觉得***教义很好,劝人行善尽孝,敬天地、礼神明、讲义气等等的,有点动心,后来发现那几位会首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就觉得恶人念着劝人行善的经文,能有好结果吗,也就作罢了,这样吧,咱俩去看一家参加了***的穷人家如何?” 刘元生一直在听两个晚辈的交谈。 兰州之行,使刘甲、罗望、刘元生很快走近,刘元生对这两个年轻的后生娃很欣赏。他把刘甲引上了正道,对罗望也有同样的期待。 刘元生插话说:“要真正了解***的真实情况,还是去接触下面的教徒,我知道几个,这会也有时间,一道去吧。” 三人来到东关来福巷,刘元生带他们进了一个小院,一个中年人忙着招呼他们:“刘掌柜的来了阿,请坐,我这就给你们烧茶。” 刘元生说:“不忙烧茶,互相介绍一下吧,……。” 这家主人叫甫芝兰,读过书,家里也算殷实,到钱庄办过业务,所以和刘元生认识。 刘元生说:“甫先生,你年初给我推荐过***,邀请我加入,他们两人也有些想法,烦你再给说说。” 甫芝兰半晌没有言语。 刘元生又催促:“甫先生,你实话实说,我们是老交情了,这两位都是实诚、可靠的人,不必忌讳。” 甫芝兰开口了:“刘掌柜,当初入会,是我的一肩挑撺掇的,交了两个大洋的入会费,后头又交了听经费、去灾费等等的,半年过来,啥啥没弄成,交了十一块大洋,想退吧,发过毒誓,怕遭报应,……,还把两个街坊拉进会里,会里返给了我一块大洋。” 甫芝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会道门里的事,又嘱咐道:“你们千万不能说出去,让关五爷知道是我嚼舌头,要挨法棍的,那是个狠人。” 刘元生一再保证不说出去。 三人告辞出门,没走几步,听见甫芝兰隔壁院子里传出女人尖利的哭喊声:“挨刀的坏怂,还我的娃子啊……。” 三人停住脚朝门里看,大门开着,院子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拉着一个男人衣袖跺着脚又哭又骂。 刘甲说:“去看看。” 进了街门,院子里清扫的很干净,有一辆黄包车。这家人是靠拉车为生。 被拉住的男人罗望见过。昨晚***的祭坛大会时他站在台子上,排第三位,是会道门的三爷。刘甲和刘元生认识,是东关药铺的掌柜乜(nie)家成。 乜家成一看进来两个认识的人,使劲甩开女人跑了。 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地面,哭的是肝肠寸断,断断续续的哭骂声中,三人听了个大概。 前两天女人儿子发烧,男人信***,就抱到三爷药铺里,让坐堂郎中看病抓药回来吃,不想吃了三天,儿子死了,男人到药铺把三爷乜家成诓到家,想扣住他讨个说法。 不料乜掌柜说:“我的药只管退烧,现在人是凉的,就是治好了,人死是你们造了恶业,……,再说药医不死病,郎中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死啊。”反正是一推六二五(推干净责任的意思)。 陆续又进来几个人,扶起女人进了屋子,屋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炕头一个连体土灶,即可烧茶、饭,又能取暖,炕上铺着芦苇席,没有毡子、褥子啥的,两床被子上很多补丁,洗的很干净。男主人坐在炕沿上,怀里抱着十岁不到的男孩,已经断了气,男人低着头,只有眼泪,没有声音。 从干净的院子、被子看出,他们把自已的穷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条,顽强地生活在苦难里。 刘元生对进来的街坊邻居们说帮忙弄一下后事吧,掏出几块银元放在炕上,拉着刘甲、罗望离开。 路上,刘甲说:“堂叔、罗兄,我们是不是再帮帮这家人。” 刘元生说:“满甘州都是这样的人,几个钱成不了啥事,想帮就得掀它个底朝天。” 罗望不大明白刘元生的话,但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韩旅长的议事厅里,马九旺正在汇报税收情况。 韩旅长对马营长十分不满地说:“甘、肃、瓜几个县,你甘州收银元最少,排尾巴,你的人很不得力嘛,奶奶的全营派出去,强行征收,城乡分开搞,乡下四人一组,城里两人一组,让警察配合行动,不过还是要注意手段,快年关了,不能弄出乱子,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马营长双脚一磕成立正姿式,回答:“是。”退了出去。 甘州城西关大什字街口上有一个卖油炸糕的小摊子,摊主姓张,甘州人叫张油糕,父子两代人都在这儿摆摊,他的油糕很讲究,有豆沙馅、猪肉馅、红糖馅、素菜馅多种式样,大家只知道面皮是用黄米制成,怎么做的就不知道了。 每天早晨卖三四个时辰,现包现炸现卖,炸至金黄即成,吃起来外酥里嫩,回味无穷,但火侯极难掌握,面皮工艺也复杂,在甘州城里是独门生意。 罗望在大仓干活时给管事买过,后来又给母亲买了几次,母亲喜欢上了这种小吃。他今天路过,看见围的人不多,就想买几个。 买了四个油糕刚要离开,来了一个税警大声嚷嚷:“收税了,张油糕,一块。” “这个月的交了,还收啥,”张油糕说。 税警解释:“下个月的,预收呐,别耽误功夫了,快点。” 张油糕又辩解:“下月过年,我不出摊,交啥。” “做不做生意税都需要交,别啰哩啰嗦地,交吧,”税警说。 张油糕无奈地抓起一把铜子儿数着。 沿街卖菜、卖馒头的那些个小商贩看到情形不对,收拾东西要溜,可警察和士兵端着步枪把街两头都堵住了,商贩们只好乖乖就犯。 税警见张油糕数铜元,又说:“张油糕,不收铜元,你知道还故意捣蛋。” 张油糕说:“老总,这不没有到收税的日子,没带银元嘛。” 税警听着也是,就说:“铜元一百二十六个”。 张油糕声音高了起来:“官价一百个,你是税警,咋能按黑市价收。” 税警说:“那就一块银元,上面本来就不让收铜元,我收了还得去换”。 罗望有些看不下去,想说话,迟疑了一下,觉得“人家执行的是上面的命令,也没啥不对,”就走开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咚”地一声,接着就有人惨叫:“啊,妈哎,……。”罗望回头一看,油锅从架上掉到地下,油溅到税警身上,税警一边叫一边举起警用木棒不管不顾地抽打张油糕。街头上的警察、士兵冲过来对张油糕用脚踢、用枪托捣,张油糕惨嚎着爬在地上。 罗望见那几个警察、士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警棍、枪托还往地上的张油糕身上招呼,就过去拉住警察大声说:“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周围己围了许多人,罗望想扶起张油糕,发现人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几个警察、士兵一看出了人命撒腿就跑。 张油糕的家就在附近,不一会儿老婆、孩子左邻右舍全来了,把张油糕抬到一块门板上,张油糕的老婆只叫了一声“天爷爷呀,”就昏死过去。 人群里有人喊:“抬人见官去,杀人要偿命。” “对,不能就这样算了,大家一起走啊。” 人们响应着抬起门板朝镇公所(旅部)走来。 马营长气喘吁吁地跑步到议事厅向韩起茂汇报,话没说完,韩起茂打断他的话问:“人死了?” “听他们报告的,是死了吧。” “那还傻*样站着干嘛,马上集合队伍到大门口列队,不许带枪。”韩起茂一边命令马九旺,一边拿起电话摇了几下,一接通就喊“接王团长,”“王团长,我命令你集合骑兵一营,五人一组,立刻进城巡逻,带战刀,不许带枪,”“对,夜里也要巡逻,年三十前实行宵禁。” 韩起茂敏锐地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的命令下去,穿好大衣,挎上战刀,和警卫小马走向大门口。 大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最前面是张油糕的尸体,家人爬在地上哭天喊地。 税警和士兵站成两排挡在门口,韩起茂一出来,马营长高喊道:“敬礼。” 韩起茂没有还礼径直到了队伍前面,马营长和警卫小马两人立在他身后。 人群中有人在喊:“把凶手逮出来,杀了他抵命,……。” 韩起茂没有回应众人的喊叫,而是大声命令:“来人,把他绑起来,”手指向那个满身油亏的税警。 这些所谓税警不过是马营长的士兵换了一身衣服而已。 有士兵找来麻绳三两下就把那个税警双臂拢到背后捆绑成了麻花。 “拉过去跪下,”韩起茂指着张油糕的尸体命令。 人群安静了。 韩起茂这才面对众人大声说:“老少爷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就看着他抵命吧,”“马九旺,毙了他。” 出来的士兵中只有警卫小马带着手枪,他掏枪上膛递给马九旺。 几声枪响,税警死在血泊里。 韩起茂大声对众人讲:“杀人者已抵命,乡亲们,俗话说:孝敬父母不怕天,纳了皇粮不怕官,交税就是交皇粮,今后凡抗税者关到东校场学习厘金税法十五天。大家回去吧,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帮张家办理一下后事。”又命令道:“所有的税警跪下,给死者磕三个头。”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韩旅长“高明,”用雷霆之势、凶残手段化解了一场风波。 厘金局长马九旺顺利地完成了收税任务。 张油糕的摊子几天后又摆出来了,摊主是他十五岁的儿子和年迈的母亲,生意依旧很红火。 一块银元,两条人命。 罗望没想明白这两个人为啥而死,到底是谁杀了人,甘州城里能想明白的人应该不多。 那天,还有一个人从头至尾看了这件事,并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这人是土匪贼骨头吴燕山。 吴燕山带着几个兄弟到甘州城采买年货,看完韩起茂杀人平事的全过程。天色已晚,骑兵开始巡逻、宵禁,出不了城,就安排大家住在大车店,自己带着小个子土匪到了吴三木的牙行。 “兄弟,今天的事让我有些想法,咱俩聊聊,”贼骨头开门见山地说。 吴三木听说了这事,也知道韩某人的手段,接过吴燕山的话头说:“大哥,今晚喝点酒,菜一会就到,就住这儿,你咋想就直说。” 菜来了,酒已烫好,三人连喝几杯,身上开始发热。 吴燕山说:“兄弟,咱得弄枪,把百十号人马用火器武装起来。”他喝杯酒,吃口肉,接着说:“我们只是弄点银元,搞点小钱,窝在吴家塆子里过穷日子,永远是土匪。你看人家,明着抢还让老百姓服服帖帖的,为啥!人有枪、有军队,占了甘州这块地盘嘛。所以得搞枪,寻机会占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吴三木说:“好,大哥安排人往兰州、西宁去搞,我亲自去趟新疆,年后就动身,老四留我这边,有些事办起来乘手。……。” 韩起茂用事实教育了土匪吴燕山,让他提高了认识,开拓了思路,为自己的山寨勾画出了“宏伟蓝图”,也把百十口子人送上了不归路。 第二声 七 七 吴三木、吴燕山这一口可是咬下了一大块肥肉,要是置办成枪枝弹药,拉队伍、占地盘的心愿就不止是梦了。 就在吴三木嘴角还滴着血、心里乐开了花的时候,新疆客商到了,是个叫乌拉思曼的哥萨克人。 黄昏时分,吴三木在牙行和小个子土匪老四准备吃晚饭,小花蕊在炉子边熬茶,一大块羊肉在锅里翻滚,老四用筷子扎了几下,觉得肉已经煮好了,捞出来放在大木盘中,撒上青盐,用匕首快速分割成小块,招呼着背手站立在门口对着晚霞发呆的吴三木:“二哥,好了,坐下吃吧。”小花蕊为两人到好茶、斟了两大杯酒,吴三木眯着眼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嘛,是应该喝一杯庆祝。” 正准备碰酒庆贺他们的成功,屋子里突然光线一暗,吴三木看到了高大肥胖,硕大的脑袋像是直接安在一个肉柱子上,穿皂色面子的皮袄,戴着绣金丝花边的黑毡帽,活脱脱地一头立起来了的狗熊样子的乌拉思曼堵住了门。吴三木忙着站起来,大声欢叫着:“乌拉思曼,乌大掌柜,啊,我的朋友到了嘛,”扑上去,张开双臂抱住了肉柱子。 乌拉思曼那张黑红色的脸上堆满笑意,摘下绵手套,抱着吴三木的双肩说:“吴掌柜的嘛,俄的朋友,俄紧赶慢赶今日个嘛才到,没有耽误朋友发财吧。”声音很宏亮,底气十足,“三十匹骆驼,五十多垛子皮货正在大仓卸货呐。” 接下来的几天,吴三木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陪着乌拉思曼,安排人为他采买返程的货物、路上所用生活用品。 乌拉思曼告诉吴三木,枪枝弹药的来路已经搞清,卖方是专门走私贩卖武器的团伙,在新疆贩卖枪枝弹药已有多年,新疆各路道上寻光阴(土匪打劫)的基本都是通过这条线在购买武器,眼下手里有可以装备百十号人的硬家伙。乌拉思曼没有告诉吴三木,他本人就是这个武器走私团伙站在明面上的联络人之一。 吴三木认识乌拉思曼还是老当家活着的时候,乌拉思曼是老当家的供货人,老当家给吴三木说过乌拉思曼的底细,所以吴三木才找的乌拉思曼。两人都没说透。吴三木是聪明人,乌拉思曼也是一脸猪相、心里亮堂的角色,都留了一手。 商量好枪枝弹药购买数量,确定由乌拉思曼运到到星星峡,在那里完成交易,甘肃境内的运输由吴三木自己想办法,约定好交易时间,乌拉思曼就带着驼队返回了。 市场上的卖买人慢慢多了起来,赶走了宋家,烧掉了十万大洋的皮货,甘州城的生皮生意现在是吴三木一家独大,乌拉思曼的皮货来的正是时候。生皮的价格随之上涨了三成,商人们算算账,购买成本仅比从新疆进货稍底一点,获利比往年薄了许多,市场上的交易量比往年少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古人早就言明了的,客商们渐渐退出了甘州市场,这就波及到了部分饭庄、旅店和靠皮货牲畜交易市场维持生计的甘州市民。 罗望的心情有点烦躁,母子俩接的裁缝活到也不少,但随着皮货价格的上涨,赚的钱仅能维持四个人的生活。自从在***祭坛大会上给关五爷站台,为他夺取掌会助力之后,罗望一直闷闷不乐、无法释怀,尤其刘甲告诉他宋家发生的几件事,两人都觉得是关富智谋划了这一切,为了争夺掌会,伤天害理,跟这种人混,罗望是一百个不愿意。他想尽快找到一个沿街的铺面,最好能租下来开一家不大的商铺。转遍甘州几条大街,没找到自己中意的地方,他有点着急了。 刘甲去兰州上学的日子快要到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温习功课,准备入学前的考试。 刘元柱进来了,问刘甲:“温习的怎么样,有把握吗?” 刘甲心里没底,就如实对父亲说:“吃不准,不过还有点时间,我加油吧。” “我不反对你学医的选择,但你将来得经营刘家的产业,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刘元柱对儿子表达了自己的心思。刘甲当然也清楚,他是刘家的独生子嘛,又不能把自己去医科学校的真实目的告诉刘元柱,就含含糊糊的说:“爹,只要考试通过,我一定要去医科学校上学,就两年,很快的,再说家里的事有您操持。” 前面说的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刘元柱找刘甲的目的不是说这些事,他转移了话题:“甲儿,听说罗望在寻租门面房。” 刘甲如实说了事情的起因。 刘元柱说:“关家产业也就是旅店和饭庄子了,全交罗望掌柜,下的本钱不小嘛,罗望不受诱惑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刘元柱沉默半晌,对刘甲说:“一个男人,要想在人格上寻求独立,经济上就不能依附于人,看来罗望还是明白的嘛,这样吧,你明天去找他”。 刘元柱对刘甲讲了自己的设想,讲的很细,只要刘甲哪儿不明白,刘元柱都掰开了,揉碎了地解释,越听刘甲的眼睛越亮。 讲完后,刘元柱说了一句:“让落下风的君子倾心与你相交,就给他一项事业,助他成功才是正道。”这句话,刘甲是记在了心里。 刘元柱还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是退出甘州牲畜、皮货交易市场的时候了,不能让它烂在自己手里,得为那些人和资本找到出路。” 罗望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刘甲来了,一进门就拱拱手说:“罗兄今个放下手头的事,我们出去走走,有好事哩。” 刘甲带罗望到了宋家旧宅,拍了拍门,开门的是一老汉,躬腰对刘甲行礼:“少东家早啊,有啥吩咐。” 刘甲还了礼说:“您老好吧,我带朋友看一下房子,烦你把所有的钥匙给我,你忙去吧,不用跟着了。” 偏房、堂屋、后院的房间里面粗笨的家俱都在,宋子玉走的仓促,卖房时连同这些家俱一并作价卖了。 又到了恒远商行,门头上没有匾额,里面货架、柜台一应俱全,库房里烟熏味很重,过了火的布匹、皮货没有整理,凌乱地堆在架子上,出了库房,刘甲问:“罗兄,你怎么想的?” 罗望叹口气说:“房子、地段都很好,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摊子太大,资金不足,启动不了。” 刘甲追问一句:“初到甘州,罗兄靠啥过来的。” 罗望回答:“凭母亲的手艺哩,如果可能,大批量制做熟皮、衣帽、鞋类是条财路。” 刘甲笑着道:“还有呀,甘州城许多人家的煤油灯从哪里来的,此一笔生意你进账三千以上吧。以你的眼光看,在这儿办一个衣帽、皮鞋制造工厂,前景如何?” 罗望的脸色阴了一下说:“好我的兄弟哩,本钱太大,就算你家钱庄愿意借贷,还本付息的负担依旧无法承受。” 刘甲说:“叫你来看,就是有办法了吗。你我双方投资、合作,你们家出手艺,往大了说就是技术,这套房产买的时候是一万大洋,你们家的技术作价一万大洋,你我各占一半的股份,每个人再出三千大洋作启动本金,你来掌柜经营,想想看,如果可行,再说细节。” 罗望不加思索地说:“好是好,我这边没有问题,只是你的房产加上三千启动本金,投入太大,我三你七如何。” 刘甲楞了一下说:“有你这么让人的么,小看自己了,走,咱们去林家,我老泰山在日本学的是经济,听他咋说。” 林家在大衙门街上,街门是原木本色,没有挂书香门第或耕读传家之类的匾额和对联,十分普通,罗望有点奇怪。 刘甲熟门熟路,径直推门就进,到了堂屋,林梅英、林兰英在清扫卫生,见到两人很高兴的让座,林梅英让林兰英去请林之甫、再烧一壶茶来。 林之甫很快就到了堂屋,手上还沾着颜色,可能是在书房绘画,两人站起来问侯,林之甫对两人摆了摆手说:“坐吧,刘甲功课准备好了吗,医科既难考又难学呐,”林兰英给三人倒好茶,姐妹也坐在了堂屋里。 刘甲回答说:“伯父,我最近闭门不出,一直在温习呢。今日拜访您,有事叨扰,还请伯父给我两上一堂经济学的课。”等刘甲把设想说完,林之甫看着罗望问:“罗贤侄的意思呢。” 罗望说:“我当然求之不得,但刘兄弟投资额大,五五分成,我于心不安,应该按三七计算份额”。 林之甫噢了一声,接着说:“这种合作方式叫作股份合作制,国外许多大公司、工厂、银行甚至学校和医院都采用这种运行方式,国内发展好的工厂也在采用,很成功的。清末办洋务时,李鸿章、左宗棠也用这种方式向社会上募集资本,江南造船厂、机械局、电报局,天津铁路局等等的工厂最初也是由朝廷以土地出资,其他王公大臣、富商豪绅合股建成的,这是进步,可惜啊。说远了。 就你两人合作建厂的事,我认为是好事,现在的甘州,八条训示就是在杀鸡取卵,生皮、牲畜生意会很快萎缩,下游的皮货制品就有空间了,大方向是不错的。份额问题上,罗望自谦,足见是厚道人,国外这种合作方式中,掌握技术一方往往占五成以上股份,在轮船、火车、枪炮等技术要求高的行业,占股份更高,这个叫知识产权,你们合作办厂,开了甘州商道之先河。这样吧,我搞一份股份合作协议,梅英姐妹弄点吃的,一起吃午饭,你们兄弟两在家休息一会,我去写协议。” 不容两人回话,林之甫就安排了下去。 刘甲带着罗望在林家转了一圈,边走边为罗望介绍着他和林家的渊源。 林家祖上做过甘州知府,现在住的是祖产,别看大门很不起眼,前院也只有堂屋和东西厢房,后院却很大,是一座花园,中间小道用青砖铺就,靠围墙才是书房连着两个大厅,因为是冬季,小道两侧空地上的花草一片枯黄,九颗榆树都有一人合抱粗了。林之甫平时不事农商,全靠在乡下的庄子上收的地租生活,平时教十几个富家子弟读书、弹琴、绘画、练字,尤其是板胡拉的很出色,常为到甘州演出的名角操琴,连有名的秦腔琴师都敬佩不已。夫人去世后没有续弦,大女儿梅英照料他日常生活,尚未许配人家。 当年,刘林两家女主人都信天主教,时常交往,刘甲母亲怀刘甲时,林夫人也怀上了小女儿兰英,两人先是玩笑着指腹为婚,等生下孩子,刘家是男孩,林家是女孩,两家大人就认了真。刘甲与林兰英小时在林家一起跟林之甫读书,后来又是公学里的同学,打小就建立了友情,长大后,两人认可了父母亲订的婚事,也算是人世间难得的缘份了。 午饭只有几个小菜,主食是甘州牛肉小饭,刘甲和林兰英有说有笑,林之甫则不停地和罗望交谈建厂的细节,林梅英话不多,一个劲的看罗望。 这姐妹俩面相有点像,梅英比兰英稍矮一点,体格却健壮的多,一幅当家做主的模样,指使兰英干这做那,可能是母亲早亡的原故吧。 一顿简单的午饭吃完,办厂的细节也敲定了,三人约定好明天上午到刘家签约。 罗望回家,和母亲说了和刘甲合作办厂的事,母亲看着罗望,眼睛里闪着泪花,很少有的用手抚摸了一下罗望的脸说:“该到了安家的时候了。” 从离开北京到天津,再到甘州,虽没有受过大的苦难,生活也不是十分艰辛,但几年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让女人充满对家的渴望。罗望能觉察到到母亲的伤感,却体会不出她内心的不安与愁怅。 拥有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房子、稳定的收入,也就是一个完整的的家,是每个普通女人固有的天性,年轻的罗望还不可能感同身受。 林之甫作为中证人和刘元柱、刘甲、罗望一起在刘家堂屋协商开办工厂的具体事宜,四人商定,新开的工厂叫达盛昌,罗望任掌柜,牲畜、皮货交易市场管事周吉兼管事,生产作坊设在原宋家的后院,原商行挂达盛昌的牌子做门市,原宋家前院供罗望居住。次日起由周管事带人清理、粉刷房子、库房,购置家俱,罗望负责办理手续、采办机械设备、招工。一个月内择日开工。 整个商谈过程中,刘元柱都像是局外人一样,从不插言,只是用鼓励肯定的眼神看着两个年轻人,直到林之甫把协议修改好以后,他才拿过来看了一遍,提出了意见。把年度结算时间从十二月底改为次年三月底;宋家前院的地契房契过户到罗望个人名下,归罗望所有。 他说:“春节前制衣厂应该很忙,节后就有一段空闲时间,正好用来结算上年,谋划来年。东家请大掌柜,为其提供住房是应当的,当年请钱庄掌柜也是在甘州城买下了一套四合院送给了刘元生,更何况罗望是刘甲的合作伙伴,达盛昌的东家理应有自己的住宅……。” 刘元柱的话为罗望确定了身份,为达盛昌明确了定位。至此,林之甫方才明白刘元柱这是要给刘甲安排一位强大的帮手,让刘甲未来不至于孤军奋战,而罗望的精明、厚道、在甘州又无任何亲友牵制,无疑是最佳人选。站在罗望的角度,刘元柱提供的这些也正是他急切需要的。 统一目标、利益共亨,真诚的给合作伙伴需要的生活和事业的平台,是成大事者的风范。刘元柱洞悉人心、深谙商道,成功绝非偶然,林之甫赞叹不已。 关富智看见林之甫、刘甲、罗望三人来到镇公所,心里惊了一下。等罗望说完来意,双手递上协议和办厂申请时,关富智肉包子一样的脸上褶子皱到了一起。脑子很快转了一圈,关富智就想明白了,罗望是不会成为自己手下走卒了,不妨大气一些,一旦谋定,关富智立马变脸,笑意浮上眉稍,说了声:“好,这是好事,祝贺罗兄弟了。” 三人签字划押按了手印,关富智用了印,又亲自带三人去趟厘金局办完交税手续。返回途中,关富智先大声说:“罗兄弟罗掌柜,开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要上门恭贺。” 罗望和刘甲忙着应声:“一定、一定请您,哪里能忘了关爷您,单今天的事就要好好感谢你。” 关富智又拉了一下罗望衣袖,拖后几步低声说:“宋家的事不是我干的,开厂事大,你要加以防范。” 说完若无其事地和大家道声别就走了。 罗望和刘甲合作建厂的事吹进了吴三木的耳朵。 土匪老四坐在吴三木对面,咬紧牙口说:“二哥,要不搞点事。” 吴三木说:“这小子是个人物,前一段时间太忙,一不小心让他露头了,先看看吧,事当然要搞,可眼下的急事是枪和市场,姓罗的你派人盯着点。” 刘甲始终没有忘记黑城子自家佃户们麻木的眼神,贫困的生活,他想用黑城子的农民作为达盛昌的工人,跟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刘元柱说:“事情可行,黑城子原来仅十几户人家,现在已经变成二十多户,人口多了,地没增加,劳力是有剩余的,再说。”他打住了要说的话,停顿一下又说:“去找罗掌柜商量一下,你们自己定,要尊重他的意见。” 刘甲猜不出父亲咽回去的话,却能肯定与后面的话是不一样的意思。 刘甲和魏宝晚饭后到了罗望家,魏宝拎着一个三层食盒,一瓶酒,摆好酒菜,刘甲低声问罗望:“可否请伯母上座,我们小辈敬一下心意?”罗望微微点了点头,刘甲忙走到缝纫机旁,尽管刚进门就行了礼,刘甲仍然躬下腰身说:“伯母,请您上座,我们小辈几个给您升杯酒表达一下心意。” “好吧”母亲一边答应着,一边简单的收拾一下机器,坐在了上位。 罗望为母亲斟了一杯酒,双手放在她面前说:“娘,我和刘兄弟合作开厂,依仗您的手艺,新招的人全靠你教呢。” 刘甲也端起杯说:“侄儿和罗兄同敬您一杯酒。”三人喝完一杯酒。 母亲说:“你们年轻人喝吧,把王积富也叫上,他已经会使缝纫机了,王积梅的裁剪也能使用了,新人多了,她俩也可以帮着带。” 说完母亲起身到隔壁把王积富叫过来,自己和王积梅干活聊天去了。 吃喝之间,两人商定,从黑城子招二十个人,由魏宝去办,章程罗望制定,试用期三个月,学徒期一年,学徒期间只供吃住。罗望又说:“把贺李氏、王积富兄妹作为熟练工,上次与王家兄妹签的文书由母亲确定。 两人谈到深夜才散。 罗望起床很早,从厨房拎出水桶,到街门口的水井里打水。听到街门响,王积富兄妹也起来了,王积富打扫院子,王积梅烧水做早饭,水缸打满,罗望到门前池塘边活动筋骨,三人忙活一阵,一家六口人坐下吃饭,早饭是稀饭、杂粮馒头加咸菜。 吃饭时,母亲对罗望说:“望儿,搬家时,把老人和她闺女一块请过去吧,我们养活老人和闺女,这儿的房子一直租着,租金照付,让招来的人住,你说呢?” 罗望应答:“只要老人同意,我当然愿意,那边房子多,有老人也好有个照应是不。” 鲁老太太听完,把碗推开爬在地上,边磕头边说:“愿意哩,我老婆子熬着不死就是放不下傻女儿。” 罗望赶紧扶起老太太,母亲也说:“老人家折我们的寿呢,快起来吃饭。” 母亲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还有,几十号人的吃喝、生活不是小事情,你得找两个利索人管起来。” 罗望回答:“人选我已经有了,等我先去见面,谈妥后带来见你。” 罗望说的人选就是和刘元生、刘甲一同去过的拉车的那家人。罗望对干净利落的小院、打满补丁的被子印象深刻,女主人一定很利索,男人拉车,经常和机械打交道,对缝纫机安装、修理上手快,罗望觉得应该是合适的人选。 当心白天男人外出拉活不在家,天黑以后罗望到了那个小院,见面后问清男人姓杨,女人姓苏,简单说了工作的事,罗望就和他们约定好到罗家见母亲的时间。 不到十天,管事周吉就把房屋布置完毕,周吉请刘甲和罗望去查看,当场决定了去兰州采买设备的时间。 夜里,吴三木和老四把周吉请到顺来饭庄吃饭,周吉喝的烂醉如泥,吴三木也就知道了刘甲、罗望两人去兰州的时间。 吴三木安排老四和小花蕊回了吴家塆。 土匪老四走了后,吴三木来到镇公所,一进门就抱着双手说:“给管事贺喜了,恭喜管事。” 关富智坐着没动,木着脸说:“吴大掌柜,喜从何而来呐。” 吴三木看到关富智的表情,挪把椅子坐在了对面说:“你我劳神费力,到便宜了别人,管事就心甘情愿吗,听说宋家窝藏了不少的脏物,你的警察不去挖一挖,也可能藏在墙里头了,拆开不就找到了吗。” 关富智笑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吴掌柜,啥是我们,你是你我是我,你的事我参与了吗,没有嘛。以前没有我们,以后也成不了。你无非是想让我去扒人家房子,挖人家地基,让厂子开不成么,我为啥要这么干,我怕啥,你又怕啥。” 吴三木瞪着三角眼,半晌后也笑了:“是啊,管事做事光鲜的很,啥也不怕,既然话不投机,吴某告辞。” 吴三木从镇公所出来,走进街角的店铺,买了茯茶冰糖等物,他要去拜访韩旅长。 进了会客室,韩起茂先开口了:“吴掌柜的,听说你最近生意兴隆地很,忙地很嘛,成市场上的领头羊了,宋子玉输的好惨哟。” 吴三木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桌子边躬下腰方才说:“韩旅长,宋掌柜的事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和管事大人争掌会输了才走的。” 韩起茂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个闲蛋事,说点有意思的吧。” 吴三木知道跟韩旅长说话不能绕弯子,人家精明的很,自己那点盘算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开门见山地说:“韩旅长,我想把市场的经营权从刘家弄过来,现在每年上缴一万大洋经管费,如果我来经营,每年保证一万三千大洋,只是刘元柱不好惹啊。” 韩旅长笑着说:“一万五,年初预交,如何?” 吴三木心道:“大哥说的对呀,这是明抢嘛,”嘴上却说:“很高兴能为韩旅长出力。” 韩起茂笑的更灿烂了:“市场是国家的嘛,清朝时知府衙门和刘家的合作关系,都共和了作得数吗,不过这事要慢慢来,你得先刮风,我才好下雨嘛。” 吴三木一看得呈,说道:“韩旅长,听说刘家要开服装、鞋帽厂。” 韩起茂立刻打断吴三木:“这事我知道,我警告你,别打工厂的主意,开厂和市场不同,多有几个赚钱的厂子,老子才好养兵,日阿奶奶地弄好你的市场吧。” 韩起茂是贪婪狠毒,但绝对不傻。吴三木也只好告辞了。 吴三木一路走一路盘算,不觉走到了大仓,市场交易量虽然下滑,人依旧不少。李管事把吴掌柜迎进大仓,边走边讲盈利情况,当吴三木听到大仓进的货大部分已出售,毛利达到了三成时,停住了脚步。瞪着三角眼责问李管事:“怎么回事,咋不早说,明天起封仓,你带人到内蒙去采购五万大洋的生皮,十日必须回来,明白了吧。” 李管事没有明白,也不想多问,带着人第二天就去了内蒙。 李管事怎么能明白,吴三木这是要刮风呢。 刘元柱在为自己去西宁、刘甲和罗望去兰州做准备,给分号田掌柜和同学张启正的信、自己带的礼品、运往两地分号的货都已备齐。正要打发刘甲去叫罗望和刘元生,魏宝进来对他说:“东家,前天晚上吴掌柜请周管事喝酒了,咋天吴掌柜去了镇公所,出来又去了旅部。” 刘元生放下手头的事,对魏宝说:“去请周管事来,”魏宝还没出门,周吉就进来了,刘元生说:“你来的好,魏宝去叫刘甲和罗望、刘元生在堂屋等我。” 魏宝出去后,周吉说:“东家,吴三木的管家去内蒙办货了,大仓已封仓,他昨晚请我喝酒,照东家的意思透露了一些消息。” 刘元柱笑了:“够着急的,我下月再去西宁吧,你把市场仓库里的皮货往外出,不足时,每晚从家里的仓库里补一些,保住市场平衡就行,第八日清仓关门,第十天开仓,其它事等吴三木的货进仓再说。但愿我猜错了。东西呢。” 周吉掏出了五块大洋,每块上都有一个小豁口,刘元柱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一百块的大洋,拆开拿出四块,把一块有豁口留下,其余的连同有豁口的四块推给周吉,周吉重新封成一百块的一封。 刘元柱说:“快开春了,农民都需要种子,去把这块银元交给马营长吧。” 周吉拿起那块有豁口的银元到厘金局交给了马九旺。 刘元柱拿着里面掺了四块有豁口,已封好的一百块银元到了堂屋,三个人在等他。 刘元柱把银元交给刘元生,交待三人:“明天出发,元生带着这一百块钱,再带几十块散的。路上碰到劫匪,全部交出去,其他人不要带钱,买材料的费用由兰州分号付账,回来后与钱庄结算,返回时昼伏夜行,天明进甘州城。” 四个人又说了一会购买材料和运输上的细节。罗望和刘元生去货仓查看车辆、马匹、骆驼,刘元柱父子聊了一会,刘甲到林家看林兰英。 驼队出发的有些晚,魏宝驾着刘元柱的蓬车,林兰英坐车里,刘甲骑马随车而行,罗望和刘元生骑马走在驼队最后。 过了绣花庙就出了甘州地界,驼队进入戈壁滩之前,刘元生让大家休息一会,人、马、骆驼都需要吃东西、喝水,准备赶夜路。 日落西山时,一条叉路上扬起尘土。刘元生大喊:“大家停下,抄家伙,贼骨头来了,不伤人就不许动手。” 又对罗望说:“到前面去。”两人拍马站在驼队前头。 吴燕山带着一队人马夹带着尘土冲上大道,拦住驼队,照旧是黑布蒙面、手持大刀、长矛。吴燕山大声喊:“你们知道我是谁,也懂规矩,别让大家都费劲。” 刘元生大声说“当家地,我们是晓事的人,银元全部留下,只是不能伤人,如果动了手,你看一下我身后。” 吴燕山看着驼队,人虽不多,但各个手里握着长矛,是有准备呐,看来计划要落空。 刘元生掏出来一块布,包上银元拍马走了一段,隔老远扔出去,吴燕山接住递给土匪老三,有些无奈的说:“让道。” 小个子土匪老四却大声说:“其他人和货都走,姓罗的留下。” 刘甲打马快步走到罗望旁边说:“你们是讲规矩的,我们已交了钱,就不能留人。” 吴燕山他们本就是冲罗望来的,老四的话让他有了主意,于是就说:“我兄弟和姓罗的有疙瘩,是他们个人的事,这样吧,两人单挑,姓罗的赢了立马走人,输了留下。” 罗望已经从小个子老四身形上认出了他就是贺家打劫自己的人之一,猛想起关富智的话,对几件事情的脉洛也就大概清楚了。他从刘甲手里拿过长矛,大声说:“就依大当家的,来吧。” 小个子土匪抽刀打马,马刀先是向上、然后持平、接着下垂,疾速冲向罗望。 罗望看出这是八旗骑兵冲杀的姿式,暗自奇怪。他不知道这些土匪的父辈本就是清军骑兵出身,马上、地下功夫都来自于自己的父辈。小个子土匪的马上功夫虽然比吴燕山差的远,但是比其他土匪好的多,所以吴燕山才让他与罗望单挑。吴燕山只知道罗望手脚功夫好,不知道罗家几代都是内廷侍卫,马上功夫、骑射、擒拿是世代相传的看家本领。 罗望怕伤着刘甲,双腿一夹,马向前走了几步,停住等着小个子冲过来,罗望清楚,自己的马不是受过训的战马,而小个子的马是训练有素的,他只能等。 小个子冲到罗望马前,也不减速,人贴近马鞍,马刀从下往上猛劈向罗望,出刀极快,一刀劈空,背后被捅了一下,感觉到巨疼难忍,身体一摇晃,眼看就要掉下马。 罗望根本没想和他在马上打斗,看到小个子从下往上斜劈,身体朝侧面一扑,双脚猛蹬,离开了马背,长矛另一端捅在了小个子背上,人已站在地上。 小个子出刀的同时,眼睛紧盯着罗望手里的长矛尖部,以防攻击,哪想到罗望是用不带尖的一端来了一下,而且是在刀劈出的同时完成了一击。 小个子在土匪中很有人缘,平时随和开朗,下面的人很喜欢,他一中招,队列中就冲出三匹马扑向罗望。 “呯”的一声枪响,那三匹马停住了。魏宝平端着一枝步枪大声喊:“不要命就来,”那一枪是魏宝朝空中开的。 吴燕山沉默一会,喊叫一声:“让道。” 驼队缓缓地走过,罗望和魏宝走在最后。 土匪老三取下背后的弓,抽出一支箭搭上去,刚要拉弓,吴燕山伸手抓住箭杆说:“咱是匪,也是人。” 林兰英目睹了土匪抢劫的全过程。 土匪一窝峰走了,魏宝才给大家说,枪一直放在老东家车上的暗槽内,老东家有交待,遇到土匪劫道,不伤人不用,如果伤人就开枪。 罗望背后一股凉意,关富智、刘元柱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刘元柱是知道土匪一定会来,还是预防,瞒着他进行了哪些安排。 接下来的事很顺当,刘甲如愿考上医科学校,和刘元生一起见到了高医生,给张启正的信也送达,林兰英考进了师范学校。 罗望和魏宝每天照着货单在各商号购买机器和其它材料,由于量大,商家配货需要时间,两个人就在兰州各大商号间奔波,学习机器的安装、常见故障的处理,工具的使用方法等等。刘元生也是早出晚归。 几天时间,罗望和魏宝就能熟练使用缝鞋、锁边这些从没见过的机器。 罗望看见街上有骑脚踏洋车(自行车)的人,这东西在天津他就见过,只是没往心里去,现在不一样了,他一看见,想到的就是脚踏车在甘州出现会咋样。两人找到车行,掌柜说这东西很好学,推出一辆旧车,简单做了示范,让他们在门口练习,两个人原本就手脚协调、身体平衡能力很强,不到半天就能上能下,踩踏自如了,晚饭的时候两人各买一辆车骑了回来。 近半个月时间货才配齐,罗望买了十辆脚踏车。 兰州分号的田掌柜联系好驼队和车辆,罗望三人和厂家的两名技术人员踏上返程。 刘甲和林兰英送他们的时候,林兰英交给罗望一封信让他送给姐姐林梅英,刘甲也递给罗望一封信让他交给刘元柱,刘甲坏坏地笑了一下。 甘州牲畜皮货市场上,吴三木的大仓封仓后,皮货价格翻着跟头往上窜,货却没断供,但凡有买主,总能拿到货,吴三木叫人一问,是刘家市场的仓库里在出,他立刻派人查看,还不放心,自己亲自去看了一次,刘家库房里没有多少存货,一天也就出空了,交通要道上查看的人回来说,没有刘家的驼队出去办货,小商户捂着等价格上涨,刘家没有货,一天,最晚两天,整个市场就会断货,到那时,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吴三木吊着的心放下了。 五天过去了,六天过去了,市场上刘家货仓仍旧出货,量还是不大,刚够当日交易。吴三木急躁起来,刘家的货从哪里来的,他决定今天在市场里守一昼夜。 白天没啥异常,三更时分,一辆大车进了刘家货仓,蹲守的人报告说是周管事运进来一车皮货,吴三木气急败坏,连忙派人去拦截自己派到内蒙采买的李管事,已经晚了,李管做事勤勉,货已进了甘州地界。 奇怪的是过了一天,刘家仓库也封仓了,一定是刘家也断货了,吴三木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市场一片萧条,商号没有几家开门,来的客商一看这样也是转身离去。 韩旅长叫来了马九旺说:“厘金局长咋当的啊,市场成了啥样子了嘛,没人做买卖,收不到税金,年底经管费也成问题了。你看怎么办?” 马营长期期艾艾地说:“旅长,你看我一个带兵打仗的粗汉,哪里会搞得清市场里面的那些个曲里拐弯的事,我服从您的命令。” 韩起茂用指节敲打桌面说:“就知道你没啥招数,市场的问题在哪里,管理不善嘛,根子在经营者身上,刘大掌柜生意大,顾不上管,管事又不得力,就成了这个局面。”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刘掌柜经营管理市场还是清朝时和甘州知府达成的协议,现在是民国了,共和了,协议作废了嘛。” 马营长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道:“这是要换马骑,那就明说,扯那么多弯弯绕干嘛,”嘴里却说:“是,是该换人经管。” 韩起茂从抽屉里取出两张铅字打好的文书说:“这是通知,送达刘元柱,这是协议,去和吴三木签了,让吴三木送到我这儿,你亲自去办,今天就办完。” 马九旺答了:“是”立正敬礼,离开了。 刘元柱的书房里,周吉和管家都在。 三人在商量市场的事情。 管家说:“东家,家里的仓库里皮货只用了一半,本已全部回来了,和他们斗吧,后劲还很足呐。” 周管事说:“应该斗,跟着他们高价出,能赚不少。” 刘元柱笑着说:“我们赚,还跟着卖高价,你们两个呐,不出今明两天,韩起茂的人就会找我了,让咱们交出市场经管权,所以要把市场彻底打冰、打烂,两三年内在底部徘徊,这么办。” 刘元柱说了三条: 第一:今晚把家里仓库的皮货也就是十万元的货运到市场库房。 第二:打听姓吴的开仓日,提前一天把价砍一半出售。 第三,交出经管权以后,市场里只留货仓,每天的出货价都要比吴三木的大仓低一成。 两人楞了,周管事低声问刘元柱:“那市场上的皮货生意还做吗?” 刘元柱抬高了调门:“做,以低于吴三木大仓一成的价格出货,直到家里的存货出完,不行就从兰州、西宁调货,啥时候停,听我的安排,这事你来兼管。人只留三个,其他人到达盛昌制做熟皮,我们主要力量用来做熟皮、和制衣、鞋帽生意”。 两个人起身去执行了。 马九旺带着勤务兵和一个税警来到刘家,当着两个人的面把通知递给刘元柱说:“刘掌柜,马某人奉命来通知你,政府要收回市场经管权,请您理解、支持。” 刘元柱说:“马营长的公务,我一定支持。”说完接过通知,扫了一眼说:“要用印呐,在管家那里,”“来人”。 一个下人进来,刘元柱递给他通知说:“拿过去让管家用印。” 下人双手接过转身就走,马九旺对勤务兵和税警说:“你俩去看,用完印带过来。” 等两人出去,马九旺才看着刘元柱说:“刘掌柜,这事我姑父会骂我的。” 刘元柱笑走到马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说:“九旺,启正兄不会怪你的,到是那块银元的事要盯紧,只要抓住狐狸尾巴,通匪是啥罪过,他还能呆下去。” 张启正是马九旺的姑父,刘甲从兰州带回张启正的第一封信时,刘元柱就和马九旺秘密联系上了。 马九旺说:“种子站那里有两个人盯着,一个在收钱,一个在出票,一露头就会盯紧,跟下去就啥都有了。” 韩起茂要是知道了自己的亲信在吃里扒外,会作何感想。 勤务兵两人回来了,把通知递给马九旺,马九旺站起来,说声告辞就要走,刘元柱站起来拉开抽屉,拿出每封十块的两封银元,递给马九旺一封,递给勤务兵和税警一封说:“不能留你们吃饭了,你们规矩大。” 送三人出了街门。 紧接着,马九旺又到了吴三木的牙行,吴三木客气地迎进门。 马九旺说:“贺喜吴掌柜了,最近可是好事连连呐。”把协议递给吴三木继续说:“用印吧,完事后自己送到韩旅长那儿,要把事情弄好啊,市场这个样子可不行呐。” 吴三木答应着,盖上了印,又说了几句闲话,马九旺告辞而去,出了门,税警骂了句:“抠皮(小气的意思)。” 马九旺走后吴三木认真看了协议,见上面写的是经管费一万大洋,就从柜子里取了一万大洋和五千大洋的银票各一张,装在一个信封里,带上协议去找韩起茂。 在会客室里见到了韩起茂,双手递上协议和信封,韩起茂从信封里取出银票,抬头看着吴三木说:“很会办事吗,不过市场要经营好,让它马上繁荣起来,不能再出事,否则后果自负。” 吴三木赶紧表态:“一定、一定、一定。” 韩起茂拿起一万块的银票连同协议交给吴三木说:“送交厘金局备案,以后也如此办理吧。” 吴三木回到牙行时天色已晚。路过卤味店,他买了些卤猪头肉和几个千层饼,在街边铺子里买了一瓶酒,进门就把牙行的几个人打发走了。因为他的喜悦这些人不能分享,上好门板,准备庆祝自己的成功。 这几年,他取得了非凡的成就,生意越做越大,吴家塆日常生活用的钱财多半是他提供。近两个月时间,他打败两个强劲的对手,牲畜、皮货交易市场今天起也是属于自己的了,他内心升起了一股豪气,觉得自己是强大的,是市场上那些普通客商们无法比拟的,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超越刘元柱,在甘州立于财富的顶端。 他喝了一杯酒,突然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有如寒风中站在山顶上的一种孤独,死在路边的父亲,跳到黄河里的母亲,还有老当家这些亲人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吴三木竟然流下两行清泪。 拍门声响起,二下,紧跟着四下,是大哥吴燕山,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拍门声,吴三木打开门板,吴燕山、老三、一个小媳妇和一个女孩子闪了进来,手里拎着酒、食盒和几件行李。 吴燕山说:“三木,先安顿住处,女人家去拾掇一下,我们哥三个有话说。” 吴三木带着女人和女孩到后院,安排二间房让她们收拾,交待说:“一会我来叫你们,不叫别过来。” 三人坐定,吴燕山从口袋里掏出四块银元放在桌子上说:“兄弟,咱们被人盯上了。” 吴三木拿起一块银元,盯着上面的豁口说:“做了记号。” 开春了,吴家塆山坡地上种青稞、阳屲地里种小麦,种子每年都要更新,得从城里经营种子的商人那里购买,甘州周边的乡下农民每年都是如此,老三在吴家塆管的就是钱粮,他找吴燕山商量购买种子的事情。 吴燕山说:“按老例办吧,家什也需买一些,到牲畜市场买几头耕牛,二百大洋足够了。”说着打开柜子,取出劫来的一包银元交给老三,老三是个细心人,打开包,折开封好的银元数了一下说:“大哥,一百七十七,应该够了。” 吴燕山看着整齐地码在桌子上的几摞银元,发现这些银元中几块有毛病,他抽出这几块拿在手里掂了几下说:“这是前几天刘家的吧。” 老三肯定地说:“没错,我回来就放进柜子里,没有来得及归账呢。” 吴燕山脸色一变说:“去叫老四”。 老三嘟囔一句:“老四伤还没有利索呐。” 吴燕山嗯了一声,老三不敢多言,把小个子土匪老四叫来了。 吴燕山掀开老四的绵袄,看见背上一片还是青色的,说道:“有大事,兄弟忍着点吧。” 吴燕山把四块银元推到老四面前说:“看看吧,人家是故意让我们抢的。” 老三、老四各拿起一块银元看,又把四块码在一起,银元上磨出的豁口一模一样。 老四脸色变的苍白,说道:“二哥那里露馅儿了,这是刘元柱的套。” 吴燕山说:“应该没有,刘元柱只是怀疑,不过很凶险,人家已经觉察出三木可能会通风报信,才从他身上下手设局的。老二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们会断了生路。” 老三说:“既然是怀疑,我们严加防范才好,二哥一个人在甘州,身边没有人不行,老四不能去,伤没好,姓罗的可能已认出来了,我去吧。” 吴燕山思谋许久说:“这么着吧,你和你媳妇一块儿去,让她照料你们的生活。三木一个人孤零零地很恓惶,让燕林也去,按老当家的意思,嫁给三木,明天我们一起走,买种子、农俱、牲畜。” 三人议定,就这么着来到了牙行。 吴三木说了句:“刘元柱狗日的,敢在我身上设局,”就把银元丢在桌子上。 吴燕山说:“亏的发现了,不然就会让人家挖的更深,兄弟,你已经引起人家怀疑,刘元柱是一个,可能还会有其他人,这很危险,这儿有多重要我们都清楚,不能有闪失。” 吴三木也很当心,顺着吴燕山的话说:“大哥,以后甘州城里不能再抓肉头了,想法在凉州、肃州布点。” 老三说:“二哥,我和我媳妇来不走了,留下帮你。那丫头是你媳妇,老当家的干闺女吴燕林,是老当家生前交待过的,那丫头,噢不,是二嫂也愿意,今晚就拜堂圆房。” 吴三木看着吴燕山不言声。 吴燕山说:“老三说的没错,今晚就拜堂,酒菜都带来了。” 吴三木苦笑着说:“这行么,人家愿意不。” 吴燕山拍着吴三木肩膀说:“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况且老当家早就告诉她了,只是碍于你的身份,才不敢在家里办事,委屈你夫妻了啊!” 还有件事必须言明:“三木,老三,打今晚起凡有可能露马脚的事你们都不能参与,男人的事,不许女人知道,刘元柱的怀疑我亲自去了结掉,记住没有?” “记住了,大哥。”两人回话后吴燕山才说:“去叫她们过来吧。” 吴燕山在桌子上立好老当家的画像,让吴三木和吴燕林跪在画像前磕了三个头,又为老当家上了三柱香。 几个人开始吃饭喝酒,吴燕山交待着:“燕林,今晚起你就是三木的媳妇了,凡事要听三木的,不可乱抛头露面,三木也要小心在意,经营好这份产业,老三两口子要记住,这儿是三木说了算。”几个人忙站起来到:“是。” 吴三木说:“市场今天已搞到手了,我正好也缺人手,老三熟悉一下环境后接管事吧。” “时候不早了,来,两人喝交杯酒,入洞房吧”,吴燕山催促两人。 吴三木是几分喜悦、几分伤感。不过他清楚,土匪就是土匪,土匪的许多事情是见不得人的,他的婚礼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操办。 此后,牙行里的人就知道了,吴掌柜在老家的童养媳来了,是他堂弟和弟媳送来的,一家人都要在甘州过日子。 第二声八 八 吴三木一离开韩起茂的会客室,那个跟着马九旺出去办事的税警就进来了。立正敬礼之后说:“报告旅长,没有发现异常,刘掌柜和吴掌柜都用了印。” 韩起茂问:“刘元柱看见通知没有说啥?” 税警说:“是马营长要刘掌柜理解、配合工作,刘掌柜很痛快地答应了。” 韩起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税警听:“不应该呀,拿了他的市场经管权,就是断了一条财路,刘元柱很痛快地答应了,这是正常的表现吗,是为啥呢。” “还是不对,你把经过仔细说一遍。”韩起茂对税警说。 税警把马九旺他们三人从进刘家门到刘元柱送出街门的每个细节讲完,韩起茂又追问:“到管家那儿用印是马营长让你们跟过去的。” 税警回答:“是,可能马营长怕管家那边。” “闭嘴,谁让你说啥可能了,你们出去马营长和刘掌柜单独在一起吗,时间多久?” 税警一楞,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回答说:“回旅长的话,是单独在一起,时间不长,管事用印时只把通知看了一眼,就盖上了印,噢对了刘元柱也只扫了一眼。” 韩起茂表情严肃地说:“说了半天就这点有用,两个人都只看一眼,说明人家已提前知道了通知上的内容,不用多看。特训班咋学的,还有啥细节?” 税警想了一下说:“刘元柱在我和马勤务出去时,脸绷的很紧,我们进来时他脸上有笑容,对了,开始他坐在桌子旁边,我们回来他坐在马营长身边的椅子上。” 韩起茂发怒了:“马福寿,这就是你说的无异常,啊,混蛋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不在时两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说明人家很熟了,而且说的事也不是交出市场这样堵心窝子的事,马九旺总共就见了刘元柱两次,熟的能坐到一起说笑,而且说的是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知道不知道。” 韩起茂停顿一下继续说:“特训班你的表现最好,我才把你放在最重要的地方,你如此不用心思,连马九旺私下里接触刘元柱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有发现,是不是让几块钱儿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心眼。……。” 韩起茂训斥完了,语气变的很柔和,:“马福寿,你现在的军职是正排级,低了点,我已经计划在厘金局成立税务稽查处,你任处长,正连级,王团长明天就会去宣布任命,回去吧,接受教训,好生用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马福寿走后,韩起茂拿出笔记本,找到了写有刘元柱的页面上作了记录,又翻到写有马九旺的页面上,在名字后划了个问号。 他坐在那里半天没动,有一个问题他没想明白:刘元柱是怎么事先知道他要拿回市场经管权的,吴三木会说出去吗,肯定不会,文件是自己起草、机要室打印的,机要室四个人是精心挑选的,泄露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查。 刘元柱为啥表现的满不在乎,一定是有了防范手段,会是啥手段,针对谁呢,吴三木、还是他韩起茂,也可能两人都有,吴三木、市场,这几个字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韩起茂豁然开朗,自己在许多场合都表达过对市场经管费低、税收少不满,加上近几日吴三木刮的风,就会惊动刘元柱,商战经验丰富的刘元柱意识到了市场上的这股风后面跟着的是什么雨。刘元柱一定布好了局,才表现的很配合,这得通知吴三木,一看天晚了,就想明天一早叫吴三木来。 韩起茂在部队基层安插特勤人员,用于掌握军官的情况和部队的动态,是军中公开的秘密,只是这些经过特训班训练的特务隐藏的很深,很少暴露,就是有个别人识破了也心照不宣,马九旺对此也有所防范,但还是百密一疏。 刘元柱曾经也说过韩起茂心思缜密,但既没有官场经验、军旅生涯,又对韩起茂没有深入的了解,他哪能料到自己几个细小的动作、表情让韩起茂看出破绽,起了疑心,为他的谋划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起床号响起来的时候,韩起茂已经和警卫小马出完早操回到客厅,小马要准备洗脸水,韩起茂说:“我自己来,你去叫吴三木来见我。” 早饭还没上来,吴三木和小马就进了客厅,韩起茂横着脸说:“吴掌柜,市场交给你后,刘元柱所有的动静你都要关注,他肯定会有手段,你前几天刮风已惊动了他,咋弄你自己想办法,我警告你,影响了现在的稳定秩序我拿你是问,叫你来就这事,去做应对准备吧。” 吴三木忙回答:“是。” 韩起茂想到了刘元柱会采用手段,却搞不清是啥手段,也没有反制的办法,说到底是不懂经商,只好让吴三木去应对。 大仓李管事回来了,带来了五万大洋的皮货,周吉得到了消息去见刘元柱,周吉说:“东家,他们入库做账只需一天时间,现在皮货价格虚高,有价无货,吴三木定会立马开仓。” “明天开仓出售,”刘元柱下达了指令。 吴三木带着老三亲自到了大仓,要李管事赶紧入库,做完账就开仓售货。 已经晚了。 刘家在市场的仓库开仓出售皮货,价格是当日市价的一半,客商们被吊了这么多天,又担心价格再上涨,就三三两两到刘家库房现买或者预订。 吴三木听到消息,立刻亲自到刘家仓库去看了一下,看到客商不多,皮货远远超出了大仓的存量。吴三木阴着脸回来,给李管事说:“开仓吧,也半价,毛利还有三成以上。” 吴三木心里把刘元柱祖宗八代问候遍了,却又搞不清,这就是刘元柱的手段吗,放着钱不赚,自己降价而且腰斩,这不是自杀吗。 一天过去了,市场在稳定的运行。 第二天,大仓挂出了和前一天一样的售价,刘家仓库挂了比大仓低一成的价格,就这样,皮货价格天天下跌,总是大仓出价,刘家仓库低一成挂牌,客商慢慢回流,市场交易渐渐的活跃起来。 信息传到韩起茂那里,韩旅长看不懂了,这刘元柱要干啥呐,赔钱赚吆喝呵,他判断不出刘元柱目的何在。小商户们更是狠不得把刘元柱活吃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罗望他们在天麻麻亮的时候进了甘州城,把货直接卸到了厂房里,当天就开始安装,拉车的老杨已经上工,连同周管事带着四个人,一起跟技术人员学着安装机器,刘元柱也经常过来查看,每次都是魏宝陪着,魏宝从兰州回来就一直紧跟刘元柱,担任保镖,刘元柱也当心有人下黑手。罗望更是和两个技术人员同吃同住,第一天他是打下手,第二天就开始独自安装了。 罗望不敢慢待厂家技术人员,和两位同住在关家的顺来旅店,那儿条件好,到厂房距离可就远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要横穿甘州城,罗望的脚踏车派上了用场。每天早晚,三人骑车横穿甘州城,往返在甘州的大街上,最先关注这三个人、三辆车的是公学学生。 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总是很敏感,何况是有文化的年轻人,上得起公学的年轻人家庭条件都不差。 这天收工,罗望和两个技术人员骑车回住处,路过公学门口,正好放学,十几个男学生拦住他们,好奇地问这问那,三个人还让别人扶着骑了上去。两个技术人员要制止,罗望笑着摇了摇头。学生玩够了,就有人提出买这三辆车,罗望告诉他们,要买准备好五十个大洋到北关达盛昌,那儿能买到。 九辆脚踏车早上一个时辰不到就卖完了,罗望告诉没买到的人,半个月内就有新车来,到时在公学门口会贴告示,大家看到告示再来买,把周管事和其他人惊的目瞪口呆。 罗望放下手头的活,到了刘家,在书房见到刘元柱,行礼问好后说:“大掌柜,我准备做一笔脚踏车的生意,兰州零售价二十大洋,我带来的几辆以五十块卖的,第一批货先进一百辆。” 等罗望说完,刘元柱笑容满面地让罗望坐下,让下人上茶后才说道:“罗望罗掌柜,这是达盛昌做的第一笔生意,有眼光,商场故事里有把梳子卖给和尚的。你把洋油灯、洋车卖给甘州市民,有点像哩。你写封信,让周管事派人快马送兰州分号田掌柜,兰州分号负责办货送到甘州,十天一个来回,要快。另外一百辆太少,车子是耐用品,对普通市民来说是家里置办大件,又能长时间贮存,这样的生意一次就要把市场占住,门市里还要有存货,你进的少了,别人一看有利可图会和你抢市场,要打消别人抢生意的念头,免得出现竞争压价的事,要让他们觉得你已经把市场喂饱,没有机会了。” 罗望是第一次听刘元柱讲生意经,就这几句话,让罗望感觉到了自己和刘元柱的差距,人家才是做生意的行家。 刘元柱除了给刘甲讲过这么细的生意经,今天是给第二个人讲,以往对管事们说事,只要求他们按自己的思路去做,从不多做解释,他对罗望期望值是很高的。 罗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刘元柱说:“大掌柜,我小家子气了,我听您的安排。” 刘元柱接着说:“第一批采购数量嘛,你去林家了解公学学生数量再定,要占学生数量的一半,那些孩子会互相攀比,家里也有闲钱,买得起。另外,采购一批车胎等配件,安排一人跟那两位厂家的技术人员学会修车,这么多车,维修和零部件更是大生意。” “还有,用两天时间把达盛昌的账建起来,你亲自建立账目,我安排管家帮你,从采购设备开始做流水,与兰州分号的银钱往来在钱庄结算,每月清算一次,这个元生清楚。” “达盛昌的第一炮肯定会打响,罗掌柜,对那些手下人要严管,包括周管事。你在开张前弄出一个章程,这就是规矩,让人人都守这个规矩。达盛昌的事你自己做决定,不必告知我,需要的话我会去找你。” “罗望呵,达盛昌就是一块田,你我的投资就是种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好底子,让它成为肥沃的土地,这样才能长出好庄稼。” 两人又说了许多事,刘元柱讲的多、讲的仔细,罗望听的也很投入,管家进来几次都不敢打断刘元柱的话,只给两个人续上茶就出去了。 生意上的事说的差不多了,刘元柱又说:“路上遭劫,我也是猜测土匪可能要动手,年过完了嘛,他们手里的钱得瑟地差不多了,我们又名声在外,土匪怎么会放过,好在早有准备,你和他们单挑是怎么回事?” 罗望说:“是土匪挑起来的事,我已经认出和我单挑的就是在贺家抢劫我的人之一,魏宝说他们是土匪贼骨头一伙。” 刘元柱又说:“有耳目呐,会是谁啊,姓贺的脱不了干系,可已经死了,顺着这条线往下猜,很吓人的,咱们要小心才是。” 罗望听刘元柱这么说,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 罗望先回家拿上林兰英的信,骑车到了林家,林之甫父女俩都在堂屋,信交给林梅英后,林梅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林之甫要看一下,林梅英不给,红着脸给罗望到杯水就跑走了。 罗望向林之甫打听公学学生数,并说明了原因。 林之甫是公学的校董之一,很清楚公学里的事情,告诉罗望人数有一千三百人,男生一千过点,女生很少。 林之甫对罗望做脚踏车的生意很赞同。 罗望又向林之甫求教开工厂做生意的事情,林之甫让他有时间去请教刘元柱和刘元生,说自己的都是书本知识,实战不行,那两位才是高手,罗望也就告辞了。 一回达盛昌,罗望就到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办公室写信,第一批脚踏车数量确定为六百辆,又对着说明书上的示意图写明要买的配件和修理工具,交待了结算方式,运费数量和交货时间后封好。找到周吉说:“这封信很重要,安排两个人三匹马,现在就出发,明天要送达,人叫来我看一下。” 周吉叫来两个年轻人,罗望问:“周管事都交待清楚了吧,你们有啥问题没有?” 两个年轻人回答:“清楚了,没有问题,田掌柜我们认识。” 罗望看两个人还算精明,身体也不错,就说:“那好,周管事带他们去刘掌柜家找管家,马匹、生活用品管家准备好了,你两个随货回甘州,去吧。” 罗望回书房,回味了一遍刘元柱对自己讲的话,静下心开始写章程。 刘家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留着八字胡,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身材高大、肥胖,他牵马到了街门口,对看门的老汉十分客气,先施礼后说道:“阿大,烦你通报一下刘大掌柜地,河洲客商吴某人求见,请务必赏脸,请您原话传达。” 老汉看来人文质彬彬,说话有礼有节,也没在意,对来人说:“请你稍等,”来人在门口柱子上拴好马。 老汉一会儿就回来了,对来人说了“请吧,”就带到了书房,魏宝在书房门口晒太阳,看见来人,站了起来,来人微笑着点一下头就进了书房。 刘元柱一看来人,不认识啊,河洲许多客商和自己有生意往来,都很熟悉的,可这位是生面孔。 来人一见刘元柱就双手抱拳行大礼说:“吴某久闻刘掌柜大名,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冒昧的很。” “魏宝给客人上茶,先生请坐。” 来的是生人,刘元柱就叫魏宝进来, 来人很规矩地在刘元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接过魏宝递上的盖碗茶,道了一声谢。 魏宝没有离开,而是退了几步站在靠墙的柜子里旁边,刘元柱心里踏实了,那枝步枪就在柜子背后,伸手就能拿到。 刘元柱问道:“请问先生您是哪位?” 来人说:“刘掌柜,知道了我是谁,你一定不想让我死在你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过,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嘛。” 来人端起盖碗茶,掀起盖子,轻刮了几下,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慢慢地从衣兜里掏出四块银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刘元柱看到这几块银元,三个字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贼骨头,”紧跟着又说了几个字:“魏宝,别开枪。” 刘元柱说出“贼骨头”时,魏宝几乎在同时端起了步枪。 从来人的话语中,刘元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看见四块有豁口的银元,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说出了:“贼骨头”,不让魏宝开枪,是刘元柱在贼骨头端茶喝茶的时间里,把刚才土匪的话理解了、消化了。贼骨头死在刘家,土匪寻仇会使刘家永不安生,贼骨头来找过刘元柱的事传扬出去,通匪的罪名也背不起。 贼骨头说完后端茶、喝水,就是给刘元柱留下时间思考自己的话,他相信刘元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如贼骨头所料到的,刘元柱阻止了魏宝。 看见魏宝没有拉枪栓,刘元柱松了一口气,语调平和地说:“请问你的来意?” 贼骨头从进街门一直面带微笑,听见刘元柱的问话,脸上表情依旧,语气却很严厉:“我来问你一件事,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先问吧,官府和军队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们的事,你一个生意人为啥要设局钓鱼,查找我们,把自己搅进来呢?” 这个问题刘元柱不好回答,真实目的是不可告人的,更不能给贼骨头实说,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啊,我不过是想掌握你们的行踪,确保我的家人和生意安全,你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不放心而已。” 贼骨头说:“如果仅仅只是这个目的,你做的就太冒失了嘛,不过既然你这么讲了,我也权当就是吧,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土匪很穷,是穷人,靠道上找光阴才能维持生计,但我们守规矩,只从富人和外地人身上寻点钱财,不乱杀人,也不连累别人,除非有人要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们才会想法子断了他的生路。刘掌柜,我们的人天天守在交通要道上等待、盯着外地人的行踪,冒酷暑、顶严寒,苦焦的很嘛,拿点富人多余的钱财,你们很快就从其他穷人身上捞回来了,又不伤筋动骨的,何苦逼着守规矩的土匪杀人呢。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贼骨头起身对着刘元柱又施了一个大礼,又说了句:“刘掌柜,今天我没有来过,你的人没见过我吧。” 转身出门,步履从容地走到街门口,解开马骑上去,缓慢地出了城门,先往西走了一会,看着身后没有人跟踪,才拐到大道上,四下没有人了,扯下面具,从衣服下捞出多余的破布塞进褡裢里,上马飞奔而去。 刘元柱在贼骨头出去后对魏宝说:“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魏宝只回了一个字:“是”,就出去了。 刘元柱背后冰凉,汗都快渗透绵衣了,他喝口水,长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长时间没动,脑子里把贼骨头的话捋了好几遍,自言自语:“我们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就识破了我们的计划,厉害的很呐。” 刘元柱把贼骨头从进门到出门的每个细节、每句话在脑子里再现着,理不出头绪,他叫了声魏宝备马出去走走。 两人骑马到了达盛昌,径直进了罗望的书房,罗望和管家在做账,看见两人进来,连忙站起来招呼,刘元柱对管家点了一下头,对罗望说:“罗望,跟我出去走走”。 三人步行出了北门,刘元柱和罗望并排走在前面,魏宝远远地跟着。 刘元柱步伐很快,罗望紧紧随在旁边,谁都不说话。一直走到没有大路,眼前是一大片庄稼地才停下,两人已大汗淋漓。 罗望最近忙的昏天黑地,没有注意天已转暖,小路边几颗柳树枝条上发出了嫩叶,变的柔软,随风荡来晃去,田埂上泛出了绿色,庄稼地里几个农民在插秧。 刘甲给罗望讲过,甘州出大米,但能种大米的土地有限,一年只种一季,当地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所以米粒个体长而饱满,晶莹剔透,做成饭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口感筋道有弹性,清朝时是贡品,每年到了成熟期,保、甲长会陪州府管粮道的官员对即将收割的稻子估产(预计能产多少斤米),收割后,种子入官仓,碾成的米按估产全部收走,上贡朝廷。这种方式一直延续到了民国,所以,在甘州能吃到这种米饭就说明你已经成了人物了。 今天罗望亲眼见到农民插秧,方知刘甲所言不虚。罗望想:“在西北这样的苦寒之地,能看见南方常见的插秧,能产出优质的大米也算是一件奇闻,足见上苍不薄。” 两人站了一会,刘元柱说话了。“贼骨头今天找上门了。” 罗望楞住了,眼睛盯着刘元柱说不出话。 刘元柱又说:“你在贺家被抢,土匪杀贺福军,贺在牙行做事,我就怀疑土匪的内应可能与牙行有关,让周吉接触牙行的人,”刘元柱一口气把贼骨头找他的前因后果讲完。略一停顿又说:“他冒这么大风险见我,是警告我不许再查,否则要杀我。” 罗望思谋良久说:“大掌柜,您不该去设局调查他们,太危险了,被贼骨头识破,引起他们警觉,还把自己推向危险的境地,不值当,君子不立危墙下,何况剿灭土匪是官府的事嘛。” 罗望停了一会突然说:“大掌柜,不对呀,要警告你,把四块钱扔进你家院门足够了,这事不对,贼骨头除了警告,一定还有目的,这个目的是用书信或口传达不到的,只能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你才会相信。”罗望有江湖经验。 刘元柱心头的阴云一下开了,罗望说对了一半,他刘元柱的猜测是对的,牙行、吴三木有问题,他踩着贼骨头的尾巴了,贼骨头才亲自出马演了今天这出戏,目的除了威胁再就是掩饰。” 有人极力宣扬事情的一面时,它的反面就是真相。 刘元柱马上从土匪威胁的阴影里脱了出来,他对罗望说:“回吧,你说的对,我不能再查了。” 三人慢慢的往回走,路上,刘元柱对罗望说:“得想办法搞几枝短枪,你得学会使枪,还有……。” 罗望内心感激刘元柱对自己的信任,却又觉得刘元柱藏了许多秘密并没有对他讲。转而又想人家那么大家业,有私密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回家后,刘元柱让魏宝到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叫周吉来见他,自己在书房写信,信刚写好,周吉也到了。 刘元柱把信装进信封,边封口边说:“先坐下,说说市场上皮货交易情况。” 周吉说:“按大掌柜要求,我们每天比大仓挂牌价低一成出货,开始,大仓那边也天天跟着降价,从咋天起他们不降价了,货价已平稳两天,请问大掌柜,下一步该咋操作?” 刘元柱立即说:“方略还是我说过的三条,出货量咋样?” “开始几天,我们这边量大的多,占全市场交易量五成以上,这两天降下来了,占三成左右,主要原因是我们的货是陈年存货,大仓和一些小商号今年新进的货,成色上比我们的要好,伙计们还是很尽心的,”周吉担心掌柜责备,说话有了辩解的味道。 刘元柱当然明白周吉的用心,就安慰说:“这是正常的嘛,我们下砸生皮售价是大方向,不能变,眼下成了牛皮行情,那就让价格先稳一段时间,市场上除了吴三木的大仓,还有几十家小商小户,他们赔不起呐,得人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嘛,继续估空得等时机,那天价格大幅波动,那天你找我。” 说完后,刘元柱把信交给周吉并交待:“送到伊清阁交马掌柜本人手里。” 刘元柱把贼骨头今天到他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判断传递给了马九旺。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刘元柱仍旧坐在椅子上思考,贼骨头的话是扎着他的心了,尤其是“官府军队都不管的事,……,又会从其他穷人身上捞回来”等几句,让刘元柱心里泛出一股苦水,他自己的财富是怎么来的呢,自己、土匪、官府、军队谁对了,谁又错了。 刘元柱摇了摇头,说了句:“草率了啊,低估了贼骨头,这人有见识”,起身出了门。 吴燕山不是普通的土匪,自小父亲让他读书,练武,十来岁就跟父亲到处跑,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 第一次杀人,他只有十五岁,是为了救父亲。那次劫道时,爬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跃起,抽出藏在身下的刀劈向路边站立的父亲,吴燕山离父亲只有三步远,他看到有人偷袭父亲,毫不犹豫地猛跨出几步,用长矛捅向刚刚跃起、还在空中的偷袭者,长矛准确的从左胸部刺进了心脏,那人被他挑出老远才落到地上,吴燕山还不解恨,捡起落在地上的刀,一手揪着偷袭者的发辫,一刀砍下了头,父亲看着他刺杀、砍头,没有任何表情,走到他跟前,用手擦了一把溅到他脸上的血。 从那以后,每次做案,当凡有人反抗,吴燕山会毫不手软的杀了反抗者,只要顺从地让他们得手,他也绝不伤人,几年过去,只要亮出贼骨头的名号,被抢者很听话了,到了老当家去世,吴燕山当家时,就很少杀人了。 他喜欢动脑子思考问题,做事事先计划周密,从未失过手,直到现在,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读书,吴家塆里识字的土匪有好几个,经常读书的土匪只有一个,贼骨头吴燕山。 这次他去见刘元柱,每个细节、每句话他都仔细写在本子上,事先演练了几遍。大清早就远远站在街边树下看着刘家大门,确定了刘元柱没出门,也没有人进去,才开始实施计划。 但他还是低估了刘元柱和罗望的智商,如同刘元柱设局时低估了自己一样。 人往往会低估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因为我们无法看到那个人背后的手里有什么样的武器。 吴燕山回到吴家塆没进家门,骑马绕过山脚进了饲养场,这里是土匪饲养马匹和其它牲畜的地方,也是他们操练人马的场所。他卸了马鞍子把缰绳交给跟在旁边的老汉,问了一句:“叔,老四在这儿吧,”老汉回话:“在哩,场院里呐。” 吴燕山再没说话,把马鞍放在架子上,又拍了一下已经栓在槽上吃草料的马,拎着水囊走进场院。 土匪老四伤好利索后,一改以往和其他人嘻笑怒骂的作派,每天带人在场院子里练马阵,练对打;自已更是下功夫苦练,常常一对二、一对三进行格斗,这会正在带着几十号人在练马上冲刺和劈杀。 吴燕山没有打搅他们,站在远处背着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劈木桩,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枪、队伍、地盘这些字眼。 训练停下来,老四快步走到吴燕山跟前说:“大哥来了哇,现在农闲了,我带大伙多练练。” 吴燕山笑着说:“老四,别那么严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老四说:“等我报了仇,就变回去了,” “让大家散了吧,去家里喧喧吧,”吴燕山觉得需要对老四说叨说叨。 女人端上来两碗粥,几个黑面馒头,两人很快吃完,女人收拾完出去了。 吴燕山说:“老四,你刚才说啥报了仇就变回来,这念头要不得,你的仇恨就是吴家塆每个人的仇,是公仇,可不能当成个人私仇啊。” 老四脑子里还没有公仇私仇的概念,大哥的话对他来说有点深,他接不上话茬子,只好不言声。 吴燕山见老四一脸懵懂,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话切入点不对,接着说:“兄弟,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何况天外有天,狗日的罗望很硬手,别说你,就是我上,也不一定能拿下他,你在我手里能走几个回合。” 老四这才说:“地上三四趟没问题,马上走不了一合。” 马燕山笑了:“还是呀,高兴点吧,但是报仇的事你得听我的,不许私自下手,训练要抓紧,尤其是对大家要多讲我们的规矩,让每个人都要听召唤,眼下最急的是把枪弄到手,明白吗,明天跟我去看一下三木他们。” 老四说:“明白了大哥……。” 这些日子,吴三木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饱受煎熬,还没来得及享受拿到市场经管权的喜悦,也没心情留恋吴燕林温柔的怀抱。 先是老四被打伤,罗望没任何事,机器没备运到了甘州,开工在即。又是刘元柱用银元设局差点让老窝暴露。原打算乘货价虚高时高位出货,大赚一笔,不料开仓前一天,皮货价格被刘元柱拦腰一刀,美梦被一顿闷棍打的希里哗啦碎了一地。 皮货价格连续几天被打压,眼看就要到成本价了,再陪刘元柱玩下去他就要赔本了,赊本就是要从他身上剜肉呐。吴三木果断决定不再跟进,不再变动售价,总算是稳住了。 一连串的闹心事,都是因刘元柱引起的,让他对刘元柱很之入骨。 吴燕山和老四来到牙行是在晚上,进门就让两个女人随便搞点饭吃,不要准备酒,几个人吃饱肚子,打发走女人开始说事。 吴三木先把市场上与刘家缠斗的事说了一遍。 吴燕山说:“买卖的事我们不懂,但是,三木一定要像正经商人一样去做生意,有问题也用商道规矩解决,没有我同意不能用手段。牙行这个点到这一步不容易啊,再不能出任何闪失。以前的事是我们自己做事太冒失,只看到脚面上的那点儿油星子,以后必须按我说的章程办。就算是有人怀疑三木,没有把柄又能奈何。还有,罗望的事我亲自安排处置,不能把牙行扯进来。” 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在这件事的安排上,显示出了极高的智慧。 吴三木也不敢再冒险,听了吴燕山严厉的要求就应道:“大哥说的是,我一定遵从。和乌拉思曼约定好的交易时间快到了,除了交的定金,还需要三万银元,我这儿让姓韩的弄走一万五,皮货上又压住一部分,有点不凑手呐”。 老四说:“出发前搞一个大肉头吧”。 老三想了一下说:“大哥,家里起底子吧”。 吴燕山说:“这是眼下最大的事,家里的底子要动,但也不能起光了吧,也就是有宋家的大洋,不然的话,……,老四说的也再理,只是没有下家(抢劫的目标)呐”。 吴三木笑着说:“大哥,下家我有几个,城里的暂时再不能动了,乡下的可以不?” 吴燕山怀疑地说:“乡下的土财主能有多大油水。” 吴三木肯定地回答:“***四爷邹世平,为人极其刻薄贪婪,家里有百十亩水地,如果遭劫,四周的人不会帮他的。” 吴燕山问:“人你认识吗?消息来源可靠吗?” 吴三木说:“消息最初是牙行的账房李华堂与别人闲谈时我无意中听到的,后来我自己实地察看过,在当地村民中也打听了,是可靠的。” “三木,是个好下家,让他为咱再攒些钱吧,李华堂是你的账房,也是***二爷吧,这就容易让人连到一起,用第二个点吧。” 吴燕山放弃了打劫邹世平。 四个人就购买枪枝弹药的出发时间、运输等等的事议了一遍,吴燕山和老四就回了旅店。 第二天天亮,吴燕山对老四说:“带我去趟龙王庙。” 甘州城往西四五里地,靠近黑河边有一座龙王庙,这几年兵荒马乱,这儿就成了叫花子们的聚散之地。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股势力,号称甘州丐帮,帮主叫裴五。 吴燕山和老四在庙门口被几个叫花子拦住了,问他们找谁,老四下马,先是双手报拳,然后右手伸开五指并拢向上一指,左手竖起大拇指抱在胸前,一个年老的叫花子转身就进去了。 一会儿一个胖子点着腿跑了出来,看见老四就喊:“原来是四哥,老臭说来了帮中大人物……。”话没说完看见骑在马上的吴燕山,扑通就跪下说:“是恩人吴大哥到了嘛,这是咋说的,”说着就磕了三个头,起身拉着吴燕山的马缰绳进了庙门。 十年前,吴燕山和父亲到山峡买马,在街上看见两个军汉在用棍子围殴一个半大孩子,小孩也很凶悍,被军汉一棍打翻还爬过去咬住了军汉的手,另一个军汉挥起棍要下很手,吴燕山出手救下了这个小孩。问清楚小孩叫裴五,因偷军汉的钱被发现才让人殴打,本想带回吴家塆,可腿已折了,就放在老当家在山峡设的点上疗伤。 两年后吴燕山在甘州城碰到了他,走路一步一点的成了瘸子。凭着凶很,在甘州叫花子群里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吴燕山就安排他为自己传递消息,单独与老四联系,后来成了丐帮帮主。老四也就学会了丐帮的各种暗语手势,这里就是吴燕山说的第二个点。 三人进了一间很干净的小房子,裴五说:“大哥,有事让四哥言传一声就行,还用劳你大驾亲自跑。” 吴燕山很直接地说:“两件事,一是盯着城里要开张的服装鞋帽厂,搞点事,别让它安生,不要弄出人命就行。二是老四在你这住两天踩个点,线索你找,点子踩好后,你的人就不许在周围出现。” 裴五忙着答应说:“大哥放心,帮中人搞事是常有的。点子嘛,就米江镇管事方佑文家吧,这些年搜刮了不少钱,前两天一个兄弟到他家门口想讨个喜,被他儿子放出一条大黑狗从屁股上撕下了一块肉。” 吴燕山没有接裴五的话,说道:“我走了,交待的事你别弄走样,别送我了。” 吴燕山对裴五一点不客气,是没有把裴帮主当自家兄弟。裴五一开始就很怕吴燕山,他亲眼见过吴燕山的身手,等知道了他就是土匪贼骨头就更怕了,他清楚,吴燕山弄死他裴五,容易的像踩只蚂蚁,而且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四当天夜里就回到吴家塆,对吴燕山说了踩点结果。 “那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庄子,全家有十多口人,四周人家离庄子距离比较远,这家人人缘十极坏,出了名的小气,主人方佑文在清朝时是保长,后来又成了管事,很有钱。” 老四说完这些情况,吴燕山极为不满地问:“就这些,完了吗?” 老四打扮成叫花子,在方家四周转了一圈,从裴五那儿听了一些方家的情况,自认为可以就回来了,听吴燕山的活茬子不对,有点慌,低下头不敢言声。 吴燕山很喜欢老四,知道他平日就是一幅嘻嘻哈哈万事不上心的样子,被罗望打伤后有点沉默了,没有多责备,放缓语气说:“哥不怪你,以往踩点是老三,你是第一次嘛,再去一趟,先扮成挑货郎,想法进到庄子里,搞清家里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庄子里房子是咋摆弄的(房屋布局),天擦黑扮成花子去方家门口要一次饭,再到村里多讨要几户人家,就啥都弄明白了。” 老四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吴燕山想要的所有情况,还讲了村里流传方佑文的一些趣闻。 “方家只一个儿子,三十多了,有些痴呆,娶媳妇几年没孩子,前些年儿媳妇生了个男孩,和爷爷方佑文很像,村子里传言是方佑文的种。还有一年冬天,方佑文骑驴进城,半道上拉了一泡屎,就在上面插了个草杆子,傍晚返回又拎回了家。……。 村子里传着几个顺口溜:方佑文抠搜搜,虱子腿上刮肉肉。……。 米江有个方佑文,家里家外不是人。……。 万贯家财吝下的,儿子孙子自家的。……。” 老四绘声绘色地讲这些个埋汰人的顺口溜,仿佛过去那个老四回来了,吴燕山没有打断老四,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地大笑。 老四看见大哥开心了,才放心地说:“人好办,麻烦的是方家儿子养的一条狗。几年前,附近村民把对老子的仇恨撒在儿子身上,方家儿子在外面被人砸了黑砖,方佑文就从肃南给儿子买了一只小藏獒,儿子很喜欢,狗长大后只认家里几个人,方佑文儿子指谁狗咬谁,那狗有大衙门口的石狮子那么大呢。村里人好几个被咬。” 吴燕山说:“安排人用毒毒死。” 老四苦笑着说:“大哥,我试过,村民们也用过这招,那畜牲除了方佑文和儿子喂食才吃,别人给啥都不下口。” 吴燕山噢了一声说:“还成精了,我再想想吧”。 两个人对着油灯画出方家房子的布局,吴燕山交待老四明天挑三十个精悍的人,他亲自带着在饲养场训练。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一队人马在三更天从吴家塆无声无息的出发了。 人马到村头的小树林时东边刚放出一丝白色,这个时候是人睡觉最深、最香的时间。 吴燕山低声说:“下马,准备,开始。” 土匪们很快出了树林,个个黑布蒙面,手持长刀,只吴燕山、老四俩人手里是长矛,比平时用的长矛长的多、杆子也粗的多。 吴燕山抓了一把土扬起来,试了风向,带人从下风口靠近庄子,离庄子不远时挥了一下手,几个人从两边开始散开找到自己的位置蹲下来,这是防止有村民来救援,其他人猫着腰靠近庄门,吴燕山和老四逆风飞速跑向院墙,快到墙根时,院子里狗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两人用长矛把子抵住墙根,顺势一撑跃起,轻飘飘落在院内,藏獒咆哮着扑上来,跃起很高,吴燕山和老四的两支长矛奋力刺出去,从狗下腹部最柔软的地方捅了进去,狗嘶哑着低哼一声连同长矛掉在地上,吴燕山拔出长矛去开庄门,老四连长矛都没拔,跑向正屋,边跑边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 庄门一开,二十多人冲进庄子,三人一组扑向各自的目标,吴燕山重新插好门站在院子里。 咣咣的踏门声响起,有的房子里传出一两声短促的哭叫声。一袋烟功夫,各房子里的人就被捆绑好推到院子中央,老四进的是正屋,出来最迟,一下子推出四个人,头发花白的矮胖子是方佑文,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老四只绑了方佑文一人。 吴燕山看了看有的衣裳不整,有的光着身子的一群人,走到方佑文跟前说:“说吧,东西在哪儿,别逼我杀人。” 方佑文扑通跪在地上高声哭喊:“爷,爷爷呀,我没钱呀。” 吴燕山知道方佑文无非是想传出去点声响,就挥了一下手,土匪们从兜里掏出石子儿把所有人的嘴塞住了,吴燕山手指两个女人说:“这两个也一样,孩子抱过来,”两个土匪把孩子抢过来,作势要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大叫一声屎尿全下来了,人已软成一滩泥。 方佑文嘴里塞着石子儿,呜呜两声昏死过去。 年老的女人很平静地说:“钱给你们,别伤娃子。” 生活中,一些年长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顽强,遇事更冷静,也更泼辣。 方佑文再也没有站起来,瘫在炕上,时间不长就死了,家道从此败落。 第二声八 八 吴三木一离开韩起茂的会客室,那个跟着马九旺出去办事的税警就进来了。立正敬礼之后说:“报告旅长,没有发现异常,刘掌柜和吴掌柜都用了印。” 韩起茂问:“刘元柱看见通知没有说啥?” 税警说:“是马营长要刘掌柜理解、配合工作,刘掌柜很痛快地答应了。” 韩起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税警听:“不应该呀,拿了他的市场经管权,就是断了一条财路,刘元柱很痛快地答应了,这是正常的表现吗,是为啥呢。” “还是不对,你把经过仔细说一遍。”韩起茂对税警说。 税警把马九旺他们三人从进刘家门到刘元柱送出街门的每个细节讲完,韩起茂又追问:“到管家那儿用印是马营长让你们跟过去的。” 税警回答:“是,可能马营长怕管家那边。” “闭嘴,谁让你说啥可能了,你们出去马营长和刘掌柜单独在一起吗,时间多久?” 税警一楞,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回答说:“回旅长的话,是单独在一起,时间不长,管事用印时只把通知看了一眼,就盖上了印,噢对了刘元柱也只扫了一眼。” 韩起茂表情严肃地说:“说了半天就这点有用,两个人都只看一眼,说明人家已提前知道了通知上的内容,不用多看。特训班咋学的,还有啥细节?” 税警想了一下说:“刘元柱在我和马勤务出去时,脸绷的很紧,我们进来时他脸上有笑容,对了,开始他坐在桌子旁边,我们回来他坐在马营长身边的椅子上。” 韩起茂发怒了:“马福寿,这就是你说的无异常,啊,混蛋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不在时两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说明人家很熟了,而且说的事也不是交出市场这样堵心窝子的事,马九旺总共就见了刘元柱两次,熟的能坐到一起说笑,而且说的是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知道不知道。” 韩起茂停顿一下继续说:“特训班你的表现最好,我才把你放在最重要的地方,你如此不用心思,连马九旺私下里接触刘元柱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有发现,是不是让几块钱儿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心眼。……。” 韩起茂训斥完了,语气变的很柔和,:“马福寿,你现在的军职是正排级,低了点,我已经计划在厘金局成立税务稽查处,你任处长,正连级,王团长明天就会去宣布任命,回去吧,接受教训,好生用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马福寿走后,韩起茂拿出笔记本,找到了写有刘元柱的页面上作了记录,又翻到写有马九旺的页面上,在名字后划了个问号。 他坐在那里半天没动,有一个问题他没想明白:刘元柱是怎么事先知道他要拿回市场经管权的,吴三木会说出去吗,肯定不会,文件是自己起草、机要室打印的,机要室四个人是精心挑选的,泄露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查。 刘元柱为啥表现的满不在乎,一定是有了防范手段,会是啥手段,针对谁呢,吴三木、还是他韩起茂,也可能两人都有,吴三木、市场,这几个字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韩起茂豁然开朗,自己在许多场合都表达过对市场经管费低、税收少不满,加上近几日吴三木刮的风,就会惊动刘元柱,商战经验丰富的刘元柱意识到了市场上的这股风后面跟着的是什么雨。刘元柱一定布好了局,才表现的很配合,这得通知吴三木,一看天晚了,就想明天一早叫吴三木来。 韩起茂在部队基层安插特勤人员,用于掌握军官的情况和部队的动态,是军中公开的秘密,只是这些经过特训班训练的特务隐藏的很深,很少暴露,就是有个别人识破了也心照不宣,马九旺对此也有所防范,但还是百密一疏。 刘元柱曾经也说过韩起茂心思缜密,但既没有官场经验、军旅生涯,又对韩起茂没有深入的了解,他哪能料到自己几个细小的动作、表情让韩起茂看出破绽,起了疑心,为他的谋划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起床号响起来的时候,韩起茂已经和警卫小马出完早操回到客厅,小马要准备洗脸水,韩起茂说:“我自己来,你去叫吴三木来见我。” 早饭还没上来,吴三木和小马就进了客厅,韩起茂横着脸说:“吴掌柜,市场交给你后,刘元柱所有的动静你都要关注,他肯定会有手段,你前几天刮风已惊动了他,咋弄你自己想办法,我警告你,影响了现在的稳定秩序我拿你是问,叫你来就这事,去做应对准备吧。” 吴三木忙回答:“是。” 韩起茂想到了刘元柱会采用手段,却搞不清是啥手段,也没有反制的办法,说到底是不懂经商,只好让吴三木去应对。 大仓李管事回来了,带来了五万大洋的皮货,周吉得到了消息去见刘元柱,周吉说:“东家,他们入库做账只需一天时间,现在皮货价格虚高,有价无货,吴三木定会立马开仓。” “明天开仓出售,”刘元柱下达了指令。 吴三木带着老三亲自到了大仓,要李管事赶紧入库,做完账就开仓售货。 已经晚了。 刘家在市场的仓库开仓出售皮货,价格是当日市价的一半,客商们被吊了这么多天,又担心价格再上涨,就三三两两到刘家库房现买或者预订。 吴三木听到消息,立刻亲自到刘家仓库去看了一下,看到客商不多,皮货远远超出了大仓的存量。吴三木阴着脸回来,给李管事说:“开仓吧,也半价,毛利还有三成以上。” 吴三木心里把刘元柱祖宗八代问候遍了,却又搞不清,这就是刘元柱的手段吗,放着钱不赚,自己降价而且腰斩,这不是自杀吗。 一天过去了,市场在稳定的运行。 第二天,大仓挂出了和前一天一样的售价,刘家仓库挂了比大仓低一成的价格,就这样,皮货价格天天下跌,总是大仓出价,刘家仓库低一成挂牌,客商慢慢回流,市场交易渐渐的活跃起来。 信息传到韩起茂那里,韩旅长看不懂了,这刘元柱要干啥呐,赔钱赚吆喝呵,他判断不出刘元柱目的何在。小商户们更是狠不得把刘元柱活吃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罗望他们在天麻麻亮的时候进了甘州城,把货直接卸到了厂房里,当天就开始安装,拉车的老杨已经上工,连同周管事带着四个人,一起跟技术人员学着安装机器,刘元柱也经常过来查看,每次都是魏宝陪着,魏宝从兰州回来就一直紧跟刘元柱,担任保镖,刘元柱也当心有人下黑手。罗望更是和两个技术人员同吃同住,第一天他是打下手,第二天就开始独自安装了。 罗望不敢慢待厂家技术人员,和两位同住在关家的顺来旅店,那儿条件好,到厂房距离可就远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要横穿甘州城,罗望的脚踏车派上了用场。每天早晚,三人骑车横穿甘州城,往返在甘州的大街上,最先关注这三个人、三辆车的是公学学生。 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总是很敏感,何况是有文化的年轻人,上得起公学的年轻人家庭条件都不差。 这天收工,罗望和两个技术人员骑车回住处,路过公学门口,正好放学,十几个男学生拦住他们,好奇地问这问那,三个人还让别人扶着骑了上去。两个技术人员要制止,罗望笑着摇了摇头。学生玩够了,就有人提出买这三辆车,罗望告诉他们,要买准备好五十个大洋到北关达盛昌,那儿能买到。 九辆脚踏车早上一个时辰不到就卖完了,罗望告诉没买到的人,半个月内就有新车来,到时在公学门口会贴告示,大家看到告示再来买,把周管事和其他人惊的目瞪口呆。 罗望放下手头的活,到了刘家,在书房见到刘元柱,行礼问好后说:“大掌柜,我准备做一笔脚踏车的生意,兰州零售价二十大洋,我带来的几辆以五十块卖的,第一批货先进一百辆。” 等罗望说完,刘元柱笑容满面地让罗望坐下,让下人上茶后才说道:“罗望罗掌柜,这是达盛昌做的第一笔生意,有眼光,商场故事里有把梳子卖给和尚的。你把洋油灯、洋车卖给甘州市民,有点像哩。你写封信,让周管事派人快马送兰州分号田掌柜,兰州分号负责办货送到甘州,十天一个来回,要快。另外一百辆太少,车子是耐用品,对普通市民来说是家里置办大件,又能长时间贮存,这样的生意一次就要把市场占住,门市里还要有存货,你进的少了,别人一看有利可图会和你抢市场,要打消别人抢生意的念头,免得出现竞争压价的事,要让他们觉得你已经把市场喂饱,没有机会了。” 罗望是第一次听刘元柱讲生意经,就这几句话,让罗望感觉到了自己和刘元柱的差距,人家才是做生意的行家。 刘元柱除了给刘甲讲过这么细的生意经,今天是给第二个人讲,以往对管事们说事,只要求他们按自己的思路去做,从不多做解释,他对罗望期望值是很高的。 罗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刘元柱说:“大掌柜,我小家子气了,我听您的安排。” 刘元柱接着说:“第一批采购数量嘛,你去林家了解公学学生数量再定,要占学生数量的一半,那些孩子会互相攀比,家里也有闲钱,买得起。另外,采购一批车胎等配件,安排一人跟那两位厂家的技术人员学会修车,这么多车,维修和零部件更是大生意。” “还有,用两天时间把达盛昌的账建起来,你亲自建立账目,我安排管家帮你,从采购设备开始做流水,与兰州分号的银钱往来在钱庄结算,每月清算一次,这个元生清楚。” “达盛昌的第一炮肯定会打响,罗掌柜,对那些手下人要严管,包括周管事。你在开张前弄出一个章程,这就是规矩,让人人都守这个规矩。达盛昌的事你自己做决定,不必告知我,需要的话我会去找你。” “罗望呵,达盛昌就是一块田,你我的投资就是种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好底子,让它成为肥沃的土地,这样才能长出好庄稼。” 两人又说了许多事,刘元柱讲的多、讲的仔细,罗望听的也很投入,管家进来几次都不敢打断刘元柱的话,只给两个人续上茶就出去了。 生意上的事说的差不多了,刘元柱又说:“路上遭劫,我也是猜测土匪可能要动手,年过完了嘛,他们手里的钱得瑟地差不多了,我们又名声在外,土匪怎么会放过,好在早有准备,你和他们单挑是怎么回事?” 罗望说:“是土匪挑起来的事,我已经认出和我单挑的就是在贺家抢劫我的人之一,魏宝说他们是土匪贼骨头一伙。” 刘元柱又说:“有耳目呐,会是谁啊,姓贺的脱不了干系,可已经死了,顺着这条线往下猜,很吓人的,咱们要小心才是。” 罗望听刘元柱这么说,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 罗望先回家拿上林兰英的信,骑车到了林家,林之甫父女俩都在堂屋,信交给林梅英后,林梅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林之甫要看一下,林梅英不给,红着脸给罗望到杯水就跑走了。 罗望向林之甫打听公学学生数,并说明了原因。 林之甫是公学的校董之一,很清楚公学里的事情,告诉罗望人数有一千三百人,男生一千过点,女生很少。 林之甫对罗望做脚踏车的生意很赞同。 罗望又向林之甫求教开工厂做生意的事情,林之甫让他有时间去请教刘元柱和刘元生,说自己的都是书本知识,实战不行,那两位才是高手,罗望也就告辞了。 一回达盛昌,罗望就到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办公室写信,第一批脚踏车数量确定为六百辆,又对着说明书上的示意图写明要买的配件和修理工具,交待了结算方式,运费数量和交货时间后封好。找到周吉说:“这封信很重要,安排两个人三匹马,现在就出发,明天要送达,人叫来我看一下。” 周吉叫来两个年轻人,罗望问:“周管事都交待清楚了吧,你们有啥问题没有?” 两个年轻人回答:“清楚了,没有问题,田掌柜我们认识。” 罗望看两个人还算精明,身体也不错,就说:“那好,周管事带他们去刘掌柜家找管家,马匹、生活用品管家准备好了,你两个随货回甘州,去吧。” 罗望回书房,回味了一遍刘元柱对自己讲的话,静下心开始写章程。 刘家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留着八字胡,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身材高大、肥胖,他牵马到了街门口,对看门的老汉十分客气,先施礼后说道:“阿大,烦你通报一下刘大掌柜地,河洲客商吴某人求见,请务必赏脸,请您原话传达。” 老汉看来人文质彬彬,说话有礼有节,也没在意,对来人说:“请你稍等,”来人在门口柱子上拴好马。 老汉一会儿就回来了,对来人说了“请吧,”就带到了书房,魏宝在书房门口晒太阳,看见来人,站了起来,来人微笑着点一下头就进了书房。 刘元柱一看来人,不认识啊,河洲许多客商和自己有生意往来,都很熟悉的,可这位是生面孔。 来人一见刘元柱就双手抱拳行大礼说:“吴某久闻刘掌柜大名,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冒昧的很。” “魏宝给客人上茶,先生请坐。” 来的是生人,刘元柱就叫魏宝进来, 来人很规矩地在刘元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接过魏宝递上的盖碗茶,道了一声谢。 魏宝没有离开,而是退了几步站在靠墙的柜子里旁边,刘元柱心里踏实了,那枝步枪就在柜子背后,伸手就能拿到。 刘元柱问道:“请问先生您是哪位?” 来人说:“刘掌柜,知道了我是谁,你一定不想让我死在你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过,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嘛。” 来人端起盖碗茶,掀起盖子,轻刮了几下,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慢慢地从衣兜里掏出四块银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刘元柱看到这几块银元,三个字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贼骨头,”紧跟着又说了几个字:“魏宝,别开枪。” 刘元柱说出“贼骨头”时,魏宝几乎在同时端起了步枪。 从来人的话语中,刘元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看见四块有豁口的银元,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说出了:“贼骨头”,不让魏宝开枪,是刘元柱在贼骨头端茶喝茶的时间里,把刚才土匪的话理解了、消化了。贼骨头死在刘家,土匪寻仇会使刘家永不安生,贼骨头来找过刘元柱的事传扬出去,通匪的罪名也背不起。 贼骨头说完后端茶、喝水,就是给刘元柱留下时间思考自己的话,他相信刘元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如贼骨头所料到的,刘元柱阻止了魏宝。 看见魏宝没有拉枪栓,刘元柱松了一口气,语调平和地说:“请问你的来意?” 贼骨头从进街门一直面带微笑,听见刘元柱的问话,脸上表情依旧,语气却很严厉:“我来问你一件事,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先问吧,官府和军队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们的事,你一个生意人为啥要设局钓鱼,查找我们,把自己搅进来呢?” 这个问题刘元柱不好回答,真实目的是不可告人的,更不能给贼骨头实说,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啊,我不过是想掌握你们的行踪,确保我的家人和生意安全,你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不放心而已。” 贼骨头说:“如果仅仅只是这个目的,你做的就太冒失了嘛,不过既然你这么讲了,我也权当就是吧,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土匪很穷,是穷人,靠道上找光阴才能维持生计,但我们守规矩,只从富人和外地人身上寻点钱财,不乱杀人,也不连累别人,除非有人要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们才会想法子断了他的生路。刘掌柜,我们的人天天守在交通要道上等待、盯着外地人的行踪,冒酷暑、顶严寒,苦焦的很嘛,拿点富人多余的钱财,你们很快就从其他穷人身上捞回来了,又不伤筋动骨的,何苦逼着守规矩的土匪杀人呢。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贼骨头起身对着刘元柱又施了一个大礼,又说了句:“刘掌柜,今天我没有来过,你的人没见过我吧。” 转身出门,步履从容地走到街门口,解开马骑上去,缓慢地出了城门,先往西走了一会,看着身后没有人跟踪,才拐到大道上,四下没有人了,扯下面具,从衣服下捞出多余的破布塞进褡裢里,上马飞奔而去。 刘元柱在贼骨头出去后对魏宝说:“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魏宝只回了一个字:“是”,就出去了。 刘元柱背后冰凉,汗都快渗透绵衣了,他喝口水,长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长时间没动,脑子里把贼骨头的话捋了好几遍,自言自语:“我们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就识破了我们的计划,厉害的很呐。” 刘元柱把贼骨头从进门到出门的每个细节、每句话在脑子里再现着,理不出头绪,他叫了声魏宝备马出去走走。 两人骑马到了达盛昌,径直进了罗望的书房,罗望和管家在做账,看见两人进来,连忙站起来招呼,刘元柱对管家点了一下头,对罗望说:“罗望,跟我出去走走”。 三人步行出了北门,刘元柱和罗望并排走在前面,魏宝远远地跟着。 刘元柱步伐很快,罗望紧紧随在旁边,谁都不说话。一直走到没有大路,眼前是一大片庄稼地才停下,两人已大汗淋漓。 罗望最近忙的昏天黑地,没有注意天已转暖,小路边几颗柳树枝条上发出了嫩叶,变的柔软,随风荡来晃去,田埂上泛出了绿色,庄稼地里几个农民在插秧。 刘甲给罗望讲过,甘州出大米,但能种大米的土地有限,一年只种一季,当地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所以米粒个体长而饱满,晶莹剔透,做成饭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口感筋道有弹性,清朝时是贡品,每年到了成熟期,保、甲长会陪州府管粮道的官员对即将收割的稻子估产(预计能产多少斤米),收割后,种子入官仓,碾成的米按估产全部收走,上贡朝廷。这种方式一直延续到了民国,所以,在甘州能吃到这种米饭就说明你已经成了人物了。 今天罗望亲眼见到农民插秧,方知刘甲所言不虚。罗望想:“在西北这样的苦寒之地,能看见南方常见的插秧,能产出优质的大米也算是一件奇闻,足见上苍不薄。” 两人站了一会,刘元柱说话了。“贼骨头今天找上门了。” 罗望楞住了,眼睛盯着刘元柱说不出话。 刘元柱又说:“你在贺家被抢,土匪杀贺福军,贺在牙行做事,我就怀疑土匪的内应可能与牙行有关,让周吉接触牙行的人,”刘元柱一口气把贼骨头找他的前因后果讲完。略一停顿又说:“他冒这么大风险见我,是警告我不许再查,否则要杀我。” 罗望思谋良久说:“大掌柜,您不该去设局调查他们,太危险了,被贼骨头识破,引起他们警觉,还把自己推向危险的境地,不值当,君子不立危墙下,何况剿灭土匪是官府的事嘛。” 罗望停了一会突然说:“大掌柜,不对呀,要警告你,把四块钱扔进你家院门足够了,这事不对,贼骨头除了警告,一定还有目的,这个目的是用书信或口传达不到的,只能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你才会相信。”罗望有江湖经验。 刘元柱心头的阴云一下开了,罗望说对了一半,他刘元柱的猜测是对的,牙行、吴三木有问题,他踩着贼骨头的尾巴了,贼骨头才亲自出马演了今天这出戏,目的除了威胁再就是掩饰。” 有人极力宣扬事情的一面时,它的反面就是真相。 刘元柱马上从土匪威胁的阴影里脱了出来,他对罗望说:“回吧,你说的对,我不能再查了。” 三人慢慢的往回走,路上,刘元柱对罗望说:“得想办法搞几枝短枪,你得学会使枪,还有……。” 罗望内心感激刘元柱对自己的信任,却又觉得刘元柱藏了许多秘密并没有对他讲。转而又想人家那么大家业,有私密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回家后,刘元柱让魏宝到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叫周吉来见他,自己在书房写信,信刚写好,周吉也到了。 刘元柱把信装进信封,边封口边说:“先坐下,说说市场上皮货交易情况。” 周吉说:“按大掌柜要求,我们每天比大仓挂牌价低一成出货,开始,大仓那边也天天跟着降价,从咋天起他们不降价了,货价已平稳两天,请问大掌柜,下一步该咋操作?” 刘元柱立即说:“方略还是我说过的三条,出货量咋样?” “开始几天,我们这边量大的多,占全市场交易量五成以上,这两天降下来了,占三成左右,主要原因是我们的货是陈年存货,大仓和一些小商号今年新进的货,成色上比我们的要好,伙计们还是很尽心的,”周吉担心掌柜责备,说话有了辩解的味道。 刘元柱当然明白周吉的用心,就安慰说:“这是正常的嘛,我们下砸生皮售价是大方向,不能变,眼下成了牛皮行情,那就让价格先稳一段时间,市场上除了吴三木的大仓,还有几十家小商小户,他们赔不起呐,得人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嘛,继续估空得等时机,那天价格大幅波动,那天你找我。” 说完后,刘元柱把信交给周吉并交待:“送到伊清阁交马掌柜本人手里。” 刘元柱把贼骨头今天到他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判断传递给了马九旺。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刘元柱仍旧坐在椅子上思考,贼骨头的话是扎着他的心了,尤其是“官府军队都不管的事,……,又会从其他穷人身上捞回来”等几句,让刘元柱心里泛出一股苦水,他自己的财富是怎么来的呢,自己、土匪、官府、军队谁对了,谁又错了。 刘元柱摇了摇头,说了句:“草率了啊,低估了贼骨头,这人有见识”,起身出了门。 吴燕山不是普通的土匪,自小父亲让他读书,练武,十来岁就跟父亲到处跑,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 第一次杀人,他只有十五岁,是为了救父亲。那次劫道时,爬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跃起,抽出藏在身下的刀劈向路边站立的父亲,吴燕山离父亲只有三步远,他看到有人偷袭父亲,毫不犹豫地猛跨出几步,用长矛捅向刚刚跃起、还在空中的偷袭者,长矛准确的从左胸部刺进了心脏,那人被他挑出老远才落到地上,吴燕山还不解恨,捡起落在地上的刀,一手揪着偷袭者的发辫,一刀砍下了头,父亲看着他刺杀、砍头,没有任何表情,走到他跟前,用手擦了一把溅到他脸上的血。 从那以后,每次做案,当凡有人反抗,吴燕山会毫不手软的杀了反抗者,只要顺从地让他们得手,他也绝不伤人,几年过去,只要亮出贼骨头的名号,被抢者很听话了,到了老当家去世,吴燕山当家时,就很少杀人了。 他喜欢动脑子思考问题,做事事先计划周密,从未失过手,直到现在,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读书,吴家塆里识字的土匪有好几个,经常读书的土匪只有一个,贼骨头吴燕山。 这次他去见刘元柱,每个细节、每句话他都仔细写在本子上,事先演练了几遍。大清早就远远站在街边树下看着刘家大门,确定了刘元柱没出门,也没有人进去,才开始实施计划。 但他还是低估了刘元柱和罗望的智商,如同刘元柱设局时低估了自己一样。 人往往会低估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因为我们无法看到那个人背后的手里有什么样的武器。 吴燕山回到吴家塆没进家门,骑马绕过山脚进了饲养场,这里是土匪饲养马匹和其它牲畜的地方,也是他们操练人马的场所。他卸了马鞍子把缰绳交给跟在旁边的老汉,问了一句:“叔,老四在这儿吧,”老汉回话:“在哩,场院里呐。” 吴燕山再没说话,把马鞍放在架子上,又拍了一下已经栓在槽上吃草料的马,拎着水囊走进场院。 土匪老四伤好利索后,一改以往和其他人嘻笑怒骂的作派,每天带人在场院子里练马阵,练对打;自已更是下功夫苦练,常常一对二、一对三进行格斗,这会正在带着几十号人在练马上冲刺和劈杀。 吴燕山没有打搅他们,站在远处背着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劈木桩,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枪、队伍、地盘这些字眼。 训练停下来,老四快步走到吴燕山跟前说:“大哥来了哇,现在农闲了,我带大伙多练练。” 吴燕山笑着说:“老四,别那么严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老四说:“等我报了仇,就变回去了,” “让大家散了吧,去家里喧喧吧,”吴燕山觉得需要对老四说叨说叨。 女人端上来两碗粥,几个黑面馒头,两人很快吃完,女人收拾完出去了。 吴燕山说:“老四,你刚才说啥报了仇就变回来,这念头要不得,你的仇恨就是吴家塆每个人的仇,是公仇,可不能当成个人私仇啊。” 老四脑子里还没有公仇私仇的概念,大哥的话对他来说有点深,他接不上话茬子,只好不言声。 吴燕山见老四一脸懵懂,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话切入点不对,接着说:“兄弟,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何况天外有天,狗日的罗望很硬手,别说你,就是我上,也不一定能拿下他,你在我手里能走几个回合。” 老四这才说:“地上三四趟没问题,马上走不了一合。” 马燕山笑了:“还是呀,高兴点吧,但是报仇的事你得听我的,不许私自下手,训练要抓紧,尤其是对大家要多讲我们的规矩,让每个人都要听召唤,眼下最急的是把枪弄到手,明白吗,明天跟我去看一下三木他们。” 老四说:“明白了大哥……。” 这些日子,吴三木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饱受煎熬,还没来得及享受拿到市场经管权的喜悦,也没心情留恋吴燕林温柔的怀抱。 先是老四被打伤,罗望没任何事,机器没备运到了甘州,开工在即。又是刘元柱用银元设局差点让老窝暴露。原打算乘货价虚高时高位出货,大赚一笔,不料开仓前一天,皮货价格被刘元柱拦腰一刀,美梦被一顿闷棍打的希里哗啦碎了一地。 皮货价格连续几天被打压,眼看就要到成本价了,再陪刘元柱玩下去他就要赔本了,赊本就是要从他身上剜肉呐。吴三木果断决定不再跟进,不再变动售价,总算是稳住了。 一连串的闹心事,都是因刘元柱引起的,让他对刘元柱很之入骨。 吴燕山和老四来到牙行是在晚上,进门就让两个女人随便搞点饭吃,不要准备酒,几个人吃饱肚子,打发走女人开始说事。 吴三木先把市场上与刘家缠斗的事说了一遍。 吴燕山说:“买卖的事我们不懂,但是,三木一定要像正经商人一样去做生意,有问题也用商道规矩解决,没有我同意不能用手段。牙行这个点到这一步不容易啊,再不能出任何闪失。以前的事是我们自己做事太冒失,只看到脚面上的那点儿油星子,以后必须按我说的章程办。就算是有人怀疑三木,没有把柄又能奈何。还有,罗望的事我亲自安排处置,不能把牙行扯进来。” 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在这件事的安排上,显示出了极高的智慧。 吴三木也不敢再冒险,听了吴燕山严厉的要求就应道:“大哥说的是,我一定遵从。和乌拉思曼约定好的交易时间快到了,除了交的定金,还需要三万银元,我这儿让姓韩的弄走一万五,皮货上又压住一部分,有点不凑手呐”。 老四说:“出发前搞一个大肉头吧”。 老三想了一下说:“大哥,家里起底子吧”。 吴燕山说:“这是眼下最大的事,家里的底子要动,但也不能起光了吧,也就是有宋家的大洋,不然的话,……,老四说的也再理,只是没有下家(抢劫的目标)呐”。 吴三木笑着说:“大哥,下家我有几个,城里的暂时再不能动了,乡下的可以不?” 吴燕山怀疑地说:“乡下的土财主能有多大油水。” 吴三木肯定地回答:“***四爷邹世平,为人极其刻薄贪婪,家里有百十亩水地,如果遭劫,四周的人不会帮他的。” 吴燕山问:“人你认识吗?消息来源可靠吗?” 吴三木说:“消息最初是牙行的账房李华堂与别人闲谈时我无意中听到的,后来我自己实地察看过,在当地村民中也打听了,是可靠的。” “三木,是个好下家,让他为咱再攒些钱吧,李华堂是你的账房,也是***二爷吧,这就容易让人连到一起,用第二个点吧。” 吴燕山放弃了打劫邹世平。 四个人就购买枪枝弹药的出发时间、运输等等的事议了一遍,吴燕山和老四就回了旅店。 第二天天亮,吴燕山对老四说:“带我去趟龙王庙。” 甘州城往西四五里地,靠近黑河边有一座龙王庙,这几年兵荒马乱,这儿就成了叫花子们的聚散之地。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股势力,号称甘州丐帮,帮主叫裴五。 吴燕山和老四在庙门口被几个叫花子拦住了,问他们找谁,老四下马,先是双手报拳,然后右手伸开五指并拢向上一指,左手竖起大拇指抱在胸前,一个年老的叫花子转身就进去了。 一会儿一个胖子点着腿跑了出来,看见老四就喊:“原来是四哥,老臭说来了帮中大人物……。”话没说完看见骑在马上的吴燕山,扑通就跪下说:“是恩人吴大哥到了嘛,这是咋说的,”说着就磕了三个头,起身拉着吴燕山的马缰绳进了庙门。 十年前,吴燕山和父亲到山峡买马,在街上看见两个军汉在用棍子围殴一个半大孩子,小孩也很凶悍,被军汉一棍打翻还爬过去咬住了军汉的手,另一个军汉挥起棍要下很手,吴燕山出手救下了这个小孩。问清楚小孩叫裴五,因偷军汉的钱被发现才让人殴打,本想带回吴家塆,可腿已折了,就放在老当家在山峡设的点上疗伤。 两年后吴燕山在甘州城碰到了他,走路一步一点的成了瘸子。凭着凶很,在甘州叫花子群里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吴燕山就安排他为自己传递消息,单独与老四联系,后来成了丐帮帮主。老四也就学会了丐帮的各种暗语手势,这里就是吴燕山说的第二个点。 三人进了一间很干净的小房子,裴五说:“大哥,有事让四哥言传一声就行,还用劳你大驾亲自跑。” 吴燕山很直接地说:“两件事,一是盯着城里要开张的服装鞋帽厂,搞点事,别让它安生,不要弄出人命就行。二是老四在你这住两天踩个点,线索你找,点子踩好后,你的人就不许在周围出现。” 裴五忙着答应说:“大哥放心,帮中人搞事是常有的。点子嘛,就米江镇管事方佑文家吧,这些年搜刮了不少钱,前两天一个兄弟到他家门口想讨个喜,被他儿子放出一条大黑狗从屁股上撕下了一块肉。” 吴燕山没有接裴五的话,说道:“我走了,交待的事你别弄走样,别送我了。” 吴燕山对裴五一点不客气,是没有把裴帮主当自家兄弟。裴五一开始就很怕吴燕山,他亲眼见过吴燕山的身手,等知道了他就是土匪贼骨头就更怕了,他清楚,吴燕山弄死他裴五,容易的像踩只蚂蚁,而且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四当天夜里就回到吴家塆,对吴燕山说了踩点结果。 “那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庄子,全家有十多口人,四周人家离庄子距离比较远,这家人人缘十极坏,出了名的小气,主人方佑文在清朝时是保长,后来又成了管事,很有钱。” 老四说完这些情况,吴燕山极为不满地问:“就这些,完了吗?” 老四打扮成叫花子,在方家四周转了一圈,从裴五那儿听了一些方家的情况,自认为可以就回来了,听吴燕山的活茬子不对,有点慌,低下头不敢言声。 吴燕山很喜欢老四,知道他平日就是一幅嘻嘻哈哈万事不上心的样子,被罗望打伤后有点沉默了,没有多责备,放缓语气说:“哥不怪你,以往踩点是老三,你是第一次嘛,再去一趟,先扮成挑货郎,想法进到庄子里,搞清家里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庄子里房子是咋摆弄的(房屋布局),天擦黑扮成花子去方家门口要一次饭,再到村里多讨要几户人家,就啥都弄明白了。” 老四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吴燕山想要的所有情况,还讲了村里流传方佑文的一些趣闻。 “方家只一个儿子,三十多了,有些痴呆,娶媳妇几年没孩子,前些年儿媳妇生了个男孩,和爷爷方佑文很像,村子里传言是方佑文的种。还有一年冬天,方佑文骑驴进城,半道上拉了一泡屎,就在上面插了个草杆子,傍晚返回又拎回了家。……。 村子里传着几个顺口溜:方佑文抠搜搜,虱子腿上刮肉肉。……。 米江有个方佑文,家里家外不是人。……。 万贯家财吝下的,儿子孙子自家的。……。” 老四绘声绘色地讲这些个埋汰人的顺口溜,仿佛过去那个老四回来了,吴燕山没有打断老四,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地大笑。 老四看见大哥开心了,才放心地说:“人好办,麻烦的是方家儿子养的一条狗。几年前,附近村民把对老子的仇恨撒在儿子身上,方家儿子在外面被人砸了黑砖,方佑文就从肃南给儿子买了一只小藏獒,儿子很喜欢,狗长大后只认家里几个人,方佑文儿子指谁狗咬谁,那狗有大衙门口的石狮子那么大呢。村里人好几个被咬。” 吴燕山说:“安排人用毒毒死。” 老四苦笑着说:“大哥,我试过,村民们也用过这招,那畜牲除了方佑文和儿子喂食才吃,别人给啥都不下口。” 吴燕山噢了一声说:“还成精了,我再想想吧”。 两个人对着油灯画出方家房子的布局,吴燕山交待老四明天挑三十个精悍的人,他亲自带着在饲养场训练。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一队人马在三更天从吴家塆无声无息的出发了。 人马到村头的小树林时东边刚放出一丝白色,这个时候是人睡觉最深、最香的时间。 吴燕山低声说:“下马,准备,开始。” 土匪们很快出了树林,个个黑布蒙面,手持长刀,只吴燕山、老四俩人手里是长矛,比平时用的长矛长的多、杆子也粗的多。 吴燕山抓了一把土扬起来,试了风向,带人从下风口靠近庄子,离庄子不远时挥了一下手,几个人从两边开始散开找到自己的位置蹲下来,这是防止有村民来救援,其他人猫着腰靠近庄门,吴燕山和老四逆风飞速跑向院墙,快到墙根时,院子里狗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两人用长矛把子抵住墙根,顺势一撑跃起,轻飘飘落在院内,藏獒咆哮着扑上来,跃起很高,吴燕山和老四的两支长矛奋力刺出去,从狗下腹部最柔软的地方捅了进去,狗嘶哑着低哼一声连同长矛掉在地上,吴燕山拔出长矛去开庄门,老四连长矛都没拔,跑向正屋,边跑边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 庄门一开,二十多人冲进庄子,三人一组扑向各自的目标,吴燕山重新插好门站在院子里。 咣咣的踏门声响起,有的房子里传出一两声短促的哭叫声。一袋烟功夫,各房子里的人就被捆绑好推到院子中央,老四进的是正屋,出来最迟,一下子推出四个人,头发花白的矮胖子是方佑文,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老四只绑了方佑文一人。 吴燕山看了看有的衣裳不整,有的光着身子的一群人,走到方佑文跟前说:“说吧,东西在哪儿,别逼我杀人。” 方佑文扑通跪在地上高声哭喊:“爷,爷爷呀,我没钱呀。” 吴燕山知道方佑文无非是想传出去点声响,就挥了一下手,土匪们从兜里掏出石子儿把所有人的嘴塞住了,吴燕山手指两个女人说:“这两个也一样,孩子抱过来,”两个土匪把孩子抢过来,作势要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大叫一声屎尿全下来了,人已软成一滩泥。 方佑文嘴里塞着石子儿,呜呜两声昏死过去。 年老的女人很平静地说:“钱给你们,别伤娃子。” 生活中,一些年长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顽强,遇事更冷静,也更泼辣。 方佑文再也没有站起来,瘫在炕上,时间不长就死了,家道从此败落。 第三声 一 第三声 一 旅部大门口,一个中年女人跪在那儿很长时间了。 这女人一早就来到旅部门口要求见韩旅长,卫兵挡住不让进,她就跪地上。 时间一长就有行人围观,卫兵觉得有损韩旅长“亲民、爱民”的高大形象,就驱走行人把她请进耳房,问她找韩旅长啥事,女人说是土匪的事,得见到韩旅长本人才说。 卫兵只好通报了韩起茂,韩起茂听到是土匪的事,就让卫兵带到会客室来。 女人一进门就爬在地上磕头,说:“韩长官,我是米江镇管事方佑文的婆姨,是来求韩旅长的。” “方佑文是个好管事,只是现在已经瘫在炕上,不适合再当官呐。”韩起茂打断说。 女人也不起来,跪在那儿说:“韩长官,我不是来要官的,我那个糊涂当家的要不是当这个狗屁官,也不会*弄上那么多脏钱,把村子里人得罪光,落下那些仇恨,让土匪盯上,遭抢劫都没人救命。落得没有了下稍子(没有好下场),我来是说土匪线索的。” 韩起茂忙说:“你起来说吧。” 又把警卫小马叫进来,让记下来。 女人说:“遭抢的前几天,家里先是来了一个叫花子,儿子不懂事放狗咬了人家,生生撕下了尻蛋子上的一块肉,不几天又来了一个叫花子,儿子又放开了狗,那叫花子跑的很快,狗都撵不上,打那天起,每天鸡叫三更都有人在庄子门前跑,狗叫的很凶,我们出来看,门外又没有人,等睡下了,又有人在庄子外面跑,跑一遍,狗叫一阵子,我们就起来看一次。就这么着,几天下来,狗嗓子哑了,家里的人也疲了,谁知那天土匪就来了。” “你是说那几天夜里在庄子外跑来跑去的都是那个叫花子,”韩起茂问道。 女人说:“肯定是,他跑的快,狗撵不上,我家的狗是藏獒。” 女人判断错了,那几天夜里跑来跑去的人是吴燕山安排的,每天晚上都换一个人去做同样的事,目的就是让人和狗都疲惫不堪,他好下手。 韩起茂点点头说:“明白了,明白了,和叫花子有关,是吗,还有没有?” 女人说:“没有了。” 韩起茂安慰了几句就让女人走了,让小马叫马福寿来。 韩起茂对甘州各种势力了解的很清楚,知道丐帮的老窝,帮主是谁,他早就想对付这群有碍观瞻的叫花子。 韩起茂对马福寿下达了命令:“带一个排,今晚剿了龙王庙,有反抗者就地枪毙,记住一定要活捉裴五,其他人不反抗驱赶走就行了,抓到人你亲自审问,具体情况你到情报处查一下相关资料,”写了一份手令交给马福寿。 韩起茂判断,叫花子与土匪一定有瓜葛,甚至可能叫花子就是土匪,抓住裴五是关键。 韩起茂想给马福寿升职,但他设有军功,剿了龙王庙,摸到贼骨头的线索,也算军功一件。 还有一件事他不能明说,就看马福寿的领悟能力了。 马福寿查资料时看到,龙王庙冬季有叫花子约五十人,夏季约三十多人,觉得一个排的兵力有点少,又不敢回去问韩起茂,只好去东校场调兵。 排长集合好部队,向马福寿敬礼报告,并请他训话,马福寿把韩起茂的命令宣布完,说了几句鼓劲励士气的话。排长听完,接着马福寿的话说:“全体立正,自现在起,各班班长必须把自己的兵集中在一起,不能单独行动,晚饭后到枪械库领武器,解散。” 排长把马福寿请到自己的房间问:“马处长,旅长命令写的简明扼要,还有没有其它交待。” 马福寿说:“旅长口头命令时说,活捉裴五,由我亲自审讯,其他人如有反抗就地枪毙,不反抗的驱赶走。” 排长放心了,说:“这就对了,反抗者就地枪毙嘛。” 领枪械时,排长让一班带冲锋枪,其他人带马步枪,全体人员必须配带匕首、马刀,二、三两个班每人带一把铁锹。 半夜里,全排人开向龙王庙,途中,排长又单独给每个班班长小声下达了命令,到达龙王庙,排长挥手说了句“行动。” 二、三班把龙王庙前后门把住,围墙四周每几步安排一人,排长和马福寿绕着龙王庙转了一圈来到正门,对站在门口的一班一挥手,排长自己端着冲锋枪对门开枪扫射,推开门,率先冲了进去。一时间,龙王庙里枪声大作,子弹的呼啸声掩盖了人的惨叫声,一会儿排长就押着裴五出来了,到了马福寿面前,立正敬礼后说:“报告马处长,裴五活捉,其余匪徒顽强抵抗全部击毙。”马福寿吃了一惊,还没有回话,排长又大声命令:“全排打扫战场,出刀,凡有口气的用刀处置。” 打扫完战场,队伍集合完毕,排长命令:“一班押送裴五,二、三班清理战场,天亮前必须清理干净。” 返回途中,排长小声对马福寿说:“处长,对旅长报告时请你就按我说的报,旅长会很高兴的。” 马处长又不是傻子,还用排长提醒。从排长押着裴五出来,向他报告战果时他就明白了韩旅长只让他带一个排的用意和命令背后的真实意图。消灭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用那么多人干嘛,几个人几把枪足够,一个排也是为了清理尸体用的,排长是老兵油子,马福寿说完韩旅长的口头命令就明白了该怎么办,布置的很周到。 把裴五押送到审讯室,马福寿进行了审讯。 天亮后,马福寿拿着审讯记录给韩旅长汇报,马福寿说:“报告旅长,那个丐帮帮主裴五通匪,叫花子们多次参与土匪的活动,在抓捕裴五时,他们负隅顽抗,全部就地击毙。活捉了裴五,这是审讯记录,清旅长过目。” 韩起茂笑眯眯地说:“土匪胆敢反抗,就要坚决击毙,你做的好,战场清理干净了吗?” 马福寿说:“留了两个班,天亮前会清理干净。” 韩起茂没再说话,翻看审讯记录,看完后他脸色变的很难看,怒骂道:“裴五可恶,犯下通匪大罪,狗*的该死。” 原来裴五在坦白时为了减轻自己通匪的罪,牵扯出了吴三木,记录上写的原话是:“裴五讲:长官,我检举揭发吴三木通匪,我手下的小叫花子在跟综土匪老四时,发现老四出入牙行,在牙行住了很长时间,据此推断,吴三木通匪是实,我是被逼的,求长官饶了我吧。” 韩起茂看到裴五在审讯时供出吴三木又惊又怒。但他立马想到眼下不能动吴三木。一则吴三木是有钱绅士,就凭裴五口供动他,证据不足;二则自己刚把市场经管权交给他,还收了人家五千大洋,牵连到自己不好收场;三则留住他盯紧了,是牵出贼骨头的一根绳索,再说吴三木油水那么大,不诈干他多可惜。 于是就问马福寿:“这份记录都谁知道?” 马福寿说:“报告旅长,参加审讯的两个人和我。” 韩起茂说:“交待你三件事,第一、把裴五咬出吴三木这一段删了重新搞一份审讯记录,让裴五划押,立即处置裴五。第二、告诉参与审讯的两个人,谁把这事捅出去,就是个死。第三、你亲自起草剿匪报告,重点要写清是剿匪,连同审讯记录上交,对参与审讯人员和剿匪队伍予以表彰,每人奖励银元两块。另外,你安排人盯紧吴三木,单独向我汇报。去执行吧。” 马福寿返回审讯室,叫出那两个正在睡觉的审讯者,交待一番,尤其是“泄露出去就得死”这句话语气很重,三人进来,迅速按韩旅长的要求做好口供,让裴五画押后,一个审讯者手持铁管子从裴五身后照脑袋猛击几下。……。 当日,排长拎一个木匣子到厘金局对马福寿说:“马处长,从裴五窝里搜出六千多银元,这是你应得的一份,三千,请收下。” 排长一走,马福寿拎着木匣子去了旅部,向韩旅长如实报告,韩起茂只说了句:“想不到一个叫花子头还蛮有钱的呵,”并没有追究那个排长。 自此,马福寿成了韩旅长的心腹,接替马九旺成为营长兼厘金局局长。那个老兵油子排长当兵多年,精明能干却升不了官,自己恐怕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由。 那夜,甘州百姓听到了枪声,此后半年多时间,市民的红白喜事再也没有叫花子成群结队来讨喜,也用不着为喜事过的顺当事先打点裴五了,至于那群死于非命的叫花子嘛,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是一群令人可怜、可恶的叫花子,叫花子群里的老人、女人、孩子、残疾人,在马福寿的战报中统统都是匪。 马九旺休假结束,以团部副参谋长的身份到教导营主管新兵征集、训练。上任发现,征集到的新兵不到四百人。地方乡镇按韩旅长五丁抽二、三丁抽一要求报上来的名册有一千余人,缺员很多,他想了一招,但不敢自己作主,就到旅部请示韩起茂。 韩旅长想扩军组建新一团,兵源是他最头疼的事,马九旺的办法正中下怀,两人一拍即合。 甘州各乡镇的管事接到韩旅长的通知,在旅部大会议厅等候韩旅长训话,许多人已经猜到与征兵有关,果不其然,韩起茂拿着乡镇上报名册和已经入伍的名册逐一对比,乡镇报了哪些人,来了哪些人一目了然。管事们叫苦连天,“人家不愿当兵吃粮,我们也没招数呐,”“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兵荒马乱地,谁愿让自己孩子当兵打仗。”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韩起茂大声对一起参加会的马九旺说:“马副参谋长,去带你的人进来。” 马九旺立正答道:“是,”走了出去。 一会儿带着几十名背着马枪、挎着马刀的士兵齐步进了会场,大家突然安静了,个个脸色铁青,东校场上那一幕可是记忆犹新。 韩起茂站起来大声说:“诸位征兵不力,自己又没有招数,我韩某人教给大家解决的办法,必须执行,请副参谋长宣布命令。” 马九旺掏出一张纸大声宣读:“为帮助地方完成征兵任务,兹命令:第一:骑兵一连一排每三人一个小组入驻各乡镇,帮助乡镇征兵,五日为限。第二:入伍新兵服装、军备费用每个新兵十元,由乡镇筹措上交。第三:凡符合征兵条件的人丁,拒不应征者,每个人丁缴纳一百元免征费,有效期两年,由个人缴纳。拒不应征、又不交费者,按逃兵论处,现在按乡镇分配入驻人员。” 把进来的士兵按三人一组分配到了各乡镇。 韩起茂笑着说:“诸位,把分配给你们的人领回去,有士兵帮你们,征兵任务没有问题了吧,可别把我的士兵饿着了。” 所谓的“帮助”就是去抓兵,乡镇管事个个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违抗。 穷苦人家一下子拿出一百银元谈何容易,交不起钱,再不应征,按逃兵论处,逃兵是要吃枪子的,穷苦人家会咋选择呢。 乡绅富商不想让儿子当兵,那好办,交钱买两年平安吧。有钱人家的儿子本来就不好强征入伍,这也是给那些不好剃的头找了个合适的帽子。大家都是一类人嘛,与其翻脸,不如给人家开一道门,钱也有了,人情也有了,马九旺的招数让韩旅长喜出望外。 征兵新三条像一股阴冷的寒风迅速在甘州卷起来,千百户人家笼罩在阴霾中。 达盛昌没能幸免,先是熟皮作坊内一个城关镇的小伙子被抓,他原来就在市场里刘家的货仓做工,家里前五年两个哥哥娶媳妇,已经拉下饥荒,两个哥结婚后分户单过,自顾不暇,老俩口全靠这个小儿子挣钱养活,镇上警察讲他符合三丁抽一要求,交钱不可能,家徒四壁,哪来一百大洋,儿子被抓兵,老俩口就找到管事周吉,哭天抹泪地求他帮忙,周吉只好拿着厂子和个人签订的用工契约找到罗望,两人拿着契约到镇公所找关富智,关富智不在,值班的人说去东校场送新兵了,又赶到新兵营,门口岗哨根本搭不上话,好说、歹说、塞钱都没用,说是长官吩咐了,最近刚入营新兵多,任何闲杂人员不能进入兵营,两人只好回来再想办法。 回到达盛昌,王积富告诉罗望,缝纫作坊里黑城子招来的人被抓了六个,说他们是镇上早就上报的符合条件的壮丁,这六个是经过培训能上机操作的工人,两人着急,就去找刘元柱,刘元柱拿出纸写了几句话装进信封封好,让周吉交给伊清阁老板,又安慰两人,回去调整好工人班次,人一定能放出来,但钱可能要交,就从达盛昌出吧。 看到刘元柱这么肯定,罗望就放心地回去等。 五天后,韩起茂不仅征集到一千三百多名新兵,而且筹措到了购置装备的大部分钱款。韩起茂在许多场合表彰了马九旺,似乎马九旺重新获得了信任。 主子的批复到了,同意组建新一团,还要求把新一团训练成忠于马长官、战斗力强、能打胜仗的部队云云。批复中明确,枪枝弹药由长官署装备处统一配备,其他装备自筹。好在征兵新三条的推行,筹到了军费。 韩起茂高兴的起草了一份新一团营以上军官任命建议报告,命人送达西宁长官署,带着旅部人员一行十几个来到东校场,他想突然袭击视察新兵训练情况。 到了兵营,岗哨认识他们,不敢阻拦,只能放行,韩起茂和众人下马步行至训练场,一个席棚子下坐着马九旺和教导营的几名军官,看见长官,几个人跑步相迎。 韩起茂在训练现场仔细观察士兵进行队列、跑步、骑马、射击等课目训练,马九旺在旁边介绍:“旅长,我们把教导营的骨干分配到到新兵排代理排长、班长,以排为单位开展训练,效果不错,尤其是许多新兵不识字,让老兵手把手讲授军规,手把手教授使用武器等等,……。” 视察结束,韩起茂表扬了马九旺和教导营,让他们把新兵的服装、被褥全部换成新的,韩起茂说:“新兵要有新气象,人家交了十块钱的服装、军备费嘛,为啥还用这些老兵淘汰下来的,破旧不堪,影响士气呐”。 韩起茂要求更新军装、被褥,这属于自筹军费解决的事,马九旺就想到了刘元柱、罗望的达盛昌,他打电话请示韩起茂,韩起茂同意交给达盛昌,价格由旅部军需官决定,与军需官沟通好价格,他骑马到了刘家。 刘元柱一见他就问:“九旺,人放了吗?” 马九旺反问:“刘大掌柜,放啥人呐?” 刘元柱把一月前达盛昌的人被抓的事说完。 马九旺笑着说:“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出过新兵营,信根本就送不进去,没办法,谁让咱做事不周引起人家疑心。” 马九旺让刘元柱告诉罗望,明天到新兵营来拿几套军装、军鞋,照样子制做,人也带回去。 刘元柱问他西宁拜见马长官情况,马九旺高兴地说:“运作的很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这次罗望顺利进了新兵营,马九旺已经准备好各种型号的旧军装和旧军鞋在等他,让罗望拿出用工契约文书,搞清是哪七个人,马九旺写了一份说明,主要内容是:达盛昌为部队制做军服,此七人为达盛昌工人,正在为部队服务,免服兵役云云。 罗望带着人和旧军装、军鞋回到了达盛昌。 韩起茂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长官署的任命批文到了,前来宣布命令的行署主任一行二十余人,押送来了枪械、弹药,同时也送来了几名团级军官,而且要求立即召集新一团全体士兵宣布任命。除了几个营级军官是他报上去的人,团一级军官大部分是西宁长官署的人,他提名的团级军官一个没有,更让韩起茂不解的是新一团团长是马九旺。 韩起茂心里很憋屈,这马九旺啥路数,没有听说过他在部队上层有过硬的关系,怎么就从上报的副团级、副参谋长一跃成了团长,这不是隔着锅台子上炕,强行成了正主儿。 自己主子签署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执行吧,一肚子气的韩起茂满脸笑容和行署主任寒喧着,又让小马电话通知东校场集合部队,一行人前去宣布任命。 韩起茂、行署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前面摆了一张长条桌,马九旺和等待任命的军官们面向主席台站成一列,后面的士兵以连为单位列成九个方阵,队伍到是很整齐,粗看的话还有几分威武雄壮的气势。 马九旺这几个月的训练效果不错,硬是把许多目不识丁、分不清左右的庄稼汉训成了步伐整齐、军姿挺拔的军人,只是士兵们穿的军装陈旧破烂,许多人的军装不合体,军帽变形、帽扇子露出黑色硬衬,显出几分败相。 军官们个个精神抖擞,军容风纪整洁,气势不凡,与士兵反差很大。 韩起茂读完长官署的命令,颁发了委任状,就请行署主任代表马长官训示,主任却大声宣布:“新一团团长马九旺上台接受马长官授予的战刀,”侍从人员跑步把一个黑色长方形木匣放在长条桌子上,主任打开木匣双手拿出一把军刀,抽刀出鞘,单手握刀向上高举,再向前挥出然后入鞘,做完这套动作,马九旺已跑步上台,立正敬礼后双手接过战刀。 韩起茂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样的战刀不同于官兵作战用的普通战刀,区别是刀背处有一凹槽,内嵌熟银,上面錾刻铭文:“成功成仁,马步芳题”八个字,授予这种战刀,表示马长官对属下十分信任,当然也是驭下的一种手段。韩起茂有一把,摆在办公室的架子上,是马长官亲手授予他的,军中有这种战刀的不超过十个人,马长官亲自授予的也就三两个人,这是韩起茂引以为傲的资本,为此,他对自己的主子也多了几分忠诚与敬重。 今天授予马九旺,虽然是行署主任代授的,也足以在军中抬升马九旺的身份,这是在韩起茂心上扎了一小刀,让他的心尖尖上滴出血来。 韩起茂一直认为主子对自己的信任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在甘州驻军中是独一份,现在有人要分享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会让他如芒在背。 无论心里多不痛快,韩起茂始终不带在脸上,笑容满面地主持完了仪式。马九旺带着新到任的军官送别时,还拉着马九旺的手和蔼地说:“恭喜九旺了,今天新兵表现很好,九旺不容易啊,士兵们虽然平时训练辛苦,军服磨损严重,却很好地展现了军威,团里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嘛,……,今后你我兄弟嘛就同心协力为马长官尽忠吧。”这些话和他的态度当然也是演给主任看的。 马九旺的升迁是刘元柱长远谋划的一部分,是和刘远柱、张启正策划运作分不开的,更重要的是在马九旺拜见马步芳时,交谈的很投机,马步芳感觉到这个年龄和自己相访的营长精通士兵训练、作战,对目前的政局、军事见解深刻,尤其是提出每个排新兵老兵混编作为基本作战单位等想法很顺自己的味口,对打破军中小山头是一种好办法。那天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谈话可能还要继续。 事后马步芳安排人对马九旺暗中进行了调查,反馈来的结果是马九旺毕业于新疆陆军军官学校,……,突袭甘州立了一等功等等。 马九旺从兰州返回甘州时,绕道西宁又一次拜见了马步芳,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任命。 韩起茂送走行署的人后,一个人在办公室静坐,回忆起马九旺当排长时如何迅速接近自己,进而成为心腹,因为与刘元柱交往引起自己怀疑的过程,又想起杀人立威、征兵新三条等等的计谋,觉得都是在为同一个主子效劳尽忠,心里慢慢的放下了。自语着:“人才呀,要提防,更要使用好呐。” 第三声 二 二 达盛昌接下了军装、军鞋制造生意,罗望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从新兵营回到达盛昌,把旧军装、军鞋放在衣帽裁剪操作间,让人叫来周吉,母亲放下手中的活,三人商量办法。 母亲拿起一件破烂的上衣看了一会,让王积梅用熨斗熨平整,铺在案子上查看一番说:“望儿,有办法,你安排人全部清洗干净,凉干熨平整,从缝接处拆开,按型号大小分装,我晚上加班干,两天内做出衣服、鞋帽的摸子。” 罗望放心了,有了模板,剪裁缝制根本不是问题,母亲估算了每套军装所需材料数目、种类,罗望和周吉核算工本费用,对照兰州市场材料价格表,两人把材料、运费、人工、各种税费合计,每套军装成本接近三块银元,马九旺给的价格就是三块银元一套,比他们自己来料加工或者制作成衣销售利润低的多,几乎无钱可赚,罗望决定再去找一趟马九旺,把每个型号需要的数量统计清楚,还要再谈一下价格。 在新兵营找到马九旺,罗望说了自己的要求。马九旺让勤务兵到各连队统计好后送到达盛昌,对罗望说:“价格问题我做不了主,是旅部军需官定的,军需官叫韩起成,是韩旅长的堂兄弟,当然,最后决定权在韩起茂那儿。” 罗望只好再找军需官,军需官的答复是请示韩旅长后回话,最终等到的回复是价格不变,制造军装的税费全免。罗望松了一口气,按厘金局规定,税费要占成本的四成,免交后每套成本不到二块大洋,利润已经很高了。 后来罗望了解到,部队以往采购军装费用每套是六块银元,韩旅长给他们的价是一半,人家的算盘打的很精。 两个月后,军装加工完毕,罗望带人吆着几辆大车送到军营,新兵营门口已经挂上了xx旅新一团的牌子,马副参谋长变成了马团长。勤务兵接他们到军需仓库,交接完军装,勤务兵对罗望说:“罗掌柜,团长请你到骑兵连见面。” 马九旺一直记得和刘元柱谈到罗望的功夫时,刘元柱说:“罗望和魏宝比划过,两人不相上下。”魏宝插话说:“罗望哥身手很硬,放开手脚的话,我恐怕不是对手,那次和土匪单挑,只一个照面,土匪就被打爬在马背上。” 岗哨通报达盛昌罗掌柜带人前来送军装时,马九旺心里一动,何不趁机试试罗望,他让勤务兵去门口接人,并交待卸完军装带罗望到骑兵连。 马家军以做战勇猛著称,骑兵犹为凶悍,每个团都有连以上的骑兵建制。马九旺的骑兵是从一千多名新兵中选拔出来的,班长、排长、连长都是韩起茂亲自在一团骑兵营选的老兵。连长姓马,河洲老兵,人精瘦,个子大,是韩起茂特意安排的副营级军官,比起其他连长从军衔上就高了一头,几个步兵营长也怵他三分,刚到任时,牛皮哄哄的,对马九旺不甚尊敬,更别说是团部其他从西宁长官署派来的军官了。直到在靶场上,马九旺表演了五枪打中五个移动靶,徒手格斗专门叫出马连长,打倒他三次。军人尚武,对本领超过自己的上司是心悦诚服的尊敬,马连长再见到马团长就低眉顺眼、服服帖帖了。马九旺不敢和马连长比马上功夫,他自己清楚那是人家的强项。今天罗望来了,马九旺想印证一下魏宝的话。 罗望到骑兵连训练场时,全连三个排在训练不同课目,一个排练马阵,一个排站军姿,一个排在练单骑冲锋攻击,目标是木桩,团长、连长骑在马上看排长指挥士兵冲刺、劈杀。 骑兵连组建不久,新兵们能完成全部动作的极少,大多数人只能做出劈杀动作,刀劈不到木桩上,不是出刀早了就是马已经到了刀还没劈下,排长一遍又一遍示范,讲要领,拔刀、策马、加速、挥刀,讲究稳、准、很。士兵、马匹都是大汗淋漓。 马九旺看见勤务兵带着罗望走过来,让马连长通知排长停止训练,人、马都休息一会,自己下马和罗望打招呼,拉住罗望的手摇了摇,介绍给马连长,并说:“罗掌柜可是马上马下都来得地高手。”马连长听了,虽然问候道:“罗掌柜好,”但脸色阴了,马连长对马上功夫很自信的。 马九旺从刀架上整齐排列的军刀中拿过一把,将刀把一端递给罗望说:“见识一下马家军的战刀,”这是军中规矩,递给别人战刀要么双手捧着刀刃朝里、刀背朝对方递给对方,以示尊敬,同级之间是把刀柄递过去,刀尖指向对方那是挑战。罗望左手握住刀柄,右手五指放平在刀面上抚摸过去,至刀尖处用指尖弹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罗望赞叹一句:“名不虚传,连普通士兵都使用如些精良的战刀。” 马家军的战刀全长近五尺(1.5米),刀柄上有护手,呈灯笼状,刀柄处三指宽,向刀尖延伸逐渐收窄,刀尖微微上挑形成一奇怪的反角,刀背较厚,只有自刀尖处约一半开刃,很锋利,刀面内侧是平的,外侧有血槽。 罗望第一次见到这种战刀,握在手里上下挥动几下,看似很重的战刀,挥动时却不压手,设计的很精妙。试了两下,双手捧刀递回给马九旺,马九旺没接刀说了一句:“不上马试试。” 罗望说:“军中试刀,班门弄斧,那是找不自在呢,算了吧。” 马九旺见罗望没有上套,就接过刀递给马连长说:“马连长你给罗掌柜露一手。” 马连长接刀上马,驱马缓步走向马道,在入口处停住,突然大喊一声“驾”,马猛地弹出去,人已贴在马背上,手平端着,刀尖向前,靠近木桩时马速己到极限,挥刀下劈,刀发出“日”的一声啸叫,半截木桩飞了出去。 马连长驱马缓缓回到马九旺旁边,双手捧刀递给马九旺,成立正站姿,观看的士兵一片掌声。 罗望看完表演,频频点头说:“马长官这一下可是千锤百炼才能有的啊”。说完就抱拳行礼准备告辞。 罗望从一进训练场就觉得血流在加速,人的呼喊声,马的嘶鸣声唤醒了他的神经,就想上马挥刀,但理智告诉他,这儿是兵营,自己是生意人。 马九旺哪能让罗望就这么走了,一手拉着罗望一手把刀塞在手上说:“牵我的马来,”又说“罗望,不够朋友了吧,……。” 罗望脸上有点无奈,心里却跃跃欲试,就说:“马长官,立两个木桩子,五六步距离吧,”这是他和侍卫们常练习的刀劈双桩。 马九旺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赶紧让勤务兵立木桩。 罗望先把马牵好,用手抚了一遍马面颊,又拍了拍马屁股,才上了马。 马连长看罗望先和马亲昵一番才骑上去,就知道这个罗掌柜是行家,马是人家马团长的,认生,贸然骑上去会惊了马。 罗望是左手持刀,驱马立在马道另一侧。策马奔向木桩,和马连长不同,罗望的刀是下垂指向后下方的,靠近木桩连劈两刀,根本看不清他劈出第一刀又是怎么收刀,再一次劈下的,两个木桩从中间裂开了。 马九旺大喊一声“好。” 马连长也连声叫好,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马九旺说:“罗掌柜,木桩是死物,和马连长走一趟如何?” 罗望还在犹豫,马连长先说了句:“谨遵团长命令,罗掌柜承让,”就上了马,走过刀架顺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走到场地另一边。 罗望苦笑一下说:“马长官,换木刀吧,”他知道士兵对攻训练用的是木刀。 两个人、两匹马从场地两边相向冲出,靠近时,马连长先挥木刀从上而下劈出,被罗望挥刀挡开,马已错身冲出攻击范围,两人在场边停住,调转马匹,又冲向对方。马连长还是先挥刀,这次是横向拦腰劈向罗望,一刀劈空,身体有些倾斜,没来得及收回刀,肩头上被踹了一脚,人离开了马鞍子,重重摔在地上。罗望在马连长出刀时,身体一缩重心放在马鞍一侧,躲刀的同时右脚蹬向对方,马连长的马上功夫远不及小个子土匪,只一下就落马了。罗望没等马停住,立起身跳下马,扶起了马连长,连说:“抱歉了,”马连长到像是不在意的样子,站起来对罗望说:“好功夫,佩服的很。” 马九旺这才相信魏宝说的话,对罗望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做生意屈才了嘛,到军中来,先作教官,不出几年就出息了。” 罗望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今天出手已经冒失了,哪能再听马九旺的,就说道:“马长官,你知道,单人格斗与结阵冲杀不同,我一对一格斗还行,三四个人结成一个战斗单位冲杀就比正规军人差的远了。”赶紧向马连长道声别,告辞回去了。 韩起茂的剿匪行动让吴燕山沉寂了很长时间,他要求下面的人,没有他的指令不许离开吴家塆,女人们务劳好地里的庄稼,青壮年由老四带着训练,不能间断。 几次行骗、打劫,吴燕山搞到了不少钱财,他准备亲自带人去星星峡把武器弄回来,这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前几天派老四到龙王庙找裴五,想摸一摸甘州的情况,摧促他安排人骚扰达盛昌,老四回来告诉吴燕山,龙王庙附近的村民在整修粉刷龙王庙,说是今年风调雨顺,要祭祀龙王,打听叫花子们下落,没有人知道,老四问一个老汉:“老人家,我家里人被拐了,听说流落在城里讨饭吃,说不定就在丐帮里,您老知道这儿的人呢?”老汉说:“娃子,别找了,就当没这个人了。” 吴燕山只好在夜里来到牙行找吴三木。 吴燕山问吴三木丐帮下落,吴三木消息很灵通,说:“大哥,让韩起茂剿了,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龙王庙那边响了一阵枪,此后这两个月,就没有见过叫花子了,从兵营传出消息说,是官兵剿匪,帮主肯定是活不了,其他人不知道下落。” 吴燕山叹气道:“可惜了,那儿是我在甘州的一个点,怎么就让韩起茂查出来了,老四打听了,方佑文瘫在炕上,儿子有些痴呆,应该不会出问题,罗望那边也没动静,这事得查清楚。我们每次动做,都会留下破绽,要接受教训,这姓韩的狠毒之极,兄弟千万要小心从事,牢牢记住我定的章程,一丝风都不能透出去。” 吴三木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两人边喝茶边说事。 吴燕山问到了老三,吴三木说:“老三现在是市场管事,住在市场里,人不错,做事细心老到,皮货价格一直跌,已经到了近五年的最低价,全仗老三维持,大仓才略有盈利,市场也算稳住了,开始我以为是刘元柱使的很招,现在看,可能是他为了尽快把自己存的陈年旧货倒腾空,有老三在,市场我还是放心的。” “大哥,姓罗的现在弄大发了,甘州各个商铺里都有达盛昌的衣服、鞋帽卖,前段时间又接了新一团的军装制造,熟皮、毛毡生意也开始了,甘州街上的脚踏车、家家户户点的洋油灯全是从达盛昌出的货,靠刘元柱资助,干一件成一件,日弄的好哇。”说起达盛昌,吴三木很了解。 吴燕山冷哼一声说:“裴五这个怂包,让他弄点事,事没搞出名堂,自己先栽了,姓罗的就让他先搞吧,那些钱财迟早是咱爷们的,你千万不能乱用手段,再说他还碍不着我们。” 说到买枪的事,吴三木说:“大哥我去吧,当初讲好了的新疆我跑,乌拉思曼我也熟,你留下镇守。” 吴燕山说:“这些事你暂时不要再参与,安心做生意,日弄好牙行、市场是大事,老四也认识乌拉思曼,让他陪我就够了。还有,如果我回不来,你起出家底子,把你这儿的钱也全部拿出来,分给剩下的人。全部都遣散,让大家离开吴家塆自谋生路,不要再干这营生。……。” 吴三木对达盛昌的情况了解的到是一清二楚,但他误判了刘元柱打压生皮价格的目的,达盛昌也不是事事都成。 几个月来,甘州市场生皮价从开始的不断走低,进入了量、价都在低位运行的平衡期。达盛昌制做的熟皮因为质量好,保持了原来的价格,生皮的低价为熟皮提供了盈利空间,熟皮和衣帽制作成了达盛昌的支柱。其它如毛毡、皮鞋销售都很差,达盛昌门店的货架子上,摆满了各商号退回的皮鞋、毛毡,长时间积压,已经吃掉不少利润。 罗望和周吉今天有空闲,两人在门店商量办法,从架子上抽出几双鞋摆在柜台上检查,没毛病啊,又拆开了几卷毛毡检查,也没问题。 周吉坐在椅子上脱下自己的鞋,脚上套了一双皮鞋,在地上走了几步,没觉得不舒服。 罗望的眼光放在周吉脱下来鞋上,又抬起自己的脚看了一眼,拿起一只皮鞋敲打着柜台说:“周管事,你在甘州不算福翁也是有钱人,为啥不买皮鞋穿布鞋。” 周吉楞了楞说:“我这是穿的长衫嘛,再说,甘州街上到处尘土,穿皮鞋不舍得啊。” 罗望笑着说:“你的问题就是大家的问题,我们前一段时间太忙,事情没有往根子上想,这事得从几头弄。” “周管事,你安排人把这种白色毛毡搬回作坊,在上面嵌入大红囍字,寿字,福字,式样让师傅自己鼓捣。” 罗望叫来王积富,让他量一下达盛昌全部工人的衣服、鞋子尺寸。 安排完他就骑车到了林家,见到林之甫行礼问好,林梅英到了一碗凉茶,罗望不客气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对林之甫说:“伯父,向你借几件旧衣服,不过,归还的时候不是原件,只能还新的。” 林之甫很痛快地说:“没问题。” 林之甫是甘州城少有的几个常穿中山服、中便服,系皮带、穿皮鞋的人,现在进入夏季,上身穿的是短袖衬衫。而甘州本地有钱人多是长衫,布鞋,天热了上身也是汗褡子,罗望借衣服就是想用做军装的办法,试制一批中便服、裤子、皮带,短袖衬衫,让达盛昌的人先穿出去。 几天就做出了第一批衣服,罗望按林之甫的旧衣服尺寸挑了一套送到了林家,正赶上午饭时间,林之甫留下罗望吃午饭,两个人谝闲传的时候,林梅英摆好了简单的饭菜。三人入座,林梅英说:“罗掌柜,衣服的事我看有点悬。”罗望看着林梅英接不上话,他和林梅英见面次数多了,但没说过几句话,林梅英的话他还真不好回,林梅英接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甘州人的穿着多少年了没有变过,习惯了,要接受你们的新式样怕是难呢,再说又那么穷。” 林之甫接着说:“罗贤侄,丫头说的有一点理,往深里说,中国人认为,穿着是身份的象征,甘州城里满大街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呐,不过我支持你把中山服、衬衫、皮鞋这个生意坚持做下去,要不了几年一定赚钱。” 罗望说:“梅英妹子说的我当时就想了,就是没有想到伯父那么深,现在北京、天津、兰州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这种打扮,甘州也应为时不远了,先做起来再说吧。……。” 嵌着大红字的毛毡、新款式的衣服摆上了门店,进入了甘州的商号,毛毡价格比原来翻了一翻,依然很抢手。后来,这种毛毡花样越来越多,成了出嫁姑娘、老人过寿的必需品。成品的中山服、中便服、皮带、皮鞋有人买了,但出货量小,两下相抵,仅是保平。 林梅英不幸言中,往后十几年里,甘州百姓越来越贫穷,除了个别富人的衣着在跟着大都市的节奏进步,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能遮羞和保暖就不错了,哪里谈的上好看。 达盛昌的生意平稳发展,大部分工人都能拿下自已的工作,母亲有了空闲时间,每隔几天就到刘家和刘甲母亲聊天。俩人去了几回教堂,母亲就有了要信教的想法。 经过了开业前的乱,开业后打开局面的忙,罗望的生活也有了规律,早起晨练,白天忙着照看厂子,晚上读书,隔几天去找刘元生聊天,找一些问题向刘元柱、林之甫请教,刘元柱给了他几本有关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书,罗望看不大懂,这方面的书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书多是从林之甫那儿借来的经济方面的书籍,还有唐诗、宋词、佛学典籍、历史演义等等。 每次去林家都能见到林梅英,俩人慢慢走近了一些,也能够就厂子生意、家长里短的事聊一会天,开始林之甫还加进来三个人说话,两三次后,林之甫三言两语后就到书房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辈。 母亲见儿子去林家次数多了就对罗望说:“望儿,对林梅英有想法了吧,要不让人去说说。” 罗望脸微微一红说:“娘,再等等吧,先把厂子搞好再说,”母亲也不再提这事。 第三声 二 二 达盛昌接下了军装、军鞋制造生意,罗望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从新兵营回到达盛昌,把旧军装、军鞋放在衣帽裁剪操作间,让人叫来周吉,母亲放下手中的活,三人商量办法。 母亲拿起一件破烂的上衣看了一会,让王积梅用熨斗熨平整,铺在案子上查看一番说:“望儿,有办法,你安排人全部清洗干净,凉干熨平整,从缝接处拆开,按型号大小分装,我晚上加班干,两天内做出衣服、鞋帽的摸子。” 罗望放心了,有了模板,剪裁缝制根本不是问题,母亲估算了每套军装所需材料数目、种类,罗望和周吉核算工本费用,对照兰州市场材料价格表,两人把材料、运费、人工、各种税费合计,每套军装成本接近三块银元,马九旺给的价格就是三块银元一套,比他们自己来料加工或者制作成衣销售利润低的多,几乎无钱可赚,罗望决定再去找一趟马九旺,把每个型号需要的数量统计清楚,还要再谈一下价格。 在新兵营找到马九旺,罗望说了自己的要求。马九旺让勤务兵到各连队统计好后送到达盛昌,对罗望说:“价格问题我做不了主,是旅部军需官定的,军需官叫韩起成,是韩旅长的堂兄弟,当然,最后决定权在韩起茂那儿。” 罗望只好再找军需官,军需官的答复是请示韩旅长后回话,最终等到的回复是价格不变,制造军装的税费全免。罗望松了一口气,按厘金局规定,税费要占成本的四成,免交后每套成本不到二块大洋,利润已经很高了。 后来罗望了解到,部队以往采购军装费用每套是六块银元,韩旅长给他们的价是一半,人家的算盘打的很精。 两个月后,军装加工完毕,罗望带人吆着几辆大车送到军营,新兵营门口已经挂上了xx旅新一团的牌子,马副参谋长变成了马团长。勤务兵接他们到军需仓库,交接完军装,勤务兵对罗望说:“罗掌柜,团长请你到骑兵连见面。” 马九旺一直记得和刘元柱谈到罗望的功夫时,刘元柱说:“罗望和魏宝比划过,两人不相上下。”魏宝插话说:“罗望哥身手很硬,放开手脚的话,我恐怕不是对手,那次和土匪单挑,只一个照面,土匪就被打爬在马背上。” 岗哨通报达盛昌罗掌柜带人前来送军装时,马九旺心里一动,何不趁机试试罗望,他让勤务兵去门口接人,并交待卸完军装带罗望到骑兵连。 马家军以做战勇猛著称,骑兵犹为凶悍,每个团都有连以上的骑兵建制。马九旺的骑兵是从一千多名新兵中选拔出来的,班长、排长、连长都是韩起茂亲自在一团骑兵营选的老兵。连长姓马,河洲老兵,人精瘦,个子大,是韩起茂特意安排的副营级军官,比起其他连长从军衔上就高了一头,几个步兵营长也怵他三分,刚到任时,牛皮哄哄的,对马九旺不甚尊敬,更别说是团部其他从西宁长官署派来的军官了。直到在靶场上,马九旺表演了五枪打中五个移动靶,徒手格斗专门叫出马连长,打倒他三次。军人尚武,对本领超过自己的上司是心悦诚服的尊敬,马连长再见到马团长就低眉顺眼、服服帖帖了。马九旺不敢和马连长比马上功夫,他自己清楚那是人家的强项。今天罗望来了,马九旺想印证一下魏宝的话。 罗望到骑兵连训练场时,全连三个排在训练不同课目,一个排练马阵,一个排站军姿,一个排在练单骑冲锋攻击,目标是木桩,团长、连长骑在马上看排长指挥士兵冲刺、劈杀。 骑兵连组建不久,新兵们能完成全部动作的极少,大多数人只能做出劈杀动作,刀劈不到木桩上,不是出刀早了就是马已经到了刀还没劈下,排长一遍又一遍示范,讲要领,拔刀、策马、加速、挥刀,讲究稳、准、很。士兵、马匹都是大汗淋漓。 马九旺看见勤务兵带着罗望走过来,让马连长通知排长停止训练,人、马都休息一会,自己下马和罗望打招呼,拉住罗望的手摇了摇,介绍给马连长,并说:“罗掌柜可是马上马下都来得地高手。”马连长听了,虽然问候道:“罗掌柜好,”但脸色阴了,马连长对马上功夫很自信的。 马九旺从刀架上整齐排列的军刀中拿过一把,将刀把一端递给罗望说:“见识一下马家军的战刀,”这是军中规矩,递给别人战刀要么双手捧着刀刃朝里、刀背朝对方递给对方,以示尊敬,同级之间是把刀柄递过去,刀尖指向对方那是挑战。罗望左手握住刀柄,右手五指放平在刀面上抚摸过去,至刀尖处用指尖弹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罗望赞叹一句:“名不虚传,连普通士兵都使用如些精良的战刀。” 马家军的战刀全长近五尺(1.5米),刀柄上有护手,呈灯笼状,刀柄处三指宽,向刀尖延伸逐渐收窄,刀尖微微上挑形成一奇怪的反角,刀背较厚,只有自刀尖处约一半开刃,很锋利,刀面内侧是平的,外侧有血槽。 罗望第一次见到这种战刀,握在手里上下挥动几下,看似很重的战刀,挥动时却不压手,设计的很精妙。试了两下,双手捧刀递回给马九旺,马九旺没接刀说了一句:“不上马试试。” 罗望说:“军中试刀,班门弄斧,那是找不自在呢,算了吧。” 马九旺见罗望没有上套,就接过刀递给马连长说:“马连长你给罗掌柜露一手。” 马连长接刀上马,驱马缓步走向马道,在入口处停住,突然大喊一声“驾”,马猛地弹出去,人已贴在马背上,手平端着,刀尖向前,靠近木桩时马速己到极限,挥刀下劈,刀发出“日”的一声啸叫,半截木桩飞了出去。 马连长驱马缓缓回到马九旺旁边,双手捧刀递给马九旺,成立正站姿,观看的士兵一片掌声。 罗望看完表演,频频点头说:“马长官这一下可是千锤百炼才能有的啊”。说完就抱拳行礼准备告辞。 罗望从一进训练场就觉得血流在加速,人的呼喊声,马的嘶鸣声唤醒了他的神经,就想上马挥刀,但理智告诉他,这儿是兵营,自己是生意人。 马九旺哪能让罗望就这么走了,一手拉着罗望一手把刀塞在手上说:“牵我的马来,”又说“罗望,不够朋友了吧,……。” 罗望脸上有点无奈,心里却跃跃欲试,就说:“马长官,立两个木桩子,五六步距离吧,”这是他和侍卫们常练习的刀劈双桩。 马九旺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赶紧让勤务兵立木桩。 罗望先把马牵好,用手抚了一遍马面颊,又拍了拍马屁股,才上了马。 马连长看罗望先和马亲昵一番才骑上去,就知道这个罗掌柜是行家,马是人家马团长的,认生,贸然骑上去会惊了马。 罗望是左手持刀,驱马立在马道另一侧。策马奔向木桩,和马连长不同,罗望的刀是下垂指向后下方的,靠近木桩连劈两刀,根本看不清他劈出第一刀又是怎么收刀,再一次劈下的,两个木桩从中间裂开了。 马九旺大喊一声“好。” 马连长也连声叫好,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马九旺说:“罗掌柜,木桩是死物,和马连长走一趟如何?” 罗望还在犹豫,马连长先说了句:“谨遵团长命令,罗掌柜承让,”就上了马,走过刀架顺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走到场地另一边。 罗望苦笑一下说:“马长官,换木刀吧,”他知道士兵对攻训练用的是木刀。 两个人、两匹马从场地两边相向冲出,靠近时,马连长先挥木刀从上而下劈出,被罗望挥刀挡开,马已错身冲出攻击范围,两人在场边停住,调转马匹,又冲向对方。马连长还是先挥刀,这次是横向拦腰劈向罗望,一刀劈空,身体有些倾斜,没来得及收回刀,肩头上被踹了一脚,人离开了马鞍子,重重摔在地上。罗望在马连长出刀时,身体一缩重心放在马鞍一侧,躲刀的同时右脚蹬向对方,马连长的马上功夫远不及小个子土匪,只一下就落马了。罗望没等马停住,立起身跳下马,扶起了马连长,连说:“抱歉了,”马连长到像是不在意的样子,站起来对罗望说:“好功夫,佩服的很。” 马九旺这才相信魏宝说的话,对罗望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做生意屈才了嘛,到军中来,先作教官,不出几年就出息了。” 罗望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今天出手已经冒失了,哪能再听马九旺的,就说道:“马长官,你知道,单人格斗与结阵冲杀不同,我一对一格斗还行,三四个人结成一个战斗单位冲杀就比正规军人差的远了。”赶紧向马连长道声别,告辞回去了。 韩起茂的剿匪行动让吴燕山沉寂了很长时间,他要求下面的人,没有他的指令不许离开吴家塆,女人们务劳好地里的庄稼,青壮年由老四带着训练,不能间断。 几次行骗、打劫,吴燕山搞到了不少钱财,他准备亲自带人去星星峡把武器弄回来,这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前几天派老四到龙王庙找裴五,想摸一摸甘州的情况,摧促他安排人骚扰达盛昌,老四回来告诉吴燕山,龙王庙附近的村民在整修粉刷龙王庙,说是今年风调雨顺,要祭祀龙王,打听叫花子们下落,没有人知道,老四问一个老汉:“老人家,我家里人被拐了,听说流落在城里讨饭吃,说不定就在丐帮里,您老知道这儿的人呢?”老汉说:“娃子,别找了,就当没这个人了。” 吴燕山只好在夜里来到牙行找吴三木。 吴燕山问吴三木丐帮下落,吴三木消息很灵通,说:“大哥,让韩起茂剿了,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龙王庙那边响了一阵枪,此后这两个月,就没有见过叫花子了,从兵营传出消息说,是官兵剿匪,帮主肯定是活不了,其他人不知道下落。” 吴燕山叹气道:“可惜了,那儿是我在甘州的一个点,怎么就让韩起茂查出来了,老四打听了,方佑文瘫在炕上,儿子有些痴呆,应该不会出问题,罗望那边也没动静,这事得查清楚。我们每次动做,都会留下破绽,要接受教训,这姓韩的狠毒之极,兄弟千万要小心从事,牢牢记住我定的章程,一丝风都不能透出去。” 吴三木听了大哥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两人边喝茶边说事。 吴燕山问到了老三,吴三木说:“老三现在是市场管事,住在市场里,人不错,做事细心老到,皮货价格一直跌,已经到了近五年的最低价,全仗老三维持,大仓才略有盈利,市场也算稳住了,开始我以为是刘元柱使的很招,现在看,可能是他为了尽快把自己存的陈年旧货倒腾空,有老三在,市场我还是放心的。” “大哥,姓罗的现在弄大发了,甘州各个商铺里都有达盛昌的衣服、鞋帽卖,前段时间又接了新一团的军装制造,熟皮、毛毡生意也开始了,甘州街上的脚踏车、家家户户点的洋油灯全是从达盛昌出的货,靠刘元柱资助,干一件成一件,日弄的好哇。”说起达盛昌,吴三木很了解。 吴燕山冷哼一声说:“裴五这个怂包,让他弄点事,事没搞出名堂,自己先栽了,姓罗的就让他先搞吧,那些钱财迟早是咱爷们的,你千万不能乱用手段,再说他还碍不着我们。” 说到买枪的事,吴三木说:“大哥我去吧,当初讲好了的新疆我跑,乌拉思曼我也熟,你留下镇守。” 吴燕山说:“这些事你暂时不要再参与,安心做生意,日弄好牙行、市场是大事,老四也认识乌拉思曼,让他陪我就够了。还有,如果我回不来,你起出家底子,把你这儿的钱也全部拿出来,分给剩下的人。全部都遣散,让大家离开吴家塆自谋生路,不要再干这营生。……。” 吴三木对达盛昌的情况了解的到是一清二楚,但他误判了刘元柱打压生皮价格的目的,达盛昌也不是事事都成。 几个月来,甘州市场生皮价从开始的不断走低,进入了量、价都在低位运行的平衡期。达盛昌制做的熟皮因为质量好,保持了原来的价格,生皮的低价为熟皮提供了盈利空间,熟皮和衣帽制作成了达盛昌的支柱。其它如毛毡、皮鞋销售都很差,达盛昌门店的货架子上,摆满了各商号退回的皮鞋、毛毡,长时间积压,已经吃掉不少利润。 罗望和周吉今天有空闲,两人在门店商量办法,从架子上抽出几双鞋摆在柜台上检查,没毛病啊,又拆开了几卷毛毡检查,也没问题。 周吉坐在椅子上脱下自己的鞋,脚上套了一双皮鞋,在地上走了几步,没觉得不舒服。 罗望的眼光放在周吉脱下来鞋上,又抬起自己的脚看了一眼,拿起一只皮鞋敲打着柜台说:“周管事,你在甘州不算福翁也是有钱人,为啥不买皮鞋穿布鞋。” 周吉楞了楞说:“我这是穿的长衫嘛,再说,甘州街上到处尘土,穿皮鞋不舍得啊。” 罗望笑着说:“你的问题就是大家的问题,我们前一段时间太忙,事情没有往根子上想,这事得从几头弄。” “周管事,你安排人把这种白色毛毡搬回作坊,在上面嵌入大红囍字,寿字,福字,式样让师傅自己鼓捣。” 罗望叫来王积富,让他量一下达盛昌全部工人的衣服、鞋子尺寸。 安排完他就骑车到了林家,见到林之甫行礼问好,林梅英到了一碗凉茶,罗望不客气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对林之甫说:“伯父,向你借几件旧衣服,不过,归还的时候不是原件,只能还新的。” 林之甫很痛快地说:“没问题。” 林之甫是甘州城少有的几个常穿中山服、中便服,系皮带、穿皮鞋的人,现在进入夏季,上身穿的是短袖衬衫。而甘州本地有钱人多是长衫,布鞋,天热了上身也是汗褡子,罗望借衣服就是想用做军装的办法,试制一批中便服、裤子、皮带,短袖衬衫,让达盛昌的人先穿出去。 几天就做出了第一批衣服,罗望按林之甫的旧衣服尺寸挑了一套送到了林家,正赶上午饭时间,林之甫留下罗望吃午饭,两个人谝闲传的时候,林梅英摆好了简单的饭菜。三人入座,林梅英说:“罗掌柜,衣服的事我看有点悬。”罗望看着林梅英接不上话,他和林梅英见面次数多了,但没说过几句话,林梅英的话他还真不好回,林梅英接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甘州人的穿着多少年了没有变过,习惯了,要接受你们的新式样怕是难呢,再说又那么穷。” 林之甫接着说:“罗贤侄,丫头说的有一点理,往深里说,中国人认为,穿着是身份的象征,甘州城里满大街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呐,不过我支持你把中山服、衬衫、皮鞋这个生意坚持做下去,要不了几年一定赚钱。” 罗望说:“梅英妹子说的我当时就想了,就是没有想到伯父那么深,现在北京、天津、兰州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这种打扮,甘州也应为时不远了,先做起来再说吧。……。” 嵌着大红字的毛毡、新款式的衣服摆上了门店,进入了甘州的商号,毛毡价格比原来翻了一翻,依然很抢手。后来,这种毛毡花样越来越多,成了出嫁姑娘、老人过寿的必需品。成品的中山服、中便服、皮带、皮鞋有人买了,但出货量小,两下相抵,仅是保平。 林梅英不幸言中,往后十几年里,甘州百姓越来越贫穷,除了个别富人的衣着在跟着大都市的节奏进步,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能遮羞和保暖就不错了,哪里谈的上好看。 达盛昌的生意平稳发展,大部分工人都能拿下自已的工作,母亲有了空闲时间,每隔几天就到刘家和刘甲母亲聊天。俩人去了几回教堂,母亲就有了要信教的想法。 经过了开业前的乱,开业后打开局面的忙,罗望的生活也有了规律,早起晨练,白天忙着照看厂子,晚上读书,隔几天去找刘元生聊天,找一些问题向刘元柱、林之甫请教,刘元柱给了他几本有关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书,罗望看不大懂,这方面的书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书多是从林之甫那儿借来的经济方面的书籍,还有唐诗、宋词、佛学典籍、历史演义等等。 每次去林家都能见到林梅英,俩人慢慢走近了一些,也能够就厂子生意、家长里短的事聊一会天,开始林之甫还加进来三个人说话,两三次后,林之甫三言两语后就到书房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辈。 母亲见儿子去林家次数多了就对罗望说:“望儿,对林梅英有想法了吧,要不让人去说说。” 罗望脸微微一红说:“娘,再等等吧,先把厂子搞好再说,”母亲也不再提这事。 第三声 三 三 吴燕山和老四带着二十个人前往星星峡。 吴燕山几个人骑马走在前面,老四和其他人拉着十几匹骆驼远远地尾随,骆驼上带着路上用的食物和水。他们没有走大路,避开城镇、村落,顺着古长城边的小路行走。沿途,戈壁滩上的沙丘间,断断续续的颓垣断壁、残败的烽火台依然可见,它们坚韧地与风沙抗争着,顽强地屹立在苍凉的戈壁滩上。 嘉峪关是长城的尽头,他们绕过关卡,进入寸草不生的黑戈壁,这片戈壁滩上的砂砾呈黑褐色,被火烧过一般,故称黑戈壁。 走这条道是吴燕山选的,当年和老当家进疆走过几次。为避开大路上的兵站,也为探明返回的路。返回时带着枪枝弹药走大路,恐怕连命都会送给韩起茂。 第七天,在一个叫金窝子的地方停下来,这儿是老当家当年带吴燕山出入新疆落脚休整的地方。一座黄色沙土山在戈壁滩上突兀地隆起,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水流淌到山湾里积成了池塘,四周长着芨芨草,距离星星峡不远了。吴燕山让大家扎好简陋的帐篷,人和牲畜在这儿休整,安顿好后,和老四骑马走向星星峡。向西走了几里地,看见了人烟。这是一片用土夯成围墙的房屋,屋顶上铺着黄色的胶泥,房门仅能容一个人出入,窗户也只是在墙上开了个洞,大门没有门板,是在土墙上开了一个豁口,一侧立着块黄色的大石头,刻着碛口香屋四个字,吴燕山下马在夯土墙上寻找,看到了刻划在墙上的二个圆圈,又看见院子里马槽上栓着一匹马,就对老四说:“人在里面,你进去吧。” 这是吴三木与乌拉思曼约定见面的地方,当时约好,一个圆圈表示一天,墙上划满五个圆圈表示人已离开,现在两个圆圈,院子里又有马,人当然在。 一会儿老四出来了,高大肥胖的乌拉思曼侧身从门里挤出来,不等老四介绍,乌拉思曼粗声大气地说:“哇呀,大当家亲自来了嘛,先进去喝一碗酒,再去看货。”吴燕山也大声笑着打招呼,老四去栓马。二人进了屋,里面光线虽然昏暗,却很凉爽,进门二三步就是土炕,铺着毛毡,到是很干净,乌拉思曼招呼吴燕山上炕,又对里屋喊道:“花牛,上一桶酒,”一个女人从门洞里钻出来,一手拎木桶,一手拿着三个碗,光线暗,吴燕山看不清女人长啥样,只觉得很胖,女人把桶和碗放在炕桌上,也不说一声,又回里屋了。乌拉思曼拔出塞子,倒满三碗酒说:“来,当家地,干完嘛,白葡萄酒,内地喝不到地,”老四饮完马、添了马料也进来了。三人端碗碰了一下,一口喝完,吴燕山觉得有点酸甜,不象是酒,很凉爽、消暑。他心里惦记着枪技弹药,就问乌拉思曼:“乌大掌柜,货在哪里,要不先去看看。” 乌拉思曼说:“当家地不要急,日头嘛还高,先喝酒,天凉一点就去,你要相信我嘛。” 乌拉思曼告诉他们,这片房子叫碛口香屋,是客棧、也是妓院,这儿叫碛口,也叫峡口,星星峡两边全是这样的客棧,许多女人被弄到这儿,一辈子再也没有离开过,乌拉思曼笑着说:“碛口香,吃着不香睡着香,客人住下不回乡呐”。吴三木这才明白老当家带他出入新疆,四次路过这里,为啥都在金窝子休整、过夜。 一桶酒喝完,乌拉思曼掏出一块银元丢在炕桌子上,说了句“花牛,钱放下了,明日个再来,”又对吴燕山和老四一摆手。三人出门上马,乌拉思曼一点不显笨重,上马动作很利索,到叫吴燕山有点刮目相看。乌拉思曼边走边讲着星星峡的掌故,这些吴燕山都很清楚,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这问那。 “乌掌柜,星星峡咋不见峡谷?”指着蜿蜒曲折山路两边的红色山峦问:“乌掌柜山上的碉堡驻军了吗?”不管吴燕山问啥,乌拉思曼都耐心地回答。 吴燕山是第五次通过隘口了,望着四周峰峦叠嶂,危岩峭壁矗立在小路两侧,远处碉堡上黑洞洞的枪眼,他依旧能感觉到咄咄的杀气。 出了隘口,西边,太阳已经放在远方金黄色的沙漠上,上方是黑白两色缠绕的云雾,光线从云雾中穿过射向四方,东边,月亮升起来了,借着太阳的光线,镶嵌了一圈金边,日月同辉的情形在内地是很难见到的。 吴燕山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随乌拉思曼走向一座废弃场院,里面出来一个手持步枪的人,跑过来接住乌拉思曼的马缰绳问:“咋才两个人,没有问题吧?” 乌拉思曼说:“人在金窝子呢,放心吧豹子,没事,去看货。” 进了场院才看到地上爬着五匹骆驼,旁边几只长条形的木箱子,那个叫豹子的打开两个说:“步枪一百,冲锋枪四把,驳壳枪四把,子弹十箱,驳壳枪子弹不收你们钱,头回生意嘛,又是大顾主,看吧。” 老四立马眼睛发绿,像是狼眼在夜里发出了绿幽幽的冷光,跳下马扑过去,拿起一枝步枪,取开包着的油布,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冲锋枪,看着这个,又瞅瞅那个,吴燕山也很兴奋,费尽千辛万苦,看见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他没有像老四那样外露,只是跳下马,接过豹子递过来的驳壳枪握在手里掂了几下。 乌拉思曼知道两个人不会使枪,说道:“先吃点东西,还有事要说清,再教两位当家的使枪。” 四个人商量好,今夜就把货送到金窝子,交易做完,两边各自返回,不能在此久留。 几个时辰后,吴燕山两人就学会了三种枪的使法,站立射击,单腿跪地射击,卧倒射击几种姿式的要领掌握的也很快。尤其是老四,到半夜时,竟然就能把枪大卸八块,又组装起来。 乌拉思曼惊奇地称道:“四当家天生就是玩枪的,神了。” 乌拉思曼和豹子已经在这条道上多次做这样的买卖,非常熟悉地形,顺着壕沟从山背后过了隘口,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金窝子,豹子和吴燕山点钱、验枪,乌拉思曼和老四拉几匹骆驼去购买补充人和牲畜路上吃的食物,正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临别时,乌拉思曼抱着吴燕山双肩说:“过了柳园尽可能连夜赶路,那边有马中英的部队出没、也有韩起茂的人马。”两人约定好,乌拉思曼每到甘州送货都夹带枪枝弹药,吴燕山全要。 吴燕山是志存高远呐。 走了两天,到了黑泉子,这是方圆几百里唯一一处水源,四面沙丘围着一小片绿洲,中央有一汪水。时值正午,太阳光直射到人和牲畜身上,地上的沙子翻卷着热浪,晃的叫人眼晕,许多人脸上卷起来一层白色的油皮,嘴唇干裂,浸着血丝,马匹、骆驼也步履蹒跚,吴燕山见大家都疲惫不堪,想着剩下的路就要日夜不停地往前赶,就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 实在是太累了,大家喝点水、吃点东西后,都迷迷糊糊睡着了,有的手里拿着烧锅子,嘴里吃进去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响起鼾声,吴燕山让老四先睡,自己守着,太阳快要落山时,老四醒了,吴燕山已经把牲口饮完,料兜子给马和骆驼套好,他让老四叫醒几个人,把弓箭准备好,两人一组轮流放哨,马匹骆驼拴牢,准备过夜,自己抽出马背上的箭壶枕在头下睡着了,……。 感觉到箭壶振动,吴燕山一咕噜爬起来,四下张望,天还设黑透,没有啥动静,他又爬在箭壶上,确定有马匹靠近,马蹄声杂乱紧密,来人不少,吴燕山大声喊:“起来,都起来,准备刀箭,躲在骆驼后面。” 时间不大,沙丘上冲下十几匹马,来人手里挥动着步枪,枪口朝上,嘴里嗷嗷嗷地叫着逼近,等他们到了沙坡底部,吴燕山大喊:“准备、放箭,”他知道来的是正规军人,搜出枪枝是死路一条,只有抵抗才有生路,十几枝箭飞过去,冲过来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四个掉下了马,其余人停住马举枪开始射击,随着枪声,吴燕山这边有几声惨叫,马匹、骆驼都惊的站了起来,吴燕山继续喊:“放箭,上马,”几个人已骑上马,冲了过去。这是来前训练过的,老四一马当先,手里的箭射出去,扔了弓,抽刀冲向士兵,随着枪响有人落马,老四几个人已经逼近,步枪射出几发子弹后,来不及更换弹匣,士兵纷纷拔刀抵抗,老四他们一个来回,几个士兵落马,有几匹马跑了,吴燕山招呼大家把伤者抬上骆驼,有人要捡士兵的枪,吴燕山制止了,只许收拾自己的东西,赶紧向东逃离,吴燕山和老四拿出箱子里的冲锋枪断后。 往后的三天三夜,中间只休息了半天,六个伤者,全死在骆驼背上,吴燕山不让丢下,装在毛口袋里继续走,尸体散发着恶臭。 深夜进了吴家塆,老四去叫人,吴燕山他们到了饲养场,好几匹马和骆驼嘴里喷出的白沬夹杂着血点子,十几个人爬在地上喘着粗气,老四带着人到饲养场,吴燕山说了句“把人扶回家”就一头栽倒在地。 吴燕山睡了一个对时,醒来时屋子里围满了人,坐起身说:“都来干啥,老四,招呼所有的男人到饲养场。” 吴家塆被称之为男人的是十三岁以上的男性,一百三十多个全部集中在平时训练的地方,几支火把照得人脸彤红,小花蕊也在其中。吴燕山在台子上摆上老当家的画像,上了三柱香,大声喊:“拜老当家,”所有的人都跪地上磕了三个头。 吴燕山深吸了一口气说:“叔伯兄弟们,打今日起,能拿的起枪的男人都跟四当家在这里训练。……。这么多年,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穷,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枪,没有自己的地盘,与其窝在山塆里受穷,让人叫土匪,不如拚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大大方方地去收钱,让别人供养我们,过幸福的日子。……。” 韩起茂接到报告是在半个月以后,驻守肃州的二团报来军报称:“xx部一班搜查过路的商队时,遭遇反坑,对方训练有素,用刀箭杀死士兵九名,向东逃窜,……。” 韩起茂派出一个排的骑兵自黑泉子向东排查,不料高台、临泽一带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雨,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韩起茂从报告上看到的训练有素、没有拿走死去士兵的武器等因素判断,这些所谓的商人,可能是凉州马步青或者是宁夏马鸿逵的人,使用刀箭不用枪是为掩饰身份吧,再也没有追查此事。他要推行早就想好,因兵力不足一直没有实施的两项计划。 新一团集训己结束,按西宁长官署要求,完成了以排为作战单位的新老兵混编,今天参加完东校场新兵检阅仪式,韩起茂让旅部其他人回去,自己和警卫来到马九旺的办公室,坐在马九旺的椅子上,让马九旺坐自己的对面,他摆了一下手,示意警卫出去,等警卫出去并带上门后才说:“九旺,新一团是你一手组建、训练出来的,不过,要成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还得从实战中磨练,先从小阵仗中打出胆量、杀出血性,不然贸然上了大战场,士兵听到枪响,会吓的尿了裤子,敌人的骑兵一冲,砍瓜切菜一样等着挨宰吧,是不是阿?” 马九旺频频点头,韩起茂说的话,他是认同的,自己入伍不久就当上骑兵排长,训练时也是出类拔萃的,可第一次上战场,连长发出:“上马,冲锋”的命令时,竟然上不去马。马九旺站起来,双脚一磕成立正姿式说:“旅长,请您吩咐,九旺定当遵从您的命令,拉部队出去历练。” 韩起茂接着说:“马中英(马步英)自新疆回来后,重新占据了肃州城、瓜州城,我军退守肃州、瓜州的一部分县城和乡村,马长官没有命令我们大举进攻马中英,但下面的小规模战斗从没断过,你团五日内开赴肃州、瓜州,与二团协同作战,要一个乡镇,一个县城地去蚕食,积小胜为大胜,迫使马中英退出肃州、瓜州,这也是马长官的意思。另外,我计划推行贵金属官营,甘州、肃州、瓜州的几个淘金场,是我军重点攻击目标,据情报处报告,每个淘金场都有一定规模的武装力量,要打掉他们,肃州、瓜州那边的淘金场由你部解决,打掉霸占金场的老大,派兵驻守,沙娃子们可得留下为我们淘金,命令马上就会下达,九旺……。” 当日,马九旺和刘元柱在伊清阁见了面,马九旺把部队即将开赴肃州和贵金属官营的事告诉了刘元柱。 马九旺心情沉重地说:“刘掌柜,韩起茂对我的怀疑没有打消,贵金属官营,掌握黄金开采权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一定还有后手,咱们得提前防范,我离开甘州,你那边就断了消息来源,新一团各级军官都是西宁长官署和韩起茂的人,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想把全团牢牢攥在手里,怕是很难呐。” 刘元柱沉思一会说道:“这边的情况我会写信报给启正兄,韩起茂的贵金属官营计划一定会涉及到白银,看来他要插手钱庄,是得防范。你现在是新一团团长,旅部的命令不仅要执行,而且不能打一点折扣,这个团长来之不易,不能给韩起茂夺你军权的口实,……,估计韩起茂又要加征军费了。” 韩起茂回到旅部就下达了新一团出兵肃州的命令。又招见马福寿,给马福寿布置了加征出兵费、派兵夺取红石匣子等几个淘金场的任务。 刘家堂屋里,刘元柱、刘元生、罗望、周吉四个人在议论贵金属官营的事,刘元生说:“东家,贵金属官营的通告没有出台,是否会涉及到钱庄的经营权,我们不得而知,经营金、银,储存金银就存在违法的风险,前两次去兰州,我就钱庄改制、成立银行的事向省农工商局咨询过,他们是支持的。” 刘元柱说:“组建银行势在必行,但成为省银行的分行,可能性不大,还是考虑成立股份制银行更可行。” 罗望则建议:“要成立银行,完全摆脱官方力量是不可能的,要想让韩起茂无法插手,刘掌柜做大股东,还要吸收甘肃省银行、青海省银行作为出资方,……。” 改钱庄为银行,刘元柱在一年前已经开始筹备,刘元生接触过甘肃省银行,双方谈妥了条件,韩起茂贵金属官营计划的实施,使得此事迫在眉睫,罗望的话也提醒了刘元柱,甘州是甘肃省的属地,更是马步芳的天下。 刘元柱当即决定同刘元生一道,带上成立银行的计划书去兰州、西宁。 第三声 四 四 学校放了暑假,刘甲、林兰英回到了甘州,同行的还有林兰英的老师林美侠。 刘甲到家先去看望母亲,又去见父亲,把张启正的信交给刘元柱,说了一会儿学校的事,就来到达盛昌。 罗望见到刘甲,高兴地拉着他参观达盛昌的每个各操作间,介绍几个月来的生意情况。 看着干净整洁的作坊,工人忙碌有序的工作,听到罗望说已经有了近万大洋的毛利,刘甲由衷地敬佩父亲在生意场上的远见和惠眼识人。罗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在甘州又没什么根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与之合作。而罗望也如同父亲所期待的那样,把达盛昌打理的井井有条,短时间内就取得可观的利润。 “罗兄,了不得呢,把达盛昌操持的这么好,甘州城里你是最年轻的掌柜了吧,不出两年,就是一个罗财东嘛,”刘甲边看边赞扬罗望。 “那儿的话,没有兄弟的主意和令尊大人支持提点,我还不知道在哪个货仓里扛皮子哩。”罗望一点儿也不敢托大,话语里透出对刘元柱的敬重之意,对刘甲的感激之情。 刘甲在裁剪作坊见到罗望母亲,行长揖大礼问好说:“伯母好,这些日子伯母辛苦了。” 母亲笑着说:“少东家好,看来兰州的学校伙食不错嘛,少东家还是那样白白净净,精精神神地,……,你俩玩去吧”。 两人告辞出来,刘甲说:“罗兄,咱俩去林家吧,我得去问侯林伯父。” 路上,刘甲告诉罗望:“林兰英的老师林美侠女士也来了甘州。林老师是归国华桥,有大学问的人,常在报上发表关于民生的文章,她要了解河西农民的生活状况,……,魏宝要陪家父去兰州、西宁办理开设银行的事,还得麻烦罗兄当几天保镖。” 路过一家饭庄,刘甲订了一桌饭菜让送到林家。 两人进了街门,前院没有人,到了后院,看见林家三人和林美侠坐在亭子里说笑,两人对林之甫行礼问好,林兰英向罗望介绍道:“罗掌柜,这位是林老师,”“老师,这位就是我给您说过的罗望、罗掌柜。” 罗望躬下身体,双手报拳要行礼,林美侠站起来伸出了右手,罗望对握手礼还不是很习惯,不太自然地伸出左手,马上感觉到不对,有点尴尬地换成右手轻握了一下林美侠的手说:“林老师好,很高兴认识您。” 林美侠笑盈盈地说:“罗掌柜,甘州第一个开工厂的年轻掌柜,了不起,您是左撇子呀,请坐吧。” 罗望客气地谢过,打量着林美侠,这是位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瘦白净,眼睛不大但很清亮,短发齐肩,清爽干练的女士,能很快判断出罗望是左撇子,并为他出错手打了圆场,显出了随和睿智。 林之甫说:“我们正在行令喝老酒,二位贤侄来的正好,兰英给他们到上,继续吧。” 老酒是用大米酿造一种饮料,酒精度很低,是甘州有钱人家盛夏消暑的首选饮品,常用来招呼尊贵的女性客人,这也仅是有数的几户人家而已,寻常老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来的大米酿酒。在甘州,生活在偏远乡下的农民,穷其一生没见过大米为何物的人不在少数,林之甫用老酒招待林美侠,足见对其敬重。 刘甲说:“伯父、林老师,饭菜我已订好,一会儿就到,我们兄弟俩敬伯父和林老师”。说完两人站起来双手端杯向林之甫和林美侠示意,喝完敬酒,林美侠说:“你们两位心意表达了,就别再这么多礼数行不,要不咱们换个喝法。” 罗望和刘甲进来之前,四人在玩飞花令,林美侠觉得罗望年纪轻轻在生意场上打拼,可能对古诗词不会大熟悉,怕罗望出丑,就提议换一种方式。 林梅英却说:“林老师,还是继续行令吧,就剩最后一个“酒”字令了,行完也就圆了嘛。” 林之甫说:“也好,收官嘛,年长者起令,我先来,打头酒,家家有。”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六个人共同举杯喝完。 罗望座在第四位,轮到他时,端杯起身说:“四杯酒,游子归家鸟投林,借酒为你洗风尘,”“新丰美酒家万里,咸阳游侠多少年,”刘甲和林兰英端酒喝完。 林梅英靠父亲坐着,是最后收尾,说道:“酒逢六,园满酒,共贺老师六六顺,”“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大家共同端杯,祝贺林美侠。 刘甲和林兰英给林美侠安排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离城很近的米江镇,林家姐妹的大舅方端文家在那儿。四个人陪林美侠顺乡间土路到方端文家,罗望和刘甲手里拎着挂面、清油,罗望没有什么事,刘甲累的气喘吁吁,白净的脸热的通红。 路上,林美侠看见地里收割稻子的农民很是惊奇,林梅英、林兰英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着甘州大米,林美侠问:“这么好的土地,能出大米的地方应该很富裕吧?” 林兰英说:“这儿是甘州水土最好的地方了,池塘有鱼,地里长米,早年间甘州有句顺口溜:丫头嫁到米江,吃的上稠饭,穿得起绸缎,……,现在不行了呐,我大舅家都败了。” 林美侠不解地问:“除了去年甘州大旱,其它年份都风调雨顺的,怎么会不行呢?” 几个人说不出是啥原因。 到了姐妹俩的大舅家,只有方端文一个人在家,舅母和三个孩子在地里割稻子,家里房子到是十几间,门窗家俱都陈旧破败,油漆剥落,露出斑驳的底色,彰显出主人家曾经的富有和眼下的窘迫。方端文和林之甫同龄,也是读过书的人,读书不成回家务农,到弄的肩挑不动、手提不起,家里的几亩稻田全靠老婆孩子料理,方端文对外甥女和她们的朋友很热情,招呼几个人进屋就坐,烧茶倒水。 林美侠引出话题:“大哥,看您家条件还不错,能不能讲讲村里人的生活咋样。” “条件好那是几年前,地有八九亩、房有十多间,梅英、兰英母亲出嫁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后来爹妈因为方佑文占地的事气死了,家也就败了,”方端文说。 林美侠追问了一句:“方佑文是你本家吧,他为啥占你家的地?” “这个村大部分人家都姓方,说起来是本家族户,梅英和兰英知道占地的事,方佑文当管事的第一年,以修建镇公所的理由强占我家村头的三亩多地,官司打到县里,最后补尝了三十块大洋,方佑文在那块地上盖上了自家的庄子,……,家里老人相继离世了。” 罗望听说过方佑文的事,就说道:“大舅,方佑文是不是前段时间让土匪打劫了,镇上换管事了吗?” “是有这事,土匪怎么打劫的不知道,不过人已经死了,管事也换成了姓马的,原来在部队上当连长,喂饱的狼死了,又来了个恶狼。”方端文愤愤地说。 林美侠问到了米江镇近几年农民致贫原因时,方端文说:“这个我想过,民国后,农民地里的稻子全部上缴,县里按比价兑成小麦、玉米返给农户,种一亩水稻比种一亩小麦费工时、费本钱,镇上收的税费比清朝时多了四五项,占一年收成的四成,现在税费只收银元,农民又得卖了粮食换银元交税费,加上镇上、县里当官的扒皮,一个萝卜几头切,农民能不穷嘛。现在的米江不再是渔米之乡,顺口溜也变成了:丫头嫁到米江,破席片子满炕,碗里清的照脸,头发锈成毡毡,鞋底成了圈圈,裤子烂了裆裆,……,这儿有全甘州最肥沃的土地,却也是甘州最贫穷的乡镇。” 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对米江镇农民致贫的原因讲的很精准。 林美侠说:“大哥,村子里哪家人日子过不下去,我想去看看,” 方端文说:“我们家虽然败了,却是全村除了方佑文家最好的了,让梅英带你随便找两家看看吧,方正日子过的都恓惶,我和兰英、刘甲喧会谎,几个月没见了。” 林梅英带着林美侠、罗望随意走了三家,情况各不一样,第一家街门开着,家里没有人,院子里干干净净,三间土坯房也是房门大开,除了炕上叠着两床破被子,厨房里水缸是满的,面柜里空空如也。第二家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头发和脸上的落了一层锅灰,汗水一道一道淌下来,穿了一件长到脚面的兰布褂子,赤脚站在街门口,看见是三个生人,说了句:“家里大人下地了,你们不能进。” 林梅英认识这个小姑娘,就说:“小禾,我是你梅英嬢嬢(niang),认不得了吧,让我们进去,只是看一下你家就出来,好吗。”说完掏出手帕给小姑娘擦脸,小姑娘不情愿地闪开身,这家情况稍好点,院子里拴了一只山羊,房子里有桌子和两只木凳子。当林美侠在厨房掀开面柜时,小女孩突然大哭着喊:“来人呀,有贼啊。” 第三家看到的情形让罗望记了好多年,街门、房门上全都没有门板,窗户上糊着牛皮纸,三人进了屋,里面黑呼呼的,适应了一会,才看见一个女人和两个女孩围着坐在炕上,用一块旧芦苇席盖在腿上,都没有穿衣服……。三人只看了一下,赶紧退了出来,林梅英说:“这是家里只有一套可以遮羞的衣裳,男人穿上干活去了,林老师,这种情形在甘州并不少见,土生土长的甘州人一见就知道是咋回事。” 罗望鼻子发酸,眼睛蒙了层雾,心里一阵潮涌,有一种想跟人打架的冲动,四下里张望,除了寂静的村落、残破的房屋,罗望没有找到对手。 起风了,林美侠站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短发随风飘散着,她大声:“啊、啊”的喊了两声,沉静了许久,才说:“咱们回吧。” 回城路上,刘甲看着沉默不语的林美侠问:“林老师,明天还去不?” 林美侠说:“去,我得去看,得让国人都知道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后来,她在报上发表了数篇描写甘肃农民生活状况的文章,呼吁政府关注西北、关心民生,其中一篇有这样一段话:“入一村庄,鸡犬无闻,寂无人迹,两旁房屋,俱成残破,历数十户无不如此,……,步一空室,似乎屋内有微声息。……,始入,仍不能见物,少顷,忽发现屋内有母女三人,裸而无衣,破席敝体,神色木然,瘦削污秽之面目身躯,鬼物视之,恐犹不免有逊色,人之羞耻、人之尊严被贫穷消磨殆尽,……,此地曾号称塞上江南,渔米之乡,……。” 林美侠去的第二个地方是刘家的庄园黑城子,刘甲和罗望陪着林美侠骑马到了那里,魏三带着看了几户人家,穷依旧是穷,生活比刘甲一年前来时好了一些,村民脸上有了血色,都在忙碌着秋收,他想起那家只有一条绵裤的人家,就指着街门对魏三说:“三爷,带我们去看看这家吧,”魏三迟疑着带她们进了街门。 正值午饭时间,男人蹲在地上吃饭,魏三大声说:刘元新,少东家来了,”男人放下碗站起来说:“少东家好,”刘甲听魏三叫男人刘元新,是刘家“元”字辈,按辈份他应该叫叔,就问:“叔,日子还能过得去吧,闺女和婶子呢?” 男人低头不言声,魏三说:“闺女叫刘英子,在屋里呢,你婶子叫这个不争气的叔典了,”三人没听明白,魏三解释说:“就是租给别人当婆姨、养娃子(生孩子),租期两年,叫典妻。” 罗望和刘美侠互相看了一眼,说不出一句话,刘甲发火了,“魏甲长,魏三爷,你治下的村里竟然发生这种丢人丧德之事,脸面呢,让人当屁股踢嘛,我这一声叔叫的亏先人哩,……,咋回事,说清楚。” 魏三叹口气说:“少东家,也难怪你生气,年前,你给大家送来了布匹棉花,后来,老东家又派人送来了白面、猪肉和一些钱,这事让邻村的几个坏怂知道了,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在土地庙里设局摇碗子(摇骰子赌博),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听到风声,已经是初三了,带人去抄赌窝子,那伙人跑了,村里好多人把本就不多的家当输个精光,刘元新把一家三口还没穿上身的新棉袄棉裤都输了,这个灰鬼偷偷把老婆典给了邻村的光棍,唉,少东家,他开春地里下的种子还是我给的,闺女在屋里炕上,出不了门啊。” 罗望说:“魏甲长,麻烦你给刘英子弄身衣服穿,如果元新叔同意,人我带城里做工吧。” 魏三说:“好哩,罗掌柜,英子十三了,你带走吧,留着迟早会被不成气的爹卖给人家,”说完出去了。 刘元新说:“少东家,人你们带走吧,我以后再不上赌场子了,只是我想把英子娘赎回来,您看。” 刘甲一脸怒容说道:“你是叔辈,我不能说啥不是,要说的话留着我爹说吧,英子也是我堂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今天我没带多少钱,留几块银元去赎人吧。”说着从褡裢里摸出几块银元递给了刘元新。 魏三和他女人来了,乘收拾东西的空档,林美侠问魏三:“魏甲长,你知道其它村里农民生活的咋样?” 魏三说:“闺女,你们生活在城里,家境又好,不知咱庄稼人的苦焦,本地方圆十几里几个村子,我们的日子算是好的,几十年了没有饿死、冻死一个人,全是老东家仁义呐,地租是别的财东的一半,逢年过节送钱送粮,……,以前比现在好过,这几年税费加地租是一年收成的一半,口粮不够吃了嘛,日子就难心了。” 出城三个人,回来成了四个人, 罗望问林美侠:“林老师,你看到的这些能见报吗?” 林美侠坚定地说:“会,一定要让大家知道这些。” 刘甲说:“罗兄,林老师在为这些穷苦人说话,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罗望无奈地说:“就你我两个人,又能改变几个穷人的生活,世道乱成这样,到是那些真能改变别人处境的人,又有谁真心地为穷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去做事呐。” 刘甲信心满满地说:“有,我认识这样的人,他们除了为这些穷人谋取平安幸福的生活,没有一点私心,他们正在为了穷苦人奋斗着。” 罗望说:“刘甲兄弟说的人我在天津就听过,不过没见过,眼下,我只求这些人的穷苦不是因我而起,我的财富中没有他们的血泪,也就安心了。” 林美侠静静地听两个年轻人的谈话,似乎在看远处戈壁滩上苍凉的风景,又像是在想心事。 接下来,两人陪林美侠又走几个乡镇,和林美侠建立起了友谊,她离开甘州时对罗望说:“罗掌柜,人的善心能完成自我救赎,拯救不了别人,你和刘甲已经在偿试着拯救受苦人,你们这样的人一定会多起来。” 后来,罗望到兰州办货还专程去看望过林美侠。再后来,刘甲和林兰英告诉罗望,林美侠在兰州某个乡组织农民搞减租减息时遭人暗杀,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倒是政府通过了几项开发西部的法案,也如同石子儿丢进了黑河里,仅仅是听了个响声,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躲藏着,没有掀起什么波浪。用甘州俗语说“就如同行走在路上的骡子,吃多了草料放了几个虚屁,臭了几次路人就随风飘走了。” 第三声 六 六 罗望大多数时间在作坊和工人一起工作,他对所有的工序都非常熟悉,就连老杨修理机器、脚踏车的工作,在老扬忙不过来时,罗望也拿得下来,尤其是熟皮用的化工材料,从购买到配料都是罗望单独完成,不让别人插手。他从不板着脸训斥下面的工人,谁的活出了毛病,只是让停下来,叫一个做的好的人进行示范,连续两次出现次品,毫不客气的辞退。从厂子开工,已经辞退了四个人,每个被辞退的工人,他都让周吉给一些工钱。但在厂里做工,一日三餐都能吃饱饭,这对贫困的工人们来说,吸引力远比几个工钱大的多。几个月时间过去,工人们对达盛昌有了几分依赖,对年轻的罗掌柜是有几分俱怕,有几分感恩,大家做起事来就格外尽心竭力,生怕引起掌柜不满被辞退。 刘甲的暑假生活很忙碌,刘元生和刘元柱不在甘州,家里、家外的事都需要刘甲照料,每天在钱庄打理生意,钱庄关门上板,就到达盛昌和罗望与工人一起吃大锅饭。 刘甲喜欢达盛昌吃大锅饭的氛围,几十个工人在院子里或蹲或坐,端着老碗,吃饭时发出响亮的声音,互相开着荤素不论的玩笑。在这方面,刘甲表现出了很高的亲合力,第一次端碗在一个工人旁边蹲下,工人站起来说了句“少掌柜好”后,拿筷子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走开不敢,接着吃更抺不开脸,刘甲嬉笑说:“蹲下吃呀,我碗里有饭,不会抢你的。”大家伙很快习惯了刘甲和他们围成一圈吃饭、谝闲传,刘甲不仅不反感工人们的粗俗,反而跟着他们说一些市井俚语,工人们对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大城市的学生没有了排斥,多了些亲近。 林家姐妹也时不时跟着刘甲凑一回热闹,姐妹俩是吃完晚饭才来罗家和罗望、刘甲聊天,林梅英与罗望母子已经很熟悉了,对罗望的称呼也由“罗掌柜”改成了“罗望哥”。 母亲看着罗望和林梅英越来越亲近,就在私底下问周吉:“管事,这林家大小姐快二十岁了,为啥还没许配人家?” 周吉说:“这不是秘密,只要是和林家有来往的人都知道,林夫人去世的早,林先生不愿给孩子找后妈,林梅英要照料林先生的日常生活,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就没有人说过媒吗?”母亲有点刨根问底。 周吉说:“那丫头自小跟他爹读书认字,很有主意,再说甘州城条件好的就那么几家人,没有几个后生娃林家能瞅得上,到是听说几个外地大户人家托人说媒,林梅英当即拒绝,可能是放心不下林先生吧,还有就是宋家托人说过,是小少爷宋文辉,甘州城有名的才子,当时传的很邪乎,后来说是林梅英偷偷在公学门口看了一次宋文辉,对林先生说:“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根子不实,成不了材料,林先生就回绝了媒人。” 周吉明白罗望母亲为啥打听,就接着说道:“要不我去寻一下林家大小姐的八字,你老找人给批一下”。 母亲说:“人的婚姻虽说是天定的,福寿却是自己修来的。” 母亲觉得,林梅英就是老天爷留给自己儿子的,她也是有自己主意的人。 罗望又看上了一桩生意,对刘甲小声说:“吃完饭别走,有事给你说。” 两人和工人们蹲在院子里吃饭,一个工人正在说市井流传的“四大”:“这四大难听是老婆哭、野驴叫、刷锅铲子、锉锯条,四大好听是:轻敲茶盅、黄鹊叫、新媳妇喘气、大姑娘笑,四大舒坦是:打响嗝、放响屁、掏耳朵眼子、……。”刘甲竟然听的聚精会神,没有听清罗望说话,等工人油嘴滑舌说完“四大香,四大臭,”有人问还有没有,工人说没有了,刘甲才回头问罗望:“你是问我吃饱了没有吗?” 罗望笑着说:“再让他们给你灌这些脏水,小心你脑子里漂拖鞋,吃完饭有事说,快点。” 两人放下碗进了堂屋,刘英子端来盖碗茶,双手递给两人就出去了,罗望说:“我想弄一批玻璃,甘州城里家家户户窗户上都是糊纸,只有教堂窗户是玻璃。纸不透明,不保暖,年年换,玻璃第一次安是贵了些,用三年就和用纸的费用拉平了,更别说那些好处了。” 刘甲肯定的说:“那好啊,马上要开学了,我一到兰州就让分号办货,你等着接货就成了。” “还有,你走时把厂子里积压的衣服、皮鞋带一批放在兰州分号试销,”中山服、中便服、皮鞋在甘州销量不大,罗望想在兰州、西宁试一试。 刘甲问罗望:“记得兰英让你给她姐带了一封信,你没有问一问梅英信上写的啥事,”罗望说:“女孩子的事,我一个老爷们问个啥。” 刘甲坏笑着说:“咱俩连襟怎么样?” 罗望红着脸说:“我愿意不算,得让人家点头是不。” 刘甲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事有门,我来想法子办吧,单靠你这个木头,满脑子生意经,猴年马月才能把媳妇搞到手。” 罗望说:“哥哥我找媳妇,你急慌慌地干啥。” 刘甲拍了一下桌子说:“林梅英是姐姐阿你个榆木脑袋,她不结婚,我啥时候才能把兰英娶过门。” 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男男女女的事,母亲回来了,刘甲起身对母亲说道:“伯母,今天教堂那儿结束的早,我妈回去了吧,那我也得回家了。” 母亲说:“今天没去教堂,我和你妈去了林家。” 刘甲和罗望立马明白了俩人去林家是什么事。 刘甲开玩笑说:“伯母,没听说过母亲给儿子作媒人的,这是抢了我的功劳嘛。” 母亲也玩笑着说“你少东家的媒人才是自己的母亲,指腹为婚呐。” 就在刘甲和林兰英开学的前一天,林之甫在家里摆了两桌酒席,为两个女儿举行了正式的定婚仪式,媒人是刘元生和周吉,也算遵循当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了。 韩起茂的贵金属官营计划推进的很顺畅。 马九旺会同二团拿下了肃州城和肃州境内的两个淘金场,瓜州仍然在马中英手里,韩起茂一面向西宁报功,一面下达了新一团和二团向瓜州进攻的命令。 刘元生拿着成立股份制银行的计划和批文附件等材料到了厘金局,找马福寿办理备案报税手续,马福寿看完材料说:“刘掌柜,请你明天再来一趟,我手头有些要紧事。” 刘元生一出厘金局,马福寿就拿着材料就去见韩起茂。 马福寿一直很关注刘元柱的动向,组建银行的事也听到过风声,向韩起茂汇报过,只是没有材料中说的这么细,韩起茂看的很慢,边看边念念有词:“原来一年前就有计划了,怪不得这么快,……,和马九旺无关呐。”等看完后,韩起茂说:“钱庄改制为银行是大势,谁也阻止不了,看来我们只能是祝贺刘董事长开业大吉了。” 马福寿说:“旅长,他们批文刚拿到,我们完全可以注资拿到一部分股份,就是索要干股刘元柱也不敢不给。” 韩起茂没有应答马福寿的话,他何偿不想出资入股、索要干股,按最初的设想是等刘元柱拿到批文,凭韩旅长的招牌,那些股份刘元柱会乖乖地送上门的,否则就立马封了钱庄,宣布私人交易金银为违法行为,让刘元柱不仅开不了银行,连钱庄也会控制在韩某人的手中。可他从股东名册中看见了马月兰的名字,马福寿不知道这个私人股东是何须人,韩起茂可清楚的很,他甚至记得马月兰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现在向刘元柱的银行伸手,就是在撩马长官的虎须,自己找死。 韩起茂说了一句俗语:“好手不要往磨眼里塞,按规矩给办了吧,银行、钱庄交易金银也不算是私营嘛。” 马福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依马福寿的想法,韩旅长推出贵金属官营计划,刘元柱的钱庄一定会圈到里面,这块肥羊肉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长官这会子心里那个酸啊。 韩起茂问:“红石匣子查的怎么样了?” 马福寿拿下了甘州几个淘金场,唯独红石匣子,部队从酥油口进了祁连山,打几个转又出来了,知道就在附近,但找不到路。 马福寿如实汇报了情况。 韩起茂不高兴的说:“淘金的人难道不吃不喝吗?你亲自带人守住酥油口,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吧。” 马福寿带着一排骑兵到达酥油口,这是进入祁连山的一个山口子,有一条小河顺着山根流出山口,两侧山上长满松树。马福寿命令一班埋伏在山口的灌木丛中,其他两个班牵马进了树林子。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过了一夜,埋伏在權木丛中的士兵就看见三个人骑马出了山口,每人牵着一匹骆驼,马福寿吩咐大家不要惊动他们,耐心等这些人回来,这三人走远了,马福军安排二、三班埋伏在小河两侧林子里,等来人靠近用刀解决他们,不许开枪,不许放跑。一班埋伏在远处照料好军马,不能暴露目标,等这边得手再出来。 一个士兵小声说人杀死了谁带路,排长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下午,这三人回来了,骆驼上驼着装满东西的牛毛口袋,二十几个人冲出树林,抽出战刀把三个人围了起来,三人拔出短刀反抗,一会儿就被捅成了筛子。 马福寿让人把他们的马和骆驼串成一长溜,从后面赶着走了一会,等马匹,骆驼开始自己往前走了,吩咐士兵上马,远远跟上。 绕过几个山头,穿过一片密林,看见一座悬崖挡在前面,马和骆驼没有停,径直向悬崖底部走过去,马福寿吩咐大家下马,派了两个人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回来报告,悬崖下面是一个山洞,牲畜进了山洞,马福寿命令,子弹上膛,进洞,走到悬崖下,才看到山洞四周的石头是暗红色,洞口呈不规则的方形,地势较低,站在河床上方根本看不见洞口,马福寿明白了,红石匣子,就是因山洞而得名的,全排人一个跟一个进了山洞,摸黑前行,不久,前方就有光亮,马福寿带人快速冲出山洞,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沙滩,有人在喊:“马和骆驼回来了,人没来,出事了,快叫大哥。”从四周的帐篷里出来十几个人,有的持刀,有几个拿着步枪,马福寿大声命令“卧倒,开火,”手里的驳壳枪就扫出了一梭子,紧跟马福寿后面冲出山洞的也就三四个人,爬下就开枪,后面冲出来的士兵迅速向两边散开,随着枪响,对面的十几个人纷纷倒地,马福寿命令“冲上去,杀了他们,”士兵们边开枪边冲上前,只要看见有跑动的人,就开枪击毙。……。到了沙滩尽头,一群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怪物站在水里向士兵张望,走近一看,是二十几个男人,个个瘦骨嶙峋,眼睛深深凹下去,脸上基本没有肌肉,皮贴在头骨上,像干枯的骷髅一般,这哪里是人,就是一群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士兵们放下了枪,静静地看着这群“鬼”。“哐啷”、“哐啷”的声音响起,是有的士兵手里的枪掉到了沙石地上。 马福寿握紧驳壳枪走过去,发现这群人脚上绑着铁丝,一个连着一个,要走必须一起走,一个人根本动不了,人群里有人说话了:“长官那边还有,”手指向悬崖边,马福寿看过去,悬崖边还有七个人,和这边一样,只是手里有一把铁锹。 马福寿让士兵解开了这些人,给他们弄了吃的,然后让士兵押进到帐篷里,命令这些人不许出来,扒下死人衣服丢给这些人,埋了尸体后,全排在此过夜。 马福寿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是被骗或被抓来淘金的沙娃子。他发愁了,“怎么处理这些人呢,留下,都那样了,能干活吗,杀了,这可不是以剿匪的名义杀叫花子,让士兵开枪杀这些人,他们愿意吗,放了,谁替旅长淘金,难道也去骗,去抓,再说人放了把这儿的情况泄露出去怎么办。” 马福寿还在犹豫不决,排长跑步过来:“报告营长,那边山洞里藏着金子,”马福寿跟排长走到一个不大的山洞里,地上并排放着三个牛毛口袋,装满沙金,马福寿说:“安排三人在洞口站岗,每两个时辰轮岗一次,有人敢靠近就地正法。” 看见这些沙金,马福寿做出了决定:“留下这些沙娃子,继续淘金,不能放出去,一个也不能,这儿是品位很高的富矿,消息一旦泄露,后果很严重。” 天亮后,马富寿命令排长带一个班用骆驼驼上沙金回去向旅长报告,自己带两个班留守,让韩旅长尽快派可靠的人前来管理。 马福寿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韩旅长派他来是占领金矿的,不是来拯救这些鬼一样的沙娃子。 第三声 六 六 罗望大多数时间在作坊和工人一起工作,他对所有的工序都非常熟悉,就连老杨修理机器、脚踏车的工作,在老扬忙不过来时,罗望也拿得下来,尤其是熟皮用的化工材料,从购买到配料都是罗望单独完成,不让别人插手。他从不板着脸训斥下面的工人,谁的活出了毛病,只是让停下来,叫一个做的好的人进行示范,连续两次出现次品,毫不客气的辞退。从厂子开工,已经辞退了四个人,每个被辞退的工人,他都让周吉给一些工钱。但在厂里做工,一日三餐都能吃饱饭,这对贫困的工人们来说,吸引力远比几个工钱大的多。几个月时间过去,工人们对达盛昌有了几分依赖,对年轻的罗掌柜是有几分俱怕,有几分感恩,大家做起事来就格外尽心竭力,生怕引起掌柜不满被辞退。 刘甲的暑假生活很忙碌,刘元生和刘元柱不在甘州,家里、家外的事都需要刘甲照料,每天在钱庄打理生意,钱庄关门上板,就到达盛昌和罗望与工人一起吃大锅饭。 刘甲喜欢达盛昌吃大锅饭的氛围,几十个工人在院子里或蹲或坐,端着老碗,吃饭时发出响亮的声音,互相开着荤素不论的玩笑。在这方面,刘甲表现出了很高的亲合力,第一次端碗在一个工人旁边蹲下,工人站起来说了句“少掌柜好”后,拿筷子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走开不敢,接着吃更抺不开脸,刘甲嬉笑说:“蹲下吃呀,我碗里有饭,不会抢你的。”大家伙很快习惯了刘甲和他们围成一圈吃饭、谝闲传,刘甲不仅不反感工人们的粗俗,反而跟着他们说一些市井俚语,工人们对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大城市的学生没有了排斥,多了些亲近。 林家姐妹也时不时跟着刘甲凑一回热闹,姐妹俩是吃完晚饭才来罗家和罗望、刘甲聊天,林梅英与罗望母子已经很熟悉了,对罗望的称呼也由“罗掌柜”改成了“罗望哥”。 母亲看着罗望和林梅英越来越亲近,就在私底下问周吉:“管事,这林家大小姐快二十岁了,为啥还没许配人家?” 周吉说:“这不是秘密,只要是和林家有来往的人都知道,林夫人去世的早,林先生不愿给孩子找后妈,林梅英要照料林先生的日常生活,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就没有人说过媒吗?”母亲有点刨根问底。 周吉说:“那丫头自小跟他爹读书认字,很有主意,再说甘州城条件好的就那么几家人,没有几个后生娃林家能瞅得上,到是听说几个外地大户人家托人说媒,林梅英当即拒绝,可能是放心不下林先生吧,还有就是宋家托人说过,是小少爷宋文辉,甘州城有名的才子,当时传的很邪乎,后来说是林梅英偷偷在公学门口看了一次宋文辉,对林先生说:“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根子不实,成不了材料,林先生就回绝了媒人。” 周吉明白罗望母亲为啥打听,就接着说道:“要不我去寻一下林家大小姐的八字,你老找人给批一下”。 母亲说:“人的婚姻虽说是天定的,福寿却是自己修来的。” 母亲觉得,林梅英就是老天爷留给自己儿子的,她也是有自己主意的人。 罗望又看上了一桩生意,对刘甲小声说:“吃完饭别走,有事给你说。” 两人和工人们蹲在院子里吃饭,一个工人正在说市井流传的“四大”:“这四大难听是老婆哭、野驴叫、刷锅铲子、锉锯条,四大好听是:轻敲茶盅、黄鹊叫、新媳妇喘气、大姑娘笑,四大舒坦是:打响嗝、放响屁、掏耳朵眼子、……。”刘甲竟然听的聚精会神,没有听清罗望说话,等工人油嘴滑舌说完“四大香,四大臭,”有人问还有没有,工人说没有了,刘甲才回头问罗望:“你是问我吃饱了没有吗?” 罗望笑着说:“再让他们给你灌这些脏水,小心你脑子里漂拖鞋,吃完饭有事说,快点。” 两人放下碗进了堂屋,刘英子端来盖碗茶,双手递给两人就出去了,罗望说:“我想弄一批玻璃,甘州城里家家户户窗户上都是糊纸,只有教堂窗户是玻璃。纸不透明,不保暖,年年换,玻璃第一次安是贵了些,用三年就和用纸的费用拉平了,更别说那些好处了。” 刘甲肯定的说:“那好啊,马上要开学了,我一到兰州就让分号办货,你等着接货就成了。” “还有,你走时把厂子里积压的衣服、皮鞋带一批放在兰州分号试销,”中山服、中便服、皮鞋在甘州销量不大,罗望想在兰州、西宁试一试。 刘甲问罗望:“记得兰英让你给她姐带了一封信,你没有问一问梅英信上写的啥事,”罗望说:“女孩子的事,我一个老爷们问个啥。” 刘甲坏笑着说:“咱俩连襟怎么样?” 罗望红着脸说:“我愿意不算,得让人家点头是不。” 刘甲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事有门,我来想法子办吧,单靠你这个木头,满脑子生意经,猴年马月才能把媳妇搞到手。” 罗望说:“哥哥我找媳妇,你急慌慌地干啥。” 刘甲拍了一下桌子说:“林梅英是姐姐阿你个榆木脑袋,她不结婚,我啥时候才能把兰英娶过门。” 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男男女女的事,母亲回来了,刘甲起身对母亲说道:“伯母,今天教堂那儿结束的早,我妈回去了吧,那我也得回家了。” 母亲说:“今天没去教堂,我和你妈去了林家。” 刘甲和罗望立马明白了俩人去林家是什么事。 刘甲开玩笑说:“伯母,没听说过母亲给儿子作媒人的,这是抢了我的功劳嘛。” 母亲也玩笑着说“你少东家的媒人才是自己的母亲,指腹为婚呐。” 就在刘甲和林兰英开学的前一天,林之甫在家里摆了两桌酒席,为两个女儿举行了正式的定婚仪式,媒人是刘元生和周吉,也算遵循当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了。 韩起茂的贵金属官营计划推进的很顺畅。 马九旺会同二团拿下了肃州城和肃州境内的两个淘金场,瓜州仍然在马中英手里,韩起茂一面向西宁报功,一面下达了新一团和二团向瓜州进攻的命令。 刘元生拿着成立股份制银行的计划和批文附件等材料到了厘金局,找马福寿办理备案报税手续,马福寿看完材料说:“刘掌柜,请你明天再来一趟,我手头有些要紧事。” 刘元生一出厘金局,马福寿就拿着材料就去见韩起茂。 马福寿一直很关注刘元柱的动向,组建银行的事也听到过风声,向韩起茂汇报过,只是没有材料中说的这么细,韩起茂看的很慢,边看边念念有词:“原来一年前就有计划了,怪不得这么快,……,和马九旺无关呐。”等看完后,韩起茂说:“钱庄改制为银行是大势,谁也阻止不了,看来我们只能是祝贺刘董事长开业大吉了。” 马福寿说:“旅长,他们批文刚拿到,我们完全可以注资拿到一部分股份,就是索要干股刘元柱也不敢不给。” 韩起茂没有应答马福寿的话,他何偿不想出资入股、索要干股,按最初的设想是等刘元柱拿到批文,凭韩旅长的招牌,那些股份刘元柱会乖乖地送上门的,否则就立马封了钱庄,宣布私人交易金银为违法行为,让刘元柱不仅开不了银行,连钱庄也会控制在韩某人的手中。可他从股东名册中看见了马月兰的名字,马福寿不知道这个私人股东是何须人,韩起茂可清楚的很,他甚至记得马月兰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现在向刘元柱的银行伸手,就是在撩马长官的虎须,自己找死。 韩起茂说了一句俗语:“好手不要往磨眼里塞,按规矩给办了吧,银行、钱庄交易金银也不算是私营嘛。” 马福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依马福寿的想法,韩旅长推出贵金属官营计划,刘元柱的钱庄一定会圈到里面,这块肥羊肉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长官这会子心里那个酸啊。 韩起茂问:“红石匣子查的怎么样了?” 马福寿拿下了甘州几个淘金场,唯独红石匣子,部队从酥油口进了祁连山,打几个转又出来了,知道就在附近,但找不到路。 马福寿如实汇报了情况。 韩起茂不高兴的说:“淘金的人难道不吃不喝吗?你亲自带人守住酥油口,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吧。” 马福寿带着一排骑兵到达酥油口,这是进入祁连山的一个山口子,有一条小河顺着山根流出山口,两侧山上长满松树。马福寿命令一班埋伏在山口的灌木丛中,其他两个班牵马进了树林子。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过了一夜,埋伏在權木丛中的士兵就看见三个人骑马出了山口,每人牵着一匹骆驼,马福寿吩咐大家不要惊动他们,耐心等这些人回来,这三人走远了,马福军安排二、三班埋伏在小河两侧林子里,等来人靠近用刀解决他们,不许开枪,不许放跑。一班埋伏在远处照料好军马,不能暴露目标,等这边得手再出来。 一个士兵小声说人杀死了谁带路,排长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下午,这三人回来了,骆驼上驼着装满东西的牛毛口袋,二十几个人冲出树林,抽出战刀把三个人围了起来,三人拔出短刀反抗,一会儿就被捅成了筛子。 马福寿让人把他们的马和骆驼串成一长溜,从后面赶着走了一会,等马匹,骆驼开始自己往前走了,吩咐士兵上马,远远跟上。 绕过几个山头,穿过一片密林,看见一座悬崖挡在前面,马和骆驼没有停,径直向悬崖底部走过去,马福寿吩咐大家下马,派了两个人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回来报告,悬崖下面是一个山洞,牲畜进了山洞,马福寿命令,子弹上膛,进洞,走到悬崖下,才看到山洞四周的石头是暗红色,洞口呈不规则的方形,地势较低,站在河床上方根本看不见洞口,马福寿明白了,红石匣子,就是因山洞而得名的,全排人一个跟一个进了山洞,摸黑前行,不久,前方就有光亮,马福寿带人快速冲出山洞,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沙滩,有人在喊:“马和骆驼回来了,人没来,出事了,快叫大哥。”从四周的帐篷里出来十几个人,有的持刀,有几个拿着步枪,马福寿大声命令“卧倒,开火,”手里的驳壳枪就扫出了一梭子,紧跟马福寿后面冲出山洞的也就三四个人,爬下就开枪,后面冲出来的士兵迅速向两边散开,随着枪响,对面的十几个人纷纷倒地,马福寿命令“冲上去,杀了他们,”士兵们边开枪边冲上前,只要看见有跑动的人,就开枪击毙。……。到了沙滩尽头,一群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怪物站在水里向士兵张望,走近一看,是二十几个男人,个个瘦骨嶙峋,眼睛深深凹下去,脸上基本没有肌肉,皮贴在头骨上,像干枯的骷髅一般,这哪里是人,就是一群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士兵们放下了枪,静静地看着这群“鬼”。“哐啷”、“哐啷”的声音响起,是有的士兵手里的枪掉到了沙石地上。 马福寿握紧驳壳枪走过去,发现这群人脚上绑着铁丝,一个连着一个,要走必须一起走,一个人根本动不了,人群里有人说话了:“长官那边还有,”手指向悬崖边,马福寿看过去,悬崖边还有七个人,和这边一样,只是手里有一把铁锹。 马福寿让士兵解开了这些人,给他们弄了吃的,然后让士兵押进到帐篷里,命令这些人不许出来,扒下死人衣服丢给这些人,埋了尸体后,全排在此过夜。 马福寿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是被骗或被抓来淘金的沙娃子。他发愁了,“怎么处理这些人呢,留下,都那样了,能干活吗,杀了,这可不是以剿匪的名义杀叫花子,让士兵开枪杀这些人,他们愿意吗,放了,谁替旅长淘金,难道也去骗,去抓,再说人放了把这儿的情况泄露出去怎么办。” 马福寿还在犹豫不决,排长跑步过来:“报告营长,那边山洞里藏着金子,”马福寿跟排长走到一个不大的山洞里,地上并排放着三个牛毛口袋,装满沙金,马福寿说:“安排三人在洞口站岗,每两个时辰轮岗一次,有人敢靠近就地正法。” 看见这些沙金,马福寿做出了决定:“留下这些沙娃子,继续淘金,不能放出去,一个也不能,这儿是品位很高的富矿,消息一旦泄露,后果很严重。” 天亮后,马富寿命令排长带一个班用骆驼驼上沙金回去向旅长报告,自己带两个班留守,让韩旅长尽快派可靠的人前来管理。 马福寿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韩旅长派他来是占领金矿的,不是来拯救这些鬼一样的沙娃子。 第三声 七 七 牲畜、皮货交易市场往年是以生皮交易为主导,近几个月出现了悄无声息的变化,外地客商开始在甘州市场上买进熟皮,经营户们对市场的变化往往都很敏感,有的从经营生皮慢慢过渡,有的干脆停下生皮生意,转而经营熟皮。引起变化的起因是生皮价格在短短几天被刘元柱砸在地板上,而后再也没有起色,吴三木试图撬动,几次都被刘元柱成功阻击,生皮价格稍有起色,刘家在市场上的货仓立马打压,长时间的低价运行,封死了经营户们赚取差价的空间。只几个月时间,内蒙、宁夏、新疆、青海几个生皮产量较大省份的生皮价格应声而落,一片惨淡。结果是达盛昌生产出了质量上乘的熟皮,熟皮价格稳中有升,有的客商先是在市场里低价卖出生皮,又从达盛昌采购高质高价的熟皮,有的客商直接把生皮运到达盛昌,折算差价后运走熟皮,市场开始跟风,大大小小的商号都开始制造熟皮,由于质量上比达盛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价格就上不去。 熟皮生意是走强了,领头羊却是达盛昌,吴三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结果呈现出来,他才看懂刘元柱的目的,领教了刘元柱的手段。他吴三木也买过罗望母亲制成的皮衣、皮帽,还比刘元柱买的早,怎么就没有发现那里蕴藏的商机,人家刘元柱就能从买到的罗家皮货中断定罗望能生产出质量远高于市面上其它熟皮的产品,进而合作办厂。 市场里风传罗望有秘方,这个传闻让吴三木心痒难耐,叫来老三商量,老三说:“二哥,制做熟皮、毛毡看上去是粗笨的手艺,一学就会,可每个师傅做出来的东西差别很大,即便是一个师傅做,一批和一批也有差异,像达盛昌这样能保持稳定的好品相,除了配方,没有其它原因。” 这些吴三木也知道,问题是搞到这个配方的办法在哪里,“老三,你有办法吗?”吴三木问。 老三说了一个字:“偷。” 吴三木点点头说“这是最快的了。” “二哥,我已经安排人打听了,达盛昌熟皮作坊使用的水,就是街门外的井水,化工材料罗望一个人购买、配料,知道配方的只有罗望,”老三已有动作。 吴三木说:“你漏了一个人,罗望他妈,这个女人才是配方的拥有者,女人心比男人细,心也比男人软,我们得两头下手试试,你打听一下罗望在大仓干活时同谁走的近,我就让谁办这事。” 办法吴三木已想好,和老三商量仅是通个气而已。 贺福军的遗孀李槐花自到罗家做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本来罗望母亲是想请她帮一段时间的忙,不想女人一干就不想走了。李氏给罗望母子如实讲了自己是怎么到的甘州,为啥嫁给贺福军,并不清楚贺福军的事,讲完自己的过去,李氏真诚的说“姐,在甘州我孤身一人,你就认下我这个妹子吧。” 达盛昌试生产期间,没有几个熟练工,罗望不仅留下了李氏,还让她负责管理缝纫作坊,这就让她过上了一种全新的生活,那种充实、满足、踏实使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没有了被贺福军圈在家里的孤独,没有了察觉到贺福军干坏事时的担惊受怕,告别了战战兢兢的日子,她大方地上街,正常地和工友交往,李氏觉得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下班后,李槐花给儿子买了一笼小笼包子,啍着小曲儿往家走。 儿子上学了,是罗望让周吉找人办的。儿子野贯了,刚开始时逃学,李氏在罗望母亲那儿哭着说了一次,母亲对罗望说:“你该管管他,亲戚嘛,”罗望骑车在学校门口堵住他,捡起一块青砖说:“你的腿硬还是砖头硬,再逃学就跟砖头一样,”一巴掌把砖拍的四分五裂,吓的孩子小脸蜡黄,心也收住了。 回到家,儿子已经放学,抢过包子吃了起来。吴三木推开街门进来了,对李氏说:“弟妹,我给你送钱来了,最近生意不好,先给你十块银元,剩下的我慢慢给你,”话是这么说,吴三木并没有拿出钱来,李氏说:“谢吴掌柜,你看我这刚进门,连口热茶也端不上来,失礼的很。” 吴三木既不是送钱来的,也不想喝什么茶,他单刀直入:“弟妹不客气,有件事情我求到你这儿了,听说你的那位亲戚对你很好,她手里有一样东西我想要,你得帮忙呐。” 李氏问“什么东西,我能给吴掌柜帮啥忙?” 吴三木说:“配方,熟皮配方,只要你能弄到手,我把答应的钱全部给你,还加上一百块银元。” 李槐花对吴三木是有所提防的,应当说他她对贺福军生前交往的每个人都有防备心里,此时,李槐华的脑子在转,这是让我去偷罗家的配方,这是要毁掉我现在的生活,自己十岁被拍花子的弄昏,一次又一次被卖,跟上贺福军过的是啥日子,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吴三木竟然哄自己当贼。 吴三木见李氏不说话,脸色苍白,就说:“不用怕,没啥大不了的事,有了两千多银元,你再也不用去达盛昌了。” 李氏是经受过苦难生活的人,无数次的磨难教会她在遇事时自然而然的选择先保护自己。她平复一下心情说:“吴掌柜,你走吧,你说的事我决不会做,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至于你答应的钱,给了,我谢谢你,不给,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我家。” 诱惑不行,吴三木开始施压:“李槐花,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因为我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这些事对你和你的儿子很重要,为了让这些事永远成为秘密,你还是答应的好。” 李氏虽然无法判断吴三木所说的秘密对自己和儿子构成多大威胁,造成多大伤害,但她从罗望做的几件事情上判断,在她和儿子受到伤害时,罗望决不会袖手旁观,这个想法她早就有,而且也是今天断然拒绝吴三木的动力。 “吴掌柜,收起你的狼心狗肺快走吧,我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可能阻拦你,嘴长在你身上,想说啥去说好了,至于我们母子,假使哪天活不成了,任由天老爷收去,再说一遍,你说的事我不做,也决不说,”说完,李氏决然拉着儿子进了里屋并闩上了门。 吴三木算了几种可能的结果,这是其中的一种。吴三木找李槐花做这事,是因为李槐花和罗望母亲走的近,成功的可能性大,还有就是他了解一些李槐花的过去,认为自己和李槐花都有一段苦难的经历,知道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最珍惜什么,算准了李槐花即便是不答应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吴三木跺了一下脚走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李槐花从灶上端了一碗臊子面送给罗望母亲,说道:“姐,乘热快吃,外面有人说达盛昌有啥秘方,咱可得小心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话说的有点没头没脑,但还是引起了罗望母亲的警觉,母亲觉得应把这话说给罗望。 马撒丽来到达盛昌,见到罗望红着眼睛说:“罗兄弟、罗掌柜,我叫大仓裁了,找不到活干,断了生计,你看能不能给我找点事做。” 罗望招呼他坐下,让人叫来管事周吉说:“周管事,马师傅是我在大仓干活时一块儿搭杆子的兄弟,让大仓裁了,留下吧。”周吉是刘元柱发动皮货价格战的执行者,对吴三木大仓出来的人有点抵触,站在罗望面前迟疑着不表态。 罗望又说:“周管事,市场交易情况发生变化,引起人员流动这很正常,留下吧。”罗望读了一点经济学方面的书,知道这就是市场调节下的资源配置,吴三木的大仓以生皮的卖买、贮存为主,市场上生皮生意清淡,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管事有点不情愿,但罗望不是跟他商量,而是直接要求留人,他不能公然反对掌柜的意见,只好说:“那好吧,马师傅跟我走。” 周吉把马撒丽带到自己办公室,反复讲了几遍达盛昌的规矩,又让马撒丽复述两遍,问马撒丽:“能做到吗?”马撒丽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能、能,我一定守规矩。”周管事横眉竖眼地说:“这可是你说的,明天来找我,给你安排事儿,试工三天,如果能行,按熟练工开工钱,你是回民,不能在厂里吃饭、喝水,再给你些伙食补助,自己解决吃喝的事,去吧。” 刚打发走马撒丽,母亲就进来把李氏说的话告诉了罗望,并叮嘱说:“望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达盛昌熟皮生意这么好,难免会让人盯上,……,”母亲后面的话罗望没有听进去多少,他脑子里想的是马撒丽和吴三木。母亲走后他叫来王积富,让王积富去市场打听大仓裁人的事;王积富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大仓一次性裁了六七个人,里面包括马撒丽,罗望多少有些放心了。 第一批玻璃到了,货码放在门市的小仓库里,罗望和老杨在维修间支上桌子,对着使用说明用玻璃刀裁玻璃,反复几次,碎了几块后,掌握了技巧。达盛昌所有窗户上的窗户纸换成了玻璃,接下来是刘元柱即将开业的银行,跟着是医院、学校,……。两个人忙不过来,罗望给老扬安排了两个徒弟,自己才腾出了手,让帐房先生把帐册拿过来,谁备核对帐目。 熟皮作坊发生了一件事。王积富看到马撒丽这几天熟皮的数量比别人少,以为他偷奸耍滑,就盯上了马撒丽,发现他领出去的化工材料和别人一样,只是做出来的熟皮少了,怕他用量过大,影响品质,就让他停工看其他师傅示范,过后依然如故。王积富几次想告诉罗望,掌柜又裁玻璃又安装忙地不可开交,今天看见罗望坐在了办公室,赶紧过来说了事情经过,罗望放下帐册说:“去看看。” 两人进了熟皮作坊,王积富刚要说话,罗望拍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工人们都在忙碌,罗望转了一圈就出来了,王积富跟出来问罗望:“掌柜你看这事……。” 罗望没有回应王积富的问话,沉思一会才说道:“还真是谋心不良,我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积富,这事你别再过问了。” 罗望在作坊转的时候就发现大热天其他人穿的都是草鞋,又省钱又凉爽,马撒丽穿了一双布鞋,立刻明白他在干啥。 吴三木在牙行自己试制了一小块羊皮,放在手上揉搓着,嘴里念叨着:“是好皮子,毛色亮,手感顺,皮质软,”桌子上的木盆里有一小堆白色粉末,吴三木放下皮子,抓起白色粉末,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摊开,仔细观察,摇了摇头。 马撒丽下班离开时罗望在门口叫住了他,带到办公室关上门说:“马师傅,把鞋脱下来我看看。” 马撒丽双腿抖动着,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罗望厉声喊道:“马撒丽,脱鞋,”马撒丽扑通跪下了,颤抖着说:“罗掌柜,我干了不是人的事,我该死,安拉不会饶恕我的……。” 罗望等他讲完经过,才说道:“二百块大洋你就出卖了灵魂,……,按你们的教规你要去一只手,念你也是为了生活,那只手给你留着吧。” 马撒丽爬在地上磕了个头说:“谢掌柜,我再不敢了。” 罗望让马撒丽站起来,拍着他肩头说:“你还是继续干吧,我不说出去,你就当我没发现好了,哪天吴掌柜催要配方了,你告诉我就行,如果你现在停下不干,吴掌柜又知道你暴露了,是不会放过你的,记住了吗。” 过了几天,马撒丽对罗望说:“罗掌柜,那边要我弄配方了,说偷那点儿料不顶用。” 罗望说:“知道了,后天下班到办公室找我。” 两天后罗望给了马撒丽四张硬纸片,交待说:“今晚送去吧,就说这是从我办公桌子上拿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又不识字,哪能弄到配方对吧。” 四张纸片当晚就到了吴三木手里,吴三木一看,是四个月每月制做熟皮使用的各种化工材料种类、数量清单,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单据,单据是罗望在大仓干活时留下的,仔细核对笔迹,确认是罗望写的,抬起头说:“马师傅,你给我的不是配方,是几张购买材料的清单,没有用呐,算了吧,乘罗掌柜没发现,以后别再干了,这事你要说出去,罗掌柜会干啥不用我说吧,这块银元给你权当辛苦费,回去吧。” 吴三木想,马撒丽偷不到配方在情里之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偷到了才是怪事,再说他又不识字,他拿着四张纸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马撒丽上班后,罗望让他跟老扬去学机械维修,脚踏车修理,对他说:“踏实学点手艺吧,就你这个身子骨嘛……。” 罗望在办公室对周吉说:“周管事,这几天吴三木的大仓有便宜的光板皮子和垃圾一样的羊毛,去买来。”周吉不解地看着罗望,罗旺笑着,就是不告诉他原因。 吴三木从清单上推算出配方,让大仓试制了几张熟皮,质量和自己在牙行用马撒丽偷来的化工材料制成的熟皮一模一样,立即命人赶制熟皮,没两天,前面制成的熟皮上的毛全部脱落,熟皮成了没毛的光板皮子,羊毛经过化工材料鞣制,无法幹毡,不能成团,装不进衣服、被褥,真成了垃圾。 吴三木得到的是达盛昌制做皮鞋用的熟皮、脱毛用料清单。 周吉用极低价格买回这批光板皮和垃圾羊毛,皮子做了皮鞋,羊毛和牛毛掺到一起,制成了口袋。周吉没弄明白是咋回事,猜测到与罗望有关,把事情讲给刘元柱,刘大掌柜竟然和罗望一样笑着,就是不告诉周吉事情的原因。 第三声八 八 吴三木出道以来,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和刘元柱打皮货价格战,斗的那么惨烈,最后关头他还是抗住了,虽然设有实现获得暴利的目标,三成以上毛利还是有的,没想到这次让罗望给摆了一道,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贴进去了近千块银元,从来是他算计别人,这次落入别人的套,还得打掉牙齿和血吞,赔线如割肉,痛着呐。 老三劝他:“二哥,做生意吗,哪有总赚不赔的,再说是咱们挑起来的事,让人发觉才回敬我们的,愿赌服输吧,以后再想法子,……。” 吴三木摇了摇头说:“兄弟,不仅仅只是赔几个钱的事,我们在罗望刚到甘州时劫了他,罗望从大仓辞工时我就想千万不能让姓罗的坐大成势,不能让他有反击我们的本钱。我们那段时间忙着搞宋子玉,动市场的心思,一不留神让他和刘元柱搭在一起,眼看着人家翅膀越来越硬了,一旦我这边有点风吹一草动,那两个有钱有势,就不仅是在生意上阻击我们了。” 老三点头说:“所以大哥给咱定了章程,没有他的指令,不准使用手段。” 吴三木说道:“得按大哥的章程办,不过这边只要不出纰漏,就坏不了大哥的大事,这几天你照料一下,明晚我回趟家。” 贵金属官营的通告发布了,没有涉及到钱庄,韩起茂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但几个淘金场尽归军方管辖,尤其是红石匣子金矿是出人意料的富矿,加上打击金银黑市交易没收的金银财宝也很可观,对这个结果他还是满意的。 韩起茂叫来军需官韩起成和马福寿,对两人说:“马营长,收回金矿、打击黑市你做的很好,保证了我军的军费来源,这还不够,还有食盐和马匹,”韩起茂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 马福寿听明白了长官的意思:“这是盯上食盐和马匹交易了。” 韩起茂闲暇时间就在阅读甘州地方志,了解甘州民风民俗,矿产资源。 韩起茂接着说:“你们清楚我马家军以骑兵见长,眼下全旅骑兵仅两成,军马大部分是从马长官的养马场购买,代价很高,我们得有自己的马场。食盐是民生必需品,甘州、肃州的食盐一半来自青海、一半产自高台盐场,马营长,你安排人摸清高台盐场,先拿下盐场,再寻机会夺取山谷军马场。” 韩起茂的眼睛盯上金银交易、马场、盐场由来已久。初占甘州时战事不断,兵力紧张,新一团的组建,让他有了力量实施自己的计划。 说完军马、食盐,韩起茂又说起部队后勤保障:“开源还得节流,随着扩军,部队的军费越来越吃紧,韩军需官、马营长,你们俩人商量着拿出一个军粮统购计划来,现在这样随行就市不行,军备采购嘛,要实行征用和购买相结合的方式,全靠购买那哪儿行,我们又不是生意人,马上要入冬了,军官、士兵的冬季服装要压缩开支,新一团采用自制的办法就很好,……。” 看上去韩起茂事无巨细,治军很严。其实是在搜刮民财,军需品征用和采购相结合,就等于在纵容士兵堂而皇之地抢劫老百姓的财物。军粮统购加上高额税费就是把农民两头揑住割肉。 吴三木、吴燕山和小个子土匪老四围坐在土炕上,炕桌子上的一盆羊肉已经全部吃光,吴燕山的女人和小花蕊给三人端来一盆肉汤几个黑面饼。 土匪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富裕,吴燕山和老四他们几个月了都没有闻过肉味,今天黄昏时吴三木在定羌庙发出信号,几个月没照过面的兄弟来了,吴燕山很是高兴,一边让老四去定羌庙接吴三木,一边安排人杀了一只羊,留下一些招待吴三木,其余的分给了有老人和吃奶孩子的人家。兄弟三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光桌子上的食物,女人端上一壶伏茶,吴燕山示意女人们出去,小花蕊说:“哥,别撵我走,我想听听。”吴燕山的女人独自去厨房收拾了,吴燕山没有再让小花蕊离开就说话了:“三木兄弟,这几个月我在山谷、民乐、高台、临泽走了一趟,查看了这几个地方山川地貌,高台、临泽是好地方阿,一马平川,水地很多,就是不好守,离山太远,还有韩起茂的重兵驻守,看着眼馋,下不了口呐,山谷、民乐距离祁连山近,几个时辰就进山了,驻守的军队很少,情况还没有摸清楚,山谷那个点上的人不利索,提供不了多少有用的东西,民乐我们还没有固定的点,不过,这两个县城很小,老百姓那个穷相,街上行人很少见到穿囫囵衣裳的,到是军马场那边不错,你这几天先别急着回去,跟我跑跑吧。” 吴三木对大哥谋划的大事,打心眼里赞同,与其提心吊胆的当打家劫舍地土匪,不如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担心的是力量不足,于是说道:“大哥,明天天不亮就走,不能带其他人,咱俩就行,老四这边兵练的咋样,大哥,人马有些单薄阿。” 老四受了一次挫折,人稳当了许多,这几个月带着人练兵也很见效。 吴燕山的这股人马,本就是军人后裔,吴家塆里活着的老兵也有几位,虽然还是左家军的那一套方式,但经过几个月高强度训练,单兵做战能力提升的很快,尤其是枪法,白天他们空枪训练,晚上点几盏油灯,对着如黑豆大小的灯光,几十步开外练瞄准,几轮实弹射击,已经有几个人能只打灭灯火,不伤油灯了。枪法最好的却是小花蕊,这个女人有杂耍班打的底子,身体柔韧性、协调性极强,是众人中第一个能骑马射击,在马的飞奔中打中目标的人,最近几天,老四带人开始训练马上骑射,小花蕊训练的是马上单臂持枪骑射。小花蕊完全融入了这股土匪,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吴燕山对她更是敬佩不已。一开始只当是花钱给老四买了个漂亮媳妇,到现在把小花蕊当成自家兄弟一样看待,所以今晚小花蕊要听他们兄弟说话,吴燕山也就默许了。 老四听了吴三木的话说道:“二哥,我们人是少了点,能上战场的马也只有三十多匹,不过弟兄们枪法好,能以一当十,谋划好了,一举拿下县城还是可能的,一旦成功,学学韩起茂征兵的手段,不愁人马不足。” 小花蕊随杂耍班子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插话说:“大哥,二哥,万事开头难,现在坐大的这司令那旅长的,还不都是从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拉队伍、占地盘发达起来的。” 吴燕山说:“这个我想过,我们现在有了枪,就得想法子闯一番天地。韩起茂是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这么一群人,如果知道了,是容不下我们的,但这事要准备周全,冒失不得,老四两口子在我不在时,守好家里,任何人不许出吴家塆。三木,生意咋样?” 吴三木把市场上交易情况和让罗望算计的事讲完。 吴燕山说:“三木,我给你定的章程要遵守,在我们举大事之前不能漏出一点风声,惊动了韩起茂,让人穷追不舍,就捂在吴家塆了。” 吴三木来的时候还想让吴燕山安排人,暗中搞罗望,听到吴燕山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只好作罢。 几天后,吴三木和吴燕山在定羌庙互相道别。两人最后锁定目标是山谷,本来民乐的条件要好于山谷,吴三木对吴燕山说:“还是山谷吧,民乐离扁都口太近了,容易受马步芳的攻击,可能两面受敌,山谷条件是差了些,但凉州驻守的马步青不一定出兵,压力小一些。”吴燕山觉得在理,于是两人商定,现在就做准备,等待时机,最好是瓜州战事紧张,或者因其他原因,韩起茂离开甘州时动手。 军需官韩起成在达盛昌找到罗望。说了一些恭喜发财之类的客气话,提出了部队冬装全部交给达盛昌制造,价码是军官每套十块银元、士兵每套五块银元,费税全免,罗望不想接这批活,当初接新一团的军装,既碍于马九旺的情面,又有七个工人等着解救,现在的达盛昌,熟皮、衣服鞋帽来料加工、脚踏车、玻璃、毛毡各项生意都盈利,而且稳步增长,一旦接手部队冬装制造,大量的熟皮要用来制造军大衣,衣服鞋帽的来料加工业务将逼迫停下,损失不小,更主要是罗望不想与军队瓜葛太深,又不敢断然拒绝,只好说:“韩长官,您知道达盛昌是合作建厂,我得问问其他几位东家是不是。” 韩起成说:“罗掌柜,你可以告知其他股东,商量大可不必,韩旅长率领子弟兵为甘州百姓守土保平安,你的厂子在甘州,当然也在保你达盛昌的平安嘛,再说又不是白干,明天我们办理相关手续吧。”说完扬长而去,这是赤裸裸地威胁了。 前几天在甘州农工商业银行开张仪式上,韩起茂亲自到场祝贺,很热情地讲了几句话,临结尾时突然宣布:“为稳定甘州金融秩序,保护士农工商各界人士的利益,甘州境内严禁使用民国政府发行的纸币……。”银元、铜元、麻钱这类金属货币发行量小且携带不便,流动性差,禁止使用纸币,对新开展的银行打击不小,银行业务与钱庄就没有多大区别了,银行董事长刘元柱一筹莫展。等罗望给刘元柱讲完军队冬装制造的事,刘元柱说:“马九旺调离甘州,我们成了聋子,禁止纸币,使银行业务受限,军装制造会撵走大量客商,我们还得就犯呐,没有了消息来源,就没有周旋的机会了。” 罗望说:“东家,免交税费后利润也不薄,再说我们也拒绝不了。韩起茂禁用国家发行的货币,不可能长久实行,银行可以考虑让其他股东出面,……,从韩起茂两次给达盛昌免税费的条件,地方税费、军费结算仍旧放在银行的这些动作来看,韩起茂还是打算和您长期合作。” 刘元柱当然明白这些,对罗望说:“双方的角力还仅仅是开始,……。” 韩起成最后给达盛昌的合同价是士兵冬装每套六元,军官冬装每套十一元,在签订之前,韩起成说:“罗掌柜,那多出来的一元可不是你的,结算完后你全部划转到我的个人帐户上。” 马福寿成功打掉了霸占高台盐场的盐霸和私盐贩子,派人接管了盐场,拿着食盐官营、军粮统购的通告和韩起成一道向韩旅长复命。 韩起茂手里拿着两份通告和冬装制造合同看完,说了一句俗语:“饼子再大大不过鏊子,刘元柱阿刘元柱,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不过打也是为了拉嘛,还得跟你合作,我韩某人总不能用沙金去购买军备呐。” “颁布实施吧,起成,去把县府清理整修好,新任命的县长快要到任了。” 韩起成走后,马福寿问韩起茂:“旅长,山谷马场那边我们是不是……。” 韩起茂说:“就要入冬了,冬季的马场荒凉的很,让那些人再替咱们守一个冬天吧,明年开春再动手。吴三木没啥动静吗?” 马福寿安排人盯着吴三木,几个月来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就说:“报告旅长,我的人一直在紧盯着,他除了打理生意,没有与可疑的人来往,前几天他的大仓制造熟皮失手了,与达盛昌有关,现在市面上的熟皮多是达盛昌的。” 韩起茂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说:“刘元柱棋高一招呐,当初很杀皮货价格,我没有看明白用意,吴三木更是稀里糊涂,结果人家的后手在达盛昌,听说那个掌柜是个毛头小子,你了解嘛?” 马福寿如实回答:“认识,叫罗望,知道是才来甘州不久的外地人,不了解。” 韩起茂有些不满地说:“福寿,省府给甘州、肃州派的地方官,多是马长官的人,说明我们已经在甘州站稳了脚跟,我们才是这块土地上的王。对达盛昌这样新崛起的力量,还有关富智的***你都要关注,你现在军职虽然不高,权力却很大,管的事不少,甘州近十万人的生计都在你的手心里,……。” 马福寿比马九旺狠辣,做事能下很手,却没有马九旺的心计,韩起茂很耐心的开导着马福寿。 省府新任命的县长到任,陪同省府官员前来宣布委任的人中有参议张启正。马九旺也奉命来迎接肃州的地方官。 张启正、刘元柱、马九旺三人同坐在了伊清阁的包厢内,每人面前只有一个盖碗茶,没有要吃的东西,马九旺一身便服和刘元柱端坐着听张启正说话,张启正表情严肃,说话声音低沉,语速很慢:“省府这次任命甘州、肃州的县级官员,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任命的人大多是马步芳的亲信,也就是说中央政府认可了马步芳对甘州、肃州、瓜州的占领,马中英退出瓜州就是个时间问题了,马步芳的势力扩张很快,本人在中央政府活动频繁,已经有了取代马麟独占青海的迹象,你们的工作会越来越难,要准备静下心来,沉在水里。……。形势变了,我们的策略也跟着要变,九旺掌握着新一团,这股力量要保护好,元柱老弟也要注意与韩斗争的分寸,蚕食和渗透到军阀的势力范围之内,配合中央政府打击、直至消灭地方军阀,实现政令、军令统一的任务没有改变,上级要求你们……。” 马九旺和刘元柱是国民党员,张启正是他们的上司,在甘州负有自己的任务与使命。 刘元柱首先表态:“启正兄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从事。九旺调往肃州前线后,军中断了消息来源,韩起茂不会再让九旺回到自己身边了。” 马九旺也有同感:“姑父,韩起茂非常谨慎,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是哪件事引起了他的疑心。” “能当新一团团长也算是不错的结果,军中耳目的事,我得请示上级,会尽快安排好,你们放心。”张启正安慰两人。 刘元柱又说:“韩起茂手段毒辣也很高明,他绕过县府直接掌握了乡镇,县属各局也抓到了手里,现在的甘州,政治、经济韩起茂一手操控,新任县长很难伸开手脚了。” 新县长上任了,马福寿的厘金局改成了农工商税局,各个乡镇的管事改成了乡长、镇长。关富智也成了城关镇镇长。 自打清政府倒台,官员们的名称到是改了几次,人还是那几张熟面孔,老百姓清楚的很,“猫”还是那只“猫”,只不过是换个名字叫“咪咪”罢了,骨子里的血肉、皮囊里的心肺还是那一副。 第三声 九 九 关富智的顺来馨巢比刘元柱的银行晚几天开张,自打营业,生意出奇的红火。 关富智仿照兰州大行院的格局把街门进行了翻修,门头上四个大红色灯笼固定在铁架子上,天一黑就点亮,每个灯笼上一个字,连起来就是“顺来馨巢,”在灯光映照下引人注目。原来的四合院改造成前后两院,前院供客人吃喝玩乐,院子中间砌了白粉墙,正中开一扇门,门两侧木板上刻一幅对子:“葡萄上架左架右架缠住架,日葵向日上日下日追着日,”门头匾额刻的是:“馨巢,”一看就知道后院是干啥的地方了。 上午没有客人,是妓女睡觉的时间,关富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喝盖碗茶,山药花站在旁边伺候。客店管事领进来四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让她们在关富智前面站成一排,对关富智说:“关爷,从肃州又买来四个,您过过目。” 关富智上下打量一会,看到四个女孩子衣服虽然旧,却不是农村人的穿着,个个面黄肌瘦,长相到不错,知道管事很费了一番心思,买人时挑选了,衣服都更换过,就满意地说:“不错,瘦了点,给吃好点,催起来(给猪上膘的说法)再接客,气色好了才能卖上价,脸上、手上的垢痂得洗干净,脖子黑的像大车轴头子,能让人喜欢吗。” 山药花接上话说:“爷放心,麻雀屎加上胡麻油,抺上几天,保证是白生生的细皮嫩肉,人见人怜,到时候怕爷都会喜欢的搁不下(放不下的意思)。” 关富智瞪了山药花一眼说:“说几条规矩,前面来的那些老货,都是油条,多安排给烟客烧烟,你要管紧。新买来的可以教着弹弦子,唱小曲儿,但不许认字,……,你以后说话有点分寸,别蹬鼻子上脸,领下去吧”。 山药花悻悻地领着女孩子出去了。 关富智又问管事:“买人的时候屁股擦干净了吧?” 管事露出得意的神情说:“关爷放心,那边打了两年仗,人们躲避战乱,地都撂荒了,一个丫头五块银元,比驴还贱,卖儿女的人家都是揭不开锅的,不会留下尾巴。” 关富智说:“那就好,你去请一下李华堂和乜家成,就说今晚我请他们到这里吃饭。” 晚上的顺来馨巢灯火通明,前院大房子里是推牌九、打叶子牌、摇碗子的赌客,人虽然不少,却不吵闹,关镇长的场子是不可能有人闹事的。几间抽大烟的雅间里,炕上躺着抽烟的都是衣着华丽的有钱人,身边有年轻漂亮的女人伺候着端茶倒水点烟泡,烟瘾过足,有的人和女人去后院过夜,有的推开烟枪就扑在女人身上。 一个稍大一点的雅间里,炕上侧卧着三个人,他们是关富智请来的李华堂和乜家成,酒足饭饱,关富智把二人请进了雅间,用热手巾擦了脸,三个漂亮的女孩子伺候着开始抽大烟。李华堂是第一次,吸了一口就咳嗽不止,乜家成和关富智对望一眼,乜家成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关富智毫无表情地吸了一口烟,伺候李华堂的女孩子赶紧给他端来茶碗,又贴在李华堂身上轻轻地给他捶背。李华堂喝了几口茶压住烟气,止住了咳嗽。女孩子低声说:“爷是头一回吧,烟吸进去要憋住气,把烟气逼进肚子里,才能品出神仙的滋味,”说完又给李华堂烧了一个烟泡。 那晚,李华堂在顺来馨巢过的夜,五十来岁的人了,很是勇猛,妓女哭出了声,山药花听到了哭声,给李华堂换了一个身材壮硕,久经沙场的老妓让李华堂泄了火。 乜家成通医道,知道大烟的历害,敷衍着吸了几口就抱着女人去了后院,关富智的烟枪里装的根本就不是大烟,是事先准备好的水烟。 李华堂尝到了神仙滋味,再也放不下了,开头还是几天来一次,过足了烟瘾再玩女人,后来就天天一次。不久,三个儿子分家单过,李华堂把家产全都扔进了顺来馨巢。 关富智显得很“仁义”,吩咐山药花,无论李华堂有钱没钱,只要来了都让他抽烟,玩女人就算了,别搞得死在女人肚子上。 成了大烟鬼的李华堂别说争会道门的权利,见了关富智都恨不得叫“爹。” 达盛昌开始准备加工部队的冬装,这就急需大量的皮货,从外地采购,再运到甘州时间上来不及。只能从甘州本地采购,怎么办才不会引起市场上生皮价格上扬,罗望想了几个办法都觉得不稳妥,一大早就到银行向刘元柱求教,刘元柱叫来经理刘元生,让罗望说自己的想法。 罗望说:“开始,我想用零打碎敲的办法每天进货,这种方式在正常情况下管用,达盛昌急需大量皮货,时间长了是隐瞒不住的,加上要赶工期,厂里每天的需要量足以引起市场波动,这个办法行不通,再就是一次性在底价购足需要的货,但在市场上大批采购,很可能当时就稳不住了,皮货商会借机哄抬价格,两难呐。” 刘元柱思谋了一阵说:“用第二种办法,安排好人手,两人一组,每组定好采购数量,同时进入各商号,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时间,只要没有人牵头联络,商户们是一盘散沙,一个时辰内就能买够需要的量,等一成交,安排在市场外的车立即运走,连反悔的机会都不能给,元生觉得如何?” 刘元生对金融业务很精通,从自己的角度说:“这是在低价位突袭,收到足够的筹码,就等于掌握了话语权,可行。” 罗望说:“既然要突袭,时间就选在下午收市前,还有,稳住吴三木很重要,不能让他干预,没有吴三木牵头,各自为战的商人成不了气候。” 刘元柱说:“这个我来,罗掌柜去和大仓李管事谈,尽管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把大仓的货全部捂在库里,我们自己库里的货也不要动,留着对付吴三木。” 三人商定方案,刘元柱特意交待:“让周吉准备车辆,去和市场管事办理交割,他熟悉下面办事的人和办手续的流程,元生去准备钱,全部交易都使用现金,今天就办。” 吴三木在当日下午听到了达盛昌接手军队冬装制造的风声,觉得机会来了,急忙让人叫来老三和李管事,吩咐道:“李管事,只要达盛昌来采购皮货,价格抬高两成,每天都往上加价,……,”叮嘱老三,联合市场内各商号,看大仓眼色行事,共守价格同盟,三人正在商量,刘元柱带着魏宝进了牙行,吴三木边热情地招呼,边给两位管事使眼色,两人忙向刘元柱行礼后告辞了。 吴三木让人上茶后问道:“请问刘会长,光临寒舍是……”。 刘元柱说:“不就是皮货的事嘛”。 吴三木猜到刘元柱是为皮货价格而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开始交谈。 李管事到了大仓,罗望在等他,才一进门,罗望就报拳行礼道:“李管事好。” 李管事是实诚人,当初罗望辞工,还善意提醒过罗望,吴三木整治人的手段他听到不少,只不过自己是大仓管事,吃东家饭,砸东家碗的事他干不出来,知道罗望来是谈皮货价格的,就招呼罗望进了自己的房间,按吴三木的思路和罗望一板一眼地谈起买卖。 老三回来周吉也在等他办理前几天交易的交割单,老三想赶紧打发走周吉好去联络各商号,周吉却说:“吴管事,这些单子你要全部验章,”只好坐下来一一盖章。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进来给了周吉几张单子,老三心里有事,没有细看,立索地全部处理完,周吉收好就走了。已经到了收市时间,老三急忙去找各商号老板。 几辆装满皮货的大车出了市场。 罗望和李管事当然不会谈成生意,出了大仓迎面碰到了脚步匆忙的老三,他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心里惦记着抢购皮货的事,就没有再留意。 老三迎面碰见罗望,觉得可能要坏事,走了几个商号才知道,达盛昌买了大量皮货,已经运走了。 刘元柱和吴三木也没有谈出啥结果,刘元柱走后,吴三木在牙行等着自己管事的好消息,等来的却是达盛昌抢先一步下了手,从其它商号低价采购了大量皮货,独独没有购买大仓和刘家在市场里仓库的皮货。 吴三木只好抬高价格,寄希望于其它商号无货可供,刘元柱的仓库却低价挂牌。达盛昌这样的大用户已经一次吃饱,市场上的生皮交易量骤然下降,价格依旧在底部徘徊。 部队的冬装按期交货,罗望和周吉带着财务人员到银行办完结算,按韩军需官要求,五千多块银元打到了韩军需官指定的账户上,罗望走进了刘元柱的办公室。刘元柱放下手中的账册说:“罗掌柜来了,坐下说话,连赢两局,是不是心里美滋滋的。” 罗望说:“大掌柜哪里话,这不是啥好事”。 刘元柱嗯了一声说:“往下说,我想听听你咋想的。” 罗望接着说:“做生意嘛,还是讲究诚信为本,以质取胜,正道获利,像这种剑走偏锋的招数,是用来对付恶人的,不能算是正道。” 刘元柱原本就想找机会点拔一下罗望,怕罗望在接下来的经营中误入歧途,背离了诚实为商的本分,听罗望这么讲,心里多少有点安慰,露出了笑容,亲热地说道:“罗望,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经商也好、处世也罢,立身要正,巧取尚可,豪夺就为人所不耻了。” 罗望说:“大掌柜教诲的是,罗望自当牢记。” 刘元柱有些感慨地说:“还是世道太乱,人心不古,恶人当道,才逼迫我们用这种手段,谁对谁错还真不好说呐。” 刘元柱又想起了土匪贼骨头见他时说的话。 刘元柱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木盒子说:“这把手抢和子弹你拿回去,今晚我让魏宝过去教你使枪。” 罗望兴奋的说:“谢大掌柜,不用教了,在天津我就学会了用枪。” 罗望说的是实情,清朝末年,宫廷侍卫大多是配枪的,父亲罗一威先是使用火镰枪,后来配发的是步枪,到了天津配了手枪,罗望也就学会了使枪。 打开木盒,是一把转轮手枪,侍卫队长福阿泰就配的这种手枪,罗望脸色变的暗了下来,他猛然联想到父亲。 刘元柱看到罗望脸色突变,问道:“没事吧?” 罗望摇了摇头说:“没事,看见枪,想起了以前,有点伤感。” 刘元柱安慰道:“人世间的事,过去了的无法追回来,往前看、往前奔才……。” 罗望平复一下心情问刘元柱:“大掌柜,突然准备好了枪,是不是贼骨头又露头了。” 刘元柱说“没有,连我怀疑的对象魏宝盯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现不对劲,这事就先这样吧,恶狼回头,必有原由,有备无患嘛。” 第三声 十 十 在兰州读了一年书,刘甲变的更加健谈诙谐。 寒假回到甘州,大部分时间都在达盛昌,不仅和工人一起吃大锅饭,还学着干熟皮子、擀毛毡这样的体力活,常常一干就是一整天。罗望起初以为他不过是少爷心性,闹着玩,几天下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刘甲是真的在下功夫学这些看似粗笨的手艺,比厂子里新招的学徒工还下得了苦,上手也很快。 罗望到作坊找刘甲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在毛毡上镶嵌着兰花。刘甲学会了在毛毡上制作各种文字和图案,就自己设计了一幅兰花松树的图样,要制做成毛毡送给林兰英作礼物,罗望见他十分专注地镶嵌一片兰花叶子,就站在身后看着刘甲干活,没有打搅他,等刘甲用手轻轻地抚平嵌好的花叶后,才说道:“兄弟,有事找你,”刘甲回头看见罗望半开玩笑的说:“啥时候进来的,是想偷我的独门手艺吧。” 罗望没有回应刘甲的玩笑,表情严肃的说:“你去请一下约牧师,给鲁老太太再看看病”。 刘甲见罗望很严肃,收起了嘻笑的神情说:“我俩一起去吧。” 罗望说:“你一个人去请,我得去查一下老太太还有没有亲人。” 鲁老太太突然病了,语言表达不清,神智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人老了,大脑不能正常工作,无法治疗。罗望安排刘英子和王积梅日夜轮流照料鲁老太太和她女儿。他仍不死心,想让约牧师再给看看,又觉得自己毕竟不是老太太的亲人,得找到她的亲戚,以免让人误会。就让刘甲去请约牧师,自己到了鲁老太太的老宅,把左邻右舍问了一遍,没有打听到老太太家里的亲戚。又到镇公所找到镇长关富智,看看能否从镇上存的户籍中查找到线索。关富智听完罗望找鲁家亲人的要求,说道:“这儿找不到,我带你去见我师傅,此人在甘州府做了几十年刑名师爷,甘州旮旯胡同里的陈年旧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罗望说:“不敢劳动关爷,告诉我地方,我去请教吧。” 关富智说:“师傅在西来寺出家,你去连门都进不去,他不见客的。” 两人到了西来寺山门前,关富智到耳房问他师傅在不在,罗望站在门前看着山门两侧的对联,写的是:“暮鼓晨钟警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罗望读了两遍,竟然觉得神情恍惚,有点痴迷起来,关富智拍了一下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关富智带着罗望进了山门,来到一个小院门前,西墙上有一牌楼样子的小门,挂着“不二法门”的匾,门柱子上刻的对联是:“谈风月同浮大自趁良辰,望楼台斜依夕阳添暮景。” 罗望粗略读了一遍,觉得这幅对联少了些佛家禅意,多了点人世烟火。 进入院落,看到的是大雄宝殿,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伏在殿门前用抹布擦拭门槛,关富智走上前双手合十叫了声师傅,老和尚站起来说:“你来干啥,”露出一脸怒色。 关富智说:“师傅,今天不是我的事,是这位罗掌柜有事求你。” 老和尚看了看罗望,脸上的怒色退了下去,说了两个字:“说吧。” 罗望先双手合十行礼,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和尚问:“是羊头巷尾的鲁家吗?” 罗望说:“是。” 老和尚说:“别找了,她们家在甘州没有亲戚,也没人和她们家来往,那个傻闺女是老太太和她哥生的,再多的我不能说了,告诉你们这些事,已经平添了我的罪过,”老和尚双手合十,闭眼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又说道:“罗施主能为母女送终也是一片佛心,关富智,看看柱子上这幅对联吧。”说完走进大殿跪在蒲团上念起经来。 罗望看到那幅对联是:“不回头谁替你救苦救难,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 关富智读了一遍对联,对着老和尚后背说:“放下屠刀,身披袈裟,你我就能有了佛心?捧起青灯,口颂经文,世上哪得许多善人。” 对罗望说:“搞清楚了就走吧。” 罗望看见跪在佛前的老和爬在了蒲团上,身体在颤抖。 关富智对老和尚说的那句话对仗工整、诛杀人心、道破世情,让罗望内心感到惊悚和后怕。 回到家,罗望对母亲说:“娘,邻居们说鲁家在甘州没有啥亲戚了,我们为她母女养老送终吧。” 母亲说:“约牧师看过了,说大限已到,就在近几天,我给做老衣,你去订寿材(棺材)吧。” 罗望和母亲准备着鲁老太太的后事,母亲每天都抽时间去母女俩人的房间里陪着老人,罗望和王积富整晚守在老人身边。让人奇怪的是,老人呜哩哇啦说的话谁也听不懂,傻女儿却清楚老太太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一个日常生活都需要别人照料的痴呆人,却能想明白老人要干啥,还拉着伺候的人干这干那。 时间不长,鲁老太太停止了进食,全天只喝了一小碗水,夜里,罗望和王积富坐在炕沿上打瞌睡,听到了老太太说话声,俩人没听明白,傻女儿却爬上炕,打开老人的木箱子,抱出一个木匣,罗望打开一看,是一木匣子银元,扶起老人,就着油灯让她看了看木匣,老人拉着傻女儿的手放在木匣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罗望和刘甲张罗着办理鲁老太太的丧事,出殡那天,罗望安排王积梅和刘英子在家看住傻女儿,不让她出去。达盛昌停工一天,所有的人给老人送葬,林家姊妹俩也在送葬的人群里,和罗望、刘甲一样戴着孝帽子,行子侄辈的大礼。 办完丧事的第二天,老人的傻女儿失踪了,最先发现的是刘英子,夜里她陪着傻女儿睡觉,天亮起来就不见了人,在院子里大声喊叫:“来人呐,老姐姐不见了。” 罗望安排人开始四处寻找,打听到北城门,守城士兵说,城门刚开,一个穿着紫红色新衣裳的女人就出了城,好像怀里抱着一个木匣,罗望一听紫红色的衣服就知道是要找的人,带着几个人出了北门,一路打听,竟然是沿着鲁老太太送葬路线走的,一直走到鲁老太太坟前,木匣在地上敞开着,银元到了出来,不见傻女儿,几个人拾起银元和木匣往回走,经过北大池,池塘边站了几个人在指指点点,罗望他们一看,池塘里漂浮着一个穿紫红色衣服的人。 这件事成了罗望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罗望想不明白,达盛昌所有的人想不明白,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女儿是怎么自己找出新衣裳穿到身上的,根本没出过门的傻女儿是怎么找到路,到了鲁老太太的坟前,又是怎么掉进了池塘的,她为什么把自己母亲为她积攒的钱到在她坟上,这件不可思议的不解之谜在甘州流传了许多年。 过完头七,要为死者超渡亡灵,罗望和刘甲到大佛寺做法事,又见到了第一次见面称呼刘甲大哥的小和尚,小和尚还是称呼刘甲大哥。罗望已经和刘甲成了连襟,不再担心什么忌讳的事,就问刘甲:“那个小和尚为啥称呼你大哥,这不合佛家礼仪嘛。” 刘甲说:“小和尚是我爹买来舍在寺里替我修行的,意思你应该懂。” 罗望当然懂,人丁不旺的官宦人家为了自己孩子身体健康,买一个穷人的孩子作替身送到寺院出家为僧,在权贵云集的北京城不是啥新鲜事,不过罗望对这种把别人的孩子送入空门,保自家孩子平安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从这件事上罗望看到了刘元柱的另一面。 做完法事,广义法师送二人岀了山门,告别时说:“罗施主,少掌柜,鲁家母女的事我听说了,万事皆有因果,罗施主与鲁家老人相遇是缘份,鲁家闺女出意外是两家人缘份已尽,佛曰:万事万物因缘而聚,缘尽而散,……。” 罗望知道法师不过是在为自己宽心罢了。 回家的路上,刘甲说:“罗兄,啥时候让我改称呼叫姐夫呐?” 罗望说:“家里刚去世两个人,婚事等等吧,你要着急就先结好了。” “说你木头还真是哎,冲晦气懂不懂,再说哪有妹子先出嫁的道理,这事你过一下脑子。今天有事得回趟家”,刘甲说完两人各自回家。 到了家里,母亲对罗望表示了和刘甲完全相同的意思,并让晚上去一趟林家,先问一下林之甫的意见。 自打定婚后,林梅英怕别人说闲话,就很少到罗家来。罗望到林家对林之甫说了母亲的意思,林之甫很不在意地说:“啥冲喜不冲喜,都老大不小的,该结婚了,姐妹俩在书房绘画,你去问一下。” 到了书房,林兰英一看罗望进来,说声:“姐夫好,我去找刘甲玩,给你们腾地方,”也不管把罗望与刘梅英闹了个大红脸,自己就走了。 当罗望哼哼唧唧的说了结婚的事,林梅英盯着罗望看了一会儿说:“你想不?”罗望小声说“想,”林梅英说:“我都没听清你哼唧了个啥,”罗望放开声音说:“想。” 林梅英一下没有了平日的端庄矜持,站起来搂住罗望脖子说:“哥快去找媒人择日子吧,我也想。” 日子选在了正月初二。 这天的达盛昌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周吉为罗望操办了婚礼,魏宝吆着接亲的车,新郎官罗望骑马相随,到了街门口,周吉大声喊:“新娘子入门了,有属相相克的人等回避,”刘英子在车前洒了一遍水,罗望扶下林梅英,刘甲母亲用火把在新娘子四周燎绕一圈,从街门口到堂屋门口铺上了嵌了囍字的毛毡,一对新人踏着毛毡……拜天地,拜父母,参灶。扶油瓶、揑门锁、跳马鞍,仪式繁琐冗长,一对新人像两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着。 院子里摆了四桌酒席,宾客大多是达盛昌的工人,刘家和林家的亲戚坐了一桌,关福智和吴三木等几个有来往的人坐了一桌,酒席上醉了两个人,是林之甫和刘甲,按老理丈人是不能参加婚礼的,更不能在新郎家吃结婚酒席,林之甫和林兰英出现在大门口时,周吉说:“林先生,照老理您不能进去。” 林之甫却说:“那些愚弄人的狗屁不是给我林之甫定的。” 酒桌上林之甫和刘甲翁婿两人竟然吟诗斗酒,林兰英还给两人出酒令:“以酒为题吟诗一首,不许出现酒字。” 林之甫先说: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刘甲说:“伯父是辛弃疾的诗嘛,听我的: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诗仙李太白如何。” 林兰英揪着刘甲耳朵说:“有“酒”字,罚酒三杯”。 林之甫参加大女儿婚礼,而且与小女婿吟诗斗酒,成了甘州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之甫知道了人们的议论后对林兰英说:“那才是活人的样子。” 第四声 一 第四声 一 初三早晨,罗望醒来坐起身,想起床去晨练,林梅英娇憨地翻身压住罗望的腿说:“哥,你不能先出去,按规矩,在婆家第一顿早饭必须是我幹长面,端给你和婆婆,这是敬孝,取天长地久之意,也显得媳妇勤快,你要先出门,让婆婆看见,我成懒女人了,人家会瞧不起的。”说完穿好衣服,临出门又指着被单子对罗望说:“哥,把那个挂出去。” 罗望低头看炕上,红色被子卷起来半边,白布单子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知道了林梅英的意思。 罗望穿好裤子、背心,取下单子,有点抺不开脸,又放在炕头上,出门看见林梅英进了母亲的卧室,觉得今天不能到外面去晨练,就在院子里开始了热身,蹬了几下腿,伸了几下双臂,开始扎着马步准备走一趟拳脚。林梅英扶着母亲出来了,婆媳俩看见罗望一个人在院子里扎马步,门前没有挂布单子,母亲说:“罗望,赶紧拿出来挂好,那是对媳妇的认可和尊敬,你个苕(傻)儿子。” 母亲语气虽然很亲切,却称呼儿子的官名,是表示这个事情很重要,儿子却没当回事,罗望赶紧回屋把布单子拿出来挂在门口的绳子上,继续开始打拳。林梅英是第一次见罗望练习拳脚,好奇地站着看。 罗望打的这套拳脚曾经得到大内侍卫总管宫宝田的指点,看着简单,却是招招见肉,一招一式干净利索,虎虎生威,林梅英盯着罗望胳膊、胸前鼓起的肌肉,想起昨晚在炕上光着身子的情形,不由得心里一阵痒痒,脸上有点发热,荡起了红晕,母亲见林梅英看儿子的神态那么痴迷,心里有点莫名的发酸,推了她一下说:“看把你迷的忘了正事了。” 大约天底下母亲对儿媳都是这么一种心态。 林梅英低头走向厨房,母亲又推开刘英子的房门,让刘英子去帮林梅英。 今天是达盛昌年后开工的第一天,王积富兄妹俩带着人上工,进门看见罗望打拳,站在院子里看的津津有味,罗望见工人来了,人群里有刘甲,一趟拳脚没有走完,就收住势停了下来。 刘甲拍了几下巴掌,工人们也跟着鼓掌。刘甲却说:“看来你们掌柜昨晚没有把劲使完嘛,这会儿才开始发威呢,拿白蜡杆子(一种练武用的木棍)来,让罗掌柜走一路棍法,”工人们大多都已经结婚,知道刘甲的意思,都哈哈大笑跟着起哄,“是阿,是阿,掌柜地昨晚没有尽力嘛,拿棍子来。” 刘甲双手拿着木棍塞给罗望说:“姐夫,让大家开开眼吧,不然我就不叫姐夫了,大家说好不好。”工人们一哄而起,“好,耍一次吧。” 罗望拗不过,又想还在过年,让大家乐呵乐呵吧,就喊了一声:“让开场子。”罗望抡起木棍,劈、压、挑、刺、冲一趟走完,觉得筋骨松开了,就对大家说:“好了吧,大家满意了吧。” 刘甲大声说:“掌柜的棍子使得好不好。”众人附和着齐声喊:“好。”正好林梅英端着饭过来了,刘甲拦住说:“大姐好,”林梅英回应着:“兄弟早上好。” 刘甲却说:“姐,大家都说姐夫棍耍的好,你说好不好。” 林梅英没有想到刘甲使坏,老老实实的说:“我刚才做饭,没看到。” 刘甲接着说:“大家听到没有,梅英姐说没有看见姐夫耍棍子,那边绳子上的布单子上那么多红点点是自己染上的呐。”林梅英才反应过来,低头跑进了婆婆屋子里,大家一窝蜂地轰笑。 罗望知道刘甲在调侃自己,把棍一摆用一端压在刘用肩头上笑着说:“兄弟,少叫一声姐夫就给你一下,大家散了吧。”随手把棍递给刘甲说:“一会儿去你家给大掌柜拜年,一起去吧。” 刘甲说:“我是奉我爹之命来请你全家参加团拜宴席的,爹说了,他也是达盛昌东家之一,团拜宴席达盛昌全部的人都参加。” 罗望想想也是,自己忙着结婚,没有准备好请工人们吃团拜席,刘元柱这么安排也不错,就说道:“你和周吉带几个人先去准备酒席,我先去一趟关家,随后就来,梅英和我娘她们晚一会就到。” 早饭吃完,罗望给母亲和刘梅英说了去关家拜年和参加刘家团拜宴席的事,母亲说:“与关富智的交往你得有分寸,听说顺来馨巢做的是害人的生意。” 罗望听工人们议论过顺来馨巢,就答应母亲说:“娘,我会小心的,我去换衣服了。” 到了自己房间,林美英替罗望找出衣裳,小声说:“哥,你站着别动,我好好看看你”,说着解开罗望的衣服,把他全身脱个精光,罗望双手摸了一会林美英的头发,又捧起她的脸,拉起她来在嘴唇上亲了一下,解开她衣服,抱着放在炕上。……。 罗望带着礼物到了关家,关晓把罗望迎进门,问候一声“罗望哥过年好”接过了礼物。关富智站在堂屋门口迎候罗望,离几步远罗望就做揖行礼问好道:“关爷过年好,谢谢您出席我的婚礼。” 喝茶聊天时,关富智说:“罗兄弟,你听到外面对我的议论很多,好听的一定没有多少,你依旧能来给我拜年,关某人感谢你了。” 罗望今天来给关富智拜年,自己的婚礼上,把关富智请到上席,是前思后想的结果,他听说了关富智用卑劣手段抢占邻居祖产,开祸害人的妓院、烟馆、赌场的不义之行,亲眼看到了关富智对待自己师傅的不仁之举,尤其那句:“放下屠刀,身披袈裟,你我就能有了佛心?捧起青灯,口颂经文,世上哪得许多善人。”的确是一语点透了世上恶人骨子里的本性,透出了关富智其人的恶是出自内心,也是对他恶行深刻的诠释,让罗望背后发凉。但罗望觉得,关富智在自己最危难时刻出手相助,有恩于己,结婚请他、上门给他拜年,也算是有恩必报的仗义之举,况且关富智没有强求自己去做什么坏事。于是罗望说:“关爷,别人说啥我听,也仅仅是听而已,关爷做什么事还轮不到我这个小辈去评品对吧。” 关富智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舒展着说道:“人呐,谁有谁的活法,经过的事不同,做人的态度就不一样,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经的事多了就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是怎么回事了。” 罗望告辞时,关富智送到街门口说:“罗兄弟,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到了刘家,给刘元柱夫妻行大礼拜年,罗望想到后院和刘甲他们一起干活,刘元柱却说:“有甲儿他们准备酒席,你不用操心了,我俩喧一会,” 罗望只好坐下陪刘元柱说话。 交谈是从达盛昌开始的,刘元柱先说道:“达盛昌开张一年了,生意不错,说说你的想法。” 对达盛昌的经营方式,下一步该怎么走,罗望有了思路。尤其是在制做部队冬装抢购皮货时,罗望就觉得达盛昌应该有自己的原材料仓库。他回应道:“大掌柜,达盛昌运行了近一年,虽然盈利,缺失还不少,比如还没有贮备材料的货仓,原材料的进货渠道不畅,商号的生意有些零乱,没有确立自己的立身之本、取利之道,我想今年建起一个综合性的货仓,淡入旺吐,以平成本,再建立一套奖励办法,以聚人心。” 刘元柱对罗望的回答很满意,能听得出罗望思路清晰,说的也正是他本人这几天琢磨的事,但对罗望拿出来的解决方法不认同。 “你说的对,不过修建不如整合来的快,如果把市场里我的货仓连同门市并入达盛昌,交给你筹划统管,只是需要把仓库内部格局、门市经营模式重新进行摆布,就能达到目的,当然,并入的方式可以灵活一些,稍等一下你们老泰山来了向他请教,奖励办法可以着手做,新年度就开始实施,还有……。” 刘元柱肯定了罗望的想法,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甲把林之甫、林兰英父女,林梅英婆媳俩接来了,三家人聚齐。林梅英是新媳妇上门,少不了行礼、拜年赠送礼品这套仪式。 刘元柱让刘甲和夫人贺氏招呼好几位女客,把林之甫和罗望叫到书房,就货仓并入达盛昌向林之甫征求意见,林之甫略加思索后说:“达盛昌拥有了自己的货仓,就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亲家,你的货仓并入达盛昌分两步走,先期达盛昌用租赁方式经管货仓,待时机成熟,达盛昌牵头成立公司,依托银行,吸收几家皮货作坊、商号做股东,在甘州形成产业集团,……。” 刘元柱和罗望觉得林之甫的办法可行,即有近期操作方式,又有远景目标。 罗望提出:“仓库存货达盛昌按市场价格一次性买断,就是市价很低,大掌柜要吃亏了。” 刘元柱说:“就这么办,肉烂了在锅里,吃不了亏。货仓连同存货评估作价,达盛昌和银行各占一半股份。交由达盛昌经营。” 三人正议论着,魏宝过来说有客人在堂屋等候,刘元柱去接待客人,书房留下林之甫和罗望,林之甫对罗望说:“罗望啊,刘甲一结婚,我们三家就成了一家人,你和刘甲既是连襟又是合作伙伴,要互相帮衬,彼此尊重,大合作讲究的是放下个人利益,共同撑起一片天,共同成长才是王道。当然理顺资产,彼此平衡也很重要,自古商场如战场,……。” 从林之甫嘱咐中,罗望读出了一丝担扰与不安,但他弄不清留过洋、有学识的老泰山到底担心什么。 席间,刘甲对罗望说:“姐夫,你现在不纯洁了,瞅瞅你那眼神就知道,等不到日头落山呐,你幸福的一塌糊涂,我就惨了呐,这心碎的,捧出来跟饺子馅儿似的。……。” 吴家塆吴燕山家的火炕上,四个结拜兄弟聚在一起,不大的炕桌上放着几盘菜,一坛子包谷酒已经见底,老四抱着坛子把剩下的酒分到四个人的酒杯里,对吴燕山说:“大哥,要不再来一坛。” 吴燕山制止道:“酒好了,老四把图拿来。” 老四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白布,放在炕上展开,这是一幅手绘的山谷县地图,吴燕山花了近一个月时间绘制的。 吴燕山对着图说:“县城的大致情况摸清楚了,土夯的城墙有两个地方塌了,人很容易就可以进去,城门守卫也很松,白天一人,夜里两人,只要拿下城门,放我们的人进去,城里的事就好办,马家军驻守县城的一个骑兵排住在这儿,警察局有五十多个警察,你们说说。” 老四说:“我们听大哥的,你说咋干吧。”老三说:“盘子当然大哥定,可以在晚上行动,赶天亮打掉骑兵排和警察,杀了当官的,占领县衙就可以发号施令。” 吴燕山肯定的说:“老三说的对,就在晚上行动,骑兵排要全部搞掉,一个不留,警察最好争取为我所用,能不杀就不杀,当官的更不能随意杀,只要顺从我们,能为我所用就不要杀,而且要继续使用。” 吴三木和吴燕山实地察看过山谷县城,当时两人就议过如何攻打,对付马家军强悍的骑兵,时间选在晚上,用偷袭的办法是最稳妥的,吴三木当心的不是打不下来,而是守不住,于是他说:“大哥,占领县城后,城墙上的豁口用两天时间就能修复,城门加固也没有问题,守城需要粮食,县城里几家富户存粮不会太多,还有就是时机,甘州距山峡一百里,韩起茂驻守甘州的直属营、教导营、一团骑兵连近千人,一天之内就能压过来,老天爷要是能给我们几天的喘息之机就有回旋的余地。” “时机会有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韩起茂的部队不可能长时间养在甘州,一定会拉出去参战,老天爷会给咱们这个机会,眼下要紧的是三木和老三注意打探韩起茂军中的消息,购买贮存粮食、弹药,我和老四带领弟兄们加紧训练,隐藏好自己,等机会。” 吴燕山依照自己对时局的判断作出了安排。 瓜州城外,马九旺的新一团两个营和二团近两千人已完成集结。 韩起茂的作战命令是二团主攻,新一团协助,二团长当仁不让地拿出作战思路,要求两天内完成对瓜州的包围,全歼马中英的部队,详细作战方案用电报上报到了旅部,等待批准。 旅部作战室内,参谋人员争论的很激烈,韩起茂手持这封电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叫来机要处长说:“把这份作战方案发到西宁长官署,请示马长官,另外,给马九旺发报,让他拿出作战意见,立刻回电”。 韩起茂想摸一摸自己的主子对马中英这个堂弟的态度,也想知道马九旺对这一仗的看法。 马九旺从二团团长的账篷出来,飞马回到自己团部,命令报务员:“给西宁一号台发报,瓜州战事应以占领为要,马中英既不死,也不能留,驱往新疆即可,请马长官示下。” 对瓜州战事,马九旺有自己的判断,如果马中英死在瓜州,对马步芳造成的政治影响不好,活捉了该怎么办,马步芳更没有办法处置,把马中英驱赶到新疆是最好的结局。 马步芳给了马九旺直接向自己汇报的权利,连团里的报务员都是西宁派来的,为进一步获得马步芳信任,马九旺在押宝,他押对了。 报务员收到了韩起茂的来电,递给马九旺。 马九旺说:“回电:报旅长,网开一面为宜。” 韩起茂收到的长官署回电只有四个字:“网开一面。” 韩起茂回到作战室下达了命令:“一、作战指挥权交马九旺。二、三面围困瓜州,让开通往新疆的道路。三、暂不攻城,待马中英出城后迫其入疆。” 接到命令,马九旺对二团团长说:“老兄,马中英已成孤军,没有援兵,守不了多久,你们团兵强马壮,执行围城任务,我带新一团驻扎在西门外一里处,一旦马中英出城,你团负责入城,肃清外围和城内,守住两翼,防止马中英逃往它处,我负责包抄追击,执行逼迫马中英入疆的任务,如何?” 二团团长心中暗喜,却不明白马九旺为什么把入城搜刮钱财的肥差、攻占瓜州的功劳让给二团,自己去执行苦差。心想:“反正你马九旺是战场指挥,二团执行命令是不会错的。” 于是说:“二团坚决执行命令,马上修筑工事,布署火力,决不让一个人通过。” 作战布署发到旅部,韩起茂看完后说:“人才啊,不出一月,新一团战斗力就会大增,回电同意。”说完在电报上签了名,机要处长听的一头雾水。 城中几次试探性突围,都被二团密集的火力网封死了出路,只留下西门外没有修筑工事,逃难的老百姓都从西门出城。 骑兵连马连长向马九旺报告,城里出来十几个骑兵,往星星峡方向行进,打不打,马九旺说:“骑兵连跟上去,只要不跑往其它地方就不打,估计这些人会回来的。” 不出马九旺所料,这些骑兵到星星峡,查看了驻守星星峡的部队,就返回了瓜州,跟上去的骑兵连一返回,马九旺立刻命令部队,人不离枪、马不离鞍,一旦马中英的部队从西门出城,放过马中英的卫队,截杀其他人。 回到城中的骑兵是马中英派出去探路的尖兵,马中英听了报告,叹息说:“看来我的这位堂兄不想背负杀弟的恶名,给我留下了通往新疆的生路,满足人家吧。” 三月末的塞外,凌晨,料峭的寒风扫过沙丘,团成球状的骆驼草随风滚向远处,枯黄的芨芨草颤抖着发出呜呜呜的嘶鸣声。 马九旺听到了马蹄声,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骑兵连在路中央列好队,路两侧山包上各一个营已经架起了机关枪,马九旺带着警卫班站在最前面。 出城部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人不多,但步兵行进步伐统一,骑兵马队行列齐整,不像是败兵,到像是上检阅场的土兵,马九旺吃惊之余,感叹:“尕司令名不虚传,连败退都井然有序,可惜阿。” 迎面而来的部队也看到了挡在路上的骑兵和山包上的步兵,他们没有停下,径直前行,离二十多步远近,有一名军官发出“立定”的口令,骑兵、步兵整齐划一地停下,有人大声发问:“是什么人挡在路上。” 马九旺大声喊道:“新一团马九旺请马司令说话,”前排有三匹马走出队列缓缓地走向马九旺,居中的正是马中英,走到马九旺面前停住马说:“偷袭我甘州的功臣马九旺嘛,果然贼眉鼠眼的,怎么,想把本司令留下邀功请赏。” 马九旺看着年轻英俊、身姿挺拔的马中英,竟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语气和善地说:“马九旺奉命恭送司令出境。” 马中英说:“代我谢谢你那个不是人的主子,让道吧。” 马九旺说:“司令和卫队可以过去,其他人得留下。” “就凭你偷鸡摸狗的本事,也能留得住本司令的人马,”马中英一脸不屑地说。 马九旺仍然和善地说:“司令看看两边山上和我身后。” 马中英已经看清了形势,自己不足五百人,骑兵一个连,虽然气势不减,但战斗力远不及以逸待劳的新一团,但他心里还想最后一搏:“是你主子下的命令吧,怕本司令东山再起,回来复仇吧。” 马九旺说:“司令错了,是马九旺仰慕司令治军有方,想留下他们替我带兵。” 马九旺不等马中英再说话,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本就属于一个部队,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你们与其跟着马中英远走异乡,不如留下来为马步芳长官效命,这不是背叛,只不过是在马家兄弟俩中做选择,大家还是马家军,……。” 马中英恶很很地说:“*奶奶还小看了你个贼怂。” 马九旺的话解开了士兵“背主叛变”的疙瘩,消除了心里障碍,瓦解了军心,动摇了士兵们追随尕司令的信念。 马中英回转马大声说:“弟兄们,马步芳背信弃义,杀人如麻,已经不是我的堂哥,大家不要听马九旺满口胡唚,……。” 马九旺打断马中英的话,大声说:“大家看清两边山上的机枪,犯的上为兄弟相争丢命吗,放下武器还是马家军。” 说完大声命令“让道,准备战斗,凡不是尕司令卫队的,过一个杀一个。” 说完退到路旁,警卫班一色的冲锋枪拉开枪栓护住马九旺。 马中英抽出战刀,大声命令:“冲过去,杀。” 马中英的战马和紧随其后的骑兵刚过火力网,警卫班的冲锋枪就响起清脆的嗒嗒声,跟着山包上的机关枪响起,封锁了路面。 冲在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马中英的士兵失去指挥,没有了开始的气势,卧倒在地上,胡乱开枪,马九旺拔出战刀向前一挥,路旁的马连长命令:“拔刀,包围他们,不要乱杀人。” 马九旺以很小的代价收编了马中英一个营的官兵,这些士兵多是马中英从河州老家带出来的子弟兵,军事素质高,新一团成了韩起茂旅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负责进城肃清城内及外围的二团,因为枪杀不愿跟马中英入疆留下来的散兵游勇,抢夺财物,遭到顽强敌抗,死伤近百人。 马中英带着卫队十几骑跑到星星峡,收扰星星峡的守军共二百余人进入新疆,只用这些残兵就攻占了哈密,一年内横扫半个新疆,随后突然消失,再也不知踪迹。人们猜测了几种可能,有说是兵败后跑到了国外,有说是遭人暗杀,无论哪种结果,风云一时的尕司令是烟消云散了,正是马步芳和韩起茂想要的结果。 第四声 二 二 甘州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刘家仓库门口挂上了达盛昌皮货仓库的牌子,罗望、刘甲和周吉带着人进行清仓盘库,他们查的很仔细。 按说货仓是刘元柱的产业,管事是周吉,只需依账册上的记录进行汇总、作价,核对一下存货,账、货、钱相符就可以移交。但在租赁协议签订后,刘元柱留下罗望和刘甲交待:“库存的每一种货物、账目都要认真仔细地核查,尤其是存货品质,凡达不到达盛昌要求的,该打折扣的打折扣,无法使用的按废品处置。另外,去年贮存损耗率居高不下,报损货物差价过高,仓库运行成本偏高,这些问题必须在清查中弄清原委,处理干净,不能再带到达盛昌。”罗望听得出来,刘元柱已经发现了问题,也搞清楚了原因,只等清仓盘库中把盖子掀开,彻底解决问题,这对达盛昌接管后的经管有益。 按刘元柱的叮嘱,在三人进入库房开始作业时,罗望说:“周管事,库房的生意我和刘甲都是门外汉,去年一年你忙于达盛昌的事务,具体业务是库管李云经手,让他参与吧。” 他们打开每一捆生皮、每一卷布匹检查核对。问题是在检查羊毛时暴露的。 罗望要求打开拧成卷捆扎在一起的羊毛,李云说:“罗掌柜,不用了吧,数清楚,再过一下秤就行了嘛,”毕竟打开羊毛捆,再拧成卷捆扎起来是很消耗人力和时间的活,罗望没有接话,看了周吉一眼,周吉说:“按罗掌柜说的干,打开。” 成卷的羊毛被拆解开放在地上,外面看着很光鲜,里面夹杂着沙石和杂乱的黑牛毛,很快,所有的羊毛卷全部打开,都一样。周吉的脸上布满阴云,厉声说:“关门、封仓。”刘甲气的满脸通红,刚要说什么,罗望对他摇了摇头说:“先让周管事弄清楚再说吧。” 周吉把伙计单个叫到房间里查问,有两个人承认,是库管李云安排他们利用晚上值班时间和大仓倒了库。 周吉把罗望和刘甲请到房间里说:“是李云搞得鬼,这批货是从吴三木的大仓倒库换过来的。” 倒库是商户们欺诈客商常用的方法。客商在验货时看到的是品质好的货物,提货装车时夹杂从其它库中调换来的次品。 刘甲气愤地叫来库管说:“李云,你做过西宁分号掌柜,知道规矩,说吧,给了多少好处让你倒库。” 李云阴着脸说:“什么倒库,我进货时把关不严,出现了失误,少掌柜按规矩办好了,不能诬陷人嘛。” 周吉说:“有人承认了,你还是老实说吧。” 李云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说:“谁承认就让谁担起来,我没有干过倒库的事,收货不小心走了眼是有的,你看着办吧,大不了走人。” 罗望说:“市场有管事的人,到那边去说。” 四个人找到市场管事老三,周吉说了事情经过,要求老三主持公道,老三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脏,无凭无据说人倒库不好吧。” 罗望听到老三的话,已经明白是这几个人合伙搞鬼,他盯着看了一会老三,说道:“刘甲,李云和那两个参与的伙计按规矩办吧。” 李云对撤了自己西宁分号掌柜一直心怀不满,后来听说刘元柱给了西宁分号马掌柜股份,更加气忿难平,嫉妒和愤怒转变成仇恨,一粒有毒的种子,埋在李云心里,去年一年,周吉不常到库房来,李云夹带、售卖私货的事没少干,不过量不大,年前老三找到他说了倒库的事,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老三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李云不动心都难。那颗有毒的种子长出了枝叶。 罗望他们走后,老三到牙行告诉了吴三木,吴三木阴笑一声说:“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鼻子气歪,却毫无办法,让李云过来吧,以后用的上。” 刘元柱知道后,轻叹一口气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呐,人都会犯错误,在选人用人方面尤其如此。” 吴三木到旅部求见韩起茂,他双手递上五千大洋的银票说:“韩旅长,这是今年的经管费,税局那边也已经交清了,”韩起茂阴冷地说:“放下吧,我给你说件事情,”说着话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问吴三木:“吴掌柜,今年的生意怎么样啊?” 吴三木说:“回旅长的话,甘州的生意刘元柱一家独大,关镇长又在捞偏门,我虽然经营市场,势力还很弱,又没有强有力的合作伙伴,很难与刘家抗衡,……,刘元柱在生意场上霸道的很,现在我还能支撑的住,如果达盛昌照现在的扩展速度,长此以往,旅长您也不好掌控局面呐。” 韩起茂沉思着,把拿在手里的几张纸又放回抽屉。 韩起茂取出来的是裴五的供词,本想借供词讹诈吴三木,如果通匪确实,当即抓捕,如果不实,也能诈出更多的油水。吴三木说的话让他想起刘元柱联名上书、打压皮货价格、减少地租等等的举动,假如刘元柱独霸甘州商界控制起来就难了,他感到吴三木是不是通匪都得暂时留下,还得让他把生意弄大一些,牵制刘元柱,于是换了思路,说道:“吴掌柜,生意场上胜败是常事,心思放广一点嘛,对粮油有没有兴趣?” 吴三木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就是粮食和食盐,见韩起茂主动提出来,喜不自胜,赶忙说:“有有有,韩旅长,要是能有食盐专营权最好不过。” 韩起茂说:“可以考虑,回头你和马福寿商量一下,我给他打个招呼,不过新开的商号,我家里人……。” 吴三木接着韩起茂的话:“干股两成,旅长您看。” 韩起茂说:“那就两成,你抓紧去办。” 实行食盐官营后,流通渠道不畅,甘州百姓吃盐成了一件难事,虽然规定了售价,却常常拿着钱也买不到,吴三木看到了商机,同时,为了吴燕山的大事,吴三木需要购买贮备粮食,原打算多出点血,打通韩起茂的关节,取得粮油、食盐经营权,没想到……。 吴三木从旅部出来,直接到了税局。 开春后,马福寿亲自带兵打掉霸占山峡马场的几股势力,接管了马场,宣布大马营三万多亩草场为军马养殖场,韩旅长的几项计划宣告完成。但食盐、粮食问题弄的市民怨声载道,上任不久的县长袁志伟为此找过马福寿,他虽然不把县长本人放在眼里,但是粮食和食盐经营问题还得解决,韩旅长点拨他时就说过“甘州人的生计揑在你的手心里”这样的话,不管怎样,总得让老百姓活下去吧。当吴三木找到他商量开一家专门经营粮油、食盐批发业务的商号,并说是旅长同意的,马福寿很痛快地表示支持,两人商定,成立甘州粮油批发商行,由吴三木经营管理,所有零售商必须到税局办理证照,缴纳相应费用,从甘州粮油批发商行进货,否则视为走私。 马福寿既收到不菲的办证费,又解决了粮油、食盐的流通问题,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得到军方支持的吴三木行动十分迅速,把牙行搬进市场,从大仓开辟出粮油仓库,原来牙行的门市做为新的粮油、食盐交易场所,不到一个月,甘州粮油批发商行就开张营业,由于粮食和食盐的进货渠道由官方控制,吴三木轻而易举的就掌握在手中,而食用油却成了吴三木心病。新任粮油批发商行的管事李云对吴三木说:“掌柜,甘州城附近十里八乡,就数邹家油坊最大,拿下它,其它油坊就好办,当家的邹世平是***里的四爷,您看是不是去拜访一趟。” 吴三木说:“我们让税局以走私的名义封了油坊,从重处罚,逼邹世平就犯。” 李云在刘元柱手下多年,学到了一些东西,听到吴三木要上硬手段,说道:“掌柜,我们的目的是赚钱,不是整人,拜访邹世平,讲明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要是合作,不就结了,不合作再来后手如何。” 吴三木觉得李云说的在理,就说道:“是我想左了,李管事说的有理,先礼后兵嘛,那就见见吧。” 吴三木带着李华堂到了邹家。家里人说去了油坊,两人找到油坊,守门的老汉说:“邹财东在里面,你们要不嫌热可以进去找,要不在外面等也行。” 李华堂说:“掌柜,我们进去吧,还没有见过油坊是咋榨油的,去看看。” 两人还没有进油坊,就听见粗声大气的号子声,“嘿呦呵、嘿呦呵、……,”每一声号子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 两人进了大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油的香气扑鼻而来,适应一会儿幽暗的光线,看见一段巨大的圆木,上方从中挖空为槽,槽子上排列着许多尺五大的圆饼,一端顶着一根稍细的圆木,下面垫着巨大的木垫,四个壮汉轮流用木锤击打木垫下的木楔子,伴着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号子声,木锤重重打在木楔子上,圆木槽子上的圆饼因挤压汩汩地冒出油来,顺着木槽流进了油池子。 两人看到砸木楔子的四个人赤身裸体,剃着光头,腰上围了一块麻布,身上油泥汗水一缕缕往下淌。 李华堂叫了声:“邹四爷好。” 四个人中个头最矮的一个人转身说:“哟,吴掌柜、二爷来了,请先到外面等我一会,穿上衣服就来。” 吴三木和李华堂穿的是棉衣,在油坊内看了一会儿,已经是满头大汗,赶紧出来站在院子里等邹世平。 一热一冷,把李华堂弄的大烟瘾犯了,脸色铁青,嘴唇发紫,鼻涕眼泪全下来了,身体像摇筛子一样颤抖着,他从衣兜里摸出水烟锅和一粒大烟丸子,手抖着放不到锅口上。吴三木把他扶着靠墙根蹲下,帮着把烟装好,点着火,李华堂对着火猛吸几口,憋了许久才长出一口气,脸上有了红晕。邹世平早就出来了,和吴三木一起等李华堂过足了大烟瘾才开始说正事,邹世平搞清吴三木的来意,有点为难地说:“吴大掌柜,城里几个商铺从我这里进货都几代人了,交情深厚,要断货拉不下脸呐。” 吴三木说道:“那边好办,只要邹财东把所有的油全送到甘州粮油批发商行,你给他们送油多少钱,我一分不少,其它事我去办。” 李华堂来了精神,附和着说:“四爷,零售商人那边让税局的警察去说吧,你可得把握好,别让税局扣一顶走私的大帽子,那帽子能把四爷的大肥脑袋夹扁,罚款、封门没一样是好受的。” 吴三木和李华堂一唱一和,利诱加威吓,邹世平答应了。 吴三木见事办成了,对邹世平开起了玩笑:“邹财东,那么有劲多娶几个女人吧,省得力气下到木楔子上。” 邹世平苦笑着说:“你当我不知道在女人身上使劲舒服,家里老娘八十了,不许娶小,还见天撵我到油坊干活,说邹家靠油坊起家,不能忘木,拗不过呐。” 李华堂知道邹家的事,说道:“四爷是出了名的孝子,老娘母子(土话:母亲)的话怎敢不听,只是苦了你这一身好疙瘩肉,有劲没使处呐。” 邹世平接过李华堂的话说:“二爷,那口烟戒了吧,费钱又费人。” 李华堂长叹一声:“试过,全身肉疼,烟瘾上来,就像蚂蚁钻进骨头里,螋骨噬魂的疼,老大不小的了,不受这个罪也罢,由它去。” 吴三木听到***二位会首的对话,动了心思,对两人说:“你们也是会道门里的人物,华堂的大烟瘾是怎么来的自己清楚,邹财东也没少受气吧。” “谁说不是呢,斗不过人呐,”邹世平摆了摆手说。 吴三木又加了一点底火:“找老乜呀,三个会首合成一股和掌会顶牛,关掌会的头不疼才怪。” 邹世平和李华堂对望一声,不吭声低下了头,两人这个神态,让吴三木有点失望。 农工商税局查封了几家粮油商号,有的是走私,有的是证照不全,巨额罚款让他们关门大吉,吴三木垄断了市场,粮油、食盐价格随之上涨。 刘元柱带着魏宝到了达盛昌。自参加罗望婚礼后,几个月时间,刘元柱没来过达盛昌,今天他是专程找罗望的。罗望带着两人把每个作坊看了一遍,又到皮货、牲畜市场看货仓,对达盛昌的经营状况刘元柱很清楚,但他还是耐心的听罗望和周吉讲述如何改造货仓,如何调整经营品种等等,不打断、也不插话。直到正午时分,罗望问:“大掌柜,这会到饭点了,您吃点啥?”刘元柱方才说道:“罗望,晚上你请一下吴三木和市场吴管事,我们四个人坐坐。” 罗望看着刘元柱问道:“大掌柜有事吗?” 刘元柱说:“得谈谈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的日子难熬阿,你亲自去请好些。” 虽然没有抓到吴三木通匪的任何把柄,但刘元柱坚信自己的判断。一个既通匪,又能借官方的手控制粮油食盐批发的吴三木,使得刘元柱心生不安,而粮油价格的上涨,会起连锁反应,引起市场上物价的波动,这也是作为商会会长的刘元柱不想看到的,他觉得不能再袖手旁观。 伊清阁的包厢内,四个在生意场上暗地里斗的不可开交的人坐在了一起。羊肉一上桌,罗望就起身操刀分割,然后在三人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了酒,端起杯子说:“罗望是商界小字辈,敬两位掌柜和吴管事,祝贺吴掌柜生意兴隆,”有了罗望的开场,谈话就顺畅了。 吴三木双手端杯,给刘元柱升酒说道“刘会长,甘州商界是您领军,三木敬您,还望多关照。” 刘元柱回应说:“关照谈不上呐,……,商场里争来斗去,就为取利,吴掌柜拿下了粮油食盐批发权限,可喜可贺,还望吴掌柜能念及甘州市民的苦焦,稳住粮食价格,惠及百姓,你也知道,……。” 刘元柱端起了会长的架子。 近期粮油价格上扬,已经达到吴三木的预期,如果再暴涨,引起百姓和官方不满,对自己也没好处,再说也不敢和刘元柱撕破脸皮斗,于是说道:“谨记会长教诲,新粮入仓前,吴某当尽全力稳住粮价。” 刘元柱要的就是吴三木的这句话。 老三是第一次和刘元柱同桌吃饭,除了敬酒、喝酒不插一言,罗望端茶倒水,斟酒布菜,他也知道两位掌柜面前自己的份量。 饭局结束后,罗望看着吴三木两人的背影对刘元柱说:“掌柜,我总觉得这吴管事在哪里见过。” 刘元柱说:“不急,芦苇迟早会长出水面,我已经安排了,你有时间帮一把魏宝。” 今年的甘州是大熟之年,开春几场透雨,连山坡上的旱地也湿漉漉泛着油光,到了麦子抽穗上浆,连着两个月的暴晒,麦粒颗颗饱满,到了收割季节,辛苦了大半年的农民总算是能吃几顿饱饭了。 吴三木信守了诺言,直到新粮上市,粮油价格没有再往上涨。 盛夏的清晨,夜里下了一阵小雨的原故,一股难得的清风包裹些许凉意在甘州城穿街走巷,带走了人们的燥热烦闷,街面上很早就热闹起来。 林梅英挽着罗望手臂并肩走在大街上,小夫妻两同在街上行走,还拉着手臂,在甘州城是很希罕的事,引得行人驻足则目,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俩人浑然不觉,自顾亲热地说笑着。 留过洋的林先生平日里的作派本就是甘州人评品的对象,林家姐妹不裹脚、上学堂这些事更是当年许多女孩子跟着学习的榜样。林兰英开学后,林梅英每天都要回家照料林之甫的生活,今天临出门,罗望叫住她说:“早饭在食盒里,我也过去一趟。” 林之甫见罗望和林梅英一同过来,知道罗望有事,吃完饭把碗一推说:“贤婿是大忙人,有啥事说吧。” 罗望说:“爸,我听说您早年加入过同盟会,您对三民主义怎么看?” 听到罗望的问话,林之甫感到奇怪,自己这个女婿一头扎进厂子里,对时局漠不关心,今天问的很突兀。就反问道:“你接触过三民主义吗?” 罗望只好说:“前一阵子大掌柜推荐给我三本小册子,读了一下,方才知道是孙先生倡导的三民主义,觉得主张很好,又不甚了了,就想向您求教,”罗望说了书的来源。 那晚送走吴三木,刘元柱问起罗望三本书读的如何,罗望老实地说:“读了一点,不大懂。”刘元柱说:“三民主义是国民政府立国之本,行动之纲,不懂可以向林先生请教,人家很早就加入了同盟会。” 罗望不明白刘元柱让他读三民主义小册子的意图,又不好直接问,他觉得老泰山和刘元柱交往时间长,应该了解刘元柱,能给自己一些提点。 林之甫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罗望,于是说:“年轻人关心时局是好事。中山先生创立三民主义,就是要唤醒民众,推翻封建帝制,建立大一统的中华民国,……,主张再好,那要看掌握在什么人手中,用来干什么。现在占居地方的军阀势力,有谁在推行先生的主义,国家乱成了一锅粥,……,罗望,宁可在路上走也不要进错了门。” 林之甫长篇大论说了很多,罗望如同坠入云雾,不知所以。 第四声 三 三 甘州粮油批发商行来了两个军官,吴三木迎出来一看,一个是税局局长马福寿,另一个不认识,经马局长介绍,才知道是旅部的韩军需官,吴三木忙往屋子里让,马福寿守在门口没有进屋。 韩军需官一进屋就对吴三木说:“吴掌柜,我手里有一批粮食,以低于市场价格给你,你必须得接手,钱必须一次付清,打到我提供的账户上就行。” 吴三木问:“韩长官,量有多大?” 韩军需官说了数量,吴三木好似吓了一跳,说道:“韩长官,您害我哩,私自买卖军粮,我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韩军需官以为吴三木真是害怕,就安慰说:“别担心,没有长官首肯,本人也没有这个胆子,这批粮食收上来时间不长,给你的价低,你赚头很大嘛。” 吴三木说:“韩长官,粮食我接,只是这款子一下凑不齐,您最长能给我几天期限?” 军需官说:“本月最后一天,我到银行拿银票,这是账号,明晚粮食就送过来,”说完,放下一张写了数字的卡片离开粮行。 吴三木随后也出了粮行,步履匆匆的走到市场,叫出老三说:“今晚你回吴家塆,告诉大当家,韩起茂要带部队外出打仗,出发时间在本月底。” 马家军外出作战,打到哪儿都是就地取食,这不是秘密。从韩军需官说出粮食数量,吴三木就觉得这是在处理收上来的军粮,大部队要离开甘州,他断定韩起茂决不会把部队交给别人指挥,一定会随军行动。后面要求期限也是为了问明部队的出发时间。 吴三木的判断很准确,韩起茂二天前接到了主子的电报,命令他率军前往宁夏,协助马鸿逵抗击孙殿英,新一团留守肃州、瓜州一线驻防,谨防马中英反扑。接到命令,韩起茂召集旅部团以上军官进行布署,他命令驻守在各县的部队全部向甘州集结,随一团、二团出征,马福寿的旅部直属营留守甘州。 马九旺接到的命令是:“新一团驻守瓜州,派一个营把守星星峡,守住新疆通往甘肃的门户,为防止马中英旧部异动,收编的该部官兵全部交给二团,随大部队行动。” 马九旺费尽心机从马中英手里抢来了训练有素的官兵,满以为此后的新一团将是韩旅战斗力最强悍的部队,不料韩起茂一纸命令,变成了二团的囊中之物,理由还十分充分,这是马九旺始料未及的。 城门快要关闭时,土匪老三骑马出了城,他先是往东北方向走了一段路,又折回头走到城门口,拐到东南方向的路上。 他没有发现远远跟着的魏宝,还有城门外的大柳树背后,紧贴树杆站立的罗望。 魏宝已经跟踪吴三木和老三两月了,只要他们有一人出城,魏宝都会远远尾随。老三和吴三木十分谨慎,魏宝几次跟踪都被甩脱,今天吴三木到市场找老三时,魏宝从粮行一路跟过来,虽然没有听到吴三木给老三说什么,但从两人紧绷着脸色上判断,说的是要紧事,魏宝找到罗望说了情况,请罗望帮忙一起跟踪。 两人远远跟着老三出了城,罗望示意魏宝跟上去,自己藏起来等,等到老三折回来两人又跟了上去。难怪魏宝几次都跟丢,单人步行跟踪快马本来就不容易,加上土匪老三每到一个叉路口都要往相反方向走一段,再返回到通往吴家塆的路上,魏宝哪能跟得住。 天擦黑,老三进了戈壁滩,打马飞奔起来,扬起一股尘烟,罗望和魏宝顺着一条壕沟,跟着老三的马扬起的尘土跑,到了定羌庙老三停下时,罗望和魏宝已经疲惫不堪,俩人爬在沟底的沙砾上喘着粗气,听到老三发出信号的啸叫声,罗望说:“等着吧,有人来接头。”魏宝解下水囊递给罗望,罗望喝了一小口说:“少喝点,不知道还要跑多远,你爬着别动。” 罗望从沟沿上探出头,影影绰绰看到远处的破庙,老三坐在马旁边的石头上吃水烟,许久,戈壁滩上一股扬尘渐渐靠近老三,罗望说:“来了,”魏宝爬过来,看见两匹马开始奔驰,起身要追,罗望按住他说:“现在不能靠近,弄清方向就行了。”等马匹消失在夜幕中,两人才起身跟上去。 一直跟到吴家塆,爬上一座不高的土山,借着月光四下张望,确定方圆几里只有这一个村子,魏宝说:“罗望哥,成了,找到了,”罗望说:“没错,等明天天亮他仍从这里返回,就坐实了。”拿出干粮咬了一口,接住魏宝递上的水囊,……。 刘元柱的书房里,饥肠辘辘的罗望和魏宝每人端着一大碗臊子面在呼噜呼噜地吃,刘元柱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等两人放下碗才说道:“这一夜够你俩受的,说说吧。” 魏宝高兴的说:“掌柜,找到他们的老窝了,那地方叫吴家塆,三面环山,有七十多户人家,要不是罗望哥,真还把他盯不住。” 刘元柱笑着说:“瓦罐子离不了井口上破,只要你来的回数多。” 他沉思一会又说:“那么多人家,是一个落脚点,还是贼骨头的家就在那儿。” 罗望说:“天亮时,我们数了一下冒烟的烟囱,是有七十多户人家,返回的路上,我们在一个小村子里打听了,据村里人讲,吴家塆是方圆几十里少有的富裕村子,但没有听到哪家是大财主,塆子里地不多,但家家都有,大家每年都合伙外出作生意,赚钱后平分,所以每家情况都差不多,没有特别穷的。村里人还说,丫头嫁到那边享福了。” 刘元柱问道:“罗望,你是咋看的?” 罗望说:“这种事少见的很,我想过几天再去一趟。” 魏宝说:“不用了吧,掌柜,告诉警察局,带兵一围就抓住贼骨头了。” 刘元柱摇了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吴三木和军队走的很近,警察不过是军人换了身衣服,还得听从韩旅长、马福寿他们调遣,搞得不好会走漏风声,不当抓不到人,还会祸及自己和家人,要三思啊。” “罗望,你俩歇几天,再辛苦一趟,既在周边打听,又要在吴家塆边上观察,但不能进村,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把这事泄露出去,关富智、马福寿、韩起茂包括县长袁志伟都靠不住,我们摸清情况后等待时机,马九旺迟早会回到甘州,到那时再动手不迟,”刘元柱做出了决定。 罗望回到家,到裁剪作坊问候母亲,母亲说:“快去洗洗,看你这一身土。”罗望转身到了院子里,看见林梅英站在屋门口,说道:“妹子,快弄点水。” 林梅英不吭声打来热水,伺候罗望洗漱完毕,把他拉进屋扣上门说:“人家当心,快让我看看伤着没有,”说完就替罗望脱光衣服,绕着看了一圈,长出一口气说:“嗯,还是一个囫囵的哥哥,你一夜没回,我一宿没合眼,老爹今早只能自己去吃饭了。”罗望眼里漫出一层雾气,鼻子一发酸,抱住林梅英就亲了上去。 两个女人谁也没有问罗望夜不归宿的原因。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罗望和魏宝打扮成收皮货的行商,拉两匹骆驼来到离吴家塆十几里的一个村边。罗望交待魏宝:“这儿离吴家塆近,进去后,你按事先编排好的问话,我这外地口音不能开口。” 两人边收皮货边打听,问了几户人家,都一无所获,到了村头最后一家,魏宝问女主人:“婶子,前面还有人家吗?我们收到的皮子太少了,还想走走。” 女主人是四十岁上下的小脚女人,见两匹骆驼背上没几张皮货,收了自己的一张羊皮给的价格也公道,就端出两碗热水,对两人说:“大兄弟喝口热水吧,前面是吴家塆,你们别去了,顺大路走,还有几个村能收到皮货。” 魏宝说:“没听过吴家塆这个村,婶子劝我们别去,该是那里的人不好,谢谢了。” 女人说:“大兄弟听差了,吴家塆的人好的很,我丫头就嫁在那搭里,受活着呢(很幸福),只是村子里不待见生人,你们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罗望冲魏宝挤了一下眼睛,魏宝接着说:“村子里面的人不好客,那就是不好嘛。” 女人说:“让你误会了,人家全村人都很和气,我儿子去了姐夫家都不想回来,说村里小伙子天天骑马射箭,舞枪弄棒可热闹呢。……。” 出了村,罗望说:“魏宝兄弟,吴家塆就是一个匪窝,我们一定要弄清楚,现在就靠近看看。” 两人绕到山背后,把骆驼拴在树林子里,爬上山顶,他们看到山下有一个很大的场院,场院里尘土飞扬,有人马在活动,罗望觉得太远看不清,对魏宝说:“我再靠近些,你等着,”魏宝说:“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两人沿山沟往下走,到半山腰,爬出山沟一看,两人惊呆了,竟然是上百号人在场院子里练兵,人人手里都有枪,有三十多匹战马和骑手在练习骑马袭步(马奔跑的最快步伐)射击,领头的人穿的是枣红色的夹袄子,是个女的,正在做示范,“呯”的一声枪响,惊醒了发楞的两人,罗望拉着魏宝下到沟里。 两人连夜返回甘州,在城外大车店住了一宿,城门一开就进城到了刘家。 刘元柱听魏宝说着吴家塆的情况,端着盖碗茶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左手手指敲击着桌面,面部肌肉抽搐着,等魏宝说完,他敲击着桌面说:“狗日的韩起茂、马福寿,平日里就和吴三木勾勾搭搭,还把粮油批发交给吴三木,这是资匪,是养虎为患,用甘州人的血汗养大了一群土匪,现在人家有人有枪,剿起来又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说完他拿过纸笔,以很快的速度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罗望说:“罗掌柜,辛苦你跑趟兰州,把信交给刘甲。”另一封交给魏宝说:“你去一趟肃州,把信交给马九旺。”又叮嘱道:“每人挑两匹最好的马,吃完饭就出发,这信很重要,必须亲手交给本人。” 刘元柱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淡定。 土匪贼骨头在他家说的话,加上罗望说吴家塆没有财主、家家有地、丫头嫁到那儿是享福等等的情况,已经让刘元柱很费解。又知道一百多土匪有枪、有战马,在进行军事训练,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他不能再等了,想以最快的速度把情况报告给马九旺和张启正,通过他们让省府插手剿灭贼骨头这伙土匪。 他失算了。多疑造成的窝里斗,失去了把吴燕山堵在吴家塆连同吴三木一网打尽的战机。 韩起茂的部队提前完成了集结,临出发前,他把排长以上军官召集起来,进行了简短的训话:“弟兄们,孙殿英打着入青屯垦的旗号要驻军青海,被马鸿逵挡在了宁夏,马长官命我军进入宁夏,协助马鸿逵作战,弟兄们,青海是我们的故乡,它属于我马家军,不管他孙殿英是奉谁的命令,都不能染指青海。……。入宁夏作战,是让战火在别人的地盘上燃烧,是保卫我们自己家园的战斗,是为家乡的父老不被枪杀而战,是为我们的女人不遭凌辱而战,是为我们的孩子不被饿死而战,……。现在,宣布马长官颁布的十杀令。” “不听指挥者杀,临阵退缩者杀,……。” “我命令,全军以连为作战单位整装待发,今晚三更出城。” 韩起茂的这番极具煽动性的训话和十杀令,印发到了每个连、排长手中,当晚就由排长们传达到了每个士兵。 第四声 四 四 刘元柱得知韩起茂率兵出征是在一天以后,他听到消息,放下手边的事赶到了县政府。 县长袁志伟五十来岁,看上去像是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此人和马家军有很深的渊源,早年间在马步芳父亲马麒军中做书办,马麒去世后,一直在马步芳公馆处理公文,也可以说是马长官的文字启蒙老师。随着马步芳势力范围的扩展,马公馆、行署的许多文职人员被派往青海和甘州担任地方官员,袁志伟是其中之一。 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 刘元柱来到县长办公室,袁志伟热情的让坐、到水,还同刘元柱并排坐在专供客人使用的长椅子上,满脸堆笑说道:“刘会长,今天来有啥指教请直言。”刘元柱心中有事,又与袁志伟见过几次面,也就没有客气地说:“袁县长,韩旅长出兵宁夏,留守甘州的兵力就很薄弱,您是本县父母官,甘州百姓和各商号的安全就系于一身了。前些年,甘州被抢劫的人家不少,我担心土匪乘机作乱,威胁到百姓和商号的安全,想请县长在韩旅长出征期间,调用警力、兵力,主动出手打击土匪,费用商会可以筹措,另外我可以联合几个大商号给县府一笔酬谢金,您看可行否?”几句话里充斥着威逼利诱。 袁志伟听完刘元柱的要求说:“刘会长,兵力薄弱可是说到点上了,甘州警察局的警察和税局的税警主要是马营长的两个连,城关镇没有几个人,警察局长还是副营长兼任,留守部队满打满算就三百来号人,直属营还有一个连在分散在马场、盐场等处驻守。主动出击嘛就没有条件了,不过我可以安排马福寿局长自今日起实行宵禁,让警察和税警增加巡逻频次,盯防银行和各大商号,……,城外就鞭长莫及了。” 刘元柱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吴家塆的事,留守甘州的军队最高长官是马福寿,他信不过。刘元柱想乘韩起茂离开甘州借县长之手调兵剿灭吴家塆的土匪,没能凑效。 刘元柱丢掉了最后的机会,也是马九旺从韩起茂身边调离的恶果。 吴三木的消息没有刘元柱灵通,他每天和老三轮换着到东校场兵营门口打探,岗哨和部队操练都没有异常,到了本月最后一天,派李华堂去银行查看韩军需官是否已经取走银票,李华堂回来说银票是税局马局长今天早上取走的。吴三木让管事李云到税局找马福寿确认,马局长告诉李云,韩军需官三天前外出执行任务,委托他去取银票,吴三木这才知道中了韩起茂的疑兵计,部队开拔已经三天。 吴三木和老三在日落西山时赶到吴家塆。这次两人没有使用任何防范手段,直接骑马到了场院。 场院内,一百多人排成三排,吴燕山和老四在挨个检查衣服、鞋帽和武器,这是做出征前最后的准备,看见两人,吴燕山迎上来抱着吴三木双臂说:“三木,估计你这一两天就会来,我们已做好了准备,就等你的准信呢。” 吴三木说:“大哥,韩起茂已经离开甘州三天了,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吴燕山说:“好,今天就出发,来,让大家认识一下你。” 说着,把吴三木拉到队伍前面高声说:“兄弟们,这是咱吴家塆的二当家,老当家的干儿子,我的兄弟吴三木,大家可得认清楚了。” “这些年二当家一直在甘州打理生意,他为咱提供消息,为咱挣钱,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吴家塆每户人家碗里的饭菜,每个人身上的衣裳,包括你们手里的刀枪都有二当家的心血,你们家的婆姨是二当家挣钱娶来的,你们家的娃子是二当家挣钱养大的,兄弟们,我吴燕山哪天不在了,二当家就是你们的当家人,大家记住了吗?”一百多人齐声喊:“记住了。” 吴三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大声说:“兄弟们,我吴三木当年就是个饿倒在路边的叫花子,是老当家救了我,让我再世为人,和大家一样,我们都要感念老当家的恩德,跟随大当家打出一片天地来。” 吴燕山接着说:“弟兄们,此时起,我们不再是土匪,不再是蒙面打劫的土匪,我们是一支军队,要去占领一座县城,管理这座县城,只要我们一进城,对胆敢反抗者,无论军民格杀勿论。我们要亮出自己“河西自卫军”的名号,大家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喊:“听明白了。” 从接到老三的消息,吴燕山他们就开始做准备,白天黑夜训练各种战法,准备好了五天的干粮,可以说是枕戈待旦,就等着吴三木的消息。 吴燕山对老三、老四说:“把酒抬上来,请老当家神位,老三你来司仪。” 老三大声说:“大哥、二哥上香,”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大家全跪在地上对着老当家画像磕了三个头。 老三又喊:“歃血。” 小花蕊在一只公鸡脖子上割了一刀,往酒缸里滴血。 老三率先拿起两个碗从缸里舀了半碗酒交给跪在前面的吴三木和吴燕山,退到旁边喊道:“献祭。” 吴燕山和吴三木把碗里的酒往地上酒了一些,一口喝完,接下来是老三老四,众人依次喝完。 老三喊:“祭礼成。” 吴燕山站起来说:“大家各自回家,两个时辰后在此集合。” 众人走后,吴燕山对吴三木和老三说:“回吧,这一仗你们俩不能参加了,守好甘州的点,那儿暂时不能丢。等几天吧,如果成功了,你想法子带粮食过来,我安排人接应,如果不成功,你直接到吴家塆,……。” 一百多人的队伍排成两路纵队,前面的骑马,后面的步行出了场院。 吴家塆每家街门口都跪着老人、女人和孩子,她们静静地跪在地上,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出吴家塆,一步一步地踏上不归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流泪。 罗望到兰州把信交给刘甲,刘甲没有停留,当日就把信转交给了张启正。罗望和刘甲在兰州各大商号转了一圈,他想看看什么款式和面料的衣服鞋帽卖的好,有没有达盛昌可以做的生意,晚上回到兰州分号,向田掌柜了解达盛昌制造的衣帽、皮鞋销售情况,田掌柜说:“达盛昌的产品质量没得说,就是样式有点土,不够洋气,卖的不好,我明天带罗掌柜去看一下兰州最大的衣帽、制鞋厂,我兄弟在那边当工头。” 罗望在兰州耽搁了三天,为母亲和林梅英买了礼物,带着从田掌柜兄弟那里拿到的衣帽、皮鞋式样才踏上归途。 魏宝马不停蹄赶到肃州,找到团部,站岗的士兵既不通报也不让进去,急得魏宝在大门口团团转,在门口磨了一天时间,没有见到马九旺。连续两天都是如此,魏宝失去了耐心,绕到围墙后面翻进去,偌大的兵营中冷冷清清,魏宝找到团部机关,所有的门都上了锁,魏宝只好翻墙出了兵营,再次来到大门口,对哨兵说:“长官,我是马九旺团长的外甥,有一封重要的家信要亲手交给他,麻烦你通报一下,”说着拿出信让哨兵看,哨兵接过信看到封面上确实写着马九旺親启,说道:“马团长不在,我就一大头兵,不知道人在哪里,你就在肃州等着吧,每天来看一次,总会等到马团长是不。” 几天后,魏宝等到了马九旺,马九旺接过信问道:“你来几天了?刘掌柜还好吧?” 魏宝说:“从甘州出发已经十天了,来时刘掌柜没什么事,只让我尽快把信送到。” 马九旺叹气说:“接到韩旅长的电报,命我带兵到甘州剿匪,今天在肃州休整一天,明天我们一同回吧,过了这么长时间,要出的事很可能已经发生了。” 马九旺打开信看完,自言自语地说:“是这样啊,难怪下了死命令。” 已经到达宁夏,正在布署部队作战的韩起茂接到了省府电文,很不得立刻杀了吴三木,免得牵连到自己,派兵返回甘州不可能,送信又不安全。由于部队电台只配到了团级,无奈之下,韩起茂只好对马九旺下达了立即带兵到甘州,就地处决吴三木、剿灭贼骨头的命令。 吴燕山一伙在半夜三更时分到达距山谷城不远处。走在最前面的吴燕山低声命令:“下马休息,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他们不能走大路,是横穿戈壁滩过来的。 稍事休息,吴燕山拍了一下老四,老四短足地说:“上,”带着小花蕊和两个人快步走向城墙倒塌的豁口处。靠近城墙,老四和小花蕊从肩头取下带着挂钩的绳索往上一甩,钩子挂在墙头上,往下一拉又掉了下来,夯土风化发虚根本挂不住钩子,两人对望一眼,老四低声说:“人梯,”跟来的一个壮汉蹲在了城墙下,另一个人踩在肩头上,老四纵身一跃,就站在最上面,人梯缓缓升高,老四攀住墙头,轻巧地跃上,小花蕊甩上绳索,老四接住,在自己身上绕了几圈,对下面招了下手,小花蕊抓住绳索只几个纵身就上了城墙,下面的人也照着样子上了城墙。从墙上塌下来的土块在墙内形一个斜坡,四个人沿着斜坡下到了地上,收好绳索,老四说:“关好保险,出刀。”四个人手握短刀,猫着腰顺城墙跑向西城门。 西城门口,两个守门的警察在门洞里坐在铺着羊皮的地上,怀里抱着步枪,背靠在墙上睡的很沉,四个人到了跟前都没有醒来,老四右手反握短刀,手腕一用力,猛地一挥,刀就从一个警察脖颈上抹了过去,警察使劲蹬了几下腿,两手向上伸出,仿佛想站起来,脖子上一股鲜血喷出来,头从肩膀上耷拉下来。就在老四出刀的同时,另一个警察突然惊醒,还没叫出声,两个土匪扑上来一个用刀捅向胸口,一个刺向脖颈。 小花蕊已经抬起门杆,四个人拉开大门,小花蕊把食指放进嘴里,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刺破沉静的夜空。 吴燕山率先冲进城,大声叫嚷:“按小队各自为战,出击。” 老四和小花蕊接过土匪递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就往前冲,队伍分成四部分,一部分跟着老四冲向警察局,一部分跟吴燕山冲向骑兵排驻地,第三拔八人分成两组,四个守在西门,四个冲向东门,第四拔十个人冲向县政府。 吴燕山率队到达兵营,兵营静悄悄的,没有岗哨,大门紧闭,吴燕山命人推开大门,里面黑洞洞的,不像是有人的情形,吴燕山命令:“冲进去搜查。”他不知道,驻扎在山峡的骑兵排已被韩起茂调到了宁夏,守卫山峡城的只有武装警察。这时,东门方向传来两声枪响,接着县政府和东门方向各响了一声烟火的啸叫,这是东门和县政府已经得手的信号。 吴燕山的这队人马在兵营转了一圈,回到门口,警察局方向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是冲锋枪的嗒嗒声和步枪“呯、呯、呯”的射击声,吴燕山抽出驳壳枪大喊一声“跟我冲。” 静夜里密集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在警察局门口的一老一少两个岗哨,年老的警察立即让年少的进去叫醒睡在局里的人,老四他们快要冲到门前,老警察端起步枪打了一枪,什么也没有打到,老四马不减速,手里的冲锋枪扫了过去,老警察再没机会打出第二枪。 警察局厚实的木门已经关上,围墙上伸出几十枝步枪,开始向老四他们射击,随着枪响,有两个土匪落马,老四大声命令:“下马还击,”冲锋枪射出密集的子弹,小花蕊爬在地上,连续打完枪膛里的五发子弹,墙头上的五个警察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栽下了墙头,刚才还占上风的警察吓的缩回了脑袋,土匪们是第一次用枪对着活人射击,刚开始有点慌乱,老四和小花蕊枪声过后,大家镇静下来,按照平时训练的姿势爬在地上,墙头上有一人刚露头,几十枝枪几乎同时打响,几十发子弹射向同一个脑袋,警察们没有人再敢露头。 枪声停下来,四周死静,仿佛万物停止了运行,东边已露出一抹白光,……。马骑声踏碎了暂短的宁静,像把静止的时间续上了一样,吴燕山低沉的声音响起:“火箭准备,”吴燕山从褡裢里取出火箭点燃,“嗖”的一声,火箭钉在了木门中央,紧跟着几十支火箭飞舞着,射向木门,有的飞进了院子,引燃了柴堆,火光照亮天空。 吴燕山大喊一声:“冲进去。” 几十个人涌向燃烧的木门,木门轰然倒下,土匪们冲进院子,警察都退到了屋子里,土匪三人一组扑向十几间砖房,几间房子传出残叫声。不一会,四十多个警察被捆绑着集中在院子中间。要不是吴燕山在训练时反复交待:“警察还有用,不反抗就不杀,”这四十多个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吴燕山跳下马,把枪别在皮带上,说道:“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河西自卫军,是来接管城市,不抢劫杀人,只要你们不反对我们,服从管制,你们还是警察,谁是头,报上名来,出来说话”。一个光头大汉从人群中走上前说:“长官,我是队长,姓罗,你真不杀我们”,吴燕山说:“男人一言九鼎,你们局长呢”?姓罗的说:“长官,不管你们是啥军,只要不杀人,叫我们干啥就干啥,局长让白县长请去一直没回来”。 吴燕山说:“给他松绑。” 又命令老四:“带你的人打扫战场,灭火,把死者全部抬进院子里,安排人去医院接医生过来医治伤者,重伤号送医院治伤。” 对小花蕊说:“带十个人骑马巡街,城门全天关闭,不准进出。” 安排好善后的事,吴燕山拍着姓罗的肩膀问:“罗队长,兵营里咋没有兵?” 罗队长说:“长官,骑兵出征了,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吴燕山噢了一声说:“罗队长,跟我去看看县长吧,”姓罗的稍一迟疑,吴燕山马上严厉地说:“怎么,忘了你刚才说的话吗,来人,把他捆起来。” 罗队长一连说了几个“去。” 吴燕山命令道:“老四,看紧这些警察,二队集合,跟我去会会县长大人。” 吴燕山跳上马带人到了县政府。 大门口,一具尸体横在值班室门前,院子中间十个持枪的土匪围成一圈。走近一看,地上是两床被子分别包裹两人,四个人捆绑在一起,一个土匪接过吴燕山的马缰绳说:“狗男女在一起乱搞,我们冲进去,那个胖子还在乱嚷嚷:“老子是警察局长,你们滚出去,”弟兄们就把他们弄到一起绑了。” 吴燕山面无表情地说:“抬进去,看着穿好衣服再绑了押出来。” 时间不大,屋子里传出几声枪响,吴燕山跑过去一看,胖子和两个女人已躺在血泊中,一个瘦高个靠墙站立,面色苍白,一个土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他问:“咋回事?” 土匪说:“这狗*的胖子乘我们不注意,假装穿衣服从枕头下摸出手枪,躲在女人后面打伤了我们的人。”吴燕山过去踩了一脚还在喘息的胖子,对着脑袋开了一枪,转身说:“楞着干啥,快送医院,”边说边抱起蹲着的土匪往外走,过来几个人从他手里接了过去,吴燕山快步走到瘦高个身边,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手法极快的一扭一送,瘦高个就飞出门在院子里打了几个滚,绻缩成一团。 吴燕山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他觉得那个兄弟受伤是自己指挥失误造成的,他把自责变成愤怒发泄在胖局长和瘦高个身上。几步跨到瘦高个身边,拔枪顶在头上说:“你是县长吗?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不杀你,你还当你的狗屁县长,但你要按老子话去做,不然把你狗怂大卸八块,”他拎起瘦高个说:“跟我的人一起出去告诉全城百姓,河西自卫军接管了城市,一切和原来一样,该干啥干啥,明白吗。” 过来四个人押着瘦高个出了县政府大门。外面响起铜锣的咣咣声,有人在喊:“百姓们注意了,河西自卫军接管了城市,平安无事喽。” 吴燕山对罗队长说:“你现在就是警察局长了,跟我的人一起上街,告诉老百姓一切正常。” 天已经大亮,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传来一声枪响,吴燕山刚走到大门口,押着县长的四个人跑回来报告,县长钻进一个巷子,跑了,吴燕山楞了一下说:“到城门口去抓,他跑不了。” 吴燕山错了,他忘了城墙上的豁口,他不知道这个瘦高个县长原来是驻守凉州长官马步青的侍卫队长,身手敏捷,瘦高个县长从城墙豁口处逃出了县城。 第四声 五 五 时值盛夏,酷热难当,多日奔波的罗望看上去很疲惫,两匹马缓慢地行走在沙土路上。过了河西堡,罗望索性下马步行,日头偏西时已经是人困马乏,看见路旁的一个水塘边长着一片青草,还有几颗白杨树,就把马牵过去饮水吃草,自己也从褡裢里取出干粮,坐在树下吃一口干粮、喝一口水,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荒郊野外,孤身一人,睡着就是找死,他赶紧站起来跳了几下,把马栓在树上,到水塘边蹲下洗了几把脸,正准备起身,从水中看见一个人影举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罗望一闪身,重心放在右脚,左脚猛地向侧后方蹬出去,一脚踢空,人已转身站立,那人竟躲过了出其不意的一击,而且挥起木棍朝罗望面部横扫过来,罗望后面是水塘,退无可退,只好快速下蹲,身体成弓形,木棍从头顶扫过时,罗望贴地弹出,双手击向那人右膝关节,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罗望顺势一个前滚翻站起来。 魏宝领教过这一招,不同的是今天罗望使出了全力,那人右腿已从膝盖处折断,双手抱腿躺在地上。 罗望从马鞍子前面抽出隐藏在内的短刀,逼到那人脖子上问:“你是啥人,为啥偷袭我?” 那人已疼的满头大汗,咬着牙说:“别杀我,我是山谷县长白俊,就想打翻你抢马骑,没想要你命。” 一个县长,独自一人出现在戈壁滩上,而且能躲开自己一脚,谁信,罗望冷笑一声说:“这个谎编的不圆,好好想想,再编一个能骗过人的行不行。” 那人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罗望接住,抖开一看,是盖有省府大印的委任状,罗望还给他说:“还真是,白县长,马可以借你,我先给你接骨吧。” 罗望收好短刀,从树上折了几个树枝,撕下自己的衣袖说:“你躺平,忍着点,”卷起白俊裤子,用双手摸索着断了的骨头,……。 罗望给白俊腿上贴上止痛膏药,用衣袖缠了几圈,又用树枝固定好,说道:“好了,摆弄跌打损伤是我的家传手艺,白县长放心,三个月后保你健步如飞。” 白俊觉得疼痛有点减轻,坐起来靠在树杆上。 罗望给了白俊一块干粮,又把水囊递给他说:“先吃点东西,白县长,你一个县太爷,出门应该是前呼后拥的,咋干起了劫道的勾当。” 白俊没有回答,反问道:“师傅这么好的身手,是干啥营生的?” “甘州城达盛昌掌柜罗望。” 听了罗望的回答,白俊苦笑着说:“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好不容易弄了个县长,才几个月县城就让人给占了。路上劫个道嘛,以为是单身客商好下手,还碰到罗掌柜这样的高手,你罗望罗掌柜在甘州军界名声大的很,早知是你,我哪敢下手。” 罗望好奇的问:“县城给人占了是咋回事?” 白俊说:“前天夜里,城里来了一群土匪,号称是河西自卫军,要接管城市,我和警察奋力反抗还是失败了,死了很多人,我是乘乱逃出来的。” 罗望脑海里浮现出吴家塆场院里的情景,又问道:“有多少人,领头的长啥样?” 白俊以为罗望只是好奇,本不想说,又想到要借人家的马和盘缠,怕罗望翻脸,就说道:“领头的没有见到,街上巡逻的几个人里有一个女的,穿枣红色的上衣。” 坐实占领县城的是土匪头子贼骨头一伙,罗望不想把自己知道土匪底细的事告诉白俊,说道:“白县长,你的腿是我伤的,你要到哪里?我送你吧。” 白俊沉默着,吃完手中干粮,喝了几口水,把水囊还给罗望,有些无奈地说:“既然罗掌柜仗义,也不瞒你了,我本来是马步青长官的侍卫队长,今年初,长官派我去山谷任县长,说山谷靠近凉州,得有自己的心腹,结果就弄成了这样,想回凉州搬救兵吧,马步青长官出征宁夏,不在凉州,兵不一定能请得动。山谷是马步芳长官的地盘,照理应去甘州,但人生地不熟,加上韩旅长也在宁夏,让人扣上弃城逃跑的罪名,马步芳长官借个由头就能要了我的命。刚逃出来我是往甘州方向跑的,半道上又折回到去凉州的路上,三天了,在村头土地庙吃供品,喝路旁沟里的水,……,两难呐。” 白俊有点语无伦次,到也能听明白。 罗望理解白俊的处境,安慰道:“白县长,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马步青、韩起茂出兵宁夏,说明宁夏战打的很激烈,马步芳出兵就是迟早的事,哪能顾得上你白县长,你还有时间挽回局面。” 罗望看着白俊,见他还在犹豫不决,说道:“白县长,按规矩你得回甘州,虽然韩起茂带兵出征,一定会有留守的部队,……。” 白俊拍了一下地面说:“该死的娃儿鸟朝天,怕个鸟毛,去甘州,找袁县长。” 罗望把白俊扶到马上,边给他固定伤腿边说:“咱们得连夜赶路,两天就能到甘州,时间久了,土匪站稳脚跟,就不好打了,消息传到甘州,对你也不好,……。” 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明白一个道理,靠自己手下的这帮只会杀人抢劫的兄弟管不了一个城市,哪怕是一座贫穷落后、人口万余的西部小县城。 狗屁县长白俊成功逃出城,打乱了吴燕山原来的计划,吴燕山带人在街上转了一圈,空旷的街道、市场,紧闭的大门,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一座死城,坐在县长办公室里想着对策。 他想出解决办法,理清了思路,对着门口喊道:“来人,”进来一个土匪,吴燕山说:“去吧姓罗的给我找来。” 吴燕山带着罗队长和几十个土匪来到警察局,院子里已清理干净,老四和一群土匪散漫地坐在台沿上吃着干粮,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 那群被绑的警察坐在院子中间,个个露出恐惧的眼神,看见姓罗的进来,一齐望着他们的长官,像是来了救星一样。 吴燕山瞪了老四一眼,老四忙喊“集合。” 土匪们迅速在吴燕山面前排列完毕。 吴燕山走过去对老四耳语几句,老四带着几个人把集中捆扎到一起的步枪抬了过来。 吴燕山对警察们说:“委屈你们了,罗队长已就任警察局长,你们愿意留下来,可以继续当警察,不想留下的可以回家,老四,松绑。” 被捆了半天的警察手脚麻木,有几个刚站起来就摔到在地,吴燕山等他们都能站稳了,才对姓罗的说:“看你的了。” 新上任的罗局长清了清嗓子对警察们说:“各位弟兄,吴司令已经接管山谷城,局长、县长已经死了,我们都有家有口的,就不要再寻着找死了,这年头,给谁干都一样,大家留下来吧,吴司令已向我保证,仗打罢了,决不伤你们,再说了,当警察还能保证你们的家人安全,怎么样,表个态吧。”这几句貌似入情入理的话,吴燕山在县长办公室里反复交待了几遍,姓罗的光头进入了局长的角色,记得很牢,说的也很自然。 看到警察们还迟疑着不吭声,吴燕山说:“老四,把枪还给他们。” 手里有了枪的警察又恢复了一点儿神气,有几个拉了一下枪栓,看到连子弹都在枪膛里,相信了自己长官的话,有一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有了榜样,地上就跪了一片。 吴燕山脸上露出笑容,对姓罗的点了点头说:“让大家起来吧。” “全体起立,集合”罗局长下达了就任局长的第一个命令。 警察们自觉地列队站在土匪们的后面,个个都是识时务的人精呐。 老四和罗局长站在吴燕山两侧,看到大家站好了队,罗局长向吴燕山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司令,队伍集合完毕,请您训示。” 看来罗队长是时刻准备着当警察局长的,这一套张口就来,也不管这个局长是怎么来的,又是在给什么人当官。 吴燕山向前跨出一步,语气坚定地说:“兄弟们,我叫吴燕山,河西自卫军司令,刚起事的警察兄弟编成第三大队,队长就是罗局长,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命令,……。”吴燕山的第一招,降服警察成功。 县政府的一间大房子里,农工商税局、教育局等等的各个局的局长,城里有钱人家的男主人、商号掌柜几十号人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老四、光头罗局长、小花蕊坐在上首。 这些人是罗局长安排警察带着土匪一家一家“请”来的。 一屋子人竟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吃烟,连咳嗽一声的都没有,他们在等人,等的是吴燕山和县立医院的牛院长,此人在县城百姓中威望很高,吴燕山以前来山谷从百姓口中多次听到过这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牛院长,他亲自带人去了医院很有礼貌地拜见了牛院长。 请牛院长出山是吴燕山想出的诸多办法中最关键的一招,他成功了。 门口有人说大哥来了,牛院长“请”到了,吴燕山拉着一个干瘪的老头子进了屋,把老头按在上首当中坐下,罗局长说话了:“各位乡绅父老,今日起山谷县由吴司令的河西自卫军管辖,请吴司令训话。” 吴燕山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像是站在山顶上的公狮在睨视自己的领地,慢条斯理地开始了他自认为是在自己的领地上的第一次亮相:“诸位都是地面上叫得响的头面人物,古语有云:“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这是天理,我吴燕山入驻山谷,不扰民事,不掠民财,还望大家依然像过去一样过各自的安稳日子,你们有啥话这会儿就说,等你们说完了我再宣布几条规矩。” 下面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这吴司令是读书人吧”,“嗯,说的话比白县长、马排长中听。”有胆大的就站起来说:“吴司令,你们真的不乱杀人,不抢人钱财。” 吴燕山说:“如果有人看见我们的人做了害人的事,直接找我,该打就打,该罚则罚。” 又一个人站起来问:“吴司令,城门关到啥时候?” 吴燕山回答:“局势一稳定就开。” 等没人说话了,吴燕山说:“我讲几条规矩。一、市民人等不得反抗我军,否则枪毙。 二、不得对敌通风报信,否则枪毙。 。……。 十、政府各局人员,仍任其职,正常上班,不能离岗,否则枪毙。 大家都听清楚,并通过你们把上面的十条传给全城百姓,勿谓言之不预。” 现在宣布几项任命:“农工商税局任一名女将为副局长,你们别小看了她,不知道历害的可以问问警察局局长,打即日起,县长由医院牛院长担任。” “请各局局长立即通知工作人员明天按时到工作岗位,我们将安排警卫人员到各局站岗,并进行清查,对不到的人员按第十条执行。” 压制住乡绅和政府工作人员的招数奏效。 吴燕山留下牛院长、罗局长交待:“牛县长赶紧出安民告示,罗局长马上带着你的人,让城里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上城墙,加固城墙、城门。”又对老四和小花蕊说:“带人去清点查封银行、税局金库,一块银元也不许流出去。” 不到天黑,吴燕山就稳住了山谷县城的局势。 第二天街上就有了行人,有的商铺、饭庄开始营业。 白俊碰上罗望的时候,山谷城已经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吴燕山开始布署守城。 第四声 六 六 吴燕山的人马占领县城只死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被胖局长打了两枪的土匪,其他几个伤者得到很好的救治,代价之小出乎吴燕山的意料,顺利的近乎神奇,这让大家有点忘乎所以,不少人本能地露出了骨子里的匪气。午饭时,执行巡逻任务的一个小队十几个人没有按时回营,吴燕山让老四带人去找。 在城里最大的饭庄里找到了这些人,他们正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让老四堵在饭庄里,老四命令他们互相扇十个耳光,一脚把小队长踢翻在地,让他给掌柜道歉,老四毕恭毕敬地给掌柜鞠了一躬,又掏出两块银元放在掌柜手里。 这些人一进门就吆五喝六地要肉要酒,跑堂的两个伙计颤抖着双腿大气不敢出,饭庄掌柜是吴燕山进城当天受邀请的人之一,在县政府“聆听”了吴司令的话,壮着胆子从锅里捞肉端上来,又抱来一坛酒,伺候着他们吃喝,等到老四进门,在劈哩叭啦的耳光声中,掌柜才长出了一口气,到小队长道歉,老四鞠躬并给钱,掌柜彻底相信了吴司令的承诺。往后,掌柜逢人必讲此事,饭庄的生意竟比以前好了许多。 老四突然开窍了,以前碰到类似的事,他只会和大家一起吃肉喝酒,决不会出手教训自己的兄弟。从大哥紧锁的眉头,阴沉的脸颊,忧郁的眼神里,老四读出了大哥担心什么,需要什么。 老四把人带回兵营,向吴燕山报告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处罚方式,吴燕山抱住老四肩膀,双眼湿润,说道:“兄弟长大了,懂事了,能为哥哥独挡一面,分忧解难了,好。” 吴燕山让人熬了一壶伏茶,让这十三个人每人喝了两碗,伏茶醒酒消食功效很好,吴燕山还是很心疼自己的人,他不想因惩罚、惊吓伤了这些人的身体。 吴燕山命令他们成立正姿势站在大太阳底下,让营内的所有人观看,等大家都看完,吴燕山对老四说:“集合队伍,我有话说。” 吴燕山对自己的队伍说:“弟兄们,这十几个人干的事,在过去不算啥,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现在叫自卫军,是军就要守军规,你们别忘了,现在脚下的这块地是谁的,别说马家军的战刀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悬着,城里近万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我们,大家不能忘了我在这几个月是咋给你们一遍又一遍耳提面命的,不能忘了我们还站在刀山火海之中,老四,再给大家念一遍军规。” 夜里,兵营中,吴燕山的人马在安静有序的换岗,一拔在街上巡逻的人马回来了,又一拔人马走出兵营大门,东西两个城门内、城墙上站立的岗哨瞪着双眼、竖着两耳捕捉四周的动静。几个月高强度的军事训练,让这支土匪武装的每个人都具备了很高的军事素养,吴燕山指挥起他们就像是在舞动自己的手指一样自如。 吴燕山带着老四和罗局长从东城门蹬上城墙查看,城墙上码放了许多防御用的大圆木和石块,倒塌的豁口已经补好。三人回到营房,吴燕山拿出自己绘制的山谷县区域地图放在桌子上,就着油灯盯着这张图,老四夫妻俩和罗局长端坐在对面,等着吴燕山下达命令。 吴燕山抬起头说:“三天了,甘州那边还没有动静,今天开城门,没有人出城,为啥,罗局长,你是老山谷了,说说。” “没有人愿意招惹是非,白县长也不敢到甘州,弃城而逃,韩旅长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消息暂时不会传到甘州。”罗局长肯定的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吴燕山问罗局长,只是传达一种信任与亲近,这些小手腕吴燕山是信手拈来。 “守城的人手太少,这几天修城墙的壮丁有近千人,得把这些人组织起来,编到三个大队中,参与守城,还有,城门两边这两个地方挖壕沟,从干渠把水引过来,灌满护城河,老四和罗局长明天天亮就带人干,一天必须弄好,有没有问题,”他用手指着地图说。 得到两人肯定的回答后,吴燕山对小花蕊说:“明天带人巡逻的同时,把老百手里的大刀、长矛、弓箭、鸟枪、火药这些武器全部收拢到一起,给参与守城没有武器的人发下去,教他们使用,把警察局仓库里所有的子弹全部搬到城墙上,派专人看守。” 罗局长说:“司令,你一说警察局仓库我想起来了,仓库里有两门炮,是清朝手里留下来的,炮弹也不少,火药装在大木桶里,从没人动过,不知能不能打响。” 吴燕山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说:“老罗,你会成为我吴燕山的好兄弟,老四,把在营的人全部集合起来,去仓库。” 两门炮被抬到了城墙下空旷的地方,炮身、铁铸的底座、西瓜一样的炮弹都用浸了黄油的毛毡包的严严实实。 那天夜里,山谷城里的百姓听到了三声沉闷的爆炸声。 四更天,吴燕山带着三个土匪打扮成马贩子悄悄出了城。在城门口对前来送行的老四说:“西门外一里处设一个暗哨,昼夜守候,我出城的事千万不可泄露。” 四个人来到山谷马场,径直走到看守马场的兵营前,对哨兵说:“兄弟,我们要买几匹马拉车用,能否见见你们长官?” 马场士兵偷着卖马已经不是一次二次,哨兵一看又来了生意,朝里面喊叫:“班长,有客人上门了。” 营房里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军人,大着嗓门说:“干啥的?” 哨兵说:“班长,他们要买马,”班长说:“进来说,大清早人正吃饭呢,麻烦。” 三人跟着班长进了营房,一人留在外面,吴燕山最后一个进门,眼睛扫了一圈,十二个士兵坐在一长条桌子上吃羊肉泡馍,看到一个班的士兵一个不少,他大喊一声“打,”三把驳壳枪一起开火,没有跟进来的土匪在里面枪响的同时对着还在发呆的哨兵打了几枪。 吴燕山他们回来了,带着二十几匹军马,十三支步枪、战刀和几厢子弹,每匹马背上都驮着两口袋马料或粮食。 在马场侦察时,吴燕山看见几百匹战马,负责放牧和看守的士兵只有一个班,心动不已。山谷城的局势一稳,估计今天甘州守军不会打到山谷城下,他想利用这个空档期,抢回百十匹战马,把自己人全部武装成骑兵,没想到计划成功了,马匹却很少。不过,连同入城战斗中死去警察的枪,手里又增加了二十支步枪,吴燕山想到了扩军。 听完老四夫妻俩和罗局长说完守城的准备情况,吴燕山对罗局长说:“老罗,我们手里有二十枝枪还躺在架子上,得把它们用起来,你的警察局打仗时损失了人,再招二十个人补充到警察队伍中,现在就去办,天黑前办好,今晚把你的人召集到兵营吃饭。”罗局长答声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等罗局长出去,老四说:“大哥,二十支枪,这就给他们了?”满脸都是不甘与心疼的表情。 吴燕山一脸苦涩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呀,抓兵会引起骚乱,那会逼着青壮年逃离县城,招警察就不同,就看咱怎么摆弄他们了,你去把军马分配下去。” 晚饭时,吴燕山和罗局长坐在一起,头对头说了很长时间的悄悄话。 队伍集合完毕,五十多名警察站在了前面,罗局长先开口了:“警局的弟兄们,新招收的二十名兄弟,今日起就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我们即是警察,也是吴司令自卫军的第三大队,新老成员混编为两个小队,第一小队队长,……,既然扛枪吃粮,就要守规矩,听从吴司令招呼。今晚开始,第三大队全部驻扎在军营内,下面讲吴司令训话。” 罗局长按吴燕山的交待进行了布置,没有走样,吴燕山满意的对罗局长点了点头,走到队伍前面对训练、巡逻和城防进行了布署,宣布老四为第一大队队长,小花蕊为第二大队队长。 几天时间,给了吴燕山喘息之机,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罗望和白俊已经两个夜晚、一个白天没有合眼,一路上,罗望步行,白俊两匹马换着骑。黎明的一抹曙光刚刚扫到甘州城门楼上的穹顶时,两人到了城门口,罗望拍了拍在马背上打盹的白俊说:“白县长,到了,前面有个大车店,给你雇辆马车吧,县政府你自己去,我还有事,咱们得分手了。” 白俊的言行举止不对罗望的脾胃,尤其白俊不停地夸耀杀人时的快感,如何把手下人打服这些引以为傲的事,让罗望十分反感,觉得不是一路人,到此为止就算是尽心尽力了。 罗望没有急着回达盛昌,他先到了刘家。刘元柱静静地听罗望讲遇到白俊的经过,得知贼骨头已占领山谷县城的,刘元柱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等罗望讲完,他说:“让你受苦了,你们半夜路过山谷时,虽然是从远处绕道走的,但还是看出城外没有驻扎军队的际象,甘州这两天也很平静,贼骨头把消息封锁的这么好,是个人物。白县长把消息带回甘州,接下来就是打仗了。” 罗望看着刘元柱说:“和白县长聊天时,他多次流漏出对土匪的仇恨,扬言一旦抓到要千刀万剐,灭了九族,我很当心吴家塆无辜的老人、女人、孩子,要是马福寿知道了贼骨头的老窝,怕是会对他们下手,龙王庙的乞丐就是先例呐。我先来找掌柜您说这事,就是想听您的看法。” 刘元柱说:“暂时不告诉他们,让马福寿去打山谷县城吧,等魏宝回来听听马九旺的意思再说。” 县长袁志伟的办公室内,马福寿慷慨激昂地说:“区区几十个土匪,胆大包天,敢侵占韩旅长治下的地盘,立即发兵,夺回县城,将这帮土匪碎尸万段。” 袁志伟说:“集合所有警察参战,让关富智组织民夫、担架队随军,我本人坐镇甘州,白县长鞍马劳顿,腿又不方便,到医院静养吧。”袁志伟当了近一年有名无实的傀儡县长,已经萌生退意,不想再蹚这趟浑水。 白俊咬牙切齿的表示一定要和马福寿出征。 三个最高军政长官不清楚山谷城内的情况,只听了白俊的不实之词,在盛怒之下,做出了愚蠢的决定。 当天,马福寿的部队就开到了山谷城下。 暗哨在部队距城二里地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吴燕山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守城,西面城墙上全部都是从吴家塆带出来的人,警察分散在城墙侧面,两边拐角上各架一门炮,炮弹火药已装填完毕,手持火把的是两个警察,五十多匹战马都集中在城门内两侧的空地上,每匹马旁站着一个土匪。 吴燕山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一里外正在列队的骑兵,对站在旁边的小花蕊说“这是要攻城的架势,太目中无人了,传令,沉住气,不许乱开枪。” 马福寿要让行军百里的部队立即发起攻击,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怎么抵抗他的打击,他觉得只需一轮攻击波就能冲进城去,那些土匪一个个都会像兔子一样被骑兵追杀在街巷里。 骑兵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在缓缓推进,距离城墙三百步左右时停了下来,向两边移动着排成两个方阵。 吴燕山能够依稀听到指挥官的命令声。 “机枪准备。” 骑兵方阵推出一铤带着两个轮子的机关枪,四个士兵摆弄一阵,一个射手站在机枪后面,随着一声“射击”的命令,机枪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子弹打在城墙上,整块的夯土四散开来,溅起一股尘土,有的子弹穿过了箭垛子,有人中弹后发出嚎叫声。土匪们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强大的武器,都伏在箭垛子后面不敢抬头,吴燕山对着小花蕊高声命令:“打掉射手。”小花蕊从城墙的射击孔伸出步枪,移动了一下标尺,只一枪,射手向后倒下,机关枪就哑了,吴燕山命令:“瞄准马射击。”土匪们只打了出一发子弹,前排就有几匹马嘶鸣着跳起来又重重地摔倒。骑兵开始冲锋,尘埃遮住了小花蕊的视线,机关枪又响起来,压住了城墙上的火力,骑兵在马的奔跑中端着步枪射击,吴燕山的驳壳枪扫出一梭子弹,土匪们纷纷举枪射击,冲在前面的马一匹接一匹倒下,但骑兵没有丝毫迟疑,有几十匹马已经快要靠近城墙,被护城河挡住,只好快速往城门口靠拢,埋伏在箭楼上的老四他们从射击孔开始扫射,四把冲锋枪把密集的子弹洒向靠近城门的骑兵,先是有人从马上掉下来,紧接着前面的马直接倒地不起,阻碍了后面的骑兵,停下来的骑兵很快成了目标。丢下十几匹马后开始撤退,机关枪的射击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对准箭楼扫射,随着骑兵退下,扬起的尘土也落了下来,小花蕊连续几枪,机枪周围的几个士兵应声倒下,只要有人靠近机关枪,就被打倒,战场上立刻沉静下来。 退下来的近百名士兵和战马显出疲态,纷纷下马散乱地坐在地上喘气,进攻受挫没有让马福寿清醒,他骑在马上用望远镜观察战场,看到城墙上有老百姓在帮土匪,还有警察的身影,这让他更加气愤,怒骂了一声:“狗*的。” 城墙上,新上任的牛县长带着医生在给伤者包扎,担架队在往下担伤者,吴燕山对牛县长连说了几声谢谢,牛县长指着医生和抬担架的人说:“这些人一打招呼就来了。” 吴燕山巡视了一遍城墙,对罗局长说:“只要他们再进攻立刻开炮,让你的人也开火。” 稍事休息的骑兵重新上马,马福寿让人故意扬起尘土,以阻挡射手的视线,机关枪又叫了起来,第二轮攻击开始了。 “轰,轰”两声炮响,城墙仿佛颤抖了一下,炮弹落在冲锋队伍的前面,砸在地上升起两股烟尘,冲锋的骑兵略一停顿,几匹马冲出了队伍,最前面的是白俊,城墙上几百枝步枪都开火了,枪炮声中,吴燕山带着老四他们下了城墙,城墙下的土匪已经上马列队。又是两声炮响,两发炮弹准确落到进攻队伍中,骑兵的阵型一下乱了。吴燕山抬头看见小花蕊在城墙上挥动了几下手臂,大声命令:“开门,冲出去。” 老四带着三人冲出城门,冲锋枪扫过去,密集的子弹让冲在前面的骑兵停住了马,土匪骑兵四人一组冲向马家军骑兵,双方抽出战刀绞杀在一起,土匪们显示出的冲击力远大于马福寿的骑兵,战马扬起一团烟尘渐渐的远离了城墙。 枪声停了下来,战场上只有马的嘶鸣和人的喊杀声。 马福寿的骑兵顶不住了,且战且退的骑兵压迫着还没有上阵的步兵开始后退。 骑在马上的吴燕山一手持刀一手拿枪,站立在骑兵战团边缘,土匪已经把马福寿骑兵分割成几个小块,冲出战团的几个骑兵也死在老四冲锋枪下。 马福寿一看骑兵连危险,大声命令步兵连:“上刺刀,杀进去,救出骑兵,”步兵上好刺刀迟疑着不敢冲上去。 已经有十几个土匪解决完了围住的骑兵,退出战团围在吴燕山身边。 步兵在马福寿的督战下边射击边往骑兵队伍里冲,吴燕山大喊一声:“老四,挡住他们,”战刀一挥,身边的人跟着老四冲向步兵,虽然有几个人落马,但四把冲锋枪顶住了步兵的火力,步兵被土匪十几匹马冲击,四散乱跑。马福寿已无法控制战局,最先开始溃逃的是关富智带的担架队和警察,带动了步兵,接着是骑在马上的军官,溃逃的士兵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才停下来。马福寿收拢部队,看到一个连的骑兵只逃出来十几骑,有一百多人丢在山谷城下,骑兵连几乎全军覆没。他命令部队就地休息,自己带着关富智的担架队返回战场。 天色暗了下来,战场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马和人的尸体,马的哀鸣和人的惨嚎此起彼伏。吴燕山的人已经把自己的伤亡者抬回城里,枪支弹药集中在一起。老四最先发现了马富寿他们,对吴燕山说:“大哥,他们又上来了。” 吴燕山一跃上马喊道:“集合,准备出击。” 马福寿大声喊着:“不要开枪,我们只想抬走自己人,……。”反复喊了几遍,马福寿看到对方已经枪上肩,刀入鞘,转身对关富智说:“关镇长开始吧,一定找到白县长。”他自己缓慢地驱马走向吴燕山,两匹马已经靠的很近,马福寿先说话了:“我是营长马福寿,不知道咋称呼你。” 吴燕山说:“河西自卫军司令吴燕山,就是你们说的贼骨头。你有胆回来弄回自己人,也算是条讲义气的汉子嘛,不怕我留下你和这些甘州百姓。” 马福寿沉默半晌,像是要确认一下吴燕山到底是不是土匪一样。说道:“怕,那也得带回去,我不想让我的士兵死在战场上,还喂了野狗乌鸦,伤者也要带回去救治,吴司令,好好准备,马家军还会再来,山谷弹丸之地,人不过几万,想想你咋收场吧。” 吴燕山露出了笑容:“早就想好了,来吧,我等着,一个骑兵连还不够塞我牙缝,怕是你回去后韩长官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看在那些伤亡士兵的份上,我现在不杀你。” 马福寿冷哼一声说:“死活是我的事,打仗胜败,常事而已,吴司令,你和吴三木都姓吴,认识吗?” 吴燕山说:“不认识,再说你问的有些唐突了嘛,”说完大声命令道:“回城。” 马福寿掉转马头看着担架一个接一个在自己面前经过。 几个人抬着奄奄一息的白俊过来了,马福寿跳下马,掏出手巾擦去白俊脸上的尘土。 马福寿盲目自大,立功心切,遭到惨败。 收兵回营的吴燕山在营房的院子里看到几口大锅,饭庄掌柜带着几个人在翻动锅里的羊肉,他走过去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说:“谢谢老人家,回头给你工钱。” 老四夫妻俩和罗局长坐在桌前,静等吴燕山说话。 目睹了这一战,罗局长开始是心惊胆战,后来是五体投地,尤其是五十几个土匪把近百个骑兵分割包围,肆意砍杀,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 “此战大胜,就能消停几天了,老四弄一个功劳簿子,给大家记功打赏,可不要小气,给今天参战的警察每人发一块银元,死者每家发二十块银元,伤者五块,残了的人我们养他一辈子。老罗,明天开始招兵,你负责,没问题吧。”吴燕山觉得扩大队伍的时机到了,得到罗局长肯定的回答后。他接着说:“老四,明天去接一下三木,把家人全部接来,留在那里很危险,我和老罗去医院,你们夫妻俩带人巡查,谨防马福寿夜袭。” 吴燕山一刻不敢放松,马福寿说的话是他最担心的。 第四声 七 七 马九旺到达甘州城是在凌晨,一入城就让骑兵连马连长带人去抓捕吴三木。马连长扑了个空,别说是人,连牙行的钱财、粮行的粮食、大仓内的皮货都捣腾一空,起初马九旺以为是走漏了消息,等到了兵营,守营的排长说土匪占领了山峡县城,马福寿马营长已经出兵剿匪,吃惊之余,明白吴三木是听到风声溜了。 马福寿出兵时闹出的动静很大,关富智带着警察紧急抽调民夫,带走了粮行的几个人,吴三木就知道大哥已得手,急忙叫来老三打点行装,把粮食、皮货席卷一空,手里的银元打成两包。两人用刀威逼伙计把东西装上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和骆驼,乘乱出南门,进了戈壁滩。 马连长赶到牙行的时候,吴燕山四个拜把兄弟正在山谷县城的兵营里吃早饭。 老四嘻笑着说:“几位哥哥,这回咱兄弟凑齐了就不会再分开了吧,二哥三哥,回头让我媳妇教你们使枪吧,人家那枪法,啧啧……。” 吴燕山难得地露出笑容说:“走了一晚上路,先歇一上午,老四还是带人去接塆子里的人,让你媳妇去号房子,就在兵营周围去租,不够就先扎账篷。三木你两个先去睡一觉,带过来的人一个也不要让回去。我得去看姓罗的征兵了。” 马九旺的警卫端来了早饭,还没吃一口,外面就乱了起来,马福寿带着残兵败将涌进了大门,院子里响起马福寿焦躁的嚷嚷声:“快点把死者抬后面,放这儿干嘛,让人看呐。关镇长,让人把伤者送医院,快点,放这儿等死呢嘛,什么,你说啥,马团长到了,天爷,咋不早来一晚上嘛。” 马福寿连滚带爬地进了马九旺的临时办公室,进门就像全身抽了筋骨一样软成一团,高声嚎叫一声“团长”就泣不成声了,警卫关上门扶他坐在凳子上,递上热手巾,马福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开始了诉说。 自终至终,马九旺都没有插话,等马福寿说完,他依旧没有表态,只说:“马营长,你能不顾个人安危返回战场,带回死伤将士,实属难能可贵,写一份战报吧,汇报韩旅长让韩旅长定夺,”又对警卫说:“扶马营长去休息吧。” 按马家军军规,马福寿是要被枪毙的,如何处理,马九旺无权决定,也不敢决定。另外就是马福寿的惨败让马九旺对吴燕山土匪部队的战斗力重新进行了定位。马九旺只带了一个营,原以为只是围剿吴家塆,兵力对比是三比一,稳拿稳的事,现在要攻打县城,吴燕山又有警察和百姓的支持,胜败难料,有马福寿的前车之鉴,马九旺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枪毙马福寿,自己也败了该怎么办。 刘家堂屋,刘元柱和马九旺两人在小声交谈,警卫端着马九旺自己带的盖碗茶站在一旁。 刘元柱已经说完罗望他们发现贼骨头老窝的经过,末了又说了一句:“失去战机,是我的责任,等启正兄的处分吧。” 马九旺安慰道:“也不全怪刘掌柜,韩起茂一到甘州,吴三木就搭上了关系,与马福寿走的更近,你不相信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过后我也写一封报告说明原委吧。” 刘元柱叹气道:“没想到贼骨头吴燕山如此迅速,战力之强也出乎预料,一战就能吃掉马福寿的骑兵连,九旺也要小心才是,得打吴家塆的主意了。” 马九旺说:“吴三木逃走时带的钱粮不少,马福寿又送给了人家上百条枪,贼骨头已成硬骨头,不好啃了。吴家塆的事我让马连长去办,尽量不杀人。唉,说到底不过是匪属而已,结局不好的话,还是活不成。要让马福寿知道了,把吴家塆变成一片焦土他都不解恨。” “让罗望和魏宝带马连长去吧,最好不杀人,至于结果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实在不想让手上沾有无辜者的鲜血呀,”刘元柱有些无奈地说。 马九旺从警卫手里接过茶碗一口喝完说:“得回营向长官们报告了,让罗望和魏宝晚饭后来找我,这边我尽量拖延时间,再给贼骨头一个白天,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老百姓的血就沾不到咱手上,能否活命就看那些人的造化了。我也想和这个贼骨头实实在在地打一仗。” 马福寿写好战报交到马九旺手上。马九旺粗看一遍,战报上土匪数量成了三百多人,光骑兵就有近二百人,对马福寿带回死伤将士的行为也大加宣染,马九旺知道这是马福寿在为自己开脱,已经把送给吴燕山的枪支计算为兵力,就说道:“马营长,一起上机要室,给韩旅长汇报。” 马九旺把战报递给报务员说:“全文照发。” 等战报发完,马九旺又说:“按我说的再拟电文,“旅长:我部到甘州,立即抓捕吴三木,此人已逃跑。 获悉土匪占我山峡县城,直属营马营长误信山谷县长白俊之言,贪功冒进,至使惨败。此人能孤身犯险,不弃我伤亡人员,有军人风范,我意今夜偷袭吴家塆,抓获匪属,迫贼就范,相机消灭之。请示下。” 这是给了马福寿天大的面子,也是给了他一根救命的稻草。 回到办公室,马福寿庄重地给马九旺敬了一个军礼说:“团长,如果能过此一劫,就是欠你的一条命,马福寿永世不忘您的救命之恩。团长,吴三木、吴家塆是咋回事?” 马九旺拍着马福寿的肩膀说:“你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部队先休整,等摸清山峡的情况就随我出征,是旅长电告我吴家塆是土匪窝子,……,走,去看看白县长吧。” 罗望和魏宝带着马九旺的骑兵连半夜摸到吴家塆,当然是又一次扑空,返回时,马连长竟高兴的唱开了花儿。 “白尾(yi)巴白鬃毛的个白龙马,吃饱了草滩子上卧下;尕妹子是那阴山地白莲花,阿哥在阳山里就瞭哈。” 并肩而行的罗望和魏宝有些不解,等唱完一曲,罗望问:“马长官,空手回去,不怕团长拾掇你?” 马连长对罗望说:“罗掌柜,任务失败,正随了我的意嘛,我看你也比来时高兴呀。马某人是军人,只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撕杀,偷偷摸摸地抓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狗屁本事,我还会全本的五哥放羊,听着啊。……。” 军营临时作战室内,马九旺和几个军官在听山峡回来的侦察人员的汇报,一个身穿便服的参谋对着地图说:“夜间偷袭很难,城墙上昼夜都有岗哨,即使攻进城,黑暗之中可能误伤被土匪裹挟进来的百姓,不可取。白天,进出城要在城门岗哨那儿开路条,关门前城里还要按入城时给的路条清查,混进去的人藏不住。原计划派几个混进城接应攻城部队行不通。火力情况是,西城门拐角上有二门炮,据直属营马营长说是清朝时期的大炮,还有,直属营的重机枪也落到了土匪手中……。” 马九旺搓着手说:“白天强攻,马连长准备好三百颗手榴弹,十个炸药包,……。” 韩起茂回电了,马福寿停职留用,等他本人回甘州后再处理,命令马九旺立即出兵,务必全歼土匪。 马九旺没有宣读这份命令,他已经给西宁一号电台详细报告了山峡县城的状况,他在等西宁长官署的指示,也在等韩起茂最终的电令。 西宁长官署的电令很快就到了,只六个字:“剿抚相依,速决,”正是马九旺所希望的,他立即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土匪老四迷上了机关枪,他很快学会了怎样进行点射、连射和装填子弹,今天一早他把这个笨重的家伙卸成几个部分,很专注地一件件往上安装,吴燕山、吴三木和老三站在身后看了好一阵子他没有发现,等老四把枪装好,“哗啦”一声拉上枪栓,伸手去拿空弹带时,吴燕山说:“老四,先放下。” 老四转身看见三人,“哥哥们来了,”说着拿起一块破布擦干净手,吴燕山说:“你们三个人把部队打乱重新分成三个大队,老三带一个大队,中队长、小队长用自己人,以老带新。警察就不要动了。老四,这个笨家伙你找六个人教会使用,给老三。” 老四不太情愿地说:“大哥,这个,”“教会机枪手后,不许你再碰它,你带好骑兵大队就是,”吴燕山严肃地打断了老四的话。 从第一次见到机关枪,他就发现这种武器威力虽然很大,但摆弄它需要四个人,而且在战场上是敌人重点打击目标,他不能让老四成为枪手的靶子,又不能明说,只能把机关枪给老三的大队使用,老四虽不愿意,但吴燕山的话不敢不听,只好说:“我的意思是三哥得找几个力气大的人,这东西后坐力可不小,”嘿嘿笑了几声。 马九旺的部队开到距山峡城四五里地一个村子时,马九旺就命令部队在村子边的空旷处扎营,叫来几个军官说:“马营长,安排三个暗哨,从城门到此一里一个,……,这个村是回民村,适合我们生活呐。” 马福寿答声“是”却没有立刻去布置,另外几个军官也是一脸茫然。 马九旺接着说:“去安排吧,一会儿你们都换上便服,跟我去看一看贼骨头治下的山峡城是啥样子。” 几个人骑马绕着山峡城转了一圈,马九旺说:“明白了吧,这个仗没那么容易打,速决,怎么速决啊。走,到账篷再说。” 大家这才明白马九旺没打算速战速决,是要拉开架势要打一场持久战。 马九旺和军官们一回账篷,就命人拿出他自己画的草图对大家讲:“各位已经看到,两侧的城墙好攻,但护城河灌满了水,无法靠近,马福寿营长,带你的人和民夫在西门外按图构筑战壕。……。第一次攻击的重头戏放在西门,骑兵连先在东门佯攻,要打的很,打的猛,最好是能调动贼骨头的骑兵出城,……。” 吴燕山得到城楼上哨兵的报告,在城墙上目送马九旺他们离开,对手下兄弟们说:“这几个人骑的马是军马,明天又是一场恶战呐。” 吴三木已经成了吴燕山的副司令,这几天没少听老四讲几天前战斗的情况,对吴燕山说:“大哥,此战应当守,骑兵不宜出击,刚才那几个人不是侦察兵,可能是军官。” 吴燕山知道吴三木的意思,说道:“三木说的对,第一战骑兵出击虽然灭了马福寿的骑兵连,我们伤亡也很大。三木,第一战就是要打出威风来,打怕他们才能掌握主动权。接下来嘛就是以守为主,老四安排好暗哨,老罗,组织城中青壮年……。” 天亮时,守城兵力已布署完毕,吴燕山带小花蕊和警察大队守西门,老三、老四两个大队守东门,两侧城墙上多是手持各种冷兵器的青壮年,只有十几个土匪夹杂在里面。 吴燕山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马家军,想从队列情况判断兵力,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马九旺的部队在距西城门一里多时就停了下来,士兵和民夫开始挖壕沟,而且快速向城门延伸,士兵在用装满沙石的口袋构筑工事。 吴燕山对吴三木和小花蕊说:“难道要围城,三木,快去看一下东门。调十几个枪法好的过来,打修筑工事的人。”小花蕊带着十几个人伏在射击孔后面,她观察了一会儿,开始下命令:“四百码距离,调整标尺,瞄准,射击。”枪声响起,修筑工事的士兵倒下两人,其他人缩到壕沟里不再露头,但壕沟掘进速度还是很快,小花蕊一看十几枪只打翻两个,高声责骂:“吃屎的货,连个步枪都端不稳,再来。” 修筑工事的士兵再也没有给这十几个枪手机会,码放沙袋时没有一个人暴露身体。 从东门回来的吴三木说:“大哥,那边没有兵,有点奇怪。” 吴燕山说:“不奇怪,是他们兵力不足,无法同时攻击两个城门,西门挖工事是为死守,攻击重点放在了东门,三木,调一门炮过去。” 不到半天时间,西门外的工事就修筑完成,两个步兵连加上马福寿的士兵三百多人沿着壕沟进入了阵地,马九旺叫住正要下壕沟的马福寿说:“马营长,不急,等东门先打响。” 东门外,绕道而行的骑兵连已经到位,十几个人往牛毛口袋里装沙石,装满一个就有几个人匍匐着滚动向前,时间不大就在机枪的有效射程内搭起两个掩体,架好了机关枪。 马连长大声命令:“上马,一排出击,”两挺机枪开始扫射,压住了守城土匪的火力,骑兵两人一组排成纵队冲向城门,一个在用步枪射击,一个伏在马鞍上手里握着手榴弹,在距离城门四十多步时掷了出去,立刻调转马头返回,城墙上、门洞口随着手榴弹的巨响,尘土弥漫开来,烟尘还没有散开,二排又开始了……。一轮接一轮的进攻,一次比一次接近城墙,手榴弹已经扔到了墙头上方,城门右侧的夯土墙开始坍塌。 守城的土匪打了两发炮弹,步枪、重机枪也在不停地射击,进攻部队的势头缓和了下来。吴燕山听着枪声和爆炸声,感觉到老三、老四顶不住了,命令小花蕊:“派人带冲锋枪过去。” 马九旺也在倾听东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密集的冲锋枪声响起时,他知道吴燕山已把火力集中到了东门,命令道:“吹冲锋号、上,……。” 西门枪声一响起,东门停止了进攻,骑兵排成两列纵队,摆出随时攻击的架势,机关枪在不停地射击。老三、老四两人明知西门那边压力很大,却不敢调兵增援。 只一轮进攻,西城门就被炸药包炸塌,马福寿看到城门豁开一个大口子,拔出驳壳枪就要上,马九旺命令道:“吹号,撤军。”一把拉住马福寿说:“福寿,你看城墙上有多少人,他们是没有枪,但大刀、长矛、弓箭就够我们受的,此时冲进去,就是在滚水(开水)锅里下饺子,等着让人吃呢嘛。”马福寿虽然报仇心切,但他不敢违抗马九旺的命令,也怕冲进城真像马九旺所说,盯着看了一会马九旺,沮丧地坐下了。 第四声 八 八 韩起茂出兵宁夏为马鸿逵助战。虽然马鸿逵、马鸿宾、马步青同为马家军,但部队缺乏统一指挥,无法协同作战,战场上各打各的,孙殿英仗着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打得马家军节节败退。 前方战事不顺,后方土匪作乱,首尾不能相顾的韩起茂遭到主子的怒骂。接到马福寿进攻山峡县城失败的战报和马九旺没有抓住吴三木的电报,他以为是马福寿败在实战经验不足上,就下达了务必全歼土匪的命令,寄希望于马九旺一战大胜,解决吴燕山、吴三木这股土匪,不料接到马九旺来电称:“于x日进攻山峡县城不利,骑兵连损失二十余骑,步兵伤亡更重,虽炸开城门,然守城土匪、当地警察三百多人,参与百姓近千人,恐入城遭袭,拟诱敌出城歼灭之……云云。” 韩起茂拿着马福寿的战报、马九旺的来电和西宁长官署的电令仔细推敲,又叫来参谋人员反复商量,大家都认为与其围城逼迫吴燕山出城决战,不如谈判收编。马家军收编土匪有许多成功的先例,现役军官中土匪出身的有好几个已当到了营长,连长、排长,士兵更是不计其数。 一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韩起茂很罕见地犹豫几天后,写了一份手令:山峡战事不宜久拖不决,可谈判收编吴燕山之自卫军。 条件如下:一、以整编连建制控制人数; 二、各级军官可高配; 三、驻地不可自选;……。 以上各条均可商讨。 另:吴三木必须处死,此项不可商量,否则不惜一切代价剿灭之。 此令! 马九旺接到命令,骂了一句:“*啊奶奶地可惜了我三十多个兄弟,”遂叫来连长以上军官传达了命令。 马福寿听完命令站起来说:“团长,我的一个骑兵连呐,如此血海深仇不能报,马某人只有以死告慰那些战死的弟兄了。”说完,拔出手枪对准自己脑袋,上来几个人下了他的枪按在地上。马九旺平静的说:“马营长,旅长这是爱护我们的将士才下此命令的,这仗打下去,我军必胜,但会很惨烈,死的人就不止一个连,可能你的所有部队,我的一个营全部都会填进去,放开他,你们都出去。” 马九旺和马福寿单独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谈完后,马福寿恢复了常态,只是脸色更加阴冷。 炸塌了的城墙很快就修筑好了,城门也每天按时开放,围城的士兵对城门口进出的老百姓不闻不问,到是守城的岗哨盘查越来越严。 吴燕山兄弟站在城墙上看到战壕内马家军的士兵有的在吃水烟,有的把上衣脱了捉虱子,个个满不在乎,全然不像是来打仗,仿佛是在自己的军营中晒太阳。 两人谁也不说话。 守城一战打了不到三个时辰,死了十几个人,伤了三十多个,全部都是手榴弹、炸药包炸死炸伤的,马九旺采取的打法让吴燕山感到心颤,他心情沉重,对自己这支部队的将来很担忧,虽然脸上依旧表露出坚定的神情,但吴三木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到焦虑。吴燕山很清楚,对手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像,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你消灭一个连就会有一个营、一个团围在城下,子弹打不垮你,还有手榴弹、炸药包,甚至大炮,而自己人可是死一个少一个,子弹也是打一颗少一颗。从围城的士兵对进出城百姓的态度上就可以断定,他吴燕山根本就没有进入对手的法眼,人家的态度是那样轻慢与不屑,打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对手换一种方式和自己对话,而不是用刀枪,吴燕山觉得距离应该不远了,但心里却没有底。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了许久,吴三木开口了“大哥,回吧,不看了,他们是有意摆了一道迷魂阵,等着我们出击呢。” 回到营房,吴燕山让吴三木把老三他们几个全部叫到自己房间,问道:“你们说说:城外那些军官在想啥,他们怕啥?”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法回答吴燕山的问话,罗局长在官场混久了,多少理解一些,说道:“吴司令,我猜他们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投降,当官嘛,怕的是丢官、丢命。” 吴燕山说:“罗局长言之有理,安排人轮番上城墙,让他们感觉到我们守城的决心,东西两个城门口派几个枪手,专找军官打冷枪。” 就在两军对峙几天后,城门口的岗哨给吴三木送来一封信,说是一个进城的老百姓塞在他手里就走了,看到封皮上写的是吴三木掌柜亲启就送过来了,吴三木没有打开信,递给了身边的吴燕山。 信很简单,就几句话:“吴掌柜:尔等为啥占城?不战亦可。若有胆识,明早城外一叙,马九旺团长恭候之。”落款是马福寿。 寥寥数语,明白告诉了吴燕山,你不就是想有一块自己的领地嘛,这个目的不用打仗就能达到,自己掂量掂量,我们这边可是一个团的兵力。 吴燕山把信递给吴三木说:“你的老相识约咱们谈判了,回信,就写两个字:“如约,”派人大大方方送过去。” 西城门口,吴燕山和老三并肩而立,吴三木、老四站在他们身后,老四说:“大哥,都准备好了,那边一有动作,二哥和我会立即行动。” 吴燕山淡定地说:“有备无患嘛,应该不会有事,开门吧。” 西城门外战壕前摆了一张桌子,桌旁坐的是马九旺和马福寿,胸前挂着冲锋枪的警卫班排成一列挡在桌前。 马福寿看见吴燕山和老三走过来,说道:“团长,左边的在市场做过管事,右边的是吴燕山。” 马九旺说:“你打个招呼,别缺了礼数。” 吴燕山坐下说的第一句话是:“两位长官,这是干啥?”并用手指着警卫班。 站在马九旺身后的马福寿说:“明人不说暗话,让你的枪手打怕了。” 老三站在吴燕山身后,听了马福寿的话说道:“我大哥说,你们连长营长多的很,死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今天不打了。” 马九旺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马营长,既然这样,把人撤了吧”。 马福寿让警卫班撤下去,班长转身敬礼大声说:“报告长官,我班奉命在此护卫,撤回去连长会枪毙我们。”说完转过身去。 马九旺说:“二位见谅了,军人嘛,服从命令为天职,就由他们吧。吴司令,吴燕山,久闻大名呐。” “土匪贼骨头到是有点名气,吴燕山是爹妈给的,司令嘛自封的。”吴燕山自嘲地说。 马九旺说:“直说吧,本团长以为,带着你的人,放下武器,回家务劳庄稼吧,这才是上策,山峡这地儿不是你的。” 吴燕山笑着道:“拿起枪的时候,就忘了地是咋种的,长官让我的人缴枪投降,就是让他们去死嘛。” “想拿枪也行,当兵嘛,”劝降只是试探,马九旺也清楚吴燕山不会轻易就犯,试着开出了条件。 吴燕山说:“兄弟们相处久了,不好分开呐,再就是山峡这地方人好,舍不得了。” 谈话渐渐的切入正题,马九旺不想就这样抛出所有条件,为缓和气氛,就问道:“你们到底是啥来路?不妨说说。” 等吴燕山讲完,马九旺说:“本是同根嘛,马家军也曾效力于左宗棠,我们都脱胎于左公部队,杀来杀去还是一家人嘛,吴司令,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和你的人商量一下,好好想想吧,另外,这几天让你的枪手消停些,我等你的回话。”说完起身而去。 没两天,马九旺和吴燕山又坐在了谈判桌上。 吴燕山开出了条件,第一条就是收编,而不是投降。第二条是部队不能打散,按整营建制编入马九旺新一团。第三条是驻地不动。第四条是山谷县政府官员由吴燕山任命。还有军饷、以后扩军等等十余条。 第一条马九旺同意,他明白,收编和投降二者听起来不同,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照顾面子而已。其余条款马九旺统统予以否定。尤其是第二条,部队不打散,粗看上去对吴燕山有利,往深里探究,留下的隐患很大。 看到这些近乎把一个县城搞成自治的独立王国的条件,马九旺说:“吴大司令,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着想,这仗打下去,你们必败,一个团不行,再来一个怎么样,一个月不行,一年咋样,想突围,行,吴家塆的老小你能带几个。你看看吧,城墙上那些拿着大刀、长矛的老百姓和他们的家人都会按通匪论处,死的就不仅是你我这样的军人,那时候的山峡将是一座血城,……。条件我来提,你等着。”说完扬长而去,跟着来的吴三木听完马九旺这番话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感到沉甸甸的。 马九旺把谈判的情况向韩起茂作了汇报,韩起茂回电:“县级官员任命权在省府,除处决吴三木外其它均可。” 马九旺拿着电文陷入沉思,自言自语:“这个结局算是最好的吗?”他猜不透韩起茂为什么这么宽宏大量。 谈判又开始了,当马九旺大声说出:“你的条件韩旅长全部答应,只一条,吴三木欺骗长官,出卖朋友,必须处死,否则立即开战”时。现场鸦雀无声,吴燕山只觉得“轰”的一声,大脑神经突然短路,茫然四顾着问:“他、他刚刚才说啥?”马九旺把韩起茂的回电扔在桌子上,吴三木一把抢过来看了一遍,面色涨的通红,吴燕山拿过来看完,几把撕成碎片,低沉有力的说:“那就来吧,”起身就走,没走几步,身后“呯”的一声枪响,吴燕山转身看见吴三木倒在沙土地上,手里的枪已扔到一边,吴燕山扑过去抱住吴三木,大叫:“兄弟,我会为你报仇,咱走。” 吴三木两手抱住吴燕山的脖子说:“哥,别打了,我一个能换那么多人的平安幸福,值了,把我埋在吴家塆老掌柜的脚下,我想他。”吴三木对着自己开了一枪。 吴燕山抱着死了的吴三木回到县城时,站在城门口等待谈判结果的土匪家属围上来,她们中许多人不认识这位二当家,吴燕华也在人群里,看见丈夫死在大哥怀里,竟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当晚就吊死在兵营门口的树上。 吴燕山占领山峡的战斗落下帷幕,部队正式成了新一团的一个营,不过,他的部下仍然称呼他大当家,当地人则称呼他吴司令。 据传说,吴三木埋葬后的那天夜里,坟头上有一只白色的狼在嚎叫,按当地风俗,亲人死后,下葬的三天要烧三日纸,吴燕山兄弟三人每次上坟烧纸都能看见土堆上密密麻麻的狼蹄印和狼粪。吴燕山拆了自家房子在坟前搭建了一座小庙,还请广义法师带着大佛寺的僧人做了一场法事,广义法师给小庙题写了一副对联刻在门口的立柱上。 上联是: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 下联是:金黄银白人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神明 横批是:狼人共神。 当地人把这座小庙叫狼神庙。 传说就是传说,当不得真,何况吴三木也不是什么好人、善人。 第四声 九 九 完成了收编的马九旺没有立即离开,在山峡逗留了近两月时间。 这些天和吴燕山的接触,他越来越欣赏吴燕山的才干和义气,也看到了吴燕山的部下对吴燕山的忠心与绝对服从,尤其是吴燕山在练兵场上展现出的马上、地上功夫让马九旺产生了把吴燕山带在身边的想法。同时对吴燕山一伙人的抱团也很担忧,哪个军队的长官都不会听任自己的下属部队结成死党,吴燕山犯了军中大忌而不自知,俩人敞开谈了几次,吴燕山都以种种理由拒绝跟随马九旺到肃州,更别说是把吴燕山从吴家塆带出来的人打散编入新一团。马九旺明白要打消吴燕山的疑虑,取得他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马九旺没有时间了,他得离开甘州回到自己的驻地,韩起茂本就对自己有怀疑,再在山峡呆下去,会加重韩起茂的疑心,临行前,他想做最后的努力,最差也要让吴燕山能明白如何自保,他又一次把吴燕山叫到自己的账篷里,让他坐在对面说:“我要回肃州了,你能否再想想,跟我一起走吧,山峡离甘州太近了,对你不好,再说你的人马归属于新一团,跟我去肃州才合规矩是不。” 吴燕山不加思索地说:“团长,我是你的部下,本应服从命令,但山峡付出了兄弟们的性命,你也看到了,才几个月,我的人就取得了山峡老百姓的信任,再说,他们把家也安在了这里,……。”吴燕山根本听不进马九旺的劝告,马九旺劝解无效,只好说:“吴营长,等韩旅长回甘州后你马上备一份厚礼,亲自去拜见他,请他为你安排驻地,最好请他把你的骑兵连编入直属营,归马福寿管辖,你自己重新再组建一支骑兵,还有就是把军马场交出去,那是人家马福寿打下来的地盘。这是我这个长官对你最低的要求,一定要照办,另外,如果碰上难事、急事就去找刘元柱、刘掌柜,他会帮你,别老记着过去那点恩怨。你回去吧。” 山塆子里长大的吴燕山,虽然读书不少,才干过人,但一直在“匪”路上行走,官场见识极少,多年当老大限制了自己的思想,表面上看爱兵如子,不欺压百姓,赢得了民心,但从骨子里仍是一个“匪”,思考问题时仍然是“匪”的意识和思维方式,他接受马家军收编,却不想融入到马家军里面,他根本就没有听明白马九旺最后交待的几招是为了让他自保,马九旺的话入了他的耳,没入他的心。 马九旺路过甘州把部队驻扎在城外,自己带警卫到伊清阁,让掌柜去叫刘元柱。 刘元柱见他忧心忡忡,就问:“马团长平息山峡有功,干嘛愁眉苦脸的?” 马九旺喝着盖碗茶,苦笑一声说:“高兴不起来啊,韩起茂临走调走了我收编的马中英一个营。现在又把吴燕山的一个营编入新一团,还让吴燕山继续驻军山峡,不明白呐。吴燕山又不听我劝,执意留下还妄图抱团自保,愚蠢至极。” 刘元柱说:“历朝历代,降将自剪羽翼通常都很难换来掌权者的仁义厚待,很多时候,当权者会不动声色地用庙堂手段一步步地搞死降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放心。吴燕山不糊涂,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以理解。” “刘掌柜,这事吧它有两面性,示弱自保,成功的可能性大一些。我也是想把吴燕山拉过来,攥在手里,不然打他个落花流水就是了,何必费尽心机地去收编,说不定将来还是人家韩起茂的一盘菜而已。” 刘元柱说:“九旺多虑了吧,现在战乱四起,正是用人之际,韩起茂不至于这样干吧。” “刘掌柜有所不知,山峡之战,吴燕山打的太很了,军中想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数,马福寿就是头一个,不得不防,你有时间去一趟山峡,三百号人呢,还很有战斗力,再拉一把就……。” 山峡战事结束,马福寿就官复原职,尽快恢复粮油批发商行和市场经营管理就成了他的当务之急。他把甘州的商号捋了一遍,能接手的商号有几家,但根基很深,个个都是不好剃的头,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罗望身上,脑子里正想着怎样才能即让罗望顺利接盘又能从中捞到好处的办法,勤务兵进来说,成县长派人来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马福寿只好放下自己手头的事,带着勤务兵来到县长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一幅尺寸很大的马步芳戎装照片,上面还有亲笔签名题字。 新县长刚到任,袁志伟换成了成锐弟,这本不是啥大事。 从民国初年到现在,甘州已换了十八任县长,中间还有两年多根本就没有县长,平均一年换一个,也就官场上层还知道有个县长叫啥,老百姓只知道这个旅长、那个团长,根本就感觉不到还有个县长存在,更别说马福寿这样手握实权的军官,谁当县长他才不会当回事。重要的是墙上这张签名题字的照片让马福寿不能不重视。 新任县长成锐弟四十出头,也是西宁长官署的秘书出身,得知自己被派到甘州当县长,找到已经回到西宁的前任袁志伟,详细了解甘州的情况,搞清历任县长干不下去的原因是当地驻军把持军政大权,县长没有任何实权,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就找到自己的长官,求了一幅照片并请他签名题字,上任后将照片挂在了办公室里,当他的护官符。 成锐弟看到马福寿一进来就注视着照片,心里暗自得意,看来这招还是管用的,眼镜片后面的三角眼狡黠地闪动着,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等着马福寿先开口。 马福寿从照片上收回目光说:“成县长好,找我有啥指示,”语气很柔软客气。 成锐弟当然清楚马福寿态度这么好的原因,就有点生硬地说:“马局长,鄙人刚到任就觉得甘州市面冷清,百姓买粮食都困难,那个吴三木是死了,事总不能停下来,这是你该管的事吧,咋想的,说说看。” 马福寿心想:“还来劲儿了,摆上谱了,在老子面前端起县长的架子,不是因为那张照片,我连口都不会先开。”冷冷地回应道:“事情还没有捋顺,狗*的吴三木卷走了所有的钱粮,我总得先找到下家接手吧。” 成锐弟说:“要不县府安排人入驻市场接管如何?” “那不好吧,农工商税局本来就是县政府的下属机构,咋能另起炉灶,给我几天时间吧,我这就去办。” 马福寿说完就离开了,把成锐弟晾在那里。 成锐弟心里那个气呀,一下子能把肚子鼓成蛤蟆,原以为靠护官符就能镇住这个**,不想人家先软后硬,一触碰到实质性的东西,马上就把自己顶了回来。这是自己上任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如果任由马福寿摆布,结果就会和前任一样卷铺盖滚回西宁,乘韩起茂不在甘州,马福寿之流的缺少依仗,成锐弟想通过此事打开局面,打定主意,带人来到银行。 自打得知吴三木自杀的消息,刘元柱就一直在思考市场、粮行的事情,有人通报新任县长来访,刘元柱立刻意识到他为何而来。 把成锐弟迎进会客室,客气地招呼道:“成县长快请坐,按说您到任我应该去拜访的,担心县长事务繁忙,想过几日你稍消停些再登门求教,不想到让你抢先了,失礼的很。”让座、上茶、赔不是,客气话是一套一套的。 成锐弟在就任前做功课时就打听过商会会长刘元柱的情况,俩人在成锐弟上任当日的见面会上照过一次面,还聊了几句,也算是认识吧。 刘元柱的热情客套让成锐弟很受用,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成锐弟切入正题:“刘会长,你看现在吧市面上生意都很清淡,前些年一直不错的皮货、牲畜交易、粮油买卖眼下也都很萧条,吴三木一死,粮油批发商行也关张了,我刚来,摸不清门道,又想在这方面做点事,特来求教于会长,还望不吝赐教。”他摆低自己的位置,说完闪着三角眼看刘元柱。 刘元柱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但不清楚这位新任县长的深浅,当然不会露出底牌。 “成县长能为甘州商人们操心,为百姓生计奔波,刘某人佩服,我是商会会长,自当听从县府安排,维护商号利益,市场和粮行现在理应是官方的资产,如果县长已经有处置办法,不论谁接手经营我都全力支持,”刘元柱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虚话。 成锐弟听完刘元柱虚头巴脑的奉承话,心里骂着滑头,嘴里却说:“刘会长言之有理,官方资产就应该由县政府掌握它的处置权,我身为县政府县长,就有权决定,……,具体怎么操作我是门外汉,所以才求教于会长你嘛。”成锐弟并没有想从这件事情上捞实惠,只是想行使自己的权力,向甘州各界展现这个县长的存在,这几句话说的就很有些底气。 刘元柱再没有推脱,说道:“成县长有决心,那就尽快让粮行运作起来,皮货、牲畜市场运行只是缺少经管,我向你推荐一个年轻人,达盛昌的掌柜罗望,让他来接手市场经管和粮行的经营。” 成锐弟原打算让刘元柱接手,听刘元柱推荐罗望,不免有些失望,说道:“达盛昌我到是听说过,有实力,不过年轻人行吗?” 刘元柱说:“我让人去叫一下罗望,你见见面,谈完再定。” 马福寿从县长办公室出来,直接到了达盛昌。 罗望本就对皮货、牲畜市场、粮行的事很关注,也有自己的打算,还没有来得及和刘元柱交换意见,马福寿就找上了门,要求让他接管市场,一次性买断粮油批发商行,还旁敲侧击地要从市场上收取好处费,占有二成粮行的股份,罗望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客客气气的应对,言语之间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并表示给自己一点考虑的时间,很快就给马福寿回话,送走马福寿,周吉进来说:“罗掌柜,你赶紧去一趟银行,东家让人来请你过去,有一会儿了,刚马局长在,不方便说。” 罗望骑上车子赶到银行,进了会客室,刘元柱介绍了成锐弟,等罗望行礼坐定,刘元柱问道:“罗掌柜,你对粮行和皮货市场有啥好想法?” 罗望看着成锐弟微微一笑,刘元柱说:“但说无妨。” 罗望说:“刘掌柜、成县长,皮货、牲畜市场在甘州兴盛多年,已经形成固有的运行模式,根本不需要商人插手管事,政府设一个小机构去规范商号的交易行为就足够了。牙行在市场形成初期起了好作用,后来就欺行霸市、蒙骗买卖人,一手托两家,扰乱市场经营,应取谛。吴三木的产业就只剩大仓和粮行,粮油批发事关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县政府可以作为官方资产处置给商人,马上开始经营就行。” 成锐弟不懂经济之道,但罗望说的话却让他耳目一新,问道:“罗掌柜对这些产业有没有兴趣?” “我愿意接,但不是我一家,要找几个有实力的商号搞成股份制,达盛昌作东家,也好控制粮油价格在合理的范围内运行,让穷苦人日子好过些。”罗望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刘元柱说:“也可以公开募集,人人都可以认购,这方面元生是行家,县长如果同意的话,让罗掌柜和刘元生去操作。” “这样好是好,就怕驻军不撒手呐,”成锐弟说了出自己的顾虑。 刘元柱有办法,说道:“这个就看成县长的决心,用拍卖的方式处置,所得计入甘州今年的应缴纳军费中,就没有人敢插手了,一会儿元生回来了咱们再仔细筹划一下,午饭我请你们俩位,择日不如撞日,就算给成县长接风吧。” 马福寿没等到罗望的回话,等来的却是县政府的一纸通告,通告上写明原甘州粮油批发商行拍卖所得补充为甘州本年度军费,马福寿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不久,粮油批发商行重新开展,挂的是“达盛昌粮油批发商行”的牌子。 第四声 十 十 刘元柱、罗望、刘元生进山谷县城时,城门口的岗哨让他们每人交两块铜元,罗望从褡裢里掏出一块银元递过去,哨兵给他找回一大把铜元,开了三张路条。罗望看到进城、出城的人不少,交钱的人却不多,是否交钱全凭哨兵自己说了算,就问哨兵:“长官,这进出城门收钱总得有个名堂,而且还是有的人收,有的人不收,是啥道理?” 哨兵和颜悦色地说:“这是大当家定的规矩,有钱人、买卖人就收,穷苦人不收。先生你姓罗,还有那位姓刘,我们在甘凉道上见过面,不过当时我蒙面,不用多解释了吧,还有,路条上写了你们不能过夜的,三位办完事赶紧出城,省得麻烦”。 罗望笑出了声,说道:“还遇到熟人了,看来你们大当家也认识我了。” 哨兵也笑着说:“那是一定的,罗先生一矛捅伤四当家,有十几个兄弟在场,能不认识吗,快走吧,我还忙着呢。” 刘元柱听着罗望和哨兵的对话,对旁边的刘元生说:“元生,这还有点劫富济贫的味道,都成正规军了,仍是一股“匪”气。” 哨兵不认识刘元柱,从举止上看的出来刘元柱是三人中的老一,虽然刘元柱的话很不入耳,看了刘元柱一眼,就只顾忙手里的事,不敢搭腔。 刘元生说:“大掌柜,我到觉得这个吴燕山还有点意思。” 三个人边走边观察,街上行人不很多,商铺、饭庄也都在开门营业,没有一点异样,不一会就到了银行门口。 这是甘州银行在山峡设的一个点,挂的是甘州农工商业银行山峡分行的牌子。从吴燕山占领山峡,至今关门停业。前几天,分行经理到甘州对刘元生说山谷县城内秩序井然,要求正常开业,刘元生不放心,请示刘元柱。刘元柱想亲自看看山峡的情况,顺便见一下吴燕山,就安排了今天的山峡之行。 分行经理把三人迎进办公室,一番客套后,把吴燕山入城后为防止老百姓挤兑,造成银元外流,封了银行,吴燕山的部队没有骚扰过银行,局势稳定后,县政府多次催足开业等等的情况一口气说完。 刘元柱和刘元生对望一眼,都没有表态。分行经理有些焦虑地说:“董事长、总经理,开门营业吧,税局的现银维持不了多久,我们再不开业,会引起政府和老百姓的不满。” 刘元柱说:“我们先去见吴燕山,看看他的态度再定。” 马九旺临行前交待吴燕山把军马场交还给马福寿,吴燕山不是太愿意,今天带着老三到军马场查看了一圈,发现整个马场地盘很大,几万亩肥沃的土地,库房里粮草充裕,他更加舍不得了,在回来的路上就交待老三安排人接管,做为自己的后勤保障基地,刚从军马场回来,就有人通报说故人来访,吴燕山没有在意,说声“有请,”就自顾坐在椅子上喝茶。 三人一进屋,吴燕山就认出来了,忙站起来双手抱拳行礼道:“哟,还真是故人来访,三位掌柜近日可好,快请坐,来人,给三位掌柜的上茶”。 三人坐定后,刘元柱端祥着吴燕山说:“我见过的大当家不是这个模样,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吴燕山起身打开背后的柜子,背对三人鼓捣了几下,再转过身,已经变成一个面带微笑的胖子,正是刘元柱初次见面时的贼骨头。 “初次见面的熟人,是这个模样吧。”吴燕山说完揭下面具,又爽朗地笑着说:“三位掌柜,这个东西再也用不着了,今天你们见的就是吴燕山真面目,说吧,找吴某有啥事?三位生意做的那么大,不会是来要你们的钱吧,那不行,我可是很穷的。” 刘元柱这才明白当初见的人是戴了面具的,说道:“吴营长说笑了,陈年旧事提它干嘛,今天来,一则是想认识一下闻名河西的贼骨头,二则是山峡银行关门已久,想听听以前的土匪头子、现在的正规军营长说说能否开门营业。” 刘元生和罗望听着刘元柱这些毫不留情面的话,心里直打鼓。 吴燕山听完,面不改色地说:“刘掌柜,你尽快开业吧,我保证你的银行不当一切正常,而且会比以前更好,吴某人做过匪,也是穷匪一个,做匪时守规矩,成官兵了会更守规矩。” 刘元柱本来想用话激一下吴燕山,看到吴燕山一幅坦然的样子,就说道:“有吴营长的承诺,我就放心了,元生,你去安排吧,我再聊会,妥了过来找我们。” 刘元生站起来冲吴燕山一抱拳说了句:“大当家海量,”就离开了。 刘元生刚出门,老四来了,看到刘元柱和罗望惊声说:“这不是刘掌柜,罗望嘛,”一边报拳行礼,一边说:“罗掌柜,看见你我后背生疼生疼的,有兴趣的话,咱俩再来两下”。 罗望认出了老四,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站起来还礼道:“不知长官怎么称呼?过去的事情还是忘了的好,” 老四大大咧咧地说:“叫老四就行,吴连长也行,我可以忘,身上的肉记得哩,刚开个玩笑,罗掌柜的功夫在下很佩服呐,”“老四别闹,两位掌柜是客人,罗掌柜的功夫能当你师傅了,有事吗?”吴燕山打断老四的话问道。 老四说:“想请你去给新挑出来的骑兵讲讲规矩,你这又有客人,再找时间吧。” 吴燕山说:“你带罗掌柜在兵营里走走,我和刘掌柜喧会”。 两人出来,罗望问道:“吴连长,大当家也姓吴,你们几个人是当家子吧?” 老四说:“都是本家族户,我们四个人是拜把子,只是二哥,不说这个了,罗掌柜,你一身本事,不如到我们这里来,跟大哥一道打天下。” 罗望说:“我还是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吧,……。”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吴燕山才问刘元柱:“刘掌柜,马团长临走说我有难事可以找你,敢问你们是?” “我和马团长都是为政府、为国家做事的人,吴营长,马团长力主收编你们,也是看重你和你的手下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力量,不愿看着你们被消灭,吴营长既然走了这一步,就应走上正道,谋划好以后的路,……,最好还是离开山峡,紧跟马团长的脚步,……。” “不瞒刘掌柜说,我得感谢马团长给了这些人一条生路,我们有了着落,可惜我三木兄弟,挣死扒活地和你斗,与韩旅长周旋,还不都是为了这帮兄弟们,想起来,我就有点堵得慌……,罗掌柜,就是为死了的兄弟,山峡这块地盘也不能丢呐。” 没说几句话,罗望和刘元生回来了,刘元柱起身说:“吴营长保重,我们先告辞了,你的山峡城不许我们过夜,只能从命离开,记得有事就来找我。” 同一天,吴燕山还接待了一个故人,他是逃跑了的山谷县长白俊。 白俊能下地行走了,就想回山峡从吴燕山手中要回自己的领地,找到马福寿借马、借人,马福寿劝他彻底养好了伤再说,白俊早已经心急如焚,哪能听劝,马福寿经不住白俊的死磨硬泡,给他安排了两个骑兵和一辆大车,白俊急匆匆赶到山峡,到了城门口,哨兵根本不让进城,说是搞不清身份的军人不能入城,白俊高声叫骂:“狗日的什么东西,老子是县长白俊,叫你们营长来。”哨兵一听是县长,两人低声嘀咕一阵说:“你们等着,这就去请大当家来。” 等了许久后,老四来到城门口,见到白俊也不下马,说了声跟我走,就带白俊到了吴燕山的办公室,吴燕山看见吊着右臂,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白俊,冷冷地说:“你是啥人,找我什么事?” 白俊没有理会吴燕山的脸色,拿出委任状递给吴燕山说:“我是省府任命的山谷县长白俊。” “我山谷县有县长,走,带你去看。”吴燕山不接那张纸,出门上了马,白俊只好带着两个骑兵跟着吴燕山,到了饭庄门前,吴燕山叫过白俊,站在饭庄门口大声问里面的人:“诸位,我们山谷县的县长是哪位?” 就有人说:“是吴司令任命的牛院长嘛,连这都不知道,外地人吧。” 吴燕山对白俊说:“听到没有?” 又带白俊到医院,见牛院长在给病人看病,吴燕山问病人:“师傅,知道给你看病的是谁吗?” 那人说:“是县长啊,山峡人谁不知道,是吴司令任命的。” 吴燕山又问:“知道山峡以前有个县长是谁嘛?” 那人说:“知道个狗屁。” 白俊脸色铁青。 吴燕山对白俊说:“我不杀你,留着你的狗命爱到哪里放狗屁都由你,就是别来烦我,不然那晚上畜牲一样的事全甘州人都会知道,滚吧。” 白俊灰溜溜地回到甘州,成了丧家之犬。 第四声 十一 十一 粮行重新开张后,罗望给零售商定的批发价格远低于吴三木垄断经营时的价格,但粮食到了零售商的店铺就由不得罗望,几家零售商仍旧沿用以前形成的价格向老百姓出售粮油和食盐。 甘州城中,从小商铺里零星购买粮油的大多是在农村没有田庄的市民。如果家中有人在达盛昌或者大商号做工还能有一份固定收入,家人的日子过得相对好些,要是仅依靠打零工、拉车、做流动商贩维持生计,日子就不宽裕,家人常常等粮食下锅,断顿挨饿也是常有之事。为接手粮行做准备时,罗望让老杨带着走了几十户人家,情况掌握的一清二楚,他想在拿到粮油、食盐的经营权后把价格降下来,甚至采取赊销的办法,让揭不开锅的穷苦人有口饭吃。现在零售商不降价,就有悖于罗望当初的设想。罗望想找这些零售商谈谈,让他们把价格降下来,没料到找了三家商户,态度一个比一个强硬。 罗望明白,商人逐利是本性,让他们降价,无异于虎口夺食,有些个小商人更是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得利。他想把几个股东和零售商召集到一起,统一规定零售价,强行降价。 晚饭后罗望骑车赶往粮行,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零售商接受自己的想法,路过皮货市场时一不小心车把子挂倒一个行人,他急忙停下扶起一看,原来是李华堂,罗望看着李华堂魂不守舍的样子,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这不是李二爷嘛,对不起呀,伤着没有?” 李华堂一看是罗望骑车撞了自己,说道:“是罗掌柜呐,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己眼神不好,你走吧。” 因为有事,罗望也有些着急,就说:“李二爷,没事我就走了,还忙着呢。” 刚要骑上车,李华堂说:“你先借我点钱,最近手头紧。” 罗望没多想掏出两块银元递给李华堂说:“这个你先用着,我先走了。” 到了粮行,股东和零售商围着洋油灯坐了一圈,关富智、乜家成、邹世平几个占股份大的股东在一起闲聊着,周吉看到罗望进来,对大家说:“各位静一静,罗掌柜请大家来有话说。” 等罗望说完,几个零售商不愿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议论,关富智所持股份仅次于达盛昌,是粮行的二东家,听到大家的议论,站起来厉声说:“怎么,东家的话你们不听,生意不想做了吗?” 关富智的话,起到了震慑作用,他的身份和平日里的做派让小商户们胆寒,大家立马安静下来。 罗望很硬气地说:“你们即是零售商,也是粮行的小股东,经商就是在经营人气,赢得人望就能获利,这是刘大掌柜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想必你们没少听吧,降价就是为了赢得人望。粮油价格必须按我刚才定的出售,明天起周管事安排人到各点上检查,高于定价的,收回所持股份,清退出粮行,这事不容商量。各位经商多年,薄利多销、细水长流的道理大家应该懂,再说了,老百姓肚子吃饱了,手里有了余钱就会置办其它家当,还得从你们手里去买,堤外损失堤内补,这是利在长远的好事。” 关富智也语气柔和的说:“各位,做生意嘛,不要只看见脚面上的那点油星子,眼光放长远些,照罗大掌柜说的做,你们吃不了亏地,嗯,……。” 在关富智的助力下,事情就这样硬逼着推行开了。大家走了以后,关富智小声对罗望说:“罗兄弟,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以后好自为之吧。” 罗望说:“谢谢关爷!” 罗望在粮行呆坐了许久,和刘元柱这样的商场老枭比起来,自己还是个雏鸟,缺乏那些不动声色就实现目标的手段。今天的事,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把零售商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还无端地落下关富智的人情,罗望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第四声 十二 十二 刘甲和林兰英完成学业回到甘州,林兰英到公立学校当了国文老师。在刘甲的从业问题上,父子俩发生了自儿子懂事以来的第一次争执。 刘元柱眼里,刘甲一直是一个聪明、听话的乖孩子,当初到兰州医科学校读书,刘元柱抱着让刘甲离开家的怀抱去经风雨、见世面的态度,没有表示反对,不料刘甲医科方面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勉强拿到毕业证书,却热衷于参加演讲、游行、辩论等各种学生社团的活动,在报纸上发表了十余篇反映地方经济、政治方面政论文章,在兰州学生中博了个政论先锋的名声,临近毕业时,又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一封推荐信,凭这封信见到成锐弟,成了县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与刘元柱的设想相去甚远,眼看着乖小鸟翅膀变硬,要脱离自己设定的轨道单飞,刘元柱软硬办法使完没有见效,只好叫来刘元生和罗望说:“你俩说话他能听进去,去劝劝吧,最好回来帮我打理家业,如果实在不想从商,到医院去当代夫也行,就是不能去县府工作,那个县政府就是一院房子里供了些任人摆布的泥胎(土语,雕塑的意思),还是非不断,万不能让他跳进去。” 罗望答应道:“大掌柜,我试试吧,先让他接下达盛昌的部分生意。” 刘元生却说:“堂哥,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能让孩子窝在你的翅膀下过一辈子,是骡子是马都让人家去溜吧,环境越复杂越能锻炼人,再说您春秋鼎盛,身体健旺,正是干事业的年龄。我不会去劝,只会教他怎么走正道。” 刘元生的一席话,触动了刘元柱内心柔软的地方。他读书时,兰州农家子弟张启正带着结识了许多主张革命的进步人士,在那些人的影响下,有了自己的理想,加入了那些人的组织。还没有毕业,父亲染病,严令刘元柱终止学习,回来掌管家业,这些年虽然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个人也有了社会地位,但每次接受张启正的指令他心里都酸楚难当。儿子打小就受到他严厉的管束,眼下也处在他当时的境地,听刘元生这么说,刘元柱觉得用逼迫、威慑的办法让儿子就范是有点过分,还是撒手的好,没有再要求刘元生。 刘甲还和以前一样,只要有时间就泡在达盛昌。他正在和一个工人坐在凳子上赤脚擀羊毛毡,罗望进了作坊,刘甲擦了一把脸上一道又一道汗珠子,嘻笑着说:“一会就好,完事了你检查一下我的活咋样?” 罗望掏出了手绢递过去说:“脸都成大花猫了,记住叫姐夫,别没大没小的,走吧,有事跟你说。” 刘甲擦干净脸,穿好衣服鞋袜,跟罗望到办公室。 罗望给他到了一碗茶,等刘甲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说道:“跟你商量个事,我现在粮行、市场货仓、工厂三面跑,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交给别人不放心,你来帮我吧,三个地方你挑一个当掌柜,不影响你在县政府那边的事,怎么样?” 刘甲问:“是我爹的意思吧?” “大掌柜的想法是让你辞了县府工作,回家打理生意,是我想让你帮忙的,你看人关富智,当镇长、掌会,生意照作,啥都没有耽搁,你想想呵,如果你接下一个点,大掌柜还会逼你离开县府吗?” “还真是个办法,再说还有你,那你就陪我去看看粮行和货仓,厂子这边我可是拿不下来的。”刘甲答应在粮行和货仓中间选一个。 两人来到达盛昌货仓,周吉拿出账册要报告经营状况,罗望摆了摆手说:“不急,先让少东家看看。” 刘甲转了一圈后问周吉:“货仓现在最大的困难是啥?” 周吉说:“少东家、罗掌柜,缺人呐,缺管事理财的人,不止是货仓,粮行也缺,每天罗掌柜从眼睛一睁就忙……。” 罗望和刘甲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接周吉的话。罗望说:“兄弟,看一下粮行再说吧。” 刚出门,大仓那边传来吵闹声,三人快步走过去,大仓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圈子中央,白俊在高声叫骂一个伙计:“狗日的,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子叫板,不好好干就给老子滚蛋,……。”手里的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被打的伙计身上穿的皮马夹就像是刀割一样裂了几道口子,里面的羊毛随着鞭稍子的力量飞了起来,脸上、头上也挨了几鞭子,头发被鞭子卷住撕扯下来,黑色的头发和着白色的羊毛、夹杂着溅起来的血点子飘浮在空中,人已疼的在地上打滚,李管事和几个伙计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罗望跨出两步左手抄住还在空中飞舞的鞭稍往回一带,鞭杆从白俊手里脱出,落到罗望右手里。 白俊一看是罗望出手,说道:“罗掌柜,我教训一个胆敢犯上的伙计,你就别管了。” 白俊身后站着两个身穿灰色中山服的人,见到主人的马鞭被夺,作势要出手,被白俊拦住。 罗望把马鞭双手递给白俊说:“白县长,伙计也是人,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能这么打,打伤了还是你的事,消消气,……。” 白俊的脸色由阴转晴,对伙计说:“还不快滚,要不是罗掌柜的面子,捋(土语,抽打的意思)死你个狗日的。” 又对罗望说:“罗掌柜,改日请你喝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冲罗望抱一下拳扬长而去。 罗望让李管事把人扶回去,他没问白俊打人的原因,李管事看着罗望欲言又止,叹口气摇了摇头,拉起地上的伙计进了大仓。 在山峡碰了一鼻子灰的白俊,回来就躺在了医院里,伤痛、心痛交织在一起,情绪低落。虽然马福寿把他和打仗负伤的重伤员一样看待,医院也派最好的医生护士为他治疗,无奈心病太重,身上的伤病竟然一天重似一天,医生着急了,告诉了马福寿,马福寿也有点担心白俊死在甘州医院将来不好交待,揑着鼻子来到县政府找成县长想办法。成锐弟一听是原山谷县长白俊的事,又是在战场上负的伤,立即说:“马营长,咱俩到医院看看。”路上,成锐弟告诉马富寿,他原来就认识白俊,那时的白俊是给马家看家护院的一个小警卫,两人都是为马家服务,又是同龄人,日子久了就混熟了,成了朋友,后来白俊随马步青驻守凉州,断了往来。 病床上的白俊看见成锐弟紧紧拉住他的手说:“兄弟,我活不成了,帮帮我。”成锐弟安慰道:“我刚就任县长,你安心养伤,啥也别想了,养好了先到县政府帮我,等韩旅长回来再说,你我和韩旅长都是马长官府的老人,韩旅长不会为难你的,……。”这些话也是说给马福寿听的。 往后,成锐弟每天都到医院去陪白俊,不久,白俊身体康复,住进了县政府,成锐弟就安排他带两个人暂时去管理市场,并且帮助白俊接下吴三木的大仓,做起了皮货生意,马福寿的盘算落空了。白俊沿袭部队上管理手下的那一套,打骂伙计是家常便饭,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罗望和刘甲看完粮行,到银行董事长的办公室,刘元柱听完两人的打算,说道:“甲儿去粮行吧。罗掌柜,账房总管的人选考虑一下李华堂,牙行关闭后,李华堂生活就没有了着落,他找过我几次,这人账算很精,人品也过得去,就是染上了烟瘾。还有,货仓那边暂时没有人,仍旧让周吉兼着吧,你慢慢物色人,自己还要多操心,不能忘了李云的教训……。” 罗望说:“每个点有一个财务人员足够了,总账房设在达盛昌,李华堂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刘元柱点点头表示同意。 让刘甲接任粮行掌柜,罗望有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忘记过年时林之甫在刘家说过的话。 李华堂在货仓里找到了罗望,这位***的二爷,一脸烟气,瘦的已脱了形,只是衣帽尚干净整洁,能看出曾经也是有地位的人上之人,一见罗望和周吉,忙着作揖行礼向二人问好,周吉客气地让坐、到水。 罗望说:“李二爷,刘大掌柜说了你的情况,你到达盛昌作财务总管,我很高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让周管事给你说说规矩吧。” 李华堂站起来说:“罗掌柜,再别叫啥二爷了,老李就好,我一定守规矩,谨听掌柜和管事吩咐,借您的两块银元还得……。” “小事儿,不急,发工钱了还我。”罗望摆手打断李华堂的话。 就在刘甲接手粮行掌柜几天后,县长成锐弟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刘甲进门看到马福寿也在,先给马福寿行礼问好,然后才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说道:“成县长,有事请您吩咐。” 成锐弟端详一会刘甲开口说:“最近工作顺心吧,听说你到粮行当了掌柜,能顾得上吧?” 刘甲说:“达盛昌是粮行的大东家,大事有罗掌柜料理,我就打个下手,不会误事,县长请放心。” “那就好,新的军粮征收任务已下达,韩旅长也快回来了,我们要提前征收胜利捐,以便旅长班师后奖励有功将士,如何征收马营长和你商议拿出方案,政府这边由你负责,年前我要到乡镇视察,顺便把征粮纳捐任务摊派到乡镇,你也跟随吧。还有,军粮征集上来就由你的粮行收存,并参与市场流通,盈出亏补,保障部队用粮就行,这样就活起来了,有问题没有?” 刘甲是一万个不愿意,却无法拒绝,只好说:“就照县长说的办,我下班后就告知罗掌柜。” 成锐弟又问马福寿:“马局长还有没有要求?” “没有问题,我这就和刘掌柜协商,拿出方案。” 成锐弟在围绕市场和粮行与马福寿的较量中获胜,露出了獠牙,展现了权威,成功迈出了第一步。马福寿写信把这些事、包括马九旺收编吴燕山后山峡县城的状况向韩起茂作了汇报,他很清楚长官恢复自己的职务,只不过是为了牵制刚上任的成锐弟,不等于损兵折将的事成为过去。今天接到运送伤兵到甘州的韩起成带回的信。信上,韩起茂责令其配合县长做好粮饷、捐纳征集工作,马福寿只得乖乖地夹着尾巴到县长办公室接受成锐弟的安排。 成锐弟也收到了韩起茂的信,从信中他得知自己的主子出兵宁夏后,马家军已扭转战局,“四马拒孙”之战,马家军胜利在望。当看到韩起茂在信里先是恭贺自己升官,又是回顾两人在长官署的旧事,并将征收粮饷的任务交由县政府去办,暗自得意,心想:“只要取得驻军最高长官的支持,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县长了。” 罗望听刘甲讲完成锐弟的要求,紧锁眉头说:“兄弟,明知是贼船咱还得上呐,把钱粮账册分开建立,粮油也要分库存放,以防不测。” 刘元柱得知此事后对刘甲叹息道:“按罗掌柜说的办吧,韩起茂要是回来了,还不知道会出啥事,自求多福吧”。 成锐弟下乡视察结束,各乡镇征收到的军粮陆续入了粮行仓库,刘甲带着县粮管局的两个官员守在粮行,监督工作人员开具发票、验收等级、登记造册,成锐弟亲自到粮行查看,堆积如山的粮食让成县长喜不自胜。他到是享受着成功的快感,只苦了甘州农民,大熟之年没有吃上多长时间的饱饭,眼睁睁的看着粮食一斗一升地让镇公所的人装入口袋送到县里,丰收的喜悦只停留在田间地头,没有装进自已的粮仓,没有吃到家人的肚子,面对着所剩无几的吊命粮,只能唉声叹气地继续过自己的穷日子了。 在粮行当掌柜仅两个月的刘甲观察到零星购买粮油的都是城里的穷苦百姓,有了自己的想法,晚饭后特意来到书房对刘元柱说:“爹,我想把粮油进价再压一压,把姐夫定的零售价下调一成,商人少赚点钱,市民能多得到点实惠,您看可行不?” 刘元柱说:“甲儿,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这里头道道很深,当初爹为了稳住粮价还专门请吴三木吃饭,用会长的身份向他施压。罗望接手后,为了给粮油、食盐有一个合适的定价,跑过乡镇、盐场、油坊,城里的贫困人家走访过几十户,仔细核算过成本,最后用强硬的手段逼迫零售商就范,他定的粮油价格运行半年多来,还算平稳,你的想法是否可行去和他议一议吧。另外,县府的差事你辞了吧,这次随成锐弟转了一圈,你应该有感触,这个县政府实在不值得你去效力,儿子,多想想好吗!” 刘元柱不认同刘甲降低粮价的想法,但没有给刘甲讲透,他觉得让刘甲自己去摸索清楚的道理,要比直接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更有说服力。 “爹,我到政府工作不是为了给成锐弟、马福寿之类的人服务,我只想用自己的影响为穷人、也为刘家做点事,爹,我这就去找罗望。”刘甲对父亲说了心里话。 刘甲出去后,刘元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碰南墙不回头,成锐弟岂是好相与之辈,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左右得了。” 罗望的办公室内,刘元生和罗望正在讨论胜利捐的事,刘甲进来了,罗望给他搬了把椅子,到了一碗茶水,刘元生说:“少东家来的正好,我们议的事也听听你的想法。” 刘甲喝了一口茶说:“先说我的事吧。” 等刘甲说完自己的想法,罗望说:“兄弟,年前降低粮价不是啥好事,你想呵,城里人一年省吃俭用,过年总会想方设法地置办年货,年后手里就没几个钱了,到了那时再下调粮价才合适,还有就是农民也得过年吧,他们的钱从哪里来?卖粮嘛,不能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我觉得罗掌柜说的有道理,甘州农民有多少、城里居民又有多少,粮贱伤农,少东家,粮油价格涉及面广,影响力大,你还是亲自跑趟乡下,算一算农民种地的成本再定。”深谙经济之道的刘元生给出了一个好的建议。 刘元生接着说:“刚才和罗掌柜商量联合各商号拒交胜利捐,你觉得如何?” 刘甲说:“这可是马家军入驻甘州以来的头一次,搞不好韩起茂会杀人的。” “是啊,安一个抗税的罪名,姓韩的就敢下手,联合各商号也得请示会长吧。”罗望也深感忧虑。 在刘甲来之前,刘元生已经和罗望议论了一阵子,没有议出个结果,三个人只好一同到刘家。 刘元柱看到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找自己,以为还是粮价的事,就说道:“甲儿,粮行的事你和罗掌柜多商量,要按罗掌柜的意见办。” 刘元生忙说:“哥,我们来不为这个,今天有几个小商号掌柜来找我,说是要联合各商号拒交胜利捐,我们吃不准,来请您拿个主意。” 刘元柱噢了一声反问:“你们咋想的?” 刘元生说:“大家联合起来跟他们干一次,哥,税赋本就很重,还预收了往后三年的,各种名目的捐纳层层加码,如果不顶一次,他们会觉得搜刮老百姓太容易,会变本加厉地盘剥,老百姓没有好日子,商人到哪里去获利。” 刘元柱又问罗望的想法,“大掌柜,这事要谨慎,联合起来拒交看起来好像形成了法不责众的局面,别说可能抗不住,即便是成功了,留下的隐患也很大,韩起茂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重创甘州商界,不如用软办法,能少交就算不错了。” 刘元柱神色沉重地说:“自打韩起茂校场杀人推行八条训示起,我没有一天不想怎么才能把这个恶神斗倒。元生,你说的都对,只是罗望想的更实在些,时机未到,不能硬来,因为一次抗捐死人,不值。” 刘元柱喝口茶水继续说:“胜利捐的事我已经想好了,马福寿按人头摊派的办法数额很大,老百姓负担不起,我们就从这方面作文章,明天我去趟县政府吧。” 刘元生看了一眼刘甲,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说道:“我们听从大掌柜的安排。” 刘元柱到了县府,成锐弟笑容满面地把他迎进办公室,亲自倒上茶客气地问:“什么事能劳动会长大驾,但说无妨?” “成县长,我是为胜利捐的事,税局那边按人头摊派下去,算起来好像是数额很大,但那是个虚数,不一定能收上来呐,据我所知,今年上半年征军粮就有许多农户欠交,实在是家无余粮,这次征粮这么顺利,也是年成好秋收时间不长的缘故,收钱就难了,县长您能否告诉我需要捐纳的额度,让我想想能否用其他办法来筹款。” 成税弟有些纳闷地想:“交不起捐款的是穷人,又不是你刘掌柜,按人头缴纳你应该高兴才是。”嘴上却说:“难得刘会长有这份心,捐款嘛,多多益善,韩旅长到是给了个数额,不少于一万大洋。” “是不少,成县长,按人头强行缴纳对穷人来说不容易呐,这不快要过年了,为这个胜利捐闹的农村人鸡飞狗跳,城里人哭天喊地,大家都不能安生,商人的生意好不了,您这个县长也脸上无光吧,到不如按商号的大小分摊下去,农村有钱的财东按地的多少也分摊一部分,穷苦人就自愿吧,如何?” 成锐弟虽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还是有些不明白刘元柱的心思,问道:“刘会长,这样的话你就得多交,是为啥?商人和财东会愿意吗?” “商人的工作我去做。至于我个人,成县长,我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甘州百姓手里有了余钱,商人才能赚到钱,可惜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完刘元柱的解释,成锐弟觉得有点强牵,到也能说得通,立刻安排人去叫马福寿。 两人就甘州的风土人情、前线战事聊了一会儿,马福寿就到了。 成锐弟把刘元柱的办法说完,马福寿一拍膝盖说:“好,就这么办,我马上安排。” 当了几年税局局长的马福寿非常清楚,从穷人手里收钱,比登天还难,因为他们没有。富人的钱再难收,用点手段就能挖出来,再说刘元柱一带头,城里的商人们不敢不交,乡下的财东更好办,那些有钱的地主,才不会因为几块大洋和官府撕破脸皮闹。最初定办法时,马福寿也想从有钱人家多弄些,又怕富人群起反对,这会儿刘元柱自己送上门来,就顺水推舟,痛快地答应了。 刘元柱想的比这两位更深,假如自己仅按人头交几个钱了事,除了前面已经说出口的问题,还有一个不能说的是:“韩起茂回来问明胜利捐的情况,不会轻易放过甘州城里的这些富户,他和各商号还得出血,恐怕比现在还要多。” 刘甲带着魏宝去了一趟黑城子,在那儿住了几天,调查笔记写了一本子,回来再也不提粮食降价的事,只请求刘元柱再次下调了佃户的地租。 第五声 一 第五声 一 过年了,对富人来说是欢天喜地过大年,对穷人那是愁眉苦脸过大“难,”所以每逢这个时候,老百姓都会说:“年关到了,”其实最难过的不是“年”,是“日子”。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过年发生了两件事,让甘州人见了世面,开了眼界。 第一件是刘甲的婚礼。 林家门口,随着迎亲主事周吉一声大喊:“新人上轿了,起轿,奏乐。”六个壮汉稳稳地抬起红色丝绸覆面的娶亲轿子,锁呐、鼓乐队奏起了《百鸟朝凤》。最前面引路的竟然是一对狮子,魏宝在前挥舞一端扎着红色绣球的木棍,两面大鼓击打出铿锵有力的节奏,狮子随着木棍的招式、踏着鼓点或卧、或走、或跳跃翻滚,抬轿汉子的步伐也随节奏踩点前行,轿子随之上下左右颠簸。骑马跟在轿旁的刘甲头戴攒花礼帽、身穿大红彩缎长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坐骑,马有点不适应这种喧嚣热闹的场面。跟在轿子后面的送亲队伍是一支社火队,二三十个身穿戏装、手执彩扇的小伙子踩着鼓点、舞动扇子缓缓而行。 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到了刘家,一对狮子在门口伏下身子,周吉大声喊道:“主人点睛。”罗望双手端起红色方形木盘,刘元柱和林之甫从盘中各拿起一枝朱笔,在两个狮子眼睛上点了一些朱砂,周吉高声说:“醒狮开眼,一点东家财源滚滚,福寿双全,二点东家子孙满堂,新人美满。”“新人入门了、鸣炮。” 到举行婚礼还有一段时间,刘元柱和罗望陪几位主要宾客如成锐弟、马福寿、关富智等等的坐在长条桌后面观看社火表演。 鼓声响起,社火队扭着秧歌进场了,骚和尚走着十字步,领着大伙入场,扮相滑稽,动作夸张,边扭边拿揑腔调唱着:“八月八来八月八,我和王哥拔胡麻。 王哥一把我一把,我和王哥并着拔。 一拔拔到地头下,王哥给我梳头发。 日头下山羊进圈,我俩回家吃黑饭。 吃哩吃哩心变了,窗子关上门垫了。 丝线裤带扯断了,两只花鞋蹬烂了。 手扳胛股脚蹬墙,耳环子摇得哐啷啷响。 叫声哥哥你算了,三魂七魄都散了。 ……。” 秧歌队退下来,上场的是高跷队,领头的是魏宝。队形穿来绕去不断变着花样,唱腔很整齐明快,唱词也很喜庆。 “一更里么照明灯呀,来了个铺床得人儿呀,核桃点么枣儿俩,哗啦啦滚满炕呀哎哟喂。 二更里么灭了灯呀,小俩口子面对面,有心说两句心里话,恐怕是人听下了啊哎哟喂。 三更里呐月儿圆呀,女婿娃儿登奴家呀,叫声哥哥你甭登我,你要干啥就上来哎哟喂。 四更里么月偏西呀,架上的鸡娃子叫了鸣,骂你叫的太早了,奴家还没受活够呀哎哟喂。 社火表演结束,婚礼开始。 新娘子林兰英从一上轿就被摇来晃去,上下颠簸,忍不住就吐了出来,几条街走完,吐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子刚醒过神来,林梅英婆媳俩还有刘甲的母亲紧着给换衣服,擦脸补妆,刘贺氏心疼地说:“看把我娃儿折腾的,坐轿车子多稳当,非要用六人抬。”说着伴娘就进来请新娘子。 典礼开始,主婚人成锐弟讲了几句话后就是老一套繁琐冗长的仪式。 宴席从中午一直到黄昏才结束,那天,甘州街上随处可见扶墙抱树、走路拐弯,步履蹒跚的醉汉。 夜里,刘家张灯结彩,街门大开,前院是公学里刘兰英的同事办的灯谜晚会,后院是刘家请来的戏班子在唱戏。市民纷纷涌进来,庭院里热闹的像是集市。 堂屋里,罗望、刘元生和李华堂、管家开始清理礼品、核算账目。一会儿刘英子、王家兄妹跑进来对罗望说:“掌柜,给猜个谜吧。”递过来三个谜条,罗望接过来,一个写的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罗望拿笔在谜条上写了个“风。” 一个写的是:“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谜底是:“门。” 第三个写的是:“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罗望把谜底“有好酒卖”写在谜条上说:“快拿去领奖品吧,我们忙着呢。” 时间不大,刘英子和王积梅又进来了。 “掌柜快看奖品,都猜对了,公学里的那几个老师直夸我们聪明哩。”手里挥动着手巾、袜子对罗望说。 “猜对就好,收起来,你俩来了就干活吧,去把你哥也叫来。”礼品很多,罗望让她们留了下来帮着整理。 几个礼薄子核对完,李华堂拿一张红纸说:“几位掌柜,这是重礼,你们对一下,我得过个瘾,受不了了。”说完掏出烟锅子走了出去。 罗望拿过单子看到了关富智、马福寿、成锐弟、马九旺等人的名字,自己和刘元生、周吉这些人也在上面,后面竟然有吴燕山的名字,礼品是银元六块,锦盒一个。几个人正在数银元,李华堂过足大烟瘾进来了,罗望说:“老李,把这个吴燕山的礼品拿过来我看看,” 李华堂从架子上取过一个锦盒递给罗望说:“银元已经混在一起了。”罗望掂了一下锦盒,觉得份量不轻,又问李华堂:“记不记得是谁送来的?” 李华堂说:“只是听说过吴燕山的大名,没见过,送礼的是个小个子,也不认识,放下礼单、报了名号就走了。” 罗望说:“王积梅,去请一下大掌柜。” 刘元柱进来看了一下礼单,笑着说:“吴燕山、吴营长送礼,有意思,打开看看。” 罗望小心翼翼地解开绸带子,揭开盒盖,里面是一把巴掌大小的手枪,四周散放着许多子弹,还有一封信。罗望拿起信交给刘元柱,信上写道:“刘掌柜:悉闻贵公子大婚,不才特奉银元六块以表衷贺,手枪一把赠于公子把玩防身,请勿怪吴某唐突冒犯。 还望掌柜勿念吴某旧恶……。” 刘元柱看完信对罗望说:“枪你收好,以后再交给甲儿吧,这个贼骨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辛苦各位了,明天把这些送厚礼的贵客单独请一次,你们都来。罗贤侄,事情办的很圆满,回头我让刘甲夫妻俩登门道谢。大家休息吧。”这场婚礼罗望是总主事。 吴燕山通过埋在甘州的眼线得知刘甲结婚的时间,叫来老四说:“兄弟,刘元柱在×日娶儿媳妇,你代我送份礼吧。盒子里的枪是从警察局保险柜搜出来的,一枪都没放过,还有……。” 老四说:“哥,人家能收咱的礼吗?再说也犯不着送嘛。” 吴燕山放下脸说:“你只管送到就行了。”于是就有了这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院子里戏和灯谜晚会已经散了,魏宝带着下人在收拾东西,罗望和母亲、林梅英也回了家。 商会会长、甘州首富刘元柱的独生子结婚,女方又是甘州名士林之甫的小女儿,婚礼的排场、阔气、奢华、宾客如云到在其次,主要的是别致新颖,甘州市民看到了一场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娶亲场面。 尤其是社火队舞狮娶亲,在甘州城那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社火队是从黑城子来的。村民得知刘甲结婚的消息,又没钱送礼,就自发地组织起来,让魏三牵头,给少东家的婚礼准备了这场社火作为礼物,以答谢刘家多年的“仁义。”他们排练了一个多月,借来鼓乐戏服,为刘甲的婚礼烘托了气氛,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穷苦百姓的幸福感来的是那么简单、纯朴,你给了他们吃饱穿暖的日子,他们给你的是感天动地的回报。 第二件事是韩起茂得胜班师回城。 东门外,两颗高大粗壮的松树立在两旁,上面搭了许多柏树枝形成一个拱门,取千年青松、万年翠柏来形容天长地久之意,拱门上挂着一条皂色白字的横幅,写的是:“欢迎威武之师得胜归来。”成锐弟带着所有政府工作人员、警察,穿着一新,分列在城门两侧,马福寿带着留守的官兵站在门前,从城门口到旅部所经过的街道两边,站满了关富智他们“组织”来的老百姓和学生组成的欢迎队伍,每个学生手里都有一束纸做的花。 黄昏时,站在箭楼上的哨兵举起了枪,随着一声枪响,成锐弟大声喊道:“开得胜门,鸣炮。”鞭炮声中,城门徐徐推开,士兵立即成立正姿式分列在门洞两侧。 成锐弟跑出城门,对着骑在马上的韩起茂躹了个躬,大声说:“县长成锐弟,代表甘州百姓欢迎长官胜利回归。”说完跑步上前从韩起茂手中接过马缰绳,拉着韩起茂的马进了城门,马福寿高呼“敬礼。”两旁的士兵抬手行持枪礼。马上的韩起茂举手还礼,他红光满面,洋洋得意,眯着眼注视着替他牵马坠蹬的省府任命的地方官成锐弟,一股高高在上的桀骜之气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挺起了胸,向马路两旁鼓掌“欢迎”的人群缓缓地挥动着右手,暗自思忖:“看看吧,老子才是这块土地上的王,才是这块土地上的牧者,你们这些生灵们,哼哼……。” 成锐弟躹躬牵马的举动让韩起茂满意,让马福寿愤闷,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人家有眼色、有脑子。韩起茂进城一看路两边的人墙,对成锐弟的满意又增加了几分。 正值日头偏西,夕阳的余晖从云层中反射到韩起茂和他的骑兵身上,他们挥舞的手、晃动的身体都透出一层虚幻的血色。 骑兵过后是步兵,然后是马拉着大炮,每两匹马拉一门炮,虽然不多,也就四门,足以让甘州百姓震惊。最后竟然是四辆大卡车,这就让甘州百姓震撼了,大炮和汽车是第一次出现在甘州,欢迎的人群呼拉一下炸了营,人们围了上来,摸一摸炮身,又挤过去摸一摸卡车,许多人绕着卡车转了好几圈,这儿摸摸、那儿敲敲,有人就问:“摸啥哩?又不是你婆姨。” “你知道个球,老子在找它的嘴呢,这么大的家伙,能自己走,肚子又那么大,肯定吃的不少。” “你才知道个球,瞅清楚了,下面是轱辘,是滚着往前走的,不吃东西自己就能动。” 人们奔走相告,越围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四辆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司机着急了,从窗口伸出头大声喊:“这是汽车、汽车、汽车,快让开,一伙傻瓜嘛。” 一看里面还有人,胆子大的就跳上了脚踏板,司机按响了喇叭,“嘀嘀、嘀嘀。”响了几声,有人就说:“快让开,快让开,人家都嚎(土语,哭的意思)开了。” 汽车只好慢慢的往前走,一直到旅部从后门开进去,人们才散了。 达盛昌的工人也被驱赶到了街上参加欢迎仪式,这会儿回来了,围着罗望七嘴八舌地问:“掌柜,你从大地方来的,见过汽车吧?”“那家伙爬着能走,站起来是不是跑的更快?”“它吃啥喝啥,不吃喝不会饿死吧?” 罗望只是见过汽车,卡车、卧车都见过,但从没有靠近过,根本回答不了工人们的问题。 成锐弟和马福寿跟随韩起茂到了旅部,韩起茂一进办公室,看到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高兴的叫道:“尕马子,让成县长进来。” 成锐弟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前,韩起茂说:“成县长,咱们都是马长官府出来的人,是兄弟,今天的欢迎仪式不错,辛苦兄弟了。” 成锐弟说:“为韩长官效劳是我的本份,您有啥指教尽管说,兄弟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办。” 韩起茂站起来拍着成锐弟肩膀说:“成县长会办事,是个能人,我看好你,你的县长当的很称职,回头我就向马长官发电,为你请功,走,去吃饭吧。” 成锐弟昂首阔步地跟在韩起茂后面走向餐厅,马福寿低着头随着进了餐厅,里面等候的军官和地方官立即站起来鼓掌欢迎。 成锐弟成功地走出了第二步,取得了韩起茂的支持。 此人放得下架子,厚得起脸皮,丢得了尊严,卖得出良心,是混官场的好材料。 二 餐桌上,韩起茂讲起前线打仗之余发生的趣事:“马长官刚到宁夏,因情势紧急,终日呆在自己的司令部里,不到前线去指挥。有一天,他十分愁闷,蹲在寝室门前,双手捧腮,低头不语,侍从人员立即摄影,并题写上“忧国虑民”四个字让马长官审阅,马长官感到满意,将相片子分赠给团长以上的军官,作为战时纪念。但有些人背后说,与其题上“忧国虑民”,不如写上“想妻思子”才对。传来传去,马长官知道了。在军官会议上绷着脸训话:“狗日的们很会揣摩长官的心思嘛,就我想女人了,你们他奶奶的就不想啊。都给我把心思用到打仗上,此战打胜老子让你们想吃啥吃啥,想弄谁弄谁。”说完马长官自己绷不住先哈哈大笑。所以,我韩某人今天得胜回营,就要执行长官的训话,这会在饭桌上想吃啥吃啥,等会嘛就要想弄谁弄谁了。”说完哈哈大笑,同桌的军官、地方官也随声附和,跟着大笑。前线回来的军官们大摆“四马拒孙”之战中自己的功劳,韩起茂也是高兴地加以点评。 打从韩起茂入城一直到和军官、地方官共进晚餐,马福寿都跟在身旁,韩起茂只顾和别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就是不理站在身后伺候的马福寿,把他当空气一样,直到饭后韩起茂和警卫进了后院,他再也不敢跟进去了。长官大半年没有沾过女人,后院里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也是个个翘首以待,人家要执行马长官的训话去了,几个女人够长官今夜忙活的,他再跟进去添堵,就是在找死,只好悻悻地回去,一夜辗转反侧,天明胡乱吃点东西,大清早就守侯在韩起茂的办公室门前。 日上三竿,韩起茂才和警卫一前一后向办公室走来,警卫打开门,韩起茂看都没看门口站着的马福寿,径直进去关上门,马福寿不敢敲门,也不敢打报告,就在门口站着。 其实从马福寿一进旅部大门,哨兵就用电话报告了警卫小马,吃早饭时小马告诉了韩起茂,韩起茂一声不吭吃完饭又进了其中一个老婆的房间,等忙活完,睡了一觉才和警卫来到办公室。 警卫小马看到马福寿脸色腊黄,嘴唇发紫,满脸病容,想安慰一下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也怕里面的长官听到,就对马九旺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朝门呶呶嘴,马九旺以为是让他打报告,就指了一下嘴又指了一下门,小马摆了摆手,用小到马九旺刚能听清的声音说:“不要急,等着,旅长今天高兴,没事了。” 里面传出韩起茂的声音:“尕马子进来。”小马推开门进去,一会儿拿着一张电文纸出来,没有关门就走了。 韩起茂大声说:“滚进来。” 马福寿耷拉着脑袋走进办公室,韩起茂面对地图站着,感觉到马福寿已经到了自己身后,猛一转身,狠狠一巴掌打在马福寿脸上,马福寿顺势就倒在地上,韩起茂上前一步,抬脚就踹,刚踏了几脚,小马回来了,抱住韩起茂说:“旅长消消气,坐下喝口水,”把韩起茂推到椅子上,端起盖碗茶双手递上去,韩起茂接过来喝了一口,重重地摔在地上,指着跪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马福寿骂道:“日啊奶奶还有脸来见老子,你咋不死在山峡城下,那样老子封你为英雄,你日你贼妈地咋不拔根球毛吊死,你这狗怂样子,丢马家军的人、丢我韩起茂的人……。”等韩起茂骂够了,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马福寿才说:“旅长,我知道自己是死罪,但我不想死,我还想多伺候您几年,马福寿这条狗命打从山峡回来,就是旅长您的,……。”马福寿声泪俱下的一番表白,平伏了韩起茂的怒气。 马福寿明白,从韩起茂让自己进门起,他这条命就捡回来了,后面的打骂也是让韩起茂出口恶气,他即没有躲闪,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只表了自己的忠心。 小马收拾完地上的碎片,打了一盆热水把手巾泡在水里,捞出拧干递给马福寿,马福寿接过来双手捧着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小马给韩起茂当了几年警卫员,摸透了长官的脾气,清楚韩起茂不会把马福寿怎么样,而且会更信任马福寿,一盆水、一块热手巾会让马福寿记住自己的好,把自己当朋友,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呐。 等小马做完这些,韩起茂说:“给他搬把凳子,去叫一下军法处长。” 韩起茂站起来走到马福寿面前,拉起他按在凳子上说:“你打听到没有,是什么人把土匪的事捅到省政府的?” 马福寿说:“谁捅的不知道,但和刘元柱、马九旺有关,带着骑兵连去吴家塆的人是罗望和魏宝。” “罗望,就是那个达盛昌的年轻掌柜,和刘家合作办厂,刘元柱当然脱不了干系。吴家塆是我告诉马九旺的,但他怎么能找到罗望带路?魏宝是谁?”韩起茂追问道。 马福寿说“魏宝是刘家一个下人,旅长,马团长到甘州第一时间就到了刘家,返回时在伊清阁又见了一次刘元柱。” 韩起茂在地上转了一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一个生意人,一个下人咋就能查到吴燕山的老窝。” 马福寿说道:“旅长,那两个人功夫很好,尤其是罗望,马九旺骑兵连的马连长在人家手里没走上两个回合,就被打下了马,罗望刚落脚甘州时被吴燕山打劫了,刘元柱也被打劫过,……,还有就是吴燕山占山峡城的事在甘州流传很广,老百姓当中说啥的都有,钟鼓楼街角的茶馆里有一个说书的,把这事儿编成了故事,从过年讲到了现在,影响极坏。我查到的就这些了。” “这几件事就足够了,这个罗望这么厉害,马连长是我从一团挑出来的人,马上身手不弱,竟两个来回都顶不住。马九旺、刘元柱、罗望、下人魏宝,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暗地里是啥关系?你一定要弄清楚。还有,再往新一团派几个人。”韩起茂和颜悦色地接着说:“福寿,税局那边顺着成县长吧,你斗不过他,再说人家也是马长官的人嘛,给点面子吧。你呀,遇事要冷静,山峡城下你要是带人冲进去,别说不一定会被吴燕山围歼,就是被围了,他马九旺敢坐视不管。马九旺原本就没有打算剿灭吴燕山,打定主意要收编,我远在宁夏,鞭长莫及,前方战事吃紧,迫于无奈同意了收编,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的失职阿,福寿,想想吧。” 马福寿站起来,弯下腰说:“是,旅长,我一定好好反省。” 韩起茂说:“坐下吧,帮吴燕山守城的老百姓真有那么多吗?” “足有上千人,城墙上站满了。”马福寿如实回答。 韩起茂语调平缓地说:“这个吴燕山也是人才阿,你知道马九旺为啥一门心思地要收编他们吗?有爱才之心,更有不忍之心,也为扩充实力,明白不。如果剿灭了土匪,那些参与了守城的老百姓和家人、还有警察和家人、吴家塆的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能活命。你比马九旺忠心,心计比人家差的太远了,还得好好的学学人家。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军法处长和小马在门口站了好久,看见韩起茂和马福寿在心平气和地说话,不敢进来,也不敢离开,等马福寿站起来敬礼时,才敢打声“报告。” 韩起茂说:“进来吧,马福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十军棍,军法处组织部队观刑”。 军法处长答声:“是。”带着马福寿去行刑了。 韩起茂拿出笔记本记上了罗望的名字,写了几句话,又在马九旺和刘元柱的名字后写了些什么,自语道:“有日天的本事了。” 军法处长当然也是聪明人,当着众人把马福寿屁股打了个稀烂,好似惨不忍睹,也不知道咋回事,没几天马福寿就该干嘛还干嘛,屁事没有了。 有意思的是韩起茂用自己的“军棍”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执行完马长官的训示,又用军法处的军棍惩罚心腹马福寿,这事成了官兵调笑的谈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军中再谈论男女之事,就用“执行长官训示”代替了老百姓千百年来形成的那句形象而又不好出口的所谓“脏话。”比如:某人要讨好连长,就会说:“连长,今晚我请您到顺来馨巢执行长官训示吧。”某人老婆来了,向长官请假出营房,长官会笑着说:“去吧,执行长官训示是大事嘛。” 吴燕山得知韩起茂回来,天不亮就带着事先准备好的重礼和老四、小花蕊赶往甘州,临近中午到了旅部门口,哨兵不认识,挡住不让进,老四说:“麻烦你通报一下,山峡的吴营长求见旅长。” 哨兵一听是大名鼎鼎的吴燕山来了,赶紧拿起电话报告了小马,小马急匆匆地走进旅长办公室报告,韩起茂刚把马福寿教训完,还在沉思,没有听清小马的话,追问一句:“什么?谁来了?”小马重复一遍:“旅长,吴燕山求见。”韩起茂说:“土匪贼骨头还是懂规矩的嘛,来的够快,你去带过来,武器放在你那里。” 小马先把三人带进自己的休息室,说道:“吴营长,把随身携带的家伙放我这边,请别见怪,这是军中规矩。” 三人摘下驳壳枪放在桌子上,吴燕山说:“这我懂,应该的,礼品盒可以带过去吧?打开让长官看一下。”老四顺从地打开一个锦盒和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小马没有查看,说道:“不用看,走吧。”就在老四打开盖子时,小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到了旅长办公室门口,吴燕山示意老四和小花蕊站在门外,自己和小马走了进去。 韩起茂坐在椅子上没起来,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来人,看到吴燕山身材很高,笔直挺拔,步伐坚定的走近自己,心里不由想:“嗯,身高和自己差不多,是块好料,天生就是当兵的,和预想的差不多阿。” 吴燕山两年前领略过韩起茂的雷霆手段,那张脸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几步走到办公桌前,立正敬礼,脱下军帽大声说:“报告旅长,吴燕山前来报到,请长官训话。” 韩起茂仍旧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一会儿,韩起茂突然站起来,隔着桌子很很地打了吴燕山一记耳光,吴燕山站着纹丝不动,一旁小马的手已按在佩枪套上,紧接着,韩起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吴燕山已经肿起来的脸低声说:“知道为啥打你吗?”吴燕山依然高声说:“报告旅长,是为一个连的骑兵。” 韩起茂坐了下来,双手五指交叉扣在一起,说道:“知道就好,聪明,难怪你的马团长费那么大劲要收编。坐吧,给吴营长上茶。”小马楞住了,下级军官在韩起茂的办公室能喝上一碗盖碗茶是莫大的荣耀,马九旺最受信任的时候都没有享受过如此礼遇。 韩起茂见小马没动,厉声说:“楞着干啥,上茶。” 小马倒好茶,双手递给坐在凳子上的吴燕山,说道:“你是在旅长办公室喝茶的第一个营长。” 吴燕山双手捧着茶碗,站起来成立正姿势说:“谢旅长。” “坐下,坐下,站客难打发,坐着好说话。说说你的事吧。” 对如何面见韩起茂,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吴燕山推演了好几遍,要说的话都写在本子上反复琢磨,连韩起茂如果态度不好,把自己抓起来怎么办都一一进行了布置。从韩起茂打耳光起,他就知道韩起茂初步接受了自己这个土匪。 吴燕山重新坐下,把茶碗轻轻放在桌子上,说:“旅长,吴燕山今天来主要是为拜见自己的最高长官。一是求旅长惩罚我的冒犯之罪,二是给旅长敬献一件礼物,以表我的忠心,求得旅长宽恕。老四把礼物拿进来。” 老四和小花蕊闻声进门,吴燕山先是接过老四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九摞银元,又拿过小花蕊手里的木匣也放在桌上打开,这个长条形木匣,外面黑呼呼的很不起眼,打开后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里面是一把短剑。这是吴燕山祖上传下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来路和价值,只听老当家说过是个宝贝。吴燕山送宝剑给韩起茂,是表达臣服的意思。 韩起茂摆了几下手,仿佛在驱赶这股清香,伸手拿起短剑,剑鞘是凹凸不平的皮革制成,剑把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拔剑出鞘,剑身只有三指宽,长也不足两尺,通体黑色,煅打时形成的花纹依稀可见。 韩起茂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剑身,发出清脆的钢音。 军人对兵器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嗜钱如命的韩起茂看见这把剑就再也没有看银元,注意力全放到了剑上,拿在手里把玩、观看,毫不掩饰地露出喜爱的神情。许久之后才轻轻放入木匣,盖上盖子,那股清香味道也就消失了。 韩起茂指着银元对小马说:“把这个收起来。”短剑他要放在自己面前天天看、时时玩。 等韩起茂把玩够短剑,吴燕山说:“旅长,我吴燕山当匪是穷匪,当兵了仍是穷兵,这点薄礼,仅是表示一下忠心的意思,今日起,吴某甘心情愿受您驱使。” 韩起茂说道:“吴营长,一家人了,就别说两家话,生分,哎,你的这个勤务兵真秀气。”小花蕊穿的是军装,宽宽大大的很不合体,头发也被棉帽子遮的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脸庞眉眼清秀,皮肤白嫩,引起了韩起茂的注意。 吴燕山笑着说:“旅长看走眼了,是个女的,这两位是夫妻,都是我的连长。” 韩起茂也哈哈笑了两声说:“我说嘛,细皮嫩肉的,就是那个神枪手吧,厉害的很嘛,哪天有机会给我露一手。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吴营长单独说会话。” 吴燕山和韩起茂谈了很久,中间小马进来添了一次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韩起茂把刘元柱、罗望、魏宝发现吴家塆的事告诉了吴燕山,还问吴燕山:“据说那个罗望有两下子,当初你劫他时很顺利,那你比他高许多吧?”吴燕山说:“旅长,当时是制住了他母亲,不然就不好说了,罗望的功夫我见识过,我兄弟老四马上、地下都没有走过一招就败了,还伤的不轻,要论单打独斗,我未必能赢。” “是这样阿,传说中,贼骨头杀人从没用过第二招,有机会的话你亲自试试罗望。还有,对吴三木的死你怎么看?”韩起茂知道吴三木是吴燕山心里的痛,他想打开这个心结。 吴燕山老实地说:“旅长,三木不该死,各为其主的事,为啥非要逼死他,他是我干弟也是妹夫,三木死的当晚妹子就上吊了,在这个事情上我想不通。” 韩起茂说:“吴营长,在甘州的商人中我对吴三木最好,也最信任他,如果他不死,我这个旅长怎么在甘州立足,怎么在军中立威,你们又怎么能顺利完成收编,无条件的同意收编,你也不会相信。再说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人出来顶缸,说到底,吴三木必须死,而且是为你、为吴家塆的人而死。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吴燕山红着眼睛说:“吴燕山谨听旅长教诲,……。” 门外,成锐弟、白俊已等了好久,小马拦住他们不许进去,白俊和老四互相瞪着眼,老四龇牙咧嘴地做出几个鬼脸,伸出小母指“呸呸呸”地吐口水,老四的蔑视和侮辱,把白俊气的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成锐弟抱住白俊推到远处,轻轻拍着他的背悄声说:“兄弟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韩起茂送吴燕山出来,吴燕山又对韩起茂敬了个军礼说道:“吴燕山请旅长有时间了到山峡视察,再见。” 韩起茂摆了摆手说:“会去的,哎,你们的军装太难看了,找一下罗望,达盛昌能做,回去吧。” 吴燕山没有搭理门口的白俊两人,只对小马道了声谢,三人从小马手里接过手枪,出了旅部大门。 等吴燕山走远,韩起茂对成锐弟和白俊说:“白俊,老相识了,你的事今晚过来说,这会你俩去看一下马福寿,就说是我让你们替我去看的。中午还没吃饭呢,也让我休息一会吧。” 小马端来一碗羊肉汤,韩起茂很快吃完,推开碗就回了后院。看来是执行长官训示不彻底,又要接着去执行了。 成锐弟和白俊去看马福寿,当说完吴燕山在韩起茂办公室喝茶聊天、俩人相谈甚欢时,爬在炕头上的马福寿拍打着炕沿,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怜我一个连的兄弟,老天爷你看着吧,老子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五声 二 二 餐桌上,韩起茂讲起前线打仗之余发生的趣事:“马长官刚到宁夏,因情势紧急,终日呆在自己的司令部里,不到前线去指挥。有一天,他十分愁闷,蹲在寝室门前,双手捧腮,低头不语,侍从人员立即摄影,并题写上“忧国虑民”四个字让马长官审阅,马长官感到满意,将相片子分赠给团长以上的军官,作为战时纪念。但有些人背后说,与其题上“忧国虑民”,不如写上“想妻思子”才对。传来传去,马长官知道了。在军官会议上绷着脸训话:“狗日的们很会揣摩长官的心思嘛,就我想女人了,你们他奶奶的就不想啊。都给我把心思用到打仗上,此战打胜老子让你们想吃啥吃啥,想弄谁弄谁。”说完马长官自己绷不住先哈哈大笑。所以,我韩某人今天得胜回营,就要执行长官的训话,这会在饭桌上想吃啥吃啥,等会嘛就要想弄谁弄谁了。”说完哈哈大笑,同桌的军官、地方官也随声附和,跟着大笑。前线回来的军官们大摆“四马拒孙”之战中自己的功劳,韩起茂也是高兴地加以点评。 打从韩起茂入城一直到和军官、地方官共进晚餐,马福寿都跟在身旁,韩起茂只顾和别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就是不理站在身后伺候的马福寿,把他当空气一样,直到饭后韩起茂和警卫进了后院,他再也不敢跟进去了。长官大半年没有沾过女人,后院里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也是个个翘首以待,人家要执行马长官的训话去了,几个女人够长官今夜忙活的,他再跟进去添堵,就是在找死,只好悻悻地回去,一夜辗转反侧,天明胡乱吃点东西,大清早就守侯在韩起茂的办公室门前。 日上三竿,韩起茂才和警卫一前一后向办公室走来,警卫打开门,韩起茂看都没看门口站着的马福寿,径直进去关上门,马福寿不敢敲门,也不敢打报告,就在门口站着。 其实从马福寿一进旅部大门,哨兵就用电话报告了警卫小马,吃早饭时小马告诉了韩起茂,韩起茂一声不吭吃完饭又进了其中一个老婆的房间,等忙活完,睡了一觉才和警卫来到办公室。 警卫小马看到马福寿脸色腊黄,嘴唇发紫,满脸病容,想安慰一下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也怕里面的长官听到,就对马九旺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朝门呶呶嘴,马九旺以为是让他打报告,就指了一下嘴又指了一下门,小马摆了摆手,用小到马九旺刚能听清的声音说:“不要急,等着,旅长今天高兴,没事了。” 里面传出韩起茂的声音:“尕马子进来。”小马推开门进去,一会儿拿着一张电文纸出来,没有关门就走了。 韩起茂大声说:“滚进来。” 马福寿耷拉着脑袋走进办公室,韩起茂面对地图站着,感觉到马福寿已经到了自己身后,猛一转身,狠狠一巴掌打在马福寿脸上,马福寿顺势就倒在地上,韩起茂上前一步,抬脚就踹,刚踏了几脚,小马回来了,抱住韩起茂说:“旅长消消气,坐下喝口水,”把韩起茂推到椅子上,端起盖碗茶双手递上去,韩起茂接过来喝了一口,重重地摔在地上,指着跪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马福寿骂道:“日啊奶奶还有脸来见老子,你咋不死在山峡城下,那样老子封你为英雄,你日你贼妈地咋不拔根球毛吊死,你这狗怂样子,丢马家军的人、丢我韩起茂的人……。”等韩起茂骂够了,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马福寿才说:“旅长,我知道自己是死罪,但我不想死,我还想多伺候您几年,马福寿这条狗命打从山峡回来,就是旅长您的,……。”马福寿声泪俱下的一番表白,平伏了韩起茂的怒气。 马福寿明白,从韩起茂让自己进门起,他这条命就捡回来了,后面的打骂也是让韩起茂出口恶气,他即没有躲闪,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只表了自己的忠心。 小马收拾完地上的碎片,打了一盆热水把手巾泡在水里,捞出拧干递给马福寿,马福寿接过来双手捧着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小马给韩起茂当了几年警卫员,摸透了长官的脾气,清楚韩起茂不会把马福寿怎么样,而且会更信任马福寿,一盆水、一块热手巾会让马福寿记住自己的好,把自己当朋友,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呐。 等小马做完这些,韩起茂说:“给他搬把凳子,去叫一下军法处长。” 韩起茂站起来走到马福寿面前,拉起他按在凳子上说:“你打听到没有,是什么人把土匪的事捅到省政府的?” 马福寿说:“谁捅的不知道,但和刘元柱、马九旺有关,带着骑兵连去吴家塆的人是罗望和魏宝。” “罗望,就是那个达盛昌的年轻掌柜,和刘家合作办厂,刘元柱当然脱不了干系。吴家塆是我告诉马九旺的,但他怎么能找到罗望带路?魏宝是谁?”韩起茂追问道。 马福寿说“魏宝是刘家一个下人,旅长,马团长到甘州第一时间就到了刘家,返回时在伊清阁又见了一次刘元柱。” 韩起茂在地上转了一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一个生意人,一个下人咋就能查到吴燕山的老窝。” 马福寿说道:“旅长,那两个人功夫很好,尤其是罗望,马九旺骑兵连的马连长在人家手里没走上两个回合,就被打下了马,罗望刚落脚甘州时被吴燕山打劫了,刘元柱也被打劫过,……,还有就是吴燕山占山峡城的事在甘州流传很广,老百姓当中说啥的都有,钟鼓楼街角的茶馆里有一个说书的,把这事儿编成了故事,从过年讲到了现在,影响极坏。我查到的就这些了。” “这几件事就足够了,这个罗望这么厉害,马连长是我从一团挑出来的人,马上身手不弱,竟两个来回都顶不住。马九旺、刘元柱、罗望、下人魏宝,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暗地里是啥关系?你一定要弄清楚。还有,再往新一团派几个人。”韩起茂和颜悦色地接着说:“福寿,税局那边顺着成县长吧,你斗不过他,再说人家也是马长官的人嘛,给点面子吧。你呀,遇事要冷静,山峡城下你要是带人冲进去,别说不一定会被吴燕山围歼,就是被围了,他马九旺敢坐视不管。马九旺原本就没有打算剿灭吴燕山,打定主意要收编,我远在宁夏,鞭长莫及,前方战事吃紧,迫于无奈同意了收编,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的失职阿,福寿,想想吧。” 马福寿站起来,弯下腰说:“是,旅长,我一定好好反省。” 韩起茂说:“坐下吧,帮吴燕山守城的老百姓真有那么多吗?” “足有上千人,城墙上站满了。”马福寿如实回答。 韩起茂语调平缓地说:“这个吴燕山也是人才阿,你知道马九旺为啥一门心思地要收编他们吗?有爱才之心,更有不忍之心,也为扩充实力,明白不。如果剿灭了土匪,那些参与了守城的老百姓和家人、还有警察和家人、吴家塆的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能活命。你比马九旺忠心,心计比人家差的太远了,还得好好的学学人家。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军法处长和小马在门口站了好久,看见韩起茂和马福寿在心平气和地说话,不敢进来,也不敢离开,等马福寿站起来敬礼时,才敢打声“报告。” 韩起茂说:“进来吧,马福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十军棍,军法处组织部队观刑”。 军法处长答声:“是。”带着马福寿去行刑了。 韩起茂拿出笔记本记上了罗望的名字,写了几句话,又在马九旺和刘元柱的名字后写了些什么,自语道:“有日天的本事了。” 军法处长当然也是聪明人,当着众人把马福寿屁股打了个稀烂,好似惨不忍睹,也不知道咋回事,没几天马福寿就该干嘛还干嘛,屁事没有了。 有意思的是韩起茂用自己的“军棍”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执行完马长官的训示,又用军法处的军棍惩罚心腹马福寿,这事成了官兵调笑的谈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军中再谈论男女之事,就用“执行长官训示”代替了老百姓千百年来形成的那句形象而又不好出口的所谓“脏话。”比如:某人要讨好连长,就会说:“连长,今晚我请您到顺来馨巢执行长官训示吧。”某人老婆来了,向长官请假出营房,长官会笑着说:“去吧,执行长官训示是大事嘛。” 吴燕山得知韩起茂回来,天不亮就带着事先准备好的重礼和老四、小花蕊赶往甘州,临近中午到了旅部门口,哨兵不认识,挡住不让进,老四说:“麻烦你通报一下,山峡的吴营长求见旅长。” 哨兵一听是大名鼎鼎的吴燕山来了,赶紧拿起电话报告了小马,小马急匆匆地走进旅长办公室报告,韩起茂刚把马福寿教训完,还在沉思,没有听清小马的话,追问一句:“什么?谁来了?”小马重复一遍:“旅长,吴燕山求见。”韩起茂说:“土匪贼骨头还是懂规矩的嘛,来的够快,你去带过来,武器放在你那里。” 小马先把三人带进自己的休息室,说道:“吴营长,把随身携带的家伙放我这边,请别见怪,这是军中规矩。” 三人摘下驳壳枪放在桌子上,吴燕山说:“这我懂,应该的,礼品盒可以带过去吧?打开让长官看一下。”老四顺从地打开一个锦盒和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小马没有查看,说道:“不用看,走吧。”就在老四打开盖子时,小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到了旅长办公室门口,吴燕山示意老四和小花蕊站在门外,自己和小马走了进去。 韩起茂坐在椅子上没起来,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来人,看到吴燕山身材很高,笔直挺拔,步伐坚定的走近自己,心里不由想:“嗯,身高和自己差不多,是块好料,天生就是当兵的,和预想的差不多。” 吴燕山两年前领略过韩起茂的雷霆手段,那张脸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几步走到办公桌前,立正敬礼,脱下军帽大声说:“报告旅长,吴燕山前来报到,请长官训话。” 韩起茂仍旧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一会儿,韩起茂突然站起来,隔着桌子很很地打了吴燕山一记耳光,吴燕山站着纹丝不动,一旁小马的手已按在佩枪套上,紧接着,韩起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吴燕山已经肿起来的脸低声说:“知道为啥打你吗?”吴燕山依然高声说:“报告旅长,是为一个连的骑兵。” 韩起茂坐了下来,双手五指交叉扣在一起,说道:“知道就好,聪明,难怪你的马团长费那么大劲要收编。坐吧,给吴营长上茶。”小马楞住了,下级军官在韩起茂的办公室能喝上一碗盖碗茶是莫大的荣耀,马九旺最受信任的时候都没有享受过如此礼遇。 韩起茂见小马没动,厉声说:“楞着干啥,上茶。” 小马倒好茶,双手递给坐在凳子上的吴燕山,说道:“你是在旅长办公室喝茶的第一个营长。” 吴燕山双手捧着茶碗,站起来成立正姿势说:“谢旅长。” “坐下,坐下,站客难打发,坐着好说话。说说你的事吧。” 对如何面见韩起茂,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吴燕山推演了好几遍,要说的话都写在本子上反复琢磨,连韩起茂如果态度不好,把自己抓起来怎么办都一一进行了布置。从韩起茂打耳光起,他就知道韩起茂初步接受了自己这个土匪。 吴燕山重新坐下,把茶碗轻轻放在桌子上,说:“旅长,吴燕山今天来主要是为拜见自己的最高长官。一是求旅长惩罚我的冒犯之罪,二是给旅长敬献一件礼物,以表我的忠心,求得旅长宽恕。老四把礼物拿进来。” 老四和小花蕊闻声进门,吴燕山先是接过老四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九摞银元,又拿过小花蕊手里的木匣也放在桌上打开,这个长条形木匣,外面黑乎乎的很不起眼,打开后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里面是一把短剑。这是吴燕山祖上传下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来路和价值,只听老当家说过是个宝贝。吴燕山送宝剑给韩起茂,是表达臣服的意思。 韩起茂摆了几下手,仿佛在驱赶这股清香,伸手拿起短剑,剑鞘是凹凸不平的皮革制成,剑把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拔剑出鞘,剑身只有三指宽,长也不足两尺,通体黑色,煅打时形成的花纹依稀可见。 韩起茂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剑身,发出清脆的钢音。 军人对兵器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嗜钱如命的韩起茂看见这把剑就再也没有看银元,注意力全放到了剑上,拿在手里把玩、观看,毫不掩饰地露出喜爱的神情。许久之后才轻轻放入木匣,盖上盖子,那股清香味道也就消失了。 韩起茂指着银元对小马说:“把这个收起来。”短剑他要放在自己面前天天看、时时玩。 等韩起茂把玩够短剑,吴燕山说:“旅长,我吴燕山当匪是穷匪,当兵了仍是穷兵,这点薄礼,仅是表示一下忠心的意思,今日起,吴某甘心情愿受您驱使。” 韩起茂说道:“吴营长,一家人了,就别说两家话,生分,哎,你的这个勤务兵真秀气。”小花蕊穿的是军装,宽宽大大的很不合体,头发也被棉帽子遮的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脸庞眉眼清秀,皮肤白嫩,引起了韩起茂的注意。 吴燕山笑着说:“旅长看走眼了,是个女的,这两位是夫妻,都是我的连长。” 韩起茂也哈哈笑了两声说:“我说嘛,细皮嫩肉的,就是那个神枪手吧,厉害的很嘛,哪天有机会给我露一手。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吴营长单独说会话。” 吴燕山和韩起茂谈了很久,中间小马进来添了一次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韩起茂把刘元柱、罗望、魏宝发现吴家塆的事告诉了吴燕山,还问吴燕山:“据说那个罗望有两下子,当初你劫他时很顺利,那你比他高许多吧?”吴燕山说:“旅长,当时是制住了他母亲,不然就不好说了,罗望的功夫我见识过,我兄弟老四马上、地下都没有走过一招就败了,还伤的不轻,要论单打独斗,我未必能赢。” “是这样阿,传说中,贼骨头杀人从没用过第二招,有机会的话你亲自试试罗望。还有,对吴三木的死你怎么看?”韩起茂知道吴三木是吴燕山心里的痛,他想打开这个心结。 吴燕山老实地说:“旅长,三木不该死,各为其主的事,为啥非要逼死他,他是我干弟也是妹夫,三木死的当晚妹子就上吊了,在这个事情上我想不通。” 韩起茂说:“吴营长,在甘州的商人中我对吴三木最好,也最信任他,如果他不死,我这个旅长怎么在甘州立足,怎么在军中立威,你们又怎么能顺利完成收编,无条件的同意收编,你也不会相信。再说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人出来顶缸,说到底,吴三木必须死,而且是为你、为吴家塆的人而死。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吴燕山红着眼睛说:“吴燕山谨听旅长教诲,……。” 门外,成锐弟、白俊已等了好久,小马拦住他们不许进去,白俊和老四互相瞪着眼,老四龇牙咧嘴地做出几个鬼脸,伸出小母指“呸呸呸”地吐口水,老四的蔑视和侮辱,把白俊气的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成锐弟抱住白俊推到远处,轻轻拍着他的背悄声说:“兄弟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韩起茂送吴燕山出来,吴燕山又对韩起茂敬了个军礼说道:“吴燕山请旅长有时间了到山峡视察,再见。” 韩起茂摆了摆手说:“会去的,哎,你们的军装太难看了,找一下罗望,达盛昌能做,回去吧。” 吴燕山没有搭理门口的白俊两人,只对小马道了声谢,三人从小马手里接过手枪,出了旅部大门。 等吴燕山走远,韩起茂对成锐弟和白俊说:“白俊,老相识了,你的事今晚过来说,这会你俩去看一下马福寿,就说是我让你们替我去看的。中午还没吃饭呢,也让我休息一会吧。” 小马端来一碗羊肉汤,韩起茂很快吃完,推开碗就回了后院。看来是执行长官训示不彻底,又要接着去执行了。 成锐弟和白俊去看马福寿,当说完吴燕山在韩起茂办公室喝茶聊天、俩人相谈甚欢时,爬在炕头上的马福寿拍打着炕沿,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怜我一个连的兄弟,老天爷你看着吧,老子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五声三 三 吴燕山三人出了旅部,在街边的小吃店每人吃了一碗炒炮(一种地方特色的小吃)。吴燕山安排老四和小花蕊去席福大车店号两间房子,自己骑马到了刘家,看门老汉看到来的是一位军官,点头哈腰地说:“长官,大掌柜和罗掌柜、刘经理正在议事,要不请您明日再来。”吴燕山笑着说:“老人家,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山峡姓吴的要见他,如果掌柜没有时间,我改日再来。” 老汉只得进去通报,一会出来说:“长官,大掌柜请您进去,在堂屋里。” 吴燕山把马拴好,来到堂屋,向刘元柱拜年问好,又对刘元生和罗望各作了一揖,刘元柱三个人也热情地站起来还礼,罗望为吴燕山端上盖碗茶,吴燕山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说:“刘掌柜,给您拜个晚年,事情太多,连贵公子婚礼都没有时间参加,别介意啊,”“那里的话,吴营长人虽没到,情份到了嘛,那份厚礼到是与众不同,刘甲喜欢的很,谢谢了!”刘元柱回应道。 寒喧过后,吴燕山问道:“大掌柜,我已经知道罗掌柜和魏宝查到吴家塆的事,请问一句,你这么做,总得有个原因吧!为啥查到了又不告诉官兵?可别说是因为我打劫过你和罗掌柜。” 刘元柱对刘元生和罗望摆了摆手,刘元生说:“你们聊吧,我和罗掌柜到银行去一下。”吴燕山说:“罗掌柜,你看我们的军装都很破旧,达盛昌能否给做一批?价格好商量。”罗望已经起身准备出门,听吴燕山说军装的事,对着吴燕山报一下拳说:“没问题,我明天就安排人去一趟山峡,量完尺码,一个月就完事。” 等两人出去,刘元柱说:“上次我对你说过,我和九旺都是在为政府做事,我说的可不是马步芳的军阀政府。那时你是匪,查出你的底细,再找机会剿灭,是我应做的事,可惜我……。要不然别说你还能坐在这儿,恐怕连吴家塆都出不来。” 吴燕山说:“刘掌柜,你说的我不是太明白,但我相信你的话,我想,不管掌柜出于什么原因对吴燕山紧追不舍,都已成为过去,问这事也仅仅是为解开心里的困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有个事还请掌柜帮我一把,我们虽然已被收编,军费仍需自筹,这半年筹到的钱虽不少,但缺口依然很大,我想把军马场的地种上庄稼以补军需,种子、人工都需要钱,我从你的银行里借贷一万块大洋,年底归还,利息照规矩办如何?” 刘元柱很痛快地答应了吴燕山的要求,又老话重提劝吴燕山放弃山峡,吴燕山不为所动,刘元柱只好做罢。 晚上,成锐弟和白俊又来旅部找韩起茂,韩起茂知道白俊找他无非就是想让他对吴燕山施压,接受白俊这个县长,两人一进办公室,韩起茂就说:“尕马子,把我的便服拿来,我们和两位县长到街面上转转。” 他不想给白俊说话的机会。 换好便服,四个人悠闲的在街上走着,白俊想开口,看见韩起茂兴致勃勃地在观街景,一会儿说这家的对子写的好,一会儿说那家的灯笼不错,就把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几个人转悠到钟鼓楼下,街角的一个茶馆门口挂了一盏气灯,照亮了半条街,大门上挂着厚实的门帘,不时有人进出。韩起茂抬手指了一下茶馆说:“进去看看。”小马紧走几步掀起门帘,几人进门,跑堂的一看进来的人衣帽光鲜,以为是有钱的茶客,紧着让座布茶,小马说:“拿走、拿走,我们听一会书,不喝茶。”跑堂的哈着腰说:“说书先生马上就到了,不过喝茶听书是不能分开算账的。”韩起茂说:“你的意思是不喝茶就不能听书了?”跑堂的说:“这位爷,您是明白人,茶馆嘛。”韩起茂说:“那就放下吧,别到水,我们给你算茶钱就是了。”跑堂的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放下了四个盖碗和一个茶壶,还想问要啥吃食,小马给了他四个铜元说:“你走吧,别打搅我们听书。” 时间不长,一个三十多岁、身穿旧长衫的说书人上了小台子,把手里的醒堂木“拍”的一声敲击在桌面上,茶客们安静下来,说书人开讲了:“上回说到“吴燕山夜袭山峡城,神枪手大破警察局。”书接下文,说的是:“吴燕山怒打白县长,小花蕊智取军马场。”话说吴营长带一彪人马,悄悄的摸进县府,县长大人和警察局长正在堂屋里吃花酒,陪酒的是县城妓院里的两个花魁娘子,长的是娥眉杏眼,瓜子脸白里透红,端的是细皮嫩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县长大人忍不住了,这位说了,县长大人忍不住想干啥?那么迷人的小娘子坐在你怀里,你想干啥他就想干啥,都是男人嘛,谁不知道谁,况且那个县长本就是色中恶鬼,……。”白俊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红头胀脸地对韩起茂悄悄说:“旅长,我得把这个狗日的灭了,看他还怎么胡说八道。” 韩起茂说:“走吧,再听下去你的肺都能炸出来了。” 出了茶馆,韩起茂对小马和白俊说:“你俩查一查,是什么人写的书?和吴燕山有没有关系?说书人不能留了,妖言惑众嘛。” 当晚,茶馆打烊后,白俊和小马尾随着说书人找到了他的家。 三更时分,两人再次来到说书人的家门口,白俊往街门的门轴里撒了一泡尿,用匕首插进门缝挑开顶门杆,门轴让热尿浸泡,推开门时没有发出声响,两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借着月光,白俊用匕首把每个屋子的窗户纸都划开一个小口子查看,确认家里只有说书人和老婆孩子睡在卧室,白俊对小马做了个手势,小马拔出匕首蹲在了窗户下面,白俊一脚踏开不怎么结实的房门,几步跨到炕边,一把揪住刚惊醒的孩子,往嘴里塞了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破布,孩子呜呜呜地哭出了声,女人刚叫一声:“来人啊,”嘴就被说书人捂住了,夫妻俩光着身子爬在炕上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好汉爷爷饶命,家里有的尽管拿去吧。”白俊低声说:“别乱喊乱叫,我问啥你说啥,要不孩子就没命了,听清了吗?”“你讲的吴燕山的故事很精彩,是谁写的?谁让你说的?快说。” 男人边磕头边说:“爷爷啊,我也是听人家传说就胡乱编成故事在茶馆里说,就为多挣几个钱养家糊口,没人指使,你饶了我们吧,爷爷呀,我再不说了,再也不说书了……。” 白俊又问女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女人哆嗦着说:“是真的,求求爷爷放了孩子吧,都是这个死货惹的事。” 白俊咳嗽一声,小马进来,手里的匕首极快地捅向男人的心脏,男人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爬在血泊中,女人惊叫一声昏死过去,白俊用匕首在孩子脖颈上划过,又在昏死的女人胸口扎了一刀。两人撬开柜子,搜出几块银元,把现场处理完毕就离开了。 警察经过侦察,最后认定为土匪抢劫杀人。 灭门惨案很快传遍甘州城,百姓风传又出了一群土匪,比贼骨头更很更毒,极其凶惨,不当要钱,还要人命,闹的甘州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天一黑,家家关门闭户,街上没有行人,甘州城笼罩在惨案的阴影里。 为保地方平安,韩旅长命令骑兵昼夜巡逻,全城戒严,要求警察限期破案。 在长官的督促下,警察局彰显出很高的效率,不到一个月,就把两个劫匪捉拿归案,韩旅长又演了一出东校场枪毙入室抢劫杀人犯、甘州百姓现场观刑的好戏。 至于被枪毙了的两个抢盗到底是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警报解除,人心安定,百姓的生活恢复了正常,镇长关富智组织了上百人,敲锣打鼓地给韩起茂赠送了一块匾,写的是:“保境安民,功勋卓越。” 打那以后,白俊自知已经坏了名声,不可能再谋求县长职位了,遂一门心思经营大仓生意,为成锐弟经管市场,这就与税局有了很多的业务往来,手下又没有得力的人可供驱使,只好自己到税局办理业务,和局长马福寿打了几次交道,很快穿起了连裆裤,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天下午,白俊在税局办完公事,敲开了局长办公室,马福寿把白俊让进来,锁好门,边到茶边说:“过些天我可能要随旅长去山峡视察,有机会的话要去找一个叫李云的,此人是吴三木从甘州带过去的,你准备点钱。” 白俊知道这是要在吴燕山身边埋钉子,说道:“哥,一百大洋够了吧,人可靠就行。” “谈不上可靠,贪得无厌、朝三暮四的货,能为我所用就足够了。兄弟在甘州孤身一人,日子久了不是个事,报仇也不在一时半会儿,要不让你嫂子寻一个好人家的丫头,收笼了放在身边也好照料你的生活。” “不用了,兄弟没有那个心思,我已经给凉州和西宁的兄弟写了几封信,让他们给两位马长官上眼药,我找机会去一趟凉州求见马步青长官,鞍前马后伺候多年,情义还是有的,相信他会帮我,关键是韩旅长首肯才行。” “这个我来办,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两人有共同的仇人、共同的目标,在多次商谈中,复仇计划已成雏形。 韩起茂带着警卫小马和马福寿打扮成商人模样来到山峡,到城门口,三人下了马,韩起茂随手把马缰绳丢给小马,背着双手缓缓地踱步进了城门,根本没有看门口的两个岗哨。哨兵先是认出了前来交钱的马福寿,又从三人的举止上判断出走在前面的韩起茂身份不一般,哨兵当时没有声张,等三人一拐过街角,拉过马跳上去就打马飞奔,进了兵营,看到吴燕山正在带人从大车上卸军装,老远就喊道:“大当家,马福寿来了。” 吴燕山喊斥道:“日急慌忙的干啥,下马慢慢说,没个规矩,平时咋教你们的,下来。” 哨兵跳下马,立正敬礼后把城门口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吴燕山追问:“那人长啥样?”哨兵说:“没敢多看,只注意到上嘴唇有一溜小胡子。” 吴燕山转身对正在清点军装的老四和记账的老三说:“老三、老四集合队伍,准备迎接韩旅长。” 军装做完后,要办理结算手续,罗望就亲自送到了山峡军营,他站在旁边听见吴燕山的安排,多了一句嘴:“吴营长,长官是微服私访,你兴师动众地去迎接,好吗?人家要想见你自然会找到这儿来。” 吴燕山楞了一下随即说道说:“对呀,罗掌柜,谢了。”他高声叫回老三、老四,做了几个手势,老三、老四转身走了。 几个人接着清点军装,刚完事,一个士兵跑步到吴燕山面前大声说:“报告大当家,门口来了三人,要求你去迎接他们。”又小声说:“有一个是马福寿。” 吴燕山没有理会士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大步走向门口,老远看到韩起茂三人,马上小跑着到了韩起茂面前,装出一副吃惊的神情,边行军礼边说:“旅长亲赴山峡,理应集合官兵迎接,让您到了军营门口,吴燕山失礼了,请旅长处罚。” 韩起茂满意地点点头说:“吴营长,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不请我们进去吗?” 吴燕山说:“请旅长稍等片刻。” 对跟过来的士兵说:“通知各连紧急集合,到大门口欢迎长官视察。” 士兵一溜烟跑进军营,功夫不大,老三、老四带着部队跑步到了大门口,老三大声命令:“成两列队形。”部队迅速排成两列人墙。 吴燕山躬身做出邀请的手式说:“旅长请!” 韩起茂刚进门,老三就发出一连串口令:“立正、敬礼、旅长好!马营长好!”士兵们跟着齐声喊:“旅长好!马营长好!……。” 韩起茂面带微笑向两边挥动着右手,缓步走向办公室,上了台阶,又转过身大声说:“大家辛苦了,解散吧!” 不料士兵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韩起茂依旧微笑着对吴燕山说:“让他们散了吧。”吴燕山行军礼答声“是,”又对老三做了个手势,老三、老四带着队伍离开了。 站在吴燕山身边的小马看到韩起茂微笑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知道这是长官极为不满,又不能发作的表现,他看了马福寿一眼,跟着韩起茂进了吴燕山的办公室。 远处观看的罗望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画蛇添足,找不自在呢。” 办公室里,吴燕山给韩起茂汇报完部队的情况,韩起茂对吴燕山赞扬了几句“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之类的就起身要走,吴燕山知道这三位的习俗,不敢挽留,一直把他们送出了城。 吴燕山回到军营,罗望和老三在办公室等他签字。价格是事先谈好的,钱通过银行结算,吴燕山接过单子很快在上面签上名,又盖上了私章,对罗望说:“罗掌柜,今天的事真得谢谢你,不然就会让韩起茂认为我在监视他的行踪,那就糟糕了。” 罗望不想纠缠此事,接过单子说:“吴营长,没事我先走了。”吴燕山让老三送罗望出城,路上,老三对罗望讲:“罗掌柜,上次在甘凉道上你打伤老四,我想从背后用弓箭偷袭你,弓都拉开了,大哥阻止我说:“咱是匪、也是人”。要不是大哥拦着,恐怕人世上已经没有你罗掌柜这个人了。” 罗望瞪着眼睛看老三。 老三以为是罗望不信他的话,说道:“你别不信,我的弓可是五石以上的硬弓,我的箭也是百步穿杨,距离那么近,罗掌柜是躲不过的。”罗望拉住马说:“我信,回去,我有话对大当家说。” 二人回到办公室,罗望对吴燕山说:“吴营长,这事原本轮不到我多嘴,刚才听老三讲了甘凉道上的事,感到你是条真汉子,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今天你列队欢迎韩起茂,人家要求部队解散,士兵没听从,而你一挥手下面的人就完全领会了意思并且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些事从表面上看你讲究了礼仪,展示了军威,显出你治军有方,实际上为自己埋下了祸根,你想啊,手中有一支只听从你的命令,战斗力强大的部队,韩起茂能睡得着觉吗?何况你们以前是对手,双方在战场上打的你死我活。我打小生活在官宦人家,听父亲讲过雍正与年羹尧的掌故。今天的事,你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不做任何准备,任他来去,你尽一个下级的职责就足够了。”罗望一口气说完。 吴燕山半晌没有说话,老三小声说:“罗掌柜,这里头曲曲道道的,没那么严重吧。” 吴燕山瞪了老三一眼说:“失算了,罗先生,谢您指教,还有没有挽回的办法,请先生教我。” 罗望说:“吴营长别客气,指教谈不上,一点个人的想法而已,办法嘛就两个字“示弱。”通常,高居庙堂之上的当权者很难容忍属下强大。当愿你投靠的主子是一个胸怀宽广,有远大志向的人。” 吴燕山双手报拳对罗望说:“罗先生,吴某受教了,如果先生愿意,请你到我这儿来,部队没有军师一说,就当个营副吧,我吴燕山以先生之礼待你。” 罗望笑了笑说:“什么先生,我的话也不一定对。吴营长,我没有投身军旅的想法,我家祖上几代都是军人,还是换种活法吧。” 罗望告辞,吴燕山带着老三、老四把他送出了山峡城。 第五声四 四 韩起茂一行三人出了山峡城,朝甘州方向走了一里多地,拐到了通往军马场的路上。一出城韩起茂就拉着脸,马福寿好像是没话找话地说:“旅长,今年把直属营的骑兵连重新组建起来吧,我这边人手不够,快拉不开栓了。”韩起茂眉头紧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找吴燕山要去,窝囊废,”“驾”打马狂奔起来。 小马清楚韩起茂胸中怒气从何而来,见马福寿讨了个没趣,说声:“马营长,追吧。”扬鞭打马追了上去,马福寿阴笑一声,策马追赶两人。 他那句看似无意的话,实际上是深思熟虑后故意在韩起茂面前说起的,就是为了再次激怒韩起茂。 到了马场边缘,三人下马来到田埂上,只见绿油油的小禾苗,一株接一株,一片接一片,鲜嫩、苍翠的绿色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峦,山坡上蒸腾起一团又一团洁白的云朵和蔚蓝的天空连在一起。 韩起茂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从地里拔出一株秧苗问马福寿:“这就是你说的大烟吗?” 马福寿接过那颗仅长出四个叶子,茎部细长白嫩的秧苗说:“没错旅长,我家种过,长高了也就两三尺,开的花五颜六色,非常香艳,花瓣像是丝绸一样漂亮,花败了就有一个圆形的烟球,用专门的刀片在上面轻轻一划,就汨汨地流出白色汁液,一会儿就凝固变黑,刮下来收集到一起熬制,就成了烟土。这东西挑剔的很,气候、光线、水土都适合才能生长,伺候起来也很费人工,价格昂贵就不奇怪了。” 韩起茂说:“你知道的不少嘛,你的人打听到了没有,吴燕山种了多少亩?按时价能挣多少钱?” 马福寿说:“没有弄清楚种了多少亩,也说不清能获利多少。” “吴燕山野心不小啊,这事你要盯紧,种这东西花费的本钱不小呐。”韩起茂叮嘱道。 马福寿说:“旅长放心,山峡城里本就有我的人,今天又联系上了吴燕山部队里一个叫李云的人,双管齐下,不会出问题,对了,吴燕山的本钱是从刘家银行贷的款子。” “好,先让他们日弄吧。尕马子,把毡子铺地上,咱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再回,不要辜负了这么好的景致嘛。”韩起茂一扫前面的不快,兴致勃勃地吆喝小马。 清朝道光末年,鸦片种植从陕西流入甘肃(大约在1830年前后)。河西土地肥沃、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为鸦片种植提供了适宜的自然条件,种鸦片一旦收成好,一年就能暴富,巨额利益的诱惑下,官府腐败无能,禁令出不了县城,鸦片种植在河西迅速扩散。 当时,凉州古浪,甘州临泽、山峡,肃州清水产烟最多,口味最佳。 到了民国时期,官府更是明禁暗纵,公然定额收取烟税,甘肃鸦片泛滥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全省摆在明面上的鸦片种植土地就有百万亩之多。 民国初年,在甘肃做官、游历的高良等文化名人在笔记中这样记述:“永登农产品中十之五六为小麦,十之三四为罂粟;临泽沿着兰新大道一路上罂粟花怒放;武威罂粟花盛开宛如芙蓉。肥美之田野中,以鸦片最为主要……烟果林立,叶陌相连,农家妇女与儿童多在烟林中工作,辛辛勤勤,采此毒汁……鸦片竟然成为主打农产品。” 1931年,甘肃都督使用强制手段禁烟,官吏不敢敷衍,民众不敢漠视。县城周边鸦片种植几近绝迹。结果,导致鸦片价格大涨。原价是一两纹银一两烟土,后来涨到了十一两纹银以上才能购买一两烟土。某些有势力的人就在官府触角伸不到的偏远山区开始种植。虽然这种禁种漏洞百出,但无疑是民国初年甘肃最为有效的一次禁种。 后来,冯将军的国民军入甘,兵力急剧扩展,增编师旅数十,兵源给用,悉数取自地方。当时的甘肃,民穷财尽。利润最高、赚钱最快的鸦片种植、贩卖就成了筹措军费的主要手段,鸦片种植再次漫延。国人把甘肃列为中国西部毒品的重要集散地,与云南齐名,是全国六个毒害严重省区之一。 就在那个时候,盘居在吴家塆的土匪在吴燕山率领下开始种植大烟,由于山塆子里土地贫瘠,气候不好,种了几年没有获得多少收益,到是把山塆里的人培养成了种植大烟的行家里手。 吴燕山占领军马场后,发现这儿的土地、气候非常好,就有了今天这里的万亩烟田。 马福寿一直在关注吴燕山的行综,他刚开始行动,马福寿就掌握了情况,并向韩起茂作了汇报。韩起茂给了吴燕山两次把这件事情向自己汇报的机会,吴燕山都闭口不谈军马场的事,韩起茂心中极为不满,但没有主动提起,这就成了马福寿和白俊复仇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根绳索,高高悬挂在吴燕山的头顶,随时都可以落下来套在他的脖子上。 就在返回甘州的路上,小马发现自己的长官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谈笑风生,一会儿沉默不语,小马猜测韩起茂在思考一件难以下决心的大事,马福寿心中暗喜,他对韩起茂的熟知程度不亚于警卫小马,从山峡军营里韩起茂脸上一滑而过的抽搐,到回甘州路上韩起茂的表情他都一次不落地看在眼里,他明白,这次山峡之行已经在韩起茂心里深深地扎上了一根刺,复仇计划已经凑效。 傍晚时分,罗望和两个工人赶着大车晃晃悠悠往回走,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看见是韩起茂三人骑马踏着碎步走过来,三人中只有马福寿认识罗望,罗望赶紧把车停在路边让道,低头转过身不想打招呼,不料马福寿老远就跳下马,走到罗望身后拍了一下肩膀说:“这不是罗掌柜嘛,送货去了。”罗望只好转身拱手说:“哟,是马长官,挡着你的道了,您请先走,我们的马车走的慢。” 韩起茂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下了马,脱下手套伸出右手说:“这位是罗望吧,达盛昌的掌柜嘛,久闻大名了,你好。” 罗望连忙伸出双手握了一下韩起茂伸出的手说道:“韩长官您好,在下罗望,您治下的草民百姓,大名实不敢担,有污您的耳目呐。” 韩起茂说:“哪里的话,罗掌柜年轻有为,在甘州名气不小,韩某人早就想认识一下,今天路边相逢也算有缘人,马营长,哪天约一下罗掌柜,带他来旅部聊聊天,我还有事,再会。”说完冲罗望一摆手,上马走了。 罗望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暗骂一句:“躲不开的瘟神。”甩手拍了一下马屁股喊道:“驾。”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罗望让工人们从后门进去放置车辆,自己到了街门前,拍了几下门环,院子里响起刘英子的声音:“来了、来了,是掌柜回来了吧,”话音未落门就打开了,罗望进门就说:“英子,快去打盆热水来,再弄点吃的。”刘英子说:“掌柜,少东家和兰英姐来了,家里人都没有吃饭,知道你今晚肯定回来,在等你呐。” 刘甲闻声出了堂屋,对罗望说:“姐夫,这么大的掌柜,送货这样的琐碎事让周吉去就行了,用得着你亲自去吗?害的我们也跟着饿肚子。” “我去一趟就弄好了,图省事,干嘛不先吃。” “你媳妇像老虎一样护着一桌子菜,兄弟我只能干瞪眼了。”刘甲调笑道。 洗漱完进了堂屋,罗望看到饭桌上真摆了四凉四热八大碗菜和热气腾腾的五碗小米干饭,母亲和林梅英姐妹坐在桌前说话,见罗望两人进来,母亲说:“快坐下吃,饿坏了吧。” 罗望说:“还有两个人呢,叫过来吧。” 刘甲说道:“那边英子已经弄好了,饿不着他们,咱哥俩喝一杯。” 林梅英拿出酒到了三杯,双手端起来递给婆婆一杯说:“媳妇敬妈一杯。” 刘甲说:“全到上,我们共同敬伯母一杯。” 罗望母亲端过酒杯说:“你俩个苕儿子,媳妇有了不能喝酒。” 刘甲说:“啥有了?连一杯酒都不能喝了?” 母亲又解释一遍:“她俩可能怀上孩子了。” 刘甲这才明白,腾地一下跳起来,拉住林兰英说:“这么大的事咋不早说,让我摸摸。” 林兰英羞涩地低下头,拔拉开刘甲伸向肚子的手,低声说:“这月那个没来,可能是有了。” 林梅英大方地说:“你哥俩就乐呵吧,我也一样,八成是怀上了。” 罗望也高兴的说:“兄弟,大喜呀,来一杯。” 刘甲端起酒杯得意洋洋地说:“姐夫,我比你厉害吧,结婚两月就种上了。” 酒足饭饱后,刘甲对罗望说:“姐夫,今天白俊和成锐弟商量着要开一家面粉厂,地方都找好了,在北大池邹家油坊的上首。” “是个好主意啊,北大池有天然的水源、水沟,有落差,流速很快,起几座连体水磨不成问题,投资额度不小呐。”罗望去过邹家油坊,知道那儿的地形水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刘甲说:“可以啊,你怎么没说他们可能用马拉石磨?” “畜力拉磨投资小,运行成本却很高,不易形成规模,再者说,甘州城每条街巷都有几家人有石磨,没有优势嘛。你有啥想法直说。” “他们找我爹贷款,我爹没有答应,他没告诉我为啥,让我和你商量。”刘甲说出了找罗望的原因。 罗望说:“那是因为大掌柜很看好这事,又怕那两位一家独大,将来操控面粉市场,当然不会轻易答应贷款了,这是逼迫他们从甘州富户中间募集资金,把厂子搞成股份制,用董事会来牵制成锐弟和白俊。明白了吧!” 刘甲建议道:“那我们去找一下他们,加点柴火,促成这事怎么样?” 罗望说:“这事急不得,他们有想法、没办法,没本钱嘛,等着吧!” “姐夫,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个阴谋家了,等鱼上钩是不是,好,听你的。还有个事商量一下,我想给工人们长点工钱,你看行不?” 长工钱的事,在年度核算时罗望就和刘元柱提过,刘元柱不仅没有答应,还讲了一通:“升米恩斗米仇、猫肥不食鼠”等等的道理。这会儿刘甲又提出此事,罗望又不能推给刘元柱,就说:“兄弟,达盛昌衣帽厂、粮行去年获利丰厚,但这钱还是留着吧,我们想法子不断扩展,多招人也不错。还有,我想改变一下眼下的薪酬办法,你也想想,不早了,休息吧!” 刘甲坏坏地一笑说:“急着上炕呐,弄不成了,人家有了,干着急吧你,走喽。” 成锐弟和白俊贷款遭拒,心有不甘,晚饭后到旅部求见韩起茂。两人把办厂的想法和刘元柱的态度说了一遍,韩起茂称赞:“这就对了嘛,一县之长就该兴办实业,带动地方经济。缺本钱不要紧,思路再开阔些,眼睛不要只盯着银行,多想办法吧。……,既然来了,问你俩一个问题;今天我到山峡转了一圈,发现屁窝子大的小县城热闹的很,市场、饭庄都很红火,反观甘州,西北最大的皮货、生畜交易市场成交量不到原来的七成,价格还很低迷,做小买卖的商号、饭庄、车马店生意都不好,就关富智的顺来馨巢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再就是达盛昌还行,这是为啥?你俩说说怎么办?”两人不知道现在山峡城里是什么情况,对甘州城内的状况也没有好的招数,只能缄口不言。韩起茂站起来说:“成县长,明天陪我去刘家,再拜访一下那位甘州名人,回去吧。” 韩起茂、成锐弟带着小马大清早就来到刘家。刘元柱刚穿戴齐整准备去银行,下人来报韩旅长、成县长来访,刘元柱紧着走到街门口迎接,边让客边说:“韩旅长凯旋归来,刘某恭贺了。”韩起茂也客气地说:“仰仗马长官坐镇指挥,将士神勇,苦战一年方才打退孙殿英,不易啊,刘会长带头捐款,今日特来致谢!” 说着话,几个人进了堂屋落座,韩起茂笑吟吟地说:“刘会长,贵公子大婚,韩某人远在前线,没能到贺,今日补上十块大洋的贺礼,礼轻仁义重哟。”说完冲小马一摆手,小马打开手里的木匣,取出一个锦盒,双手递过来,刘元柱双手接过锦盒放在八仙桌上,弯腰作揖说道:“韩旅长军务繁忙,还惦记犬子婚事,送来如此大礼,刘某谢谢了,改天我让刘甲专程登门拜谢。” 韩起茂说:“区区薄礼,略表心意而已,今天来还有一事求教于刘会长,你也清楚,成县长虽是文人,却出身兵营,于经济之道也是门外汉,我韩某人虽说是军人,守土一方,现在战事已平,提振地方经济那是应有之责,还望刘会长不吝赐教。” 刘元柱以为韩起茂是为面粉厂贷款而来,不想韩起茂却是为甘州经济状况问计,略加思索后说道:“赐教不敢当,就说说个人的一点看法,就从今年说起吧,甘州今年是丰收之年,普通老百姓却家无余粮,原因两位长官清楚,两次征收军粮、赋税、地主的地租加到一起太重了嘛,预收赋税就是把后人的财富让今人享用,寅吃卯粮,老百姓承受不起了嘛,没有安全感,有钱也不敢花,市场哪能繁荣,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造成这个局面的。经济之道,莫先于惠民,惠民之道,以减赋蠲租为首要。刘某减租、打压物价,表面上看是收买人心,本源是为了让老百姓手里有余钱,……。长官为官一任,异地仍旧做官,我们不一样啊,世世代代都要在这儿繁延生息,盼望着百姓富足,我们这些富人才能活的安生。韩旅长、成县长,轻聚敛、薄征赋、放水养鱼才是提振经济的手段,人们手里有活钱花了,市场才能兴旺起来是不是。说的不对请两位长官别见怪。” “受教了刘会长。”韩起茂态度诚恳地说道:“我军入驻甘州后,因战事不断,军费紧张,筹措经费让甘州市民承受了过重的负担,从今往后要停止加征各种捐纳,军粮征收一年一次,还有军需物资一律购买,不得强制征用。 刘会长作为商会领头羊,提振地方经济可是责无旁贷哟。过去你不信任我,连查到吴家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我,直接捅到了省府,就算是有情可原吧,我韩某人不翻这个老账了,现在还望刘会长支持县府,支持成县长的工作。” 无论韩起茂是出于什么动机来找刘元柱,又是什么目的作了这番表白,说的话还是让刘元柱头上往下淌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着表态:“一定支持。两位长官,以前刘元柱认识浅薄了嘛,请韩旅长莫要见怪。” 成锐弟忙接过话头:“刘会长,办面粉厂的事你有啥高见?” “成县长,你和白俊来贷款时我就说过,办工厂是好事,我大力支持,我不赞成贷款,但我愿意以个人名义投资,请成县长多考虑,怎么才能把面粉厂办成甘州人自己的厂子?” 又聊了一会,韩起茂告辞,离开刘家,一行三人又拜访了林之甫,同样的话题,林之甫建议放开边境禁令,实行自由贸易。县府牵头,吸收民间资金开办实业。取消税收只收银元的规定,打击黑市。推行减租,减轻农民负担,让农民的日子好起来。 告辞时,成锐弟对林之甫拱手行礼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林先生谢谢了!” 回去的路上,韩起茂嘱咐成锐弟:“抓紧时间把面粉厂办起来,还要搞一份提振甘州经济的计划书上报省府和西宁长官署。以前我有点小看这些地方绅士了,人家手眼通天,弄的我自己很被动,古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不止,应该是有钱能驱神动鬼才对,刘元柱带头捐款不仅落了个好名声,还堵住了我的嘴。老弟,咱们得学会和这些富人打交道,要给足人家面子,让他们乖乖地掏腰包办我们的事才是正理。当然,这两位今天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以后咱得注意才是,草料足,羊才能上膘,羊肥了才好宰杀吃肉嘛。” 第五声 五 五 县府发布了集资入股开办面粉厂的通告,惊动了甘州的各路牛鬼蛇神,大家纷纷出洞四处打探消息,县里设了一个专门的机构筹措入股办厂事宜,由白俊负责,一段时间,白俊的办公室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刘甲也有点坐不住了,找到罗望说:“咱们是不是该干点啥?”“不急,台子下看热闹的不少,台子上的大戏还没有开场呢。”罗望笑道。 马福寿在拍卖粮行和大仓时没有沾上丁点儿油星子,想在开办面粉厂的事情上插一杆子,乘机捞块肉吃,就找到韩起茂,期期艾艾地说:“旅长,既然是公开招募入股,我们能不能……。”韩起茂打断道:“福寿,这种事就别掺和了,他办厂、你收税,办的越好税收越高,这样的厂子多办几个才好呐,那是咱的摇钱树嘛。福寿啊,前几年从农民、小市民身上弄钱养军,落了个刮地皮的名声,我韩某人在省里和西宁长官署可是臭名远扬,在宁夏时,马长官为这事专门找我谈过,要想长久地占据甘州,得有所收敛呐,我交待你的几件事办的咋样了?” 韩起茂接受了刘元柱和林之甫的几条建议,取消了人头税等几个税费、市场交易由双向收税改为单边交税,开放边禁等等,让马福寿逐条实施,故有此一问。马福寿说:“回旅长,都靠实了,对普通老百姓和商户来说是好事,推行当然很快,市场上交投活跃了很多,尤其是皮货、牲畜交易市场,成交量放大三成以上,就是税收下降了二成,损失不小。” 韩起茂问道:“你想过没有怎样弥补?” “靠山吃山,祁连山里木材不少,弄好了不亚于淘金。旅长,那个姓孙的是靠啥聚敛钱财、招兵买马的?盗墓呀,这个我们也有,古城疙瘩就有不少。再就是山峡马场,三万多亩良田,吴燕山只种了不到一万亩,把吴燕山调到肃州,我们自己种大烟,多管齐下,那可就财源滚滚,……。有了财路,旅长尽可放手扩军了,我想到的就这几条。”马福寿官复原职后,的确上了心,说的这几个办法让韩起茂怦然心动。 韩起茂露出赞赏的笑容,说道:“不错嘛福寿,长进了,前两条抓紧办,第三条暂缓吧,调吴燕山到肃州会增加马九旺的势力,有违我的初衷,为钱这么做不值。我等你的好消息,另外,你到教导营去挑兵,把骑兵连建起来,没有人手,这些事一件也办不成。连长人选我已经有了,你从一团王团长那儿挑十几个老兵过去任排长、班长,抓紧去办吧。”马福寿只好放下捞油水的心思,带着人去了教导营。 韩起茂得胜归来,急需办两件事,其一就是作出提振地方经济的姿态以安民心,堵住省府那帮人的口,另寻其它聚财的手断,马福寿的办法让他大感欣慰。其二是扩大自己的势力,这事就很难办了。 在宁夏作战时获得了丰厚的战利品,除汽车、大炮外,还带来了两千多枝各种枪械和大量弹药,他想扩军,又怕自己的主子忌讳,现在的他名义上是旅长,实际上兵力已经达到师的编制,如果再要求扩军,马长官会怎么想!西宁长官署定会对自己采取措施,到时候怕是连旅长也当不成,等他的就是鸡飞蛋打的结果,为此韩起茂纠结了很久,马福寿走后,他想到了鬼点子很多的马九旺,拿电报纸写了一份征询电文,叫小马送到了机要室。 马九旺收到韩起茂的电报,分咐机要人员:“照原文发致西宁一号台,另附一封电文:“马九旺建议甘州各乡镇办民团,武器装备旅部配备,军费由乡镇自筹,请马长官示下。” 西宁长官署很快回电:“照此办理。” 马九旺对机要员说:“马上给韩长官回电:“报旅长,九旺之意是向长官署请示兴办民团,请旅长定夺。” 韩起茂兴办民团的报告很快得到西宁长官署的首肯,各乡镇的乡镇长对此非常热心,不到半个月时间,有的乡镇就组织起了青壮年几十个甚至上百人,名册报到旅部,韩起茂大喜,找来教导营营长,让他把新兵马上分配到一、二团补充战斗减员,教导营的教官每三人一组安排到乡镇训练民团,韩起茂的部队增加了近一个团的兵力。 成锐弟的办厂计划推进的很缓慢,热闹劲一过,白俊的办公室冷清了下来,白俊有点着急,找到成锐弟说:“成县长,前来打问的人不少,真正掏钱的人少之又少,募集的资金就不多,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完成集资,搞得不好计划要泡汤了。”成税弟拿着名册看了一遍说:“这都是些小鱼小虾,刘元柱这样的大家伙不上钩哪能行,他答应过要个人投资,你去叫上刘甲,拜访一下这位大佬。” 白俊出去,不一会儿和刘甲一同回到县长办公室,刘甲说:“成县长,家父前几天去了兰州,还要绕道去西宁,短时间内回不来,办厂的事我看还是得找罗掌柜。” 成锐弟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俩先去找罗望谈谈吧。”白俊还想说什么,刘甲拉了他一下说:“县长,我们这就去。”出了门,刘甲对白俊说:“白县长,我俩先去打个头阵,不行的话再请成县长出面,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是不。” 白俊说:“还是兄弟想的周全,我只是想拉上成县长更有分量,没有想到这一层。”说着话到了达盛昌,还没有进街门就听到罗望的喝斥声:“……混蛋东西,吃饱了撑的,还有脸掉着尿水子……。”两人进了院子一看,四五个工人跪在地上,罗望一边骂一边双手扶着王积富的右臂在轻轻转动,王积富疼的呲牙咧嘴,满脸泪水,看见刘甲两人,点一下头就算是打了招呼,继续着手里的事,摸了一会儿猛地往上一抬,就听见“喀”地一声响,王积富惨嚎了一声,罗望说:“没事了,人家只把你的胳膊弄脱臼了,没打拆你的狗腿就是留了情面,滚一边跪着,我办完事再料理你们。”转身对白俊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请吧。”刘甲问道:“姐夫,没见过你对工人发火,今天是怎么了?” “混蛋东西竟带人去和关晓打架,被人家修理了一顿。”罗望说着带两人进了办公室坐定,白俊说:“罗掌柜,对下面的人就不能给好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一下面粉厂的事,罗掌柜没打算入股吗?” 罗望的怒气还没消,用手掌搓了几下紧绷着的脸说道:“白县长,是有这方面的意向,只是不知道县里对董事会、管事、损益如何承担等等的事是个什么态度?这些事不明确,哪敢贸然趟进水。” 白俊说:“有的在通告里提到过,有些事还没有摆在桌面上,如果罗掌柜有意的话,不妨和成县长聊聊。”罗望说:“那好,……。” 刘甲没有插话,见两人谈的还算平和,就出门问跪地上的工人们打架的事。 几个时辰后,罗望送白俊出来,刘甲说:“白县长,你先回去向成县长报告情况,我有点事,办完就回。” 送走白俊,刘甲刚要对罗望讲王积富挨打的前因后果,罗望拉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说:“事情我知道个大概,麻烦的是不好善后。” 王积富做事细心,人也很精明,在达盛昌的这几年学会了记账,罗望就安排他在空闲时间帮李华堂打理厂里的账目,是想让他多学点东西,能早点独挡一面。半年下来,王积富已经把厂里财务方面的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和李华堂关系也处的很融洽,师傅长、师傅短的叫个不停,端茶倒水献殷勤,很会讨李华堂欢心。 就在一月前,王积富下班后买了些卤肉、拎着一瓶酒到了李华堂家,两人边喝边聊。一瓶酒喝完,李华堂烟瘾犯了,恰好家里没有烟土,手里又没有钱,拉着王积富就去了顺来馨巢,一进门李华堂就对山药花说:“管家娘子,这位小哥可是达盛昌的工头,手里有钱,人家是头一回入巷,你可得伺候好了,我嘛,一口烟就成了。”山药花忙着安排人给李华堂烧烟,招呼王积富往后院走去。 王积富初到行院,被两个女人围着,拘束得浑身冒汗。灯光下看那两个女子,个个体态风骚,却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色相已经凋零,浓沫艳妆遮不住额前眼角的鱼鳞细纹,围着王积富搂肩摩背,王积富只觉得脂粉香阵阵袭来,熏得人头晕,一个说:“这位小哥哥,我姓曹,名叫欢喜,叫我曹姐姐好了,客人们呀都把我的名字打个颠倒念,管我叫喜欢曹,小哥今晚要了我吧。”另一个哼一声说:“小哥哥,我姓米,人家都叫我一摸倒,小哥哥,你摸来试一试呀。” 酒香、肉香、脂粉香在王积富面前飘荡,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过,哪里能抗得住这样的诱惑,王积富下水了。 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两天前,王积富和工友们划拳喝酒闹到半夜,等大家都睡了,一个人悄悄拉开门,又一次来到顺来馨巢,时间已晚,竟没有一个闲着的姑娘,山药花只好给王积富倒上盖碗茶,陪他聊天等姑娘,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酒后的王积富借着洋油灯死盯着山药花看。这是一张美丽的妇人,桃花脸、水杏眼、小巧的嘴唇旁有两个小酒窝,一抿嘴便显现出来。由于整日呆在房子里,从不风吹日晒,加上保养的好,柔腻的肌肤犹如凝脂软玉,白皙中泛着浅红,虽说称“妈妈”了,却也风韵楚楚,上身穿一领枣色高领衫,下身罩着绿裙子,头发梳得光可鉴人。王积富已经不是那个第一次到风月场所的傻小伙,借着酒劲说着疯话调戏山药花。 山药花在关富智的庇护下,人前人后都端着架子,摆着一幅正经女人的姿态,但那不过是演给关富智看的,对王积富言语上的挑逗沾沾自喜,觉得老娘还魅力十足,能把个壮小伙勾的五迷三道,王积富一看老板娘回应了自己的挑逗,把手伸到了山药花胸前乱摸,山药花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架式,王积富拦腰抱住就往炕上推,山药花半推半就地往后退,不想碰翻了桌子上的一个大花瓶,花瓶滚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警醒了门房里丢盹的两个守门的“大茶壶。”两人过来一看王积富抱着管事娘子在上下其手,这还了得,表现的机会到了,上前揪住王积富连推带打,把王积富推出了大门,几脚踏翻在地。 王积富一瘸一拐地回到住处,给他开门的工人问出了什么事,王积富哪敢说实话,胡乱支吾两句就睡觉了,本来事儿就此打住了。但开门的那个人和王积富平时走的近,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王积富是被顺来馨巢的“大茶壶”打了,觉得这里面定有故事,逐起了坏心,叫上几个“哥们”撺掇王积富去报仇,几个人在中午休息时乘顺来馨巢没有客人的机会来寻仇,偏巧碰上关晓在家,听到王积富几个人的吵闹声出来问是什么事,大茶壶小声把那晚的事说了一遍,关晓知道山药花是父亲关富智的人,得知王积富胆敢对山药花动手动脚,不容分说上前就对王积富下了手,只一招就把王积富打倒在地,又抓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扭,王积富疼的连声惨叫,那几个“哥们”扶起王积富就回到了达盛昌。 罗望给王积富接上胳膊,让那几个人跪在院子里,如何处置却难住了他。刘甲见罗望一脸难色,说道:“按规矩办吧,别为难自己。” 罗望叹气道:“不行呐,按规矩办李华堂和王积富都得卷铺盖走人,那两人一个烟鬼、一个没家,咱不能断人生路是不。” 刘甲挠挠头说:“还真叫人作难,要不狠狠心吊他们一天,另外,那几个工人也不安好心。” “这不明摆着的事嘛,看到一个曾经的叫花子人五人六地管着他们,几个人就故意把事搞大,让他出丑嘛。这么办,李华堂绑了关在仓库里,借机逼他戒烟,王积富吊起来示众,其他人罚工钱,”罗望说。 两人商量好办法,走进财务室,李华堂知道了王积富被打,感觉到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已经作好了被辞退的准备,见罗望两人进来,客气地问好并说道:“掌柜、少东家,我知道这事自己做差了,都是这口烟闹的,怎么处置我都能接受。” 罗望和刘甲互相对望一眼,罗望问道:“老李,有没有想过戒烟?” 李华堂说:“试过,没成。” 刘甲说:“我们帮你一把,你自己得下很心,也算是对你的惩罚。” 王积富被吊在了院子里的树杆上。 接下来的两天,小库房里隔几个时辰就会传出李华堂的喊叫声,有苦苦哀求、有高声怒骂,哀求时哭爹喊娘,叫罗望祖宗、叫刘甲大爷,怒骂时把刘甲和罗望包括家人都扫了进去。母亲看着罗望叹气道:“那个什么馨巢,造孽啊,望儿,要不把人放了吧,”林梅英腆着大肚子实在听不下去,说道:“哥,这鬼哭狼嚎的叫人瘆得慌,别再闹出事来,”说着话就要去开门,罗望拦住她,硬下心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三天李华堂安静了,罗望给他端水送饭,打开门,库房里臭气熏天,双手双脚被绑在柱子上不能活动的李华堂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原先花白的头发全白了,罗望赶紧给他松绑,李华堂像稀泥一样软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掌柜,我抗过来了,算是重活了一回,给我找身干净衣裳,”罗望给他喂了几口水,又喂了一碗饭,叫来王积富几个人给李华堂擦洗干净身上的屎尿,更换好衣服,套上马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两天后,李华堂上工了,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关富智得知此事,带着关晓来到罗家,让关晓给罗望赔不是,母亲和林梅英躲在里屋没有露面。罗望笑着说:“关爷,做错事的是我的人,该赔不是的人是我罗望,管教不严嘛,关晓手下留情了,不然会废了他的一条胳膊。”两人聊到面粉厂的事,关富智说:“办厂子是好事,是人不对,那两位就是官场混子,不是做事业的人嘛,他们办厂,没个好。”罗望默默地点头,关富智说的话也正是刘元柱和罗望迟迟不出手的原因。 成锐弟看到甘州城里的几个有钱人对入股的事持观望态度,又搞不请问题出在哪里,求教于韩起茂,韩起茂说:“成县长,记得茶馆里的说书人不,白俊这个名字已经臭遍了甘州城,你要真是想做成这件事,让白俊老老实实去管市场、经营大仓,把办厂的事交给刘甲,要是只想弄点好处就另当别论了。” 县府又发了一个补充通告,集资入股筹办面粉厂具体事宜由政府工作人员刘甲专管。随后,达盛昌入股一万大洋,成了大股东,关富智入股五千大洋,是二股东,甘州第一家面粉厂宣告成立。开工仪式上,成锐弟站在台子上,挥舞双手大讲提振甘州经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等等。他兴奋的红光满面,觉得自己真成了甘州的父母官。 第五声六 六 马福寿的直属营骑兵连重新组建完成,连长还没到任,马福寿请示韩起茂,韩起茂说:“让警卫小马去当吧,明天上午在旅部警卫排当中挑选我的贴身警卫,你去请罗望前来观战,别告诉他是啥事。” 马福寿出了办公室小声对站在门口的小马说:“恭喜兄弟,以后咱俩要在一个马勺子里吃饭了。” 小马说:“哪里的话,兄弟是在你手下讨口饭吃而已,还需大哥多关照。” 里面传出韩起茂的声音:“尕马子,进来。”马福寿朝警卫小马一罢手,离开了旅部。 小马推门进去,韩起茂紧绷着脸,表情严肃地说:“小马,你是我从上千人里挑的警卫,跟着我四年有余了,要记住,你是我的人,永远是,无论将来你当了营长、团长、师长,这个都变不了,因为你身上打上了我的烙印,我韩起茂永远是你的大哥,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大哥。下到部队好好干,有难事可以直接找我,别想着攀扯啥人,我才是你的靠山,别给我丢人跌份,明白吗?”小马鼻子一酸,眼睛发红,脱下军帽对韩起茂鞠了一躬说:“旅长,大哥,我记住了。” 韩起茂说:“去吧警卫排长叫来,安排明天挑人的事。” 马家军不同于其它军阀部队,家族味很浓,连长以上直接带兵的军官大都是回族,团长以上都是马步芳的亲信,汉族军官多是任参谋、处长等一些不带兵的职务,军中拜把子、认大哥的行为很普遍。韩起茂听到了小马对马福寿说的话,对小马称呼马福寿为“大哥”很在意,借机敲打警卫小马,提醒他谁才是自己的主子。 第二天一早,罗望带着礼物来到旅部,小马已经等在大门口,远远地就招呼罗望道:“罗掌柜早上好,旅长和马营长他们在操场上等你呐。”接过礼盒,带着罗望进了大门,罗望有点纳闷,马福寿请他时说:“旅长请罗掌柜到旅部叙话。”怎么在操场上等他,又不好向小马打听,只好跟着小马一直到了操场边,韩起茂坐在一张桌子旁,马福寿站在他身后,看到小马带罗望过来,指着旁边的椅子招呼:“罗掌柜,请坐,今天他们比武,请你来观战。” 罗望后悔了,知道是这事,他根本就不会前来掺和,韩起茂见罗望迟疑着不就座,站起来身来拍着罗望的肩膀说:“即来之,则安之,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韩某人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望只好说:“哪里,我觉得还是站着更好。” 韩起茂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属下,坐吧。小马,让他们上场。” 三十多个精壮军人徒手跑步上场,排长向韩起茂报告后,比武开始。 警卫排的士兵是从全旅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不仅枪法好,还善长徒手搏击,大家都知道今天要挑选旅长的贴身警卫,捉对打斗中个个使出了看家本领。很快就淘汰了一半人,胜者又开始捉对比试,三轮下来,场上只剩三个人,这时,小马脱了上衣、摘下军帽走进场地中央,对三人拱手道:“我是最后一关,谁先上?” 其中一个士兵上前拱手说:“我来。” 他在打斗中上衣已被撕破,索性脱了破烂的上衣,拍了拍胸口的肌肉,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围成环形,扎稳马步,“嗨”地一声扑向对方,小马没有躲闪,侧身欺近,缠斗在一起,只两三招,那名士兵就惨叫一声抱住左腿倒地不起,上来两人抬出了操场。 剩下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抱拳拱手说道:“我甘拜下风,”自己认输了。 场上只剩一个士兵,对小马抱拳行礼说:“我叫马生海,来吧。” 小马双手握拳靠近,左拳一晃,右拳猛地击出,那个叫马生海的士兵好像中拳一样侧身倒地,只见他双手撑地,两腿交替踢出,撑在地上的手臂像安了弹簧一样交叉、扭动、弹起,支撑着身体向前移动,双脚灵活地攻击小马的下盘,小马抵挡几下,试图抓住他的脚,身体刚一下沉,颈子上就挨了一脚,稍一迟疑,下腹部又着了一下,身体飞了出去。罗望认出这个马生海用的是地趟拳,双脚灵活、劲道十足,不由地喊道:“好功夫。”说着站起来鼓掌。 韩起茂食指一点说:“就你了,尕马子,给他交待一下规矩。”又对罗望说:“罗掌柜,给他们指点一二怎么样?” 罗望不愿招惹这些士兵,说道:“韩长官,拳法不对路,说不出个一二三呐,不打搅长官雅兴了,我先行告退。” 韩起茂说:“这样行不,他们单个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我的新老警卫一起上如何?”罗望知道,今天不出手是走不了的,就说:“长官,让你的两个警卫再加一个人吧,反正是走一趟的事。” 韩起茂一楞,随即说:“马营长,你上。” 马福寿参加特训班培训时,徒手格斗也是数一数二的,见罗望如此托大,心里就憋了一股气,没有多说话,脱了上衣走进场子。 罗望脱了长衫,活动了几下筋骨,对三人报拳道:“请出手吧。”身体微微下沉,双手交错护住前胸,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成品字形攻了过来。马生海最先出手,罗望侧身一让,闪过打来的双拳,身体下蹲,右脚踢向马生海的膝盖,马生海侧身倒地要用地蹚拳,罗望收回右脚,豹子扑食般跃起来,左肘猛地顶向马生海的肋骨,同时借力双脚飞起,分别踢向小马和马福寿,两人一闪躲过,马生海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肘。罗望踢空的两脚收回落地,身体弯成弓形,猛地弹出,小马和马福寿躲过了脚踢,拉开架势要攻击,罗望的双拳先到了,攻击的是小马的下盘,马福寿乘机右脚踢出,罗望没有理会,双拳猛击小马右膝,自己也被马福寿踢中肋骨,借势收回双手,肩膀着地,右脚踢向马福寿的小腿,马福寿急忙往回收,不料罗望右脚是虚招,左脚弹出猛蹬在他腹部,马福寿顿觉肚子里面翻江倒海,两手捂住腹部蹲在地上,小马和马生海一个搓着膝盖,一个揉着肋骨,不敢再进攻了。罗望跃起,报拳说道:“三位长官得罪了。” 韩起茂大张着嘴不知说啥好,自己的三个高手竟然这么不堪一击,直到罗望边穿衣服边说:“韩长官,其实他们三位身手已经很好了,你看我的身上,就着了马营长一脚。”说完撩起衣服。韩起茂才醒过神来,看了一眼罗望左边肋骨上一块青印,说道:“传言不虚啊,他们三人竟然没有在你手上走过一个来回。” 罗望告辞,韩起茂破天荒地亲自送到旅部门口说:“罗掌柜,有兴趣的话,到军中来,从副营级教官做起,我向马长官推荐你。” 罗望说:“谢韩长官,罗某散漫惯了,受不了拘束,实在无意军旅,谢谢了!” “一罗战三马”的传奇在军中盛传开来。 兵力充实后的马福寿开始实施敛财计划,他把目光首先放在能够短时间见到奇效的挖坟掘墓上。首选目标就定在了黑水古城。 距甘州城西南二十多里的沙窝中残存着一座古城遗址,当地人有“黑水国”、“老甘州”、“古城疙瘩”多种叫法。谁也不知道这座古城何人、何时所建,又是什么原因毁灭,消失在了沙漠戈壁。 甘州有一个不知流传了多少代人的传说,讲的是有关黑水国遭沙漠风暴毁灭和甘州是怎么得名的故事。 据传说,某个盛夏的清晨,黑水城突然来了两个赖头和尚,赶着一大群鸭子走街串巷,大声叫嚷着:“傻鸭(沙压)、傻鸭,快走、快走,”和尚赶着鸭群出了城门,跟着看热闹的人就回来了。和尚又把鸭群赶进城里,如此两三回,人们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各忙各的营生去了,不再理会这两个赖头和尚和他们的“傻鸭。”到了正午,街上过来一支娶亲的队伍,是国王为儿子娶媳妇,两个和尚冲进娶亲队伍,护卫的士兵根本挡不住,一个拉下马背上的王子、一个抢出轿子里的新娘背上就跑,人们叫喊着追了上去,和尚跑出东城门上了官道,追赶的人群看着距和尚很近,但就是追不上,一气儿追了二十多里,和尚放下新郎、新娘不跑了,人们围住和尚要打,一个和尚指天划地不知道说着什么。突然西边的太阳由金黄变成了火红,随即渐渐黯淡下来,跟着突然消失,天变的漆黑,人们感觉到大地在摇晃、抖动,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轰隆声,大家惊恐地爬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过来。和尚对着惊慌失措的人群说:“苦难的人啊,黑水城已经不在了,就在这儿建一座新城吧。”说完跺跺脚,地下喷出一股清流,人们一品尝,顿觉满口甘甜,谁也没有注意和尚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远方的黑水城已经变成一座高大的沙山。于是,人们就围泉建城,因甘泉得名,叫做甘州。 千百年来,那座黑水古城犹如一帧岁月悠远的古画,落寞在朝晖日暮中,掩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有一个黑水古城藏着“金月亮”的传闻,让盗墓者、探险家向往不已。 传说很久以前,有个牧羊老人常在黑水古城附近放羊,他的牧羊犬每到黑水古城就狂吠着跑进古城,出来就爬在地上流泪。牧羊人觉得很奇怪,想要弄个明白。有一天,他悄悄跟随牧羊犬到了残破的城垣下,只见牧羊犬钻进了一个地洞,他犹豫了一下,也随着钻进去。进去一看,洞里像一座宫殿,每推开一道门,里面都堆满了金银财宝。他一直走到第九道门,也是最后一道门,见正中方桌上摆着一个金月亮,牧羊人欣喜若狂,想把金月亮带回家。可是,当他刚一拿起,室内顿时一团漆黑,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只好放下,室内又恢复了光亮。牧羊人出洞后,做梦都想取回金月亮,但一夜之间,风沙埋没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再也找不到进口了。 马福寿找到两个盗墓贼,从他们口中得到黑水古城有宝藏“金月亮”的传说,打着修筑公路的旗号,兴师动众地开挖这座古城,在盗墓贼的引领下掘开了周边无数座古墓,有没有挖出宝藏和“金月亮”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日子,甘州人看到许多“子母砖”及厚重的青砖运进了甘州城,用来铺设钟鼓楼周边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历时四个多月,三十余里的大街全部铺上了青砖,这些青砖都是来自黑水古城。 马福寿的“修路”工程在进入冬季前结束,部队撤回兵营修整。韩起茂和马福寿带领警卫排的十几个士兵开着两辆大卡车上了一趟兰州。回来后,马福寿拿着几张兰州省城银行的转账单据来找刘元柱,把一大笔钱分成了三份,两份入到了韩起茂、马福寿的私人账户,一份入到了部队的集体账户上。 部队撤出黑水古城后,只要天一黑,古城内就有鬼影子在游荡,到处闪着鬼火,当地人谁也不敢靠近那座古城。行内人知道,那是邻近几个省份蜂拥而至的盗墓贼在寻找马家军“修路”部队遗留下的残羹剩饭。 此后,黑水古城遗址中,只留下残砖碎瓦四散遍地。每到冬季,寒烈的西北风卷着沙尘掠过古城的残墙破壁,发出鬼哭狼嚎的嘶鸣声,像是无数的冤魂在寒风里哀嚎。 第五声七 七 这年冬天,甘州的天气冷的邪乎,一入冬就气温骤降,寒气来势凶猛,天冷极了。冬至当日下起了头场雪,清晨,小米粒大小的雪榛子在呼啸的西北风里翻滚着落到地面,屋顶上、树稍上竟存不住落雪,全让西北风扫到了路面上。 韩起茂带着旅部参谋人员十余人顶风冒雪地出了甘州城,陪同的还有马福寿和前一天才回到甘州述职的马九旺,一袭人马头戴皮帽子、身穿皮大衣、脚蹬绵靴子,捂得严严实实,只苦了屁股下的坐骑,不一会儿马鬃毛上就附着了一层雪粒,鼻子呼呼地喷出白气。冻成深褐色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印满了人的脚印和牲畜蹄印,到处是雪水将凝未凝时轧过的车轮沟,走起来难极,韩起茂见马匹步履艰难,大声命令:“全体下马,跑步前进。”于是,甘凉道上,十几个军人整齐地排成两列在风雪之中跑步行进,十几匹军马也排着整齐的队列碎步跟在后面,一气儿跑了三十多里,队伍最前面的韩起茂喊道:“齐步走。”大家的前襟后背已经湿透,身上冒着白色的雾气,这些参谋人员平日里呆在办公室内舞文弄墨,今天在风雪交加中让长官搞了一起长途拉练,累的直喘粗气,吃尽苦头,看到长官精神抖擞地走在前面,只好在心里骂娘,一句也不敢埋怨。临近中午,气温稍有回升,雪粒变成了雨加雪。一行人来到山峡城下,奇怪的是今天城门洞开,没有岗哨,许多农民三五成群的结队进城,没有人出城。韩起茂带着大家齐步入城,到了城中心,只见街道上一溜摆了八口大锅,下面的老虎灶炉火很旺,旁边长条桌子上摆满碗筷,锅周边围着一圈人在往锅里下肉、放菜,芨芨草编制的大筐子里放满和好的面团。韩起茂这伙人在人群里很扎眼,早有人报告了吴燕山,吴燕山跑步到了韩起茂面前,立正敬礼,气喘吁吁地说:“报告旅长、团长,吴燕山来迟了,这么大的雪,长官们辛苦了。” 韩起茂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马九旺回礼问道:“这是在干啥?” 吴燕山回答:“回长官的话,这是山峡老百姓在过冬至节,吃“牛娃子饭。” 冬至吃“牛娃子饭”是山峡的老传统,饭的做法很讲究,和好的面先揪成豌豆大小,再将其放在洗净的梳子上,摁成有纹理的花面卷儿,像个中间大两头小的“牛犊子”。做好的面食加上菜、肉等烩在一起,就是一大锅“牛娃子饭”。对山峡本地人来说,没吃“牛娃子饭”,就等于没过冬至。 节前,牛院长找到吴燕山说:“吴司令,我们把今年冬至节的“牛娃子饭”搞大一些、弄热闹一些,在城中弄八口大锅,让四邻八乡的人都来吃,营造一下气氛。” 吴燕山觉得这是凝聚人心,提振人气的好办法,就痛快地答应,并给了牛院长一笔经费让他操办此事,于是就有了这个热闹的场面。 吴燕山给长官们介绍完“牛娃子饭”的风俗,用手指着街面说:“吃饭前还要进行“祷老爷”表演。” 鞭炮声响过,一男子翻穿着老羊皮褂子,腰上系着大红布带,画了大花脸,手持铜锣很有节奏的敲了四声,一个同样打扮的壮汉挥舞扎着红布的鼓槌,鼓声响起来,引导着四位壮汉抬一顶华丽的大轿,轿中坐一位身着官服的“老爷”,在“衙役”的吆喝声中来回颠簸、移动,走近吴燕山他们,锣鼓声一停,那个男子大声说:“锣鼓响过,祈祷山峡风调雨顺,吴司令升官发财。”观看的人群、抬轿汉子、“衙役”也跟着齐声叫喊:“祈祷山峡风调雨顺,吴司令升官发财。” 马福寿偷偷看了一眼韩起茂,发现他嘴角不经意地抽了几下。马福寿暗自窃喜,心道:“这是你姓吴的自己找死呢。”马九旺在韩起茂身边多年,他也看见了韩起茂面部这个细微的动作,倾刻间如同寒冬腊月里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全身拔凉。心道:“吴燕山这是干什么,蠢货,胆敢在长官面前示威,自作孽不可活,吴燕山完了!” 八口锅里的“牛娃子饭”熟了,人们手拿碗筷排起长队。 吴燕山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说:“各位长官一路劳顿,已经到了饭点了,县城里有家清真饭庄,还过得去,请旅长和各位长官随意吃顿午饭吧。” 韩起茂脸上露出笑意,说道:“那就叨扰吴营长一顿了。” 正午一过,风停了,雨加雪改为鹅毛大雪,威势不减,韩起茂他们简单吃完午饭,来到兵营,老三、老四和小花蕊已经集合好队伍站在大门口,见到旅部的长官们,老远就开始鼓掌欢迎,到了近前,老三高声命令:“敬礼!” 韩起茂看到,两百多名士兵还穿着夏季的军装,个个冻的脸色铁青,身上背的步枪七长八短没有统一的制式。军官们边回礼边走进兵营,吴燕山把大家带到会议室,老三、老四过来牵马去了马厩。 军官们坐定,韩起茂说话了:“吴营长,门口列队的是你的全部官兵吗?” 吴燕山站起来立正答到:“报告旅长,是全部人马,一个不漏。” 韩起茂压了一下手,示意吴燕山坐下,接着说:“我给旅部的长官和你的马团长说山峡城在吴营长治理下人气很旺,大家不信,非要来看看,今日一观,那是感同身受嘛,怎么样,这回信了吧,吴司令、吴营长在山峡百姓中威望很高嘛,是不是马团长?” 马九旺越听声越不对味,连忙说道:“是的旅长,吴营长还是关爱山峡百姓的,不过升斗百姓,不知自己吃几斤几两草料,弄不清部队的官衔,没大没小地胡乱叫什么司令,应该不是吴营长本意吧!吴营长你说呢?” 马九旺极力为吴燕山打圆场,尽可能地保全吴燕山,帮他打消韩起茂心里的恶念。 做土匪时的吴燕山思维清晰,做事周密,但在官场上实在太嫩,他根本没有理解“示弱”所包含的意思。这会儿才明白自己闯祸了。站起来答到:“旅长、团长、各位长官,那是我当土匪时自己胡乱封的,老百姓叫习惯了,我吴某现在是韩旅长手下的一名营长,哪敢妄自尊大。” 韩起茂说道:“吴营长坐下吧,这大冷天的,你们还没有棉军装吗?” 吴燕山说:“达盛昌的人过几天就送来了,平时我们都穿自己的绵衣。” 韩起茂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大家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吴营长,除了军队啊老百姓这些事,你个人还有没有需要向长官们说道一下的事情?” 马九旺急切地说:“吴营长,有事就摆在桌面上,别藏着掖着地,说吧。” 吴燕山脸上显出坚毅的表情说:“各位长官,吴燕山个人没有要说的事。” 韩起茂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各位,既然吴营长无事可说,走吧。” 马九旺一到甘州,韩起茂就把吴燕山隐瞒自己种大烟的事告诉了马九旺,并说:“据说吴燕山今年卖大烟获利近两万大洋,他这是要干嘛?” 马九旺说:“旅长,吴燕山经过长久贫困,现在军费又是自筹,请您谅解,他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才向您报告此事。” 韩起茂厉声说:“那好,明天咱们带人去趟山峡,看他怎么说。” 两人失望而归,吴燕山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告诉他们,马九旺更是失望之极。 路上,军官们议论纷纷,马福寿不失时机地小声对韩起茂说:“人家抱着个大金娃娃,还在你面前扮出一幅穷相,……,从今天的场面上看,吴燕山很得人心嘛,还没有忘了自己曾经是司令。” 这番杀人诛心的话是马福寿、白俊反复商量好的,就等着今天这个机会。 马九旺神情凝重,少言寡语,显得心事重重。 马九旺离开甘州时见了一次刘元柱,叹着气把吴燕山的事告诉了刘元柱。刘元柱安慰他:“或许韩起茂只想要吴燕山的钱。我抽空去一趟山峡,劝吴燕山留下军费,把剩下的钱全部交给韩起茂,事情也许没坏到那一步。” 马九旺摇了摇头说:“晚了,你见没见过一只狼抓住了兔子,只从兔子手中抢走胡罗卜,放过兔子的。这事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依我对韩起茂的了解,这会儿他们就在策划此事。” “要不直接告诉吴燕山,或者我出面。” “绝对不行,不能自己找死。”刘元柱话说了半句,就被马九旺打断。 两人无言枯坐了许久。 马九旺临走时一再嘱咐刘元柱:“对吴燕山我们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现在心已经很野了,谁的话也不会听,千万不能再掺和此事,静观其变吧,不能把自己折了进去。” 正如马九旺所说,韩起茂回到甘州就和马福寿做了一次长谈。 一段时间里,马福寿化妆成商人去了几次山峡城,和白俊来往的更勤了。一天早晨,韩起茂叫来白俊,交给他一封信说:“白俊啊,此事我不能出面,这封信你送到凉州,亲自交给马步青长官,让我的警卫和你一同去。有这封信再加上你的经历,马步青长官会答应的,去吧。” 韩起茂接到西宁长官署一份营级军官交换任职的命令,随即通知驻守在甘州的营级军官到旅部开会。 马九旺看到通知,心里稍感安慰。 基层军官交换任职还是他在拜见马长官时提出的建议,对打破军中小山头很有宜处,他想:“如果吴燕山被交换到其它部队任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吴燕山被交换到了驻守扁都口的一团一营任营长,是西宁长官署下的命令。会议结束,他跟随韩起茂来到办公室说:“旅长,我坚决执行命令,只是我那一帮兄弟能否随我就任?大家一起时间久了,感情很深,不忍割舍。” 韩起茂思谋了一会说:“按规矩你只能带一个勤务兵上任,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样吧,你可以把从吴家塆出来的人马带过去,其他人就留下吧,本月十号必须赴任,旅部参谋人员会事先到达扁都口军营中,等你一到就宣布任命、办理交接。还有,那里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韩起茂煞有介事地讲了很多防务重点,给吴燕山吃了一颗定心丸。 吴燕山觉得只要能把吴家塆的人拢到一起就很不错,敬礼后告辞了。 回到山峡,吴燕山立马着手准备赴扁都口就任。他叫来老三、老四和小花蕊说:“老三、老四和吴家塆的弟兄们随我去扁都口,家属就不要带了,你们的嫂子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老四媳妇也有了身孕,暂时留下和你们大嫂住在一起,也方便照料。……。银行的钱是军费,不能动,其它的钱按塆子里的老规矩办,你们三个负责分发到各家各户。” 吴燕山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一生中所犯最大的错误。 打根子上讲,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看到警察、士兵能肆无忌惮地掠夺老百姓财物,从而产生了想法,苦心积虑地打下属于自己地盘,似乎获得了成功,但无论他做的多大、走的多远,这种狭隘动机下得到的一切都不会长久,其结果必定是一场悲剧。掀开历朝历代的角角落落,有多少所谓的豪强俊杰其结果无不如此,有的甚至成就了自己认为的一番事业,到了依旧是流星般坠落尘埃、烟消云散,徒增几座荒冢怨魂罢了,无论其过程多么精彩辉煌。 第五声八 八 就在吴燕山离开韩起茂的办公室后,韩起茂的警卫马生海匆匆出了旅部,叫来了白俊和马福寿,一进办公室,韩起茂就说:“情况有变,既然吴燕山割舍不下自己的人马,那就成全他,你们……。” 当日,白俊连夜赶到凉州。 接替吴燕山职务的人到了,旅部参谋人员宣布了命令,吴燕山忙于交接,山峡城的防务明显松弛下来,吴家塆出来的士兵们不再参加上街巡逻、城门口放哨等等的军务。 兵营附近的一个茶馆里,没有几个客人,昏暗的光线下,一幅商人打扮的马福寿和对面的李云已经小声嘀咕了很长时间,马福寿最后又追问了一句:“行军路线可靠吗?” 李云说:“马长官放心,消息是我请一个吴家塆出来的班长喝酒时无意间漏出来的。” “那就好,你在山峡城里等我,事情办妥就付另一半。”说完掏给了李云一张银票。 李云收起银票说道:“马长官,我不想干了,怕到时候我没命花这些钱呐。” 马福寿说:“晚了,你放心,我保证没有人会找你寻仇。”说完起身掀开门帘出了茶馆,从柱子上解下马缰绳,拉着马悠闲的出了山峡城,跳上马直奔凉州。 十日拂晓,寒气逼人,丝丝的朔风刺到人脸上针扎着一样生疼。 山峡兵营大院子里,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已集合完毕,吴燕山、老三、老四把每个人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三人一声不吭地上马带着队伍出了兵营,大门口,吴家塆的老老少少站在凛冽的寒风里。队伍出来时,一个老人大喊一声“跪下,”人们齐刷刷地跪在冻透了的地上,吴燕山下马对着大家鞠了一躬,转身跳上马,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眼泪还没有淌下脸颊就结成了冰珠挂在了脸上。到了城门口,牛院长、罗局长还有几十个警察排成两列,地上放着几个大酒瓮。吴燕山刚要下马,牛院长说:“别下来了,喝碗酒赶路吧。”说完双手递给吴燕山一碗酒,冰凉的酒顺着喉咙下去,激的吴燕山打了一个寒颤,一股灼热感从腹中升腾起来,他把碗还给牛院长说:“谢了!后会有期,保重!”罗局长大声命令警察:“敬礼!”士兵们依次从牛院长手里接过酒碗喝下,跟着吴燕山出了山峡城。 连续几天的阴雪天后今日放晴,路上的积雪在人踩、马踏、车轮辗压下开始融化,道路泥泞不堪,队伍行进的很慢,午后才过了大马营,到达河西走廊腹地的一个峡谷,名叫窟窿峡,吴燕山是第三次经过这里,前两次都是夏季,每次路过,吴燕山都为这儿的风景所迷醉。 窟窿峡位于绵延的祁连山和俊秀的焉支山之间、大马营草原南端,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山谷,地貌很是奇特,夏季,碧绿如茵的草地上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一个陷阱般的“窟窿。”俯身下瞰,深不见底,清澈的水柱汨汨上冒又不见流出,水在地下窟窿中奔腾下泻,发出很有韵律的轰隆声,在山谷中回荡,轰隆声碰到前面的的峭壁,激荡出回声,山鸣谷应,绵延不息,十里外都能听得见,当地人把这个峡谷称为窟窿峡。夏日的窟窿峡,满山翠柏青松,满目奇花异卉,草绿林密,幽静可人。两边山上,怪石嶙峋,各具姿态,卧牛、睡狮、立剑、石蛙,无不令人叫绝。其中最叫人惊叹的悬崖峭壁顶上立一石柱,从远处看像是兀然耸立着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人们把它称为将军石。 自冬至那日起,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雪,峡谷前面的草滩已全部让积雪覆盖,山坡上的苍松翠柏、奇峰异石都披上了白色的盔甲。 吴燕山担心峡谷里、草滩上的那些“窟窿”把人马陷进去,他翻身下马,脱下自己的大衣,摘下身上干粮袋、佩枪递给老三说:“让大家下马吃点东西,歇会儿步行过山谷,我去探探路。”老三把这些东西搭在马背上说:“大哥带几个人吧。”吴燕山用手搓着脸说:“不用,这儿我熟,给我块干粮。”说完接住饼子边咬边往前走,没走几百步,他看到远处山坡上挂满雪的松树在抖动,树枝上的雪成团地往下落,他意识到了危险,转身大喊:“卧倒,准备战斗,……。”他叫喊着奋力地往大伙儿跟前跑,突然脚下一绊,身体掉落下去,听到连续几声山炮炮弹霹雳般的爆炸声和机关枪的啸叫声,他重重地砸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天黄昏,山峡城的兵营中,接替吴燕山的营长还在办公室内忙碌着,勤务兵报告说:“旅部直属营马营长来了。”“噢,你快去接进来,”他不敢怠慢这位旅长的红人。 一身便装的马福寿一进门就吓了那个营长一跳:“你谁呀!”马福寿扯了下巴上的假胡须、洗干净脸,才恢复了本来面目,说道:“奉旅长命令,逮捕警察局姓罗的和那个伪县长。”说完拿出两张纸,一张是盖有省府大印命令: “兹有驻守山谷县×旅×团×营营长吴燕山,原系横行河西的土匪,接受收编后匪性不改,违抗政府之禁烟令,擅自使用公用土地种植鸦片万亩有余,罪大恶极,影响极坏。为……,特令驻军立即逮捕吴燕山,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该犯任命的地方伪官员即行撤职,按律法办理。 此令 省主席××。” 另一张是韩起茂的手令。马福寿说:“我的人就在城外,负责审查吴燕山的旧部和搜查脏款,你负责政府和公安局,反抗者就地枪毙,旅长严命不得滥杀无辜者,明白了吧。” 子夜时分,马富寿带着骑兵轻松地接管了城防,原吴燕山部队的士兵从睡梦中被叫起来,这些从山峡本地征招的士兵没一个反抗,上百人用绳子捆绑成一长串集中在兵营的院子里,警察局罗局长、牛院长被逮捕关押,那些警察再一次被五花大绑扔在院子里。 李云带着马福寿开始搜查从吴家塆到山峡落户的每个人家,李云早就摸清了情况,吴燕山分到各家各户的银元很快装满了四个牛毛口袋。当搜查到一个小院时,李云说:“马长官,这是吴燕山的家,”马福寿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起了杀心,拔出了手枪挥了一下,一个士兵推了一下门,竟然就开了,翻箱倒柜把几个屋子搜完,只找到十几块银元,没找到人,马福寿恶狠狠地说:“千算万算漏了一算,应该先从这儿下手,她跑不出城,挨家挨户搜。”一出街门,马福寿看到几百号人把吴燕山家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全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赤手空拳,静静地挤在一起,几个士兵吓的往后退缩着,马福寿也胆怯了,大声叫嚷着:“你们让开,吴燕山私种鸦片,罪过大了,省里下了死命令,指定是活不成了,旅长对你们格外开恩,放过所有的家人,只办首犯,不连坐,快让开,我要开枪了……。”他的声音很高,却透出颤音,一点也没有底气,他明白,一旦发生冲突,自己带的这几个兵会让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李云悄悄地爬上墙头想翻墙逃命,却发现四周都是人,哆嗦着掉落在地上。 天色放亮,那位营长和上任不久的小马连长带兵把吴燕山家周围的老百姓围了起来,但进不了院子。 老百姓越聚越多,开始仅是吴家塆的人,后来,听到消息的警察、士兵家属也加入进来,一条街上军人、老百姓混杂在了一起。营长和小马俩人商量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让人把牛院长请来解围,牛院长对俩人说:“先把警察和士兵放了,让他们回家,人就散了。”俩人不敢做主。牛院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说:“两位长官,放人吧,要出了事你们担不起呀。”小马咬咬牙说:“放人。” 山峡本地人很快散去,只剩下吴家塆的人,牛院长挤进了院子,对马福寿说:“长官,只要你答应不滥杀吴家塆的任何一个百姓,我去劝他们离开。”马福寿黑着脸说:“你看到我杀人了吗?旅长有命令,不许伤害一个百姓,要不我早把这些匪属突突了。” 牛院长对着众人说:“老少爷们,快走吧,这样子救不了吴司令他们,……,别在这儿寻着找死,好好活着留个种吧,别让人连根拔了,求求你们了。” 这时天已大亮,一个士兵喊道:“营长,人在地窖里。” 两个士兵把吴燕山的女人从地窖里拉了出来,此时的马福寿已经没有了杀她的胆量,但还想把她扣住做人质,吆喝道:“把她绑起来。”牛院长说:“长官,快放人吧,你看不出门外这些人是为了啥吗?” 吴燕山的女人双手捂着肚子出了街门,吴家塆的人默默地护着她走了。 马福寿跺跺脚说:“姓牛的押回牢房,没搜完的接着搜,我就不信了。” 住在吴燕山家的小花蕊很机警,听到动静出门看了一眼,回来就拉起吴燕山的女人说:“嫂子,出事了,我得去军马场,带着那几个残兵去找大哥,快、快、快点。”手脚麻利地系好腰带、别好手枪,取下挂在墙上的绳索,把女人放进地窖,绕开岗哨,溜到城墙根,把铙钩甩上城墙,冻实了的城墙挂住了钩子,小花蕊顺利出城,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在雪地上奔跑,半道上,肚子开始疼痛,她边揉搓着边跑,小腹部开始撕扯着疼,像是要把一块肉从肚子里割下来一样撕心裂肺的疼,她顾不上了,没头没脑地踉跄着没有停步。天快亮时到了军马场,推开土坯房的门,那几个人还没有起来,有人翻身坐在炕上,惊叫:“快起来,这是连长,血。” 吴燕山种大烟赚了很多钱,让他对军马场这块肥肉更加难以放手,就安排打仗时受了伤的士兵守着马场,这几个缺胳膊断腿的都是吴家塆的人。 几个人骑上马沿着吴燕山他们行走的路线飞奔,行至窟窿峡,他们发现了战场,虽然已被打扫清理,但还是明显有炮弹炸出的弹坑,到处都是褐色的冰块和黑色的泥土凝固在一起,他们下马开始寻找、呼喊,有人就看到了爬在雪窝子里的人。 掉进窟窿里的吴燕山并没有摔死,等他醒过来时,依稀还能听到外面马的嘶鸣和人的喊叫声,从喊叫的口音上判断,不是自己人。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左腿已断,脸上火辣辣地疼,拔出腰间的匕首插在洞壁上,双臂用力朝着有亮光的地方爬行,眼看就要到洞口,匕首滑脱,他再次掉到坑底摔昏。醒过来已看不见洞口的亮光,摸索着找到匕首,咬紧牙关凭感觉往上爬,爬出洞口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半跪着立起身体,看了一眼士兵们呆过的地方,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打了几个滚儿,躺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了。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看,躺着的人脸上血肉模糊,不好辨认,从身形上判断是他们的大当家吴燕山,摸摸身体还热乎着,就知道人还活着。 一大早,韩起茂刚起来,警卫就在门外说:“旅长,白俊来了。”他匆忙洗漱完就来到了办公室,白俊双手递给他一个小木箱说:“旅长,都在这儿了。” 韩起茂接过来打开,把里面的军牌到在桌子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册开始比对,等拿到吴燕山的军牌时,他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丢进了抽屉,对完后吐了一口气说:“一个不少啊,处理掉吧。找到吴燕山尸体了吗。” 白俊说:“一气儿打了二十多发炮弹,四挺重机枪从四个方向扫射,好多人炸的稀烂,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根本无法辨识,只能靠这个了,吴燕山的军牌是从他的大衣里找到的,旅长,你看我能回山峡吗?” 韩起茂眯着眼说:“你不怕让人弄死吗?想当官也得过一阵子。去休息吧。” 有一个情况白俊没敢说,就是在开炮前有一个人没和大队人马在一起,而是在不远处的雪地上挥舞着双手跑动,打扫战场时没有发现这个人,他想当然地觉得那么猛烈的炮火和机关枪扫射,就是小鸟也逃不了,别说是人。吴燕山逃过了这场劫难。 韩起茂的名册里根本就没有报小花蕊的名字,吴燕山报名册时犹豫了一下,想起第一次面见韩起茂时,他看小花蕊的眼神,产生了让小花蕊退出部队的想法,就这样,小花蕊也活了下来。 马福寿没有立即离开山峡县城。他查封了银行,安排人把罗局长和牛院长送到了兰州,就再没过问这两人最后的结局,又抽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军马场,看到土坯房子里一片狼藉,火炕上有一滩黑色的血迹,派人清理完后,留下一个班看守,计划开春后把这里的土地一半以上种植大烟。他心里一直在惦记吴燕山的女人,那女人在出门时捂着肚子,明显是怀上孩子了,这让马福寿寝食难安,他打算违抗一次韩起茂的命令。 刘元柱很快得知分行被查封和山谷县城里发生的事,他让魏宝去请罗望。罗望来到银行,见刘元生也在,刚要行礼问好,刘元柱一边摆手一边说:“有急事,就别来这套虚礼了,魏宝去趟民乐,打听吴燕山是否在扁都口任职,去吧。”魏宝走后,刘元柱语速很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问道:“眼下怎么办?说说吧!” 罗望说:“要谨防韩起茂以窝藏脏银和资匪为借口找麻烦,掌柜你亲自去找一下韩起茂,把吴燕山存入银行钱、贷款的情况如实说明,让他来定夺。” 刘元生道:“那是军费,如果吴燕山没有出事,再来要钱怎么办?还有,一万块银元的贷款也不是小数目,吴燕山如果完蛋了,韩起茂会这个认账吗?要不先等等,看魏宝能带来啥消息。” 三人议论一阵后,刘元柱理了理思路说:“这钱无论如何都得让韩起茂知道,按罗掌柜的意见办,元生去准备一下账目,下午罗掌柜陪我去趟旅部。” 罗望告辞出来,没走多远,一个断了手臂的叫花子拦住他说:“掌柜行行好,饿死人了。” 罗望掏出一个铜子儿递过去,叫花子没有接钱,低声说:“罗掌柜,大当家断了腿,在席福大车店,请你去给治伤。” 罗望猛然间没有反应过来,高声问:“你说啥?”叫花子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说道:“罗掌柜,我是吴家塆的人,大当家遭难了。” 罗望明白过来,说:“你快回去,在门口等我。”说完就跑。 在罗望脑海里,吴燕山在甘凉道上阻止土匪老三用弓箭暗算自己,就是救了自己一条命,这会儿吴燕山出事,他理应出手相救。一进家就对林梅英说:“快把我做的接骨家伙什儿找来,”自己从柜子顶上抱下一个木匣,从里面拿出几片膏药,又拉出地柜,见里面是空的,问道:“我放这里的罐子呢?”林梅英递给他一个麻布卷说:“这是你做的木头片,罐子在外面,那味道臭死了,出啥事了?”罗望说:“有人腿断了,回头再说。” 林梅英还想说什么,见罗望急不可耐的样子不言声掀开门帘指了指窗台下的木板,罗望揭开木板把罐子抱在怀里,骑上车子飞快地到了大车店。 躺在炕上的吴燕山头上包了白布,只露出眼睛,看罗望进门用手指了指左腿,闭上了眼睛。罗望让人打来一盆热水,拿出一根软本棍说:“来,咬住。”吴燕山说:“用不着,你动手吧。”声音嘶哑、低沉。 罗望剪开他的裤腿清洗伤处,说道:“如果你愿意,就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嘴里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很快,吴燕山开始讲事情的经过,不时紧咬呀关、声音颤抖、语速很慢。换了三次水才清洗干净,吴燕山也讲完了。罗望把软木棒塞进吴燕山嘴里说:“咬上吧,不然会伤了舌头。”时间不大就接好断了的骨头,整个接骨过程吴燕山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罗望钦佩地说:“是条硬汉子。”说完打开带来的瓦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罗望用木片挖出里面的粘稠的膏状物涂在伤处,贴上膏药说:“好了,十天换一次药。” “你们住这儿安全嘛,如果让人知道你还活着,会是什么结果?” 吴燕山取下嘴里的软木棒说:“背锅席连升夫妻俩是我的人,很可靠,再说谁也想不到我还活着,而且就在甘州。” 罗望开始收拾东西,说道:“那就好,灯下黑嘛,我每十天过来一次,不过,这三个吴家塆的人要赶紧打发走,马福寿的士兵里认识他们的人不少,留在甘州非常危险,还有,吴家塆的人你打算留在山峡吗?” 吴燕山说:“这几个人马上就会走,山峡的人我自有安排。” “这事本不该我说,但我欠你一条命,不吐不快,吴燕山,今后无论你怎么打算,先不要着急着寻思报仇,你那几个仇家只要有一个人出事,人家立马会猜到你或者小花蕊,你们是可以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也可以慷慨赴死,到那时吴家塆的人怕是一个也活不了。安心养伤,沉到水底,就当世上没有吴燕山和小花蕊这俩个人,保全自己、待时而动才是明智之举。” 听完罗望的话,吴燕山脸上露出悲怆苍凉的苦笑说:“你说的对,想不到一个曾经打劫过的人却成了我落难时的依靠,要不是刘掌柜说过你和白俊的事,这条腿就完了,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大恩不言谢。等我能行动立即离开甘州去找马九旺团长,他会庇护我的。报仇的事先不考虑,吴家塆的老少爷们承受不了这份仇恨带来的负担,担不起呐,不能再给他们带来苦难。” 喘息一会儿,吴燕山接着说:“只是他们家家都被洗了一遍,你能否帮我从刘掌柜那儿弄出一笔钱,也让他们日子好过点。” 罗望说:“这个你想都别想,你存在银行的钱马上就会姓韩,只要我一动那笔钱,引起的麻烦很快会牵扯到很多人,即便是我个人从银行或其它渠道给你搞一笔钱也不能分给吴家塆的人,他们就过一段穷日子吧,而且越穷、越可怜越安全。” 吴燕山沉默了很久,声音干涩地说:“是我想错了,这个时侯谁沾上这事都可能脱层皮。吴家塆的人手里有钱,一定会让人盯上,……我的兄弟们,吴燕山愧对先人呐。”吴燕山悲声大放。 等吴燕山情绪平静下来,罗望拿起东西说:“你还算是清醒,没有被仇恨蒙住心智,我走了,十天后再来。” 大车店门口,背锅席连升夫妻俩不言声送走罗望,关上了大门。 罗望直接来到银行,对刘元柱一五一十讲完吴燕山的情况,刘元柱右手紧握,双眉紧锁着说:“最近甘州没有听见调兵,他们该不是从西宁调的兵吧,事情做的这么利索。” 罗望说:“谋划的很周全,假如从甘州调兵,一定会走漏风声,吴燕山为匪多年,在甘州定会有耳目,韩起茂就是怕吴燕山察觉,才从别处调的部队。伏击的部队有大炮,西宁距离远,大炮一时半会运不过来,估计是从凉州调的部队。大掌柜,你得立即去见韩起茂。” 韩起茂听到警卫马生海报告说:“旅长,刘元柱和罗望求见,”说声:“带到会客室,我马上到,真是聪明人呐。”轻声哼起了小调:“春季里嘛就到了者呀牡丹花儿开,我的那个尕妹子儿花儿下等着我来呀,牡丹花儿开哟、我的个心尖尖呀。”他的心情就像三月里牡丹花一样盛开怒放。 韩起茂仔细看完刘元柱带来的账目说:“刘会长是消息灵通的人,我不多解释了,吴燕山存入银行的是军费,理应划到军费专门账户上,至于贷款嘛,听听你的意见,刘会长,这事得速办,不然省里一插手你会很作难的。” 刘元柱知道韩起茂说的也是实情,吴燕山在银行存有大笔军费的事根本无法保密,一旦传开,豺狼虎豹就会蜂涌而上,群兽争食定会伤及无辜,说道:“旅长,军费划转没有问题,贷款必须归还本息,我得向股东有个交待呐。” 韩起茂说:“这个啊,今年的军费已经充裕了呐,贷款本息由谁来归还呢?” 刘元柱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要求划转军费、又说军费充足。” 自打进门,罗望一直置身事外,自然比刘元柱听的清、看的明,随即说:“韩长官,欠债还钱是古训、人走债不灭也是常理,我说个办法请两位斟酌。吴燕山的军费划转到旅部专用账户上,置换一下,等额转入旅长的私人账户。不过得把贷款本息剥出来归还银行。” 话音未落,刘元柱就明白了韩起茂的言外之意,说道:“罗掌柜的办法可行,旅长你看就这样操作行不?”见韩起茂仍在沉吟,刘元柱说:“银行能收回本金就好,毕竟这是一笔存在问题的贷款。” 韩起茂觉得这样也算不错,再逼刘元柱,他可能会一不作二不休,把钱直接送到西宁马长官那儿,让自己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说道:“我让军需官这就去办。” 两人出门时,韩起茂对罗望说:“罗掌柜,哪天有空我请你去南滩上打黄羊,这个季节黄羊正肥,那可是大补呐。” 罗望回家,林梅英低声细语的埋怨:“哥,可不能再跟人打仗了,上次从兵营回来身上的青印好长时间才下去,再说你一个掌柜老跟人打仗也有失身份,……,打伤别人也不好嘛。”罗望不想听媳妇絮絮叨叨,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额头说:“这次不是打架伤人,你以后就知道了,妹子,我饿。” 马福寿搜查脏银掀起的风波平熄了,吴燕山留下来的山峡本地士兵仍在部队服役,只是换了一个长官,警察们也还在当差,局长不再姓罗,李云升官了,当上营里的军需官,这是肥差,自然也心满意足。 十来天后,山峡城里来了两个身有残疾的叫花子,街上巡逻的士兵中有人认出那两人是吴家塆的人,但没有人告发。叫花子在吴家塆人居住的街上敲开了几户人家的门。然后,吴家塆的人开始三两人结伴出城,凡是出去的再没有回来。马福寿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情况,叫来两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这两个人也到吴家塆的人居住的街上打听了一阵子,又问了城门口哨兵后,一直守在城门口不远处。 老三媳妇陪着吴燕山的女人出来了,两人迎面走过去,从吴燕山女人身边擦身而过,然后快步进了城,没有理会老三媳妇发出的惊恐的嚎叫声。两个哨兵跑过来一看,老三媳妇跪在那儿,边嚎叫边用手按压躺在地上的吴燕山女人的颈部,血从指缝中喷射着,溅到她的身上、脸上,女人捂不住了,她大声“噢”了一声,用两只鲜血淋漓的手猛抽自己脸,泪水、沙土、血水搅和着在一起飞舞。 雪窝里、寒风中,一个女人躺在地上,颈部一股一股地冒着鲜红的血,大张着嘴,瞪着无神的双眼,双手无力地向上伸出,仿佛要抓住什么,脸上表情极其恐怖。一个女人跪在雪地里不停地抽打自己扭曲、鲜红的脸,凛冽的西北风撩起长发,散乱着飞扬开来,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尖叫,情景极其惨烈,哨兵吓的跑回城里,再也不敢出来。 时间不长,吴家塆的人围在了两个女人身旁,每个人都泪流满面,但没有一个出声,有人找来一块大门板,把吴燕山女人的尸体放在门板上,抬起来要进城,那两个残疾叫花子堵在了城门口,两下里都不说话,对峙了一会,一个叫花子大喊“走啊,都走,不许回,不能啊。”吴家塆的人回头了,他们抬着吴燕山的女人回到了吴家塆,把她葬在老当家右手边,当晚就在两个残疾叫花子带领下顺着山沟进了祁连山。 遭遇到突发灾难、劫后余生的人往往能够理智地做出正确的选择,也许这是人作为智者的一种本能。 那两个杀手回到兵营,其中一个对马福寿说:“大哥,他们闹腾起来咋办?” 马福寿阴笑着说:“好啊,来闹吧,正好找不到由头收拾他们呢,吴燕山为匪时结下的仇人来寻仇,杀了他婆姨,他们胆敢借机闹事,老子准备好铁枣核等着。两位兄弟辛苦了,有机会把特训班的哥们弄到一起聚聚。” 这两人是马福寿特训班时的同学。 第五声九 九 马福寿此次山峡之行不辱使命,回到甘州直接来到旅部给韩起茂报告战果,说到结尾处,犹豫着说:“吴燕山的婆姨……,”韩起茂一摆手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吴燕山为匪多年,有两三个仇家乘机寻仇不奇怪,也算说得过去,听说是一尸两命,吴燕山没了后人,福寿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吧,是也不是?” 马福寿明白自己的长官虽没有说破,心里雪亮,忙低下头小声说:“旅长,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嘛,其实那些个匪属都不应该留。” “福寿啊,这是政治、政治懂吗!这么干了省府那些政客会给我们找事儿,会让马长官面子上下不来。你怕他们的后人复仇是不,糊涂了嘛,等他们的后人长到能拿得起刀枪时,你我在哪儿谁也说不准,再说我们这样的人还少仇家吗?谁没有几个血海深仇的对头,老子们过的就是刀头子上舔血的日子,怕个啥。” 马富寿放心了,说:“知道了旅长,还有一件事,那些匪属全部离开了山峡,我安排人跟了上去,也打听清了。在进驻山峡前,吴燕山就从西番人手里买下了一批牛羊和一片草场,留下了后路,如今他们在山里扎了一溜子账篷,看情况要在那儿生活下去,几百号人靠那点草场和牛羊活的难心呐。” “这样的话,给他们一条生路吧,只要他们不生事,再不要招惹了,如果有人回到吴家塆,就别再干预了。部队休整一段时间,着手伐木、种药材的事,军马场那么多地,要利用好了,你的主要精力要放在这方面,祁连山里那么多松木、柏木,放在山林里多可惜,得尽快把它们变成银子。” 马福寿答声“是。”韩起茂接着说:“白俊还不死心呐,竟然想起复,你跟他走的近,劝劝吧,山峡是回不去了,安心做好眼下的事,等大家忘了这事再说,省得落人口实。” 马福寿仍旧回应了一个字“是。” 临近年低,到了农民交租清债的时候。 县长成锐弟上任后连续做成了几件事,信心大增。同韩起茂一道拜访刘元柱时,刘元柱的一番话对他有所触动,产生了减租的念头,拿出办法后,找韩起茂征询意见,韩起茂略做修改后说:“成县长,安排人去推行吧,你能想到这一层,定会成为自民国以来甘州最成功的县长,不过这事做起来难度大,你的人要下到乡镇去推行才能见效,像往年那样只发一个通告根本不起作用。” 得到韩起茂首肯,成锐弟信心满满,把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按乡镇分成小组,让他们入驻乡镇,推行减租令。分配任务时,刘甲找了成锐弟,要求分到邻近面粉厂的一个乡。刘甲如愿以偿,兴致勃勃地来到银行,刘元柱和刘元生都在办公室,听刘甲把县里的举措说完,刘元柱说:“看来这回是动真的了,不像往年干打雷不下雨。”刘元生也随声附和:“总算是干了件人事,大哥,刘甲那个乡最大的财东是邹世平,拿下他事情可成,我这两天正好没事,去帮一下甲儿。” 上冻以后,面粉厂的施工停了下来,刘甲着手招收工人,由于不能提供食宿,只能从厂子邻近的村子里招工,刘甲打算借入驻乡镇推行减租的机会把工人招齐,才有了前面找成锐弟的事。 刘甲带着两人和刘元生在油坊找到邹世平,讲了县里的要求,邹世平头摇的像拔浪鼓一样,并说:“我家是老母亲当家,你们去找她老人家吧。” 一行人只好来到邹家。邹老太盘腿坐在热炕上,使唤儿媳妇给四个人搬凳子、到水,显得很热情。 等刘甲把县里减租的通告说了一遍,邹老太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说:“娃子,我认得你,你不就是刘家的独生子儿嘛,长大成人了呢,带着几个人到我家干啥哩,吓唬人呢嘛,我老太太经过的、见过的多了,租子是老几辈子人定的,咋到了我手里要减,地是邹家先人下苦挣来的,又不是政府给的,我凭啥听它的屁话哩。” 这老太太八十来岁了,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几句话把刘甲堵了个严实。 刘元生插话道:“老人家,减租是县里的政策,是好事,为了让乡里的穷苦人家都能过安生日子,你看现在,有多少人家大雪封门冰锅冷灶,今日不知明日吃食在哪儿,翻箱倒柜刮不出半升米面,搜遍行囊也没有几个铜钱,……。” “你少来这套,”刘元生说话声音有点高,老太太打断他的话,“那么大声噎气地干啥哩,我也认得你,刘家钱庄子里的掌柜嘛,我娘家和你家是街坊,你又不是政府的人,在这里聒噪个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邹老太太一一回敬,毫不退让。第一回合无功而返。二次再来,老太太连门都不让进,她坐在门口一马扎子上,敲着破瓦盆子大骂:“你们这伙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坏怂,……,佃户交定租是先人定的老规矩,有本事挖出来让他们给我个说头,快滚吧,小心我一拐棍子打折了你的孤拐,……。” 所谓定租,就是不管欠年丰年,佃农一亩交租一小石,丰年是全部收成的三成多,灾年就得七成,甘州地主收租多用的是定租,这样,地主就旱涝保收了。 几个大男人让老太太挡在门外夹七夹八地数落着,一句话也插不上。 刘元生悄声对刘甲嘀咕几句,几个人折转到油坊找到邹世平,刘甲说:“邹财东,打今日起你的油送到粮油批发商行,打八折结算,商行供你的胡麻、菜籽价格上涨两成,就这么着吧。” 邹世平说:“这是为啥?是你刘掌柜的意思还是东家罗望的主意。” “你说呢!亏你记得我还是粮油批发商行的掌柜。” 邹世平当然知道刘甲的用意,说道:“你这是指东打西呐,要是我答应减租呢?”刘甲拉着脸说:“那就另说了,另外,我们面粉厂招工人,只能从这个村子里找人,要是我再抬高工价,你的油坊还能有人干活吗!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就这三条章程,哪头大哪头小你总分得清吧,去跟老人家递个话吧,我们等你回话。”邹世平走后,刘甲说:“正经的好事用这种歪招,掉价。” 刘元生安慰道:“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对付这种人,直来直去不管用,就是得用点手段。” 不一会儿邹世平回来说:“我妈说了,你刘家财大势大,仗势欺人,我们认了,减租,你招人也要和油坊一样的工价。” 刘甲拿出协议文书说:“这就对了嘛,签字划押吧。”乡里其它两户小地主见邹世平家都扛不住同意了减租,有样学样地签了减租协议。 事情办成了,刘甲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回城把协议交给成锐弟,成锐弟高兴地说:“刘甲啊,你是最后一个完成的,工作效率不高嘛。有些事看起来很难,其实扑下身子、埋下头去干就会发现,那些难事儿还是能够干得成的嘛,年轻人要好好努力呐。你这次下乡夹带了私活吧。”刘甲低声说:“成县长,我在那儿给面粉厂招了些工人,也不算是私活。”成锐弟“噢”了一声接着说:“这样啊,是你分内的公事,记得签订用工协议,让罗望看看,人家是大东家嘛。” 刘甲来到达盛昌,把招的二十几个工人名册拿给罗望,念叨着威胁邹财东的事,罗望见刘甲一脸的不开心,指着名册说:“兄弟,咋还招了一女的?” “哪有啊,全部都是小伙子。” “你看这个叫肖喜鹊,是女人名字嘛。” “噢,你说那个肖喜鹊呐,男的,说是他妈生他那天,院子里的树上落了两个喜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就叫了这个名。”刘甲解释道。 罗望笑了,“这个好玩,树上落了喜鹊就叫肖喜鹊,要是院子里跑进几只鸡就得叫肖鸡鸡,跑进一头牛犊子的话,只好叫肖牛牛了。” 刘甲哈哈大笑道:“看不出呵,以为你就会板着脸说生意经。” 罗望说:“开心点吧兄弟,事总是成了,也算你办了件好事嘛。” 隔了几天,马生海来请罗望,让他明天和韩旅长去打猎,罗望不好拒绝,从内心讲他也想骑马在戈壁滩上撒着欢儿跑上几圈,就说:“没有问题,明天我准时到。”马生海说:“那就好,马匹、枪枝,吃喝都不用管,罗掌柜人到就行。” 距甘州城二十多里地,有一片戈壁滩,因位于甘州南边,当地人称为南滩,自东向西平展展地延伸上百里,由于缺水,没有人烟。零零星星长着芨芨草、骆驼刺、沙棘、盆垂草等等的耐旱、碱性沙生植物,就成了野兔、野狼的天堂,尤其是这里有一种野生黄羊,毛色呈浅棕黄色,四肢内侧白色,尾巴呈棕色。公羊有角,短而曲,先平行,然后略向后弯并逐渐分开,上有等距的椭圆形环脊,尖端平滑,无纹节。黄羊肉味道鲜美、肉质细嫩,堪称野味中的上品,冬季养生大补的佳肴。 在元代,黄羊肉不仅作为“玉食之奉”供皇帝后妃们享用,而且还是宫中祭祀的珍品。元朝诗人许有壬的《上京十咏·黄羊》一诗中写到:“塞上寒风起,庖人急尚供。戎盐舂玉碎,肥羜压花重。肉净燕支透,膏凝琥珀浓。年年神御殿,颁馂每霑浓。”详细地记载了烹制黄羊肉及用来祭祀的情景。明清御膳房常需要的食材中,就有塞外的黄羊。清朝皇帝每年到避暑山庄狩猎和消夏理政期间都要享用以黄羊肉为主料烹制的菜肴。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驾幸热河哨鹿切次照常膳底档》中就有很多用黄羊肉制作的菜肴,如红汤黄羊肉片、热炒黄羊肉丝、酸辣黄羊肚片、葱爆黄羊肉片、黄羊肉片炖酸菜热锅,等等。 长久以来,这种生存在茫茫戈壁上的黄羊,被人们称为“戈壁上的精灵。”南滩也就成了甘州人打猎的好去处。 第二天一大早罗望就到了旅部,韩起茂和警卫马生海已经全副武装等在大门口,罗望拱手道:“韩长官早上好。”韩起茂挥手说:“上马出发,让小马教你使枪。”正午时分到了南滩。马生海在雪地上铺上毛毡,拿出干粮水囊,三人简单吃了午饭,上马搜寻猎物。罗望端起步枪做出射击姿势说:“韩长官,人穷开荤打兔子,富贵吃肉阿堵物,我们这算啥?” 韩起茂反问:“什么意思?” 罗望解释:“只有穷苦人想吃肉时才去打猎,有钱人家用钱买就行了嘛,阿堵物就是钱。” 韩起茂哈哈笑了几声说:“看不出罗掌柜也是读书人呐,酸哩巴唧的,有话直说,我们打猎就是为散心嘛。”说着话,用望远镜四下里观望。 在戈壁滩上走了一会,韩起茂手一指大声说:“那边有黄羊,跑起来,驾、驾。”策马奔跑起来,后边两人打马跟上,行至约五里地后,看到一群黄羊,三人下马猫着腰靠近羊群,罗望看到走在前面的韩起茂爬在地上准备射击,也学着样子瞄准一只黄羊,“呯、呯,两声枪响”,羊群四散逃窜,韩起茂站起来端起枪又打了两枪,两只蹦跳起来的黄羊应声落地,罗望也打了几枪,他知道没有打准。跟着韩起茂跑过去,有三只黄羊中枪,躺在地上抽搐着,小马牵马过来说:“旅长,追上去再打几只。” 韩起茂说:“戈壁滩上的生灵,活的不易啊,三只足够了,不能太贪,”说完蹲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罗望心想:“这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肺,下令杀人时是否也会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真想看一看他肚子里面装着啥样的牛黄狗宝。” 三人回城天色已晚,韩起茂把两只黄羊送给罗望,并说道:“罗掌柜,这两只给你,送刘掌柜一只,尽管你放的是空枪,啥也没有打到。” 罗望不客气地收下猎物,当晚就送到刘家,刘甲说:“这羊头、羊角很好看,回头让他们拾掇干净挂起来。” 黄羊的角光滑漆黑,上面有二十多个凸起的环,呈弧形向上延伸,的确很有美感。 刘元柱说:“韩起茂这是在挖空心思地拉你。心曲如蛇蝎,口直似刀枪,很会迷惑人呐。” 罗望笑着说:“大掌柜,韩起茂把甘州军政把持在了手里,想染指工商界,你这个会长不给面子,人家只好另寻他途了,我有分寸。” 林家姐妹俩的预产期到了,两家人就在哪儿生孩子的问题出现了分歧,罗望和母亲要把林梅英送到教会医院去生产,林梅英在婆婆面前不敢多说话,晚上躺在热炕头上,抱着罗望的胳膊说:“哥哥,就在家里生吧,接生堂里的接生婆经验丰富的很,到医院去让代夫接生,人家多难为情,羞死人了,……。”罗望深知要说动林梅英是件难事,在刘甲到达盛昌时,想动员刘甲把林兰英也送到医院,姐妹俩做个伴可能会好些,不料刘甲说:“姐夫你咋想的,兰英可是我的宝,让她到医院扒了衣服让那几个医生拨弄来拨弄去的,我可不舍得,你也打听打听,去医院生孩子的都是横生到养难产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顺产的谁去呀。” 罗望瞪着刘甲说:“亏你还在兰州医科学校读了两年书,还以有文化的文明人士自居,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北京、天津卫、兰州这样的城市里,稍稍有点地位、钱财的人家生孩子都在医院,也就甘州这种偏远落后的地方才让接生婆接生。兄弟别太自私啊,母子平安才是正理,其他别多想。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不明事理。” 从罗望认识刘甲,到成为朋友、合作伙伴,后来做了连襟,罗望对刘甲一直是客客气气,从没有说过一句语气稍重的话,这次为了媳妇生孩子的事,把刘甲抢白了一顿,话说的很是直接了当。刘甲被呛的哑口无言,一时没有接上话,但仍是满心的不愿意,半晌后才说道:“姐夫,你就是说破大天、口吐莲花我也不会让兰英去医院生娃儿,你把我贬成狗屎一样不堪我们还是兄弟,刘甲我肚量大的很。别扯这些事了,人家白俊在日弄着要当面粉厂的厂长,你这个大东家得想办法阻止,这才是一个老爷们该干的,少操心女人生娃儿的事。” 罗望觉得有点过了,语气缓和地说:“兄弟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这两件事都是大事,我都得操心,你再想想吧,反正还有几天时间,我请你吃午饭算是给你赔不是行不。” 刘甲说:“这还差不多,请吃就算了,抠门的很,一碗面就打发了我,下午还有事,就在大灶上吃吧。” 当日午饭后罗望就找到刘元柱说了自己的想法,刘元柱说:“刘甲不想让兰英去医院生孩子,能理解,小俩口感情好的很,刘甲一没事就和兰英泡在自己房子里,他妈都有点吃味,那么善性子的人说了句啥话来,噢是“娶了个媳妇丢了个儿,”还有“灰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什么的。我这个当公公的不好出面说儿媳妇生孩子的事,让刘甲他妈去说吧。至于面粉厂厂长的人选,单靠个人力量怕是顶不住的,你去找一下成锐弟,把董事会建起来,先把董事长弄到手,用董事会的力量去干预更有力度。” 刘元柱下班回家对刘贺氏说要把儿媳妇送到医院去生孩子,让她去和林兰英说明此事,一向顺从的老伴儿在这件事上没有随丈夫的意,不仅不愿意让媳妇去医院,还说道:“他爹,那是甲儿的媳妇,咋能让医生摸来摸去。”竟和刘甲一样的想法。这边刘元柱碰了个软钉子,另一边罗望的也被成锐弟顶了回来。 罗望和成锐弟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不了解此人的脾气秉性,更不知道白俊和成锐弟同出一门这层关系。两人谈及成立董事会时,成锐弟勉强答应,说道:“罗掌柜,面粉厂你投资最多,是最大的东家,照理说董事长非你莫属,投资建厂,钱多为大嘛,不过那儿的土地、水资源可是政府的,没有说卖给面粉厂,如此说来,政府也是出资者对不,我已经安排人去丈量面粉厂的占地面积、测算资源价值了,等结果出来后,再确定董事会成员和董事长人选,至于厂长,就让白俊去干。不管谁做董事长,政府总得安排一个公务人员去当厂长吧,再说白俊前期干了不少活,也为面粉厂出过力、费过心,……。”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就表达了一个意思:“白俊出任面粉厂厂长。” 罗望在出资前就对土地和水资源进行过估算,投资的额度恰好超出其它股东出资总数和土地、水资源的合计数,占总股本的五成以上,所以他不当心董事长旁落别家,只是对白俊当厂长从内心是抵触的,看到成锐弟态度坚决,力推白俊,只好告辞。转身来到镇公所去找二股东关富智,想和他沟通想法,不料话没说完,关富智就叹气道:“罗兄弟,你说迟了,成县长已经为此事专门找我谈话了,人家是县长,我这个镇长咋好明着反对,我也很担心白俊,那就是一打打杀杀的粗人,不瞒你说,我担心五千现大洋打了水漂,有了撤资念头,只是覆水难收呐。” 罗望知道白俊当厂长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就说道:“关爷,即然这样,董事会成员、财务、主管生产的副厂长要安排指得住事的人,就一个白俊,到时候他孤掌难鸣,事也坏不到哪儿。” 关富智点着头说:“这个可以操作,我也想让关晓去历练历练。” 夜里,罗望又劝了一阵林梅英,林梅英抱住他胳膊撒娇,哥哥叫的酸甜倒牙,就是不松口,清早起来光膀子在院子里晨练,林梅英抱着他的厚绵衣在旁边观看。等罗望一路拳脚练完,连忙把捂的热乎乎的棉衣套在他身上。罗望发现院子里的一株梅花结上了花骨朵。这还是结婚后从林家移过来的,移植时伤了元气,几年没有开花,今年可能是缓过劲来了,显出了精气神,只见梅枝从树的半中腰分杈成四条,似蟠螭又如僵蚓,绵延直伸出三尺余,没有绽开的蓓蕾上,都挂着蜡霜,清晨的寒气里瓣芯挺铮、寒香袭人,让人看上去倍觉清爽。遂对林梅英讲道:“妹子,这花几年没开,今年重现生机,今日太阳一晒,傍晚就开花了,我去请一下你老爹和刘掌柜一家到咱家赏花,你让刘英子订一桌酒席。”林梅英小嘴一嗔说道:“我爹不是你爹呀,生分。” 罗望请刘元柱时,刘元柱笑着说:“动上心思了,丈人出马,一个顶俩嘛。”罗望抿着嘴一个劲的笑,不多解释,两人谈到面粉厂厂长的事,刘元柱说:“此事不可掉以轻心,那个白俊不可小觑,当过县长的人不可能是等闲人。你催一下粮行账务,把军粮出入产生的利钱剥出来,拿这个去找成锐弟说事。” 罗望答应道:“大掌柜放心,这两天我再去一趟县政府。”笑着告辞,又去了林家。 将开欲收的腊梅在枝头露出点点的红蕊。罗望撑起灯笼挂在花架子上,林之甫绕着花树转了一圈说道:“嗯,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吉兆嘛。”围着赏花的家人纷纷迎合着说一些吉祥的话,林之甫说道:“俩闺女快要生了,这是大喜事,我这个当外爷的作主了,过两天就住进医院待产,医院那边我已经定好了两间产房,助产师是女的,其他代夫就由不得我们了,那是医院的事,三位亲家别怪我多事,就这样定了吧。” 刘甲两眼瞪着罗望,自己的老师加上泰山的话他就是有千万个不乐意,也不敢多言半句,只能冲罗望干瞪眼。林梅英在罗望身后使劲拧住他腰上的肉,罗望绷紧肌肉,林梅英的手指滑开了,又用小拳头在罗望腰上捣了几下,“没问题爸,我们一定遵从您的意思,是不兄弟。”罗望浑然不觉地说道,又朝刘甲眨巴了几下眼睛。 粮油批发商行年度决算完毕,罗望和刘甲带上军粮交易账册来到县府,成锐弟看完账,好似很不在意地说:“罗掌柜做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把军粮和收购的粮油、食盐分开建账,做的很精嘛。听说粮行今年赚钱不少,股东分红很厚实,是不是罗掌柜?”罗望当然明白成锐弟言之所指,接过话头:成县长,分开建账是因为先有粮行账目,后有军粮入行参与交易。也是为了军粮安全,军粮要保底,参与交易的量不能过大,这个年度就这样了,下个年度就现走现看吧。再就是面粉厂和粮行将来的业务相关性很强,要是上下游产业统管起来会更有利于运作,如果您同意的话,军粮交易还有余地。还请成县长斟酌。” 成锐弟同样听得懂,罗望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在争取面粉厂厂长,如果他同意的话,可以在军粮交易上让一部分利,但他不想妥协,说道:“这个嘛,罗掌柜,军粮还是放在粮油批发商行吧,至于赚多少我这个县长也说了不算,苍蝇腿腿也是肉嘛,毕竟还要兜底。面粉厂的董事会可以成立了,你是最大的股东,理所当然是董事长,政府以资源作价入股也应有一副董事长、兼厂长,就白俊吧,其他管事儿的人你们商量着办。” 罗望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想让刘甲去管财务、人事,关富智的义子关晓去管生产,县长您看?”成锐弟说:“这个行,关镇长和我说起过。”罗望问道:“那军粮交易的利钱怎么处理?” “打到军费账户上吧,也没有几个钱,韩旅长知道此事。”成锐弟交了底。敢情赚多赚少都是军费,和成锐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罗望这才明白利诱不成的原因。 出了县府,刘甲说:“姐夫,你现在心思越来越重了,这次失算了吧,狡猾的狐狸没有上套。”罗望回了句:“人在兽群里生存,不动心思活得下去吗,先就这么着,运做起来再说吧。” 第五声十 十 关富智的顺来馨巢遭了火灾。 火是大白天从后院燃起来的,起先是一间房子外面冒烟,接着燃起明火,很快整排房子燃烧起来。院子里备有灭火用的大水缸,不过都冻的结结实实,人们只好用水桶、木盆这些家伙什儿从街门口的井里打水灭火,三五个男人从井里打水,众人用木盆端水跑进院子里救火,等到了后院水洒的所剩无几,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刚起火,街坊四邻只是站在那儿指指点点地看关家自家人和女人们忙前忙后地救火,不少人挤眉弄眼地在那儿幸灾乐祸,等火起势了才发现不仅关家旅店、饭庄子可能会过火,自家也不会幸免,这才纷纷加入到救火队伍里。 关富智正在镇公所和罗望、白俊、刘甲三人商谈面粉厂的事,一个警察进来说:“镇长,起火了,好像是在你家那边,”关富智出门看到一股黑色烟尘像一条巨大的乌龙往天空升腾,忙喊叫着让人抬上水龙赶往火点,等他们到现场时,火势正猛,关富智一看是自己家的产业着火,急的跳脚,叫嚷着指挥大家救火,几个水龙一头伸进井里,一头拉进院子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搬动汲水摇把,冰冷的水柱喷出来,火势压了下去,一顿饭的工夫火就灭了。 寒冬腊月,土木结构的老房子都冻透了,哪里经得住过火。火是灭了,一个四合院只剩下焦黑的房梁、檩条、椽子七零八落地散了架,在倒塌了的墙体上冒着丝丝青烟。参与救火的人个个灰头土脸,关富智哑着嗓门说:“街坊邻舍们谢谢了,大家的恩德关某人记下了,等我料理清格事情后一一答谢你们。” 罗望用手帕擦着脸上的黑灰,看着关富智边说边给众人做罗圈揖行礼致谢,脸让灰尘遮盖了,看不出是啥表情,神态并不是十分沮丧、恼怒,突遭如此大灾,除了刚到火场时有点慌乱,火一灭就镇定自若地安排后事,礼数周到,对身边的刘甲说:“关爷到底是家大业大,能沉的住气,人物呐。”刘甲回应:“天知道是咋回事呢,这些年没少赚脏钱。” 白俊没有参与救火,在那儿张罗警察们讯问妓院里的每个人。关富智没有干涉警察的查问,对邻居高铁匠说:“高师傅,你家的山墙塌了,我这边忙着处置后边的事,顾不上拾掇,你自己找人先码起来,开春我修房子时再一并砌好成不?”高铁匠是个一杆子打不出三个屁的闷葫芦,结结巴巴的说:“关爷,…行…行,就按你说的弄吧。”安抚好邻居,又安排关晓带着女人们到旅店安身,对吓的瑟瑟发抖的山药花说:“耷拉着脑袋干啥,火烧财门开,怕什么!我关富智岂是那么容易弄垮的,房子塌了再盖,人不能塌,快去帮关晓管住你的人。” 起火原因很快查明,是人为纵火,放火的是甫芝兰的儿子甫月明,他根本就没跑,放火的起因还在甫芝兰身上。 李华堂戒烟成功,精神上不再依赖关富智,又惦记上了会道门里的钱财、权力,在关富智面前暗示加明说唠叨了好几回,关富智装傻充楞不搭茬。李华堂就把会道门里的账目收拾好藏了起来,不再听从关富智的招呼。无奈之下的关富智只好在会友里找合适的人代替李华堂。断文识字、小有家财的甫芝兰就进入了关富智的视线。一段时间后,甫芝兰就拿下了会道门里抄抄写写、钱财出入账目这些事务,在关富智的抬举下,甫芝兰在甘州会道门里的地位上升了,本人也就成了经常出入关家的常客,关富智也打算今年祭坛大会上,把甫芝兰推上会首的位子。 近墨染皂那是百试不爽的道理。 一个月前,关富智在顺来饭庄宴请邹世平等几个会道门里的头面人物,甫芝兰也在坐,席间,关富智叫来妓院里的一个叫巧媚儿的姑娘唱小曲儿为大家助兴,这个巧媚儿是顺来馨巢刚开业时买来的,几年下来,出落的千媚百娇,弹的一手好弦子,唱的一口好曲儿,成了顺来馨巢的头牌,那声音脆生生、娇滴滴如黄鹂儿鸣叫,媚死人哩,偏生甫芝兰也好这口,平日里就喜欢收集这些个哥哥妹妹的酸小调,闲来无事也写两句酸词弹着弦子唱上一段,觉得自己是个雅人,正如自己酸气十足的名字一样雅。今天一见巧媚儿白生生的手指拔弄弦子,俏生生的眉眼顾盼生辉,樱桃小口唱出宛转悠扬的酸曲儿,一下子拔动了自己心里的那根琴弦,知音呐。待巧媚儿唱了两曲,酒虫上脑的甫芝兰按纳不住心里冲动,说道:“今日承蒙关爷抬爱,有幸得听雅音,甫某人不才,平时也喜爱操琴唱曲儿,愿为各位献丑,唱一曲自己写的小调为各位助兴,凑个热闹吧。” 同席的人只有关富智知道甫芝兰有此雅好,说道:“好啊,能听到甫先生的大作,幸事嘛。” 甫芝兰接过巧媚儿递过来的弦子,拔弄前奏唱道:“白脸脸雀雀长翅膀,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一把搂住个细腰腰,好像老山羊疼羔羔。……。 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 一颗豆豆两颗米,抱在怀里还想着个你。 沙糖冰糖都尝遍,没有妹妹口口儿甜。” 这个巧媚儿自打学会弹琴唱曲,一下子开窍了,让一首首的小调打开了情窦,梦里头都在想她的那个哥哥,奈何接的客人没有一个懂得她的情趣。甘州这座西北古城中,文化人原本就没有几个,还多在家教很严的正经殷实人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妓院,巧媚儿的那个哥哥只好留在梦里。今天甫芝兰的一曲,让巧媚儿眼前一亮,这个男人四十来岁,白白净净,面容清瘦,唱曲儿的时候眼睛里朦朦胧胧地荡着一层雾气,透出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读书人气质,就是年纪大了些,要是年轻十来岁真是自己梦里的哥哥,不过好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过后巧媚儿就忘了这个男人,甫芝兰却把巧媚儿留在了心里,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到顺来馨巢来找巧媚儿,两人先是互相交流小曲儿,后又交流皮肉。 甫芝兰成了巧媚儿的恩客。 由于妓女们的活儿多集中在前半夜,两人幽会的时间只能在下午,虽然山药花知道两人的事,碍于甫芝兰是熟人,巧媚儿是头牌,也就没有去管她们,日子一长,甫芝兰的婆姨有所察觉,安排还在上公学的儿子盯了几次梢,才知道男人是去了妓院,可家里的钱又没少,嫖妓不用钱,女人有点想不明白,就回娘家问自家大嫂,大嫂说:“这才是大麻烦,用钱嫖那是几下子的事,完事就过了,你男人在用心嫖,人家婊子甘心情愿,是俩人有情了,这比花钱嫖女人吓人的多、危险的多,你得去管,还要赶紧下手。”女人回家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色迷心窍的甫芝兰不仅没有收敛,还把女人臭揍一顿,儿子看不过眼,就偷偷准备了一瓶子洋油,乘甫兰芝和巧媚儿幽会、妓院里的人都在睡午觉的时候放了一把火,由于是白天,火一起就被发觉,人全都跑了出来,没有伤着,只把房子烧了个一塌糊涂。 警察把经过讲完,关富智就为难了,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这在历朝都是死罪,要是听任警察依法办案,甫月明必死,甫芝兰、巧媚儿也脱不了干系,还会牵扯到自己头上。随即对警察说:“先别抓人,按用火不慎引发火灾重新做一份笔录。回头让姓甫的给今天出现场的兄弟每人十块大洋,我做保,几位稍等片刻。”几个警察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反正不是头一回,又是苦主自己提出来的,美滋滋地且等着捞好处就是。关富智让人找来甫芝兰,愁眉苦脸地对吓的面无血色的甫芝兰说:“老甫,事已至此,你说咋办?” 甫芝兰哆哆嗦嗦地说:“关爷,我出钱,赔您的房子。”关富智说:“赔房钱的事还用你说,儿子不要了吗?按放火定案还有活路吗?” 甫芝兰没有了主意,苦着脸望关富智,“光看我有球用,得让人家想法子出脱了儿子再说房子的事,还不快去弄钱。……。”关富智连骂带指点,救下了甫月明,甫芝兰对关富智感激涕零,卖了乡下的部分田产赔偿了关富智,再也不敢去找巧媚儿了。 冬天的旅店客人很少,妓女们就在顺来旅店内扯起大旗,拉客做起生意,到是给了关富智退出面粉厂投资的借口。他找到成锐弟说:“成县长,这次火灾我损失很大,手里头寸很紧,这不马上就要重建,只好退出投资了。”成锐弟多少听到一些甫芝兰卖地赔房的风声,说道:“火是咋烧起来的我就不追究了,就当是警察局提供的依据是真的,重建的钱怕是有其来路,你还是说说退股的真实原因吧。”一看成锐弟不上套,关富智只得实说:“成县长兴办实业我举双手赞同,这是提振甘州经济的好事,造福百姓的善事。”先给成锐弟灌了一碗马屁汤,接着说:“厂子要赚钱,全靠厂长去管理、经营,董事会管不了那么具体,董事长的手也不能伸的太长。白俊嘛就……。” 成锐弟明白了,这是对厂长人选不满,说道:“白俊怎么了?吃得下苦,有能耐,如果不是吴燕山,这会子人家还是山谷县长呢?” 关富智说:“成县长,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打白俊经营大仓、管理市场,大仓里干活的人换的很频繁,几家客商搬出了市场,要不是把税改为单边收取,市场怕是已经关门大吉了。” 成锐弟追问:“还有这事?为啥?你是不是听罗望说什么了?” “成县长,大仓的伙计们就是白俊的出气筒,动辄辱骂,挨打也是家常便饭,客商也很怕他,罗望知道这些事所以才……。”关富智索性把话说开了。 关富智说的情况成锐弟多少知道一些,但他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说道:“关镇长,过去白俊因为丢失职位、让人污辱、身体受伤这些事凑到一起,心情恶劣,以后不会这么干了,你尽管放心好了,再说两年内不能撤股,这是通告里写明了的。我再找白俊谈谈,你们几位董事把章程弄好,用章程去约束厂长的经营行为,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关富智无奈地离开了县府。 撤资不成,关富智只好继续参与面粉厂的筹建,罗望召集董事们商量几次后,拿出章程交到县府。成锐弟读了几遍,大为光火,叫来罗望、关富智、白俊,拍着桌子上那份章程说:“这是啥意思,建厂的动议是我成某人率先提出的,设计、选址等等的事县府做了多少!快成事了,到没有我什么事了,所有权、经营权全归了董事会,……。”一通话说完,白俊听的是懵懂不知所云,罗望和关富智却甚是明白,互相对望一眼,关富智开口了:“成县长,股权分配的事,章程里没有写明,我和罗掌柜合计过。”说着拿出一份材料递过去,成锐弟接过看完,脸色放晴了,说道:“这还差不多,是同股同权吧?”在分配股份时,罗望和关富智商量把县府所持有的股份分出两成放在了成锐弟名下,形成了另一份材料,这种事当然得暗箱操作,拿不到董事会上。 “成县长,这个没有问题。”罗望的回答打消了成锐弟的疑虑,说道:“如此就好,罗掌柜、关镇长你们先去忙吧,我和白俊谈点事。”出门后,关富智深叹口气说:“我还以为他根本不会提这事呢。” 罗望没言声,但他多希望成锐弟拒绝白送的股份,真的是想干事的县长。罗望心里想的不仅是面粉厂,他的目标是产业集团,从成锐弟上任推行减租成功,罗望对县府有了一点信任,似乎看到了希望,但今天的成锐弟让罗望倍感失望。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关富智拱手行礼后离开了。 在随后一次与刘元柱的聊天中,面对刘元柱多次大讲:“一个政党、一个中央政府,一个领袖,打倒军阀建立统一政令的民国政府,……。”的老调,罗望平静地说:“大掌柜,省府主席是南京中央政府任命的,成锐弟是省主席任命的,他们代表谁的政府?我看与马长官、韩长官没有哪儿不同,也看不出他们有这么大的志向。”刘元柱只说了一句:“先生讲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默然了。 此后的罗望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对刘元柱、刘甲、刘元生讲的那些很是漠然,还对热衷于写政论文章的刘甲说:“兄弟操那闲心干嘛,你知道那些所谓的大人物都是啥货色,我在天津时听说,某人当上了大总统还不满足,想当皇帝,为给自己称帝造势,证明自己是“真龙天子”下凡,暗中收集一些大片儿鱼鳞。每次洗浴之后,就往浴池里扔几片。仆人们看见,就相互议论说只有龙才有这么大的鳞片,看来主子是真龙转世。这一说法很快传遍北京城,既然是真龙天子,就理所当然要登基当皇帝了,这还不算最恶心人的。还有一位为当上总统,公开收买议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议员只要来开会,无论选不选他,立马领取五百大洋,如果同意选他,另加五千大洋,首脑都这个样子,下面的省府、县府能好到那里去。 自打我懂事起,看到的是北京城你来占领几个月,弄了个政府,他来赶走前面的人,又弄了个政府。不管谁弄,眼睛都没离开过紫禁城里那把龙椅,存着和某人一样的心思,还不明说,搞了那些个糊弄鬼神、欺骗百姓的道道,调调儿一个比一个唱的高,实际上做了些啥事!民国这些年,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恓惶,还比不上清朝时期。现在又轮到南京政府折腾了,和共产党打的不可开交,全然不顾日本人,亡国灭种近在眼前,这样的民族大义都不要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个位子。别说你的那些个高尚的动机,结果仍旧一个样子,历朝历代没个不同。如果辛亥以来那些在革命旗号下死去的人醒过来看见世道原来还是这个样子,会说些什么呐!兄弟,安心做好咱们的实业,就是为老百姓谋福了。” 林家姐妹住进医院的第四天,正是农历大年除夕日,林兰英顺利地产下一男孩,名字是早就起好了的,叫宝瑞,小名宝儿。守在产房外的刘、罗两家人都兴高采烈,尤其是刘元柱,两手紧握一起在地上转圈儿念叨着:“宝儿,宝儿,我的宝儿呀。”等儿媳一出产房就说道:“拜托你们照料一下兰英母子俩,我得回去,在祖宗牌位前上香、为宝儿祷告,告知列祖列宗,我刘家有了香火传承。元生,咱哥俩先回去,你让魏宝多放点烟花、鞭炮。” 罗望既为刘甲感到高兴,又觉得焦虑不安,拥住靠在身上的林梅英小声问:“妹子,肚子不疼吗?人家都生到我们前头了。”林梅英拧住他腰上的肉说:“还不是你,不好好耕田,让人家抢了先。”罗望母亲见俩口子当这么多人腻在一起说疯话,瞪着眼说:“天这么凉,快回房子里休息吧。”俩人回到病房,拥在一起商量着给孩子起名字。 “叫威儿吧,像你一样威武雄壮,” “别瞎说,我父亲名叫一威呢,叫壮吧,要是个女儿呢,叫雁儿吧。” “儿子,我算过命呢?”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助产师进来看见说:“罗掌柜真会心疼女人。”罗望脸一红起身说:“医生,按说她该生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助产师说:“罗掌柜,你去请一下约牧师,让他检查一下吧,我也吃不准。”林梅英用怜惜的目光看着罗望说:“再等等吧,约牧师是男人,还是个洋人。” 助产师说:“预产期都过了,不能再等,约牧师水平很高的,教会医院里没人比他更在行,快去吧,大男人,别磨磨唧唧地。” 约牧师检查完后对罗望说:“罗先生,胎位不正,可能寤生,”罗望似懂非懂,问道:“约牧师,啥是寤生?”助产师是一泼辣的中年女人,抢着说:“就是尻蛋子或腿先出来,很危险的,我先给按摩,转一下胎位,麻烦。”约牧师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罗先生,生产时最好把家人都请来,我说的是你太太的娘家人。” 罗望心里一紧,转头看着母亲,母亲见儿子脸上挂满紧张和忧虑,说道:“儿子,胎儿在肚子里是活动的,再说医生可以转胎位的,别担心。”晚上,助产师给林梅英做了几次按摩。凌晨,林梅英觉得小腹有点下坠感,并没感到疼痛,推醒爬在床边睡觉的罗望说:“哥,有点不舒服,陪我去上毛圈(厕所),”罗望说:“厕所太远了,就这儿吧,”拉出床下便盆让林梅英蹲在上面,一会儿林梅英高声说:“哥,不对劲,快叫医生。”睡在旁边的母亲起身看了一下说:“快、快,破水了。”罗望冲门口喊道:“医生,快来呀。”抱起林梅英就送进了产房,助产师带着两个人跟了进去。一会儿约牧师、刘甲和林芝甫也来了,约牧师把产房内的家人全部请了出来,他带着医院的几个人为林梅英接生。产房内没有传出多大声响,不像林兰英生产时哭喊声、叫骂声接连不断。快到中午,约牧师出来把刘甲叫到一旁叮嘱了几句,又对众人说:“产妇难产,医疗条件太简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刘甲从后面扶住身体摇晃、面色苍白的罗望,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又等了许久,产房传出婴儿的一声啼哭,大家松了一口气。不料约牧师从产房冲出来,推开窗户冲院子里大声喊:“外科李医生,快过来。”转身回到了产房。里面传出林梅英的声音:“罗望,哥---啊---。”罗望冲进去,刘甲紧跟在后边,罗望看到地上一个白色的盆子里有许多鲜红的血,叫了一声:“妹子。”身体一软就倒在地上,他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冷得像突然被人扔进冰窟窿里。他挣扎着,想动,想说话,一股冷气进了肌骸、入了五脏,把他的全身冻结了起来,面前的一切也愈来愈模糊、缥缈,他只来得及微微叹息一声,喃喃地说声:“梅英我好冷啊……。”便觉得脑袋被什么硬物重重一击,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