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谋逆重罪 五洲大陆。大楚。 寒风卷积着乌云,翻滚于天际之间,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不断,黑云之下,皇宫越发阴森冰冷。 云巷。 一队御林军匆匆跑来,狼皮军靴砸在坚硬的石板上,沉闷而冗长,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银枪,隐隐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皇宫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鹰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 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驻足,低着头不敢去看。 每逢御林军大批出入宫闱,必定是內宫发生了大事。她们身处宫中多年,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侍卫长摆手,身后的御林军便全部停下。 云巷,是通往锦绣宫唯一之路。 锦绣宫是大楚皇帝特地为锦妃云祺兴建的。当年锦妃盛宠历历在目,入宫即封妃,家母云王氏享一品伯爵夫人尊荣,就连沿途宫墙,都是用湘国进贡的琉璃彩瓦铺就而成。 不想,不过三年,云氏一族已是另一番景象。 “锦妃失踪不过半个时辰,宫内又戒备森严,走不远。不如,我们再仔细搜一遍吧。” 副长官走上前来,拱手劝道。 他们接到命令,一个时辰之内,必须找到锦妃。 可是锦妃从锦绣宫逃离之后,就再也不见踪迹,半数御林军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连她半个影子也看不到。 “若能找到,此刻我等已在御前讨赏了。锦妃自小随父出征,在大漠里练出了一身好功夫,灵力早已突破了七品,脚程和策谋都不见得比我们弱。我们能想到的,她定也能想到,想寻她,怕是难啊。” “那该如何是好……”副长官犯了难:“弟早前就得了消息,说御龙军已集结皇城之外了。若我们办不得,而他们办得……” 御龙军和御林军分属左右二相,龙军负责皇宫外围的治安,林军则负责皇城内部的安全。二相关系紧张,两军也较着劲儿比功绩。 如果被御龙军捷足先登,那么他们辛苦了半天的成果不就也给了别人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们可不想白白去做。 “此事右相如何得知?”侍卫长挑眉。 “您忘了,正是右相弹劾了云老将军。” “原来如此。”侍卫长摩挲下巴:“骤然得知父亲被人弹劾,举家落狱,若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皱眉:“不好,圣上有危险,快去翰云殿!” 得了这可怕的结论,一行人再也不敢耽搁,飞快地向翰云殿跑去。与此同时,一抹娇小的身影从宫女的身后慢慢走了出来。 云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三月前,她承废妃诏书,做了这宫里唯一的庶人。 入宫三年,她从未承宠,作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她根本不配得见天颜。父亲被弹劾即将问斩,就连肩负数项战功的哥哥,也将贬官发配到平南那不毛之地。 云家世代为大楚效力,五个哥哥都战死沙场,只余下云泗这一条血脉。若云泗哥哥也受她牵连,那么日后,她将如何向云家的祖先交代呢。 还是香妃的婢女欢儿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云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不是得知家人遇害,她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出锦绣宫。 可这一次,她必须这么做。 即便违抗圣命是杀头的死罪,她也必须这么做。 云祺捏紧拳头,她要救哥哥,就算让她死,她也愿意。 “锦妃要去哪里?” 掩护她的几个小宫女惊魂未定,见她面露决绝,担心地问道。 “今日,我定要为云家讨回说法。” “锦妃听奴婢们的,便不要去了。”一个小宫女拉着她,担忧地劝道:“锦妃待奴婢如家人,奴婢便誓死护您。可此番,断不是为云家说话的好时机。圣上已有决议,外面的大人们也都开始执行圣裁了,楚令一出,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啊。” “是啊锦妃娘娘,不如您随奴婢们走到联安宫,那里的尚公公奴婢们熟,或许有活路。” 云祺感激地看着她们,她们年纪不大,最长者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有超脱年纪的胆魄。 “你们为我好,我知道。可云家遭难,我怎么能一人苟活呢。这是杀头之罪,你们都不知情,伺候我一场,如今主仆情分也尽了,离了这里,我们再无瓜葛。” 这皇宫,她出不去。 她不怕死,也不会牵连无辜。 “锦妃娘娘!” “娘娘!” 云祺决绝地走了。 她捏着拳头,步伐坚定,一双杏目闪烁着精光。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 哥哥和父亲,数年来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有他们在,边关一百零三城数十年来秋毫无犯。 他们是战神,是大楚的将军,云家族谱上有名有姓的男丁,除却他们二人,都将热血洒在了大楚的土地上。 她不信,大楚看不到。 她不信段景瑞看不到! 然而,一切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走进翰云殿,院子里站满了人。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锋利的枪头,有的已对准了她,但凡她有企图,就会将她刺死。 院子正中,被无数人保护的,正是三年未见的段景瑞。 他背手立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震怒,深邃的五官紧紧地绷在一起,薄唇隐隐地颤抖着。 他瞪着云祺,不大相信她会闯进翰云殿,漆黑的眸子里,冒着火焰,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瘦弱的骨髓灼烧一光。 “太后娘娘您看,这次不是臣妾多心了吧。臣妾就说,锦妃心存谋逆,她本就不安分,现下听说她的父亲在外招买兵马,打算逼近皇族,就开始行动起来,想趁乱逃走呢。还好,臣妾一早就命人看守她,发现得及时,否则,她此刻便在宫外了。” 香妃卢婵甜魅的声音,话里藏刀,惹得一旁的太后勃然大怒。凰仗用力地砸在地上,不等段景瑞发话,就怒吼道:“竟敢在宫中行谋反之事!来人啊,将这罪臣贱女丢到宫门前乱棍打死!” “不可!” 说话的,是段景瑞。 “圣上还要护她到几时?”太后指着云祺说:“哀家知道你心软,不想牵连旁人,只把她贬为庶人。可她呢?你对她的好她可知道,她感激你了吗?!云家是谋逆重罪,她身上流着云家的血,留在宫中,便是祸害。关在冷宫都敢跑出来,若是一朝重获自由,定会对我皇家不利的!” 几个御林军得了太后的旨意,立刻冲上前来,将云祺按压在地。 第二章 认罪诏书 谋逆重罪? 多么可笑的指控。 云家,是整个大楚最不可能犯下谋逆之罪的家族! 云祺的手臂被粗鲁地捉住,她没有反抗,她知道以现在的处境,反抗只会更糟。 “太后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云家世代忠良,妾的数个哥哥都战死沙场,仅剩云泗一人,忠心为国,其心可表!妾的父亲也已年迈,灵力将尽,更不可能招兵买马,企图谋反,还望太后娘娘明鉴!” 卢婵冷笑:“锦妃别疯言疯语了,谁不知道云老将军灵力已达九品,大楚乃至整个大陆,还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般境界呢。说他灵力将尽?呵呵,莫不是想替你父亲遮掩,故意说给太后娘娘的脱罪之词吧。” 太后冷凝着脸,面上的厌恶越发深刻了。 她还想说什么,段景瑞拱手道:“请母后允许儿臣单独审问云氏。” “你审问?” 太后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她知道,把云祺交给段景瑞,他定会留手。 “正是。云家之事已上达天庭,云祺又是云氏独女,此乃国事。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秉公处理,还煜妹妹一个公道的。” 他抬头,见太后稍有和缓,又说:“更何况天色已晚,母后年迈,实在不宜淋雨,不如趁雨前回宫,否则病了,煜妹妹又要担心了。” 说起是国事,太后一介女流是不宜参与的。这是天都给五洲大陆定下的规矩,不容亵渎。 冷哼一声,太后终于拂袖而去。 云祺伏在地上,心中阵阵作痛。 当年对她慈爱有加的太后,如今,却是另外一番面孔。 所谓的慈爱,不过是为了她云家背后的千军万马。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 散了众人,段景瑞走到云祺的面前。 “他们说你会逃,朕不信。朕想着,云家的事,该与你无关。” 云祺抬头,昔日那温柔谦敬的段景瑞,体贴入微,视她如珍宝,如今就站在眼前,却陌生得让她脊背发凉。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居高临下,如王者般,裁决着她卑微如蝼蚁的性命。 “人说的话,最不可信。” 海誓山盟,转瞬化为泡影。她信他的许诺,才会输得如此惨。 “呵——”段景瑞冷笑,抓起她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入正殿。 几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云祺的身体已是骨瘦如柴,他将她丢到案桌前,胸口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桌角上,顿时疼得冷汗连连。 “你说的不错,人的话最不可信。看看你做的好事吧!” 段景瑞愤怒地将一捆文书丢在她的面前。 “自朕登基以来,自问待你云家不薄。旁人说云家在边关笼络人心,朕不信,旁人说你父亲和哥哥回京,要受百姓三跪九拜,朕也不信。朕念着云家的功德,赐你父亲和哥哥无上的荣耀。你哥哥云泗,甚至享了封王尊荣,像朕的亲兄弟一般,朕做的这些还不够吗?!可是你们呢,你云家又是怎么回报朕的!你的哥哥和父亲,得了这些还不知足,竟在外屯私兵密谋造反呢!” 云祺忍着疼痛,从地上拾起绢布文书。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句,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云氏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的铁证,内容甚至详尽到了年月日,直至时辰。 门客在云府说过的每句话,但凡有涉及朝党的,也都被记录了下来。 不是云家亲近的人,断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云祺抬起头,看向缓缓走进的卢婵,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段景瑞并没有驱逐卢婵,而是继续愤怒地说:“你的父兄在外忙碌,你在宫内也没闲着。朕的一举一动,朕和朝臣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想方设法送出宫外,你的婢女朱儿就是证据!”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便将遍体鳞伤的朱儿丢到了云祺的身边。 “侍卫抓到她的时候,她正和探子相谈甚欢。那探子是你父亲找来,往来京都和边关的心腹。朱儿是你的陪嫁,两人私交密切,你还想装作不知吗?!” 云祺糊涂了,段景瑞说了太多,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为何会有探子? 为何朱儿也参与其中? 她被废不过三月,为何云家就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谋逆,什么招兵买马,什么内外勾结,她通通不知…… 云祺赶忙搀扶起朱儿,朱儿受了酷刑,已然奄奄一息。 她内心焦急,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朱儿,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没有勾结什么探子对不对,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的对不对!朱儿,你醒醒,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朱儿自小憨厚,她们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云祺不信,一向胆小怕事的朱儿,会做出刺探政务之事。 朱儿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云祺,她的眼中闪烁起了泪光。 “小姐……” “你说话啊朱儿,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你说啊!” “对……对不起小姐……是……是朱儿……连累你了……” 朱儿虚弱地说了几个字,又昏死了过去。 云祺放下朱儿,口中依旧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贪墨他们的功绩,想要陷害他们!一定是的……” 父亲和哥哥赤胆忠心,他们绝对不会谋反,最可能的,就是因为他们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得罪了朝臣国戚,才遭了灭门之灾。 “不想死,就签了它。” 抬头,她只看见龙袍上繁复的绣纹。 段景瑞立在她的头前,腰间的玉佩在她的耳边叮咚作响。 那是大婚之时,她为他戴上的,君子如玉,璎珞如妻。她笨手笨脚,手法拙劣,那每一丝喜结都是她对夫君的倾慕。 如今这声音,格外讽刺。 认定了她是内应,段景瑞又怎么会记得她的好呢。 “是什么……” 云祺的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认罪诏书。”段景瑞冷冷地说。 “云家无罪,我为何要签……” 云祺红着眼睛,指尖冰凉。 “你的灵力已达七品,可掌虎符。朕知道,云家的虎符和印章都在你的手里。朕给你机会,只要你签了这份认罪诏书,昭告天下是云家谋逆,并下令让云家军投降,朕就答应放了你哥哥。” “云家无罪!” 云祺挺直腰身重复道。 第三章 欲加之罪 “云泗泡在地牢三个月了,他体质极阴,那里阴气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案件审理完毕,发配到边关呢。” 段景瑞阴狠地说道。 这是欲加之罪,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不会签的,云家是被冤枉的,你分明清楚的,就是因为哥哥退了幻翎郡主的亲事,你们才会迫不及待置他于死地!哥哥有妻子,被强迫另娶,还要杀掉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肯!驳了皇室的面子,又为我求情,所以被下狱,父亲替哥哥说话,所以被你们诬陷为谋反!我云家时代效忠大楚,效忠皇室,如今却被如此构陷灭门,何其荒唐……段景瑞,你难道忘了,没有我云家,你能登上皇位吗?” 云祺还未说完,头一偏,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段景瑞愤怒地悬着手,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就见云祺的嘴角流血,瘦肉苍白的脸颊上,瞬间现出五根红红的指痕。 他红了眼睛,重重地呼了口气。 接着,他毫不怜惜地捏紧了她的下巴,云祺只觉得下颌的骨头都要被那刚劲的手指捏碎了。 “闭嘴!”段景瑞极其恼火:“没有云家,朕也是天子!是大楚的真命天子!” 云祺很有力地戳中了段景瑞的痛处。 那是他心中的刺,深入骨髓,连骨连筋。 他恼怒地将云祺按在地上,云祺眼前发黑,甚至可以听到头颅砸地,血肉撕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液从头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冰冷的地砖,疼痛,锥心刺骨。 “签了它,朕再说一遍,立刻签!” 一直冷眼旁观的卢婵,妖娆地走上前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握住段景瑞钳制云祺的手。 “圣上莫急,锦妃姐姐不愿签也是情理之中,她在冷宫数月,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妾是云家义女,也算是云家的一员,与姐姐自小一同长大,最了解姐姐了。不如让妾试试,锦妃姐姐定能念着姐妹之情,听妾的好言相劝的。” 卢婵看向趴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云祺,心里很是开心。 隔着凌乱的头发,云祺看到了卢婵那唇角的笑意,阵阵心寒。 当年为了云祺在宫中不至于孤苦无依,父亲便答应将卢婵一并送到宫中,不想,进宫后她便变了嘴脸,不仅多般陷害云祺,现在连云家的旧情都不念及,竟暗中收集污蔑云家的罪证。 段景瑞知道,云祺是如何执拗顽固,硬来是不可能让她松口的,便同意了卢婵的建议,拂袖走进内室。 卢婵微笑着目送着段景瑞离去,看向云祺,骤然变了另一幅嘴脸,阴恻而恐怖。 云祺愤怒回视,两人互瞪对方,沉默良久。 “现在你满意了?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了,踩着我云家,你终于变成凤凰了。”云祺冷冷地说:“只是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心狠。云家待你不薄,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把你接进府中抚养。父亲收你为义女,给你如将军府小姐般的待遇和尊荣,视如己出,便是我,也不如你那般娇养。为何你一点恩情不念,反过来这么对我们……” 卢婵不由得冷笑,那原本甜魅的声音,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那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在云家的每时每刻有多么痛苦,你怎能知……”卢婵眼中满是怨毒:“你是将军府嫡女,而我不过是义女,每逢蹴鞠马球,你都要带我去,他们都只会捧着你,然后把我踩到泥土里。你以为那些与你玩在一起的小姐们就真的那么纯良吗?她们狠毒起来,比水牢里的恶鬼还要令人发憷。我也曾以为,你当我是姐妹,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被当成玩物而已。你对我宠爱,就是为了让她们注意我欺辱我,我,就是你提供给她们的宣泄工具罢了!” 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卢婵青筋暴跳。 无比屈辱的记忆,是根深在她内心,不可抹去的阴霾。 “你怎会如此想……” 云祺方才发现,原来一向柔弱温顺的卢婵,心中是存了许多怨念的。 “你不喜欢与她们共处,我不会逼你。是我遇到你饥寒交迫,把你带回府,也是我求了父亲,让你留在家中做我的姐妹的。我只有哥哥没有妹妹,自你入府,我便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妹妹,处处想着你,处处优待你。城中公子小姐的集会,我也会带着你去,就是怕你觉着与我不同。而且,那时我也是征求了你的同意的,我小心待你,为何还会引来你这般误会。” 骨子里自卑让卢婵融不进云祺圈子,殊不知,云祺与朋友们所交谈的都是平素里常见的,完全没有炫耀之意。那些少爷小姐们欺负卢婵,也只是因为她处处露怯,还以将军府小姐自居,平白惹人厌烦。 只是这道理,卢婵完全不懂,还将这些委屈,全都记在了云家的账上。 卢婵走近,伸手捏住云祺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镶嵌着宝石的护甲陷入了云祺的皮肉。 下颌传来一阵刺痛,云祺皱了皱眉,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不管你说什么,现在,我才是尊贵的大楚皇妃,而你,只是一介贱民而已!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如何?嗯?我告诉你,这就是尊贵和卑贱的区别,在云府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享受着你赐予我的这种痛苦,还要摇尾乞怜,对你说我甘之如饴,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云祺,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也该你尝一尝我的痛苦了!” “我奉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还是签了吧,这样云泗也能少受些罪。他这些年一直用你的灵火温养,才不至寒毒入骨,那牢中的水是用极其阴寒的灵草炮制的。在那种地方,你觉得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到几时?” “念在你当初收留我的恩情上,我便再告诉你,其实,这认罪诏书是云泗亲自草拟的。是你的亲哥哥,写出了云家的罪证。不然,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云老将军如此了解,这可是旁人想写都写不出的内容呢。” 卢婵的话,让云祺瞪大了双眼。 她摇头,一把甩开卢婵的束缚,就连脸颊被划伤也毫无察觉。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谎!这不可能!” 她怒吼,颓然地跌坐在地。 哥哥自小苦习兵法,日夜训练功夫,提升灵力,就是为了能够像父亲和几个已故的哥哥那样,为大楚身先士卒。 他怎么可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呢! “哥哥不会承认的,一定是你逼迫的!是你的阴谋,这都是你的阴谋!” 第四章 他骗了她 “卢婵,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午夜梦回,你就不怕云家的人来找你索命吗!” 云祺强撑起身子,几步向前,揪住她的衣襟。 这个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她的跪礼! 她陷害云家,歹毒至极,她绝对不会向她屈服! “报应?”卢婵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说的对,这就是你们欺辱我的报应!我前半生吃的苦,都要你们来尝,这就是云家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云祺红了眼睛,卢婵嬉笑道:“呦,怎么还哭了呢,也是,云家到了如此境地,是得有人哭上几声。不如,拉着你的小嫂嫂和小侄儿一同哭吧,我想,他们此刻在下面,一定十分孤单寂寞,就等着和小姑团聚呢吧。” 她无比享受此刻的快感,站在云巅,俯视着卑微如蝼蚁的云家,肆意践踏而不会遭到任何质疑。 这就是权柄和地位的力量。 她可以随意主宰她痛恨之人的命运,着实舒坦。 “你,你说什么……” 云祺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还揪着卢婵的衣襟,可是气势已经所剩无几。 “你把他们怎么了!月晴嫂嫂和平儿,他们怎么了!” “是他们自己无用,”卢婵一脸无辜:“我只是遣人去府中与你嫂嫂说,云小将军退了幻翎郡主的婚,惹得太后震怒,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也事关五洲大陆与鸟族的亲厚之谊,若小将军执意如此,必将成为千古罪人,命将休矣。结果,你嫂嫂就深明大义地带着你的侄儿去了。” “什么……” “我还真替云泗不值呢,他一心爱护妻儿,不忍让他们受苦,便甘愿写了认罪诏书。为了两个已死之人,他竟做出了这等蠢事,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云祺整个人都被一阵烈火灼烧着,那是愤怒牵动灵石,所产生的强大力量。 她唯一的侄儿,云家唯一的后人,哥哥最心爱的孩子,还有那性情温顺忠贞无比的月晴嫂嫂,就这样被卢婵欺骗,枉死了性命。 云祺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月晴嫂嫂痛不欲生,却不得不杀死孩子,了结此生,只为了给哥哥和云家一条活路的无助。 而卢婵,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竟然还觉得可笑?!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当初救你是我的错!你本就该死,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善心,就该让你做黄泉路上的饿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卢婵刚刚还是一副恶毒的嘴脸,忽然,又变得可怜而又无助,惊恐地向内室躲去。 “啊——圣上救我!” 段景瑞本就因为云家的事情生气,现在,见到云祺追杀卢婵的一幕,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大胆云祺,在朕的面前,你敢行刺!” “妾求姐姐放下执念,签署诏书,可姐姐一听到让云家归顺皇上,便说我狠毒,还要杀了我!圣上救我……” 卢婵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顺便又把云家谋反之意提了一遍。 于是,云祺连卢婵的头发丝都被碰到,就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扑倒在地。 云祺的灵石还闪烁着光辉,那是她动用灵力的铁证,不是起了必杀之心,五洲大陆的人是断不会启用灵石的。 侍卫吓得赶忙用了困灵锁,这才遏制住她的灵力。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把你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捡回家,亏云家可怜你,将你养到今日,却不知是自掘坟墓,让你这毒蛇算计!我发誓,今日所受之痛苦,将来定会百倍千倍奉还给你,就算我难逃一死,也定会化作厉鬼,将你剜眼掏心!” 她将最恶毒的诅咒尽数说了出来,仍然难解心头之恨。 困灵锁阵阵巨响,被灵石冲撞,滚烫得让人无法接近。 “你疯了!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行刺诅咒,来人,把锦妃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解开她的困灵锁!” “段景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你对着五洲大陆与我立下誓言,此生不离不弃,原来根本都是骗我的!在你的眼里,我就只是云家军的虎符而已,你要我,就是为了巩固你的皇位!” “拖出去!” “云家无罪!我父兄无罪!他们是大楚的良将,是有功之臣!你忌惮云家的功勋,残害忠良,就不怕被后人耻笑,说你昏庸无能,枉为人君吗?!” “都愣在那里做什么?!” “就算你今日杀了我父兄,他们也定会在阎王薄上写下你的庸碌无能!你就等着天都问罪吧,你欺骗了五洲大陆,更欺骗了天都,圣君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将她关在锦绣宫,不交出虎符不许踏出锦绣宫一步,若她再逃出来,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殿中的御林军个个胆战心惊,锦妃刚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够杀头的了。他们真怕圣上一时忍不住,直接了结了锦妃。 得了段景瑞的命令,他们都唯唯诺诺。圣上的个性一向果敢,连云家那么大的家族都说杀就杀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便架着云青,快步离开了翰云殿。 众人退出,段景瑞胸口闷窒,一下子瘫坐在软垫上。 那日大婚,他拉着她的手,在楚泉旁对着五洲大陆许诺,此生都会待她如一,不离不弃。 他骗了她。 他爱云祺,但他更爱大楚的万里河山。 御林军侍卫架着挣扎的云祺,还有两人则拖着还在昏迷中的朱儿,大家七手八脚的退出大殿,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卢婵和其中一个侍卫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卢婵冲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侍卫也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她搀扶着段景瑞,故作怜惜地说着“圣上息怒”,心中却有些不痛快。 段景瑞,在你的心里,果然满满的都是云祺。 你深爱着她,所以就算她犯了谋逆重罪,就算她在你的面前说出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做出了行刺的举动,你还是舍不得杀她。 太后说的没错……但凡涉及云祺,你总会心软。 既然如此,那么你不忍做的,就让妾来替你做吧。 卢婵这样想着,丹红的唇瓣不由勾起,笑容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狡黠。 第五章 惨死宫中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云祺的身上,电闪雷鸣间,似乎老天,都在为她哭泣。雨帘迷蒙了云祺的视线,也迷蒙了她纷乱而无助的思绪。 她被百斤的困灵锁束缚,脚步沉重异常。 行走在云巷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缥缈的,一如发生的一切,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可笑的以为,找到了今生挚爱,为他不惜倾尽所有。却不知,在段景瑞的眼中,她就是大楚的半壁江山。 数万的兵马,数千的粮仓,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功勋……娶她,云家一切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他以此换得大楚河山,靠云家的扶持坐稳皇位。而今天下太平,也是时候铲除了……只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只需一个小小的突破口,与鸟组的亲盟,正是他期盼已久的时机。 赏爵位,赐封地,给予云家至高无上的一切,因为登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 他利用了旁人的嫉妒,利用了丑陋的人心,利用了他能利用的一切…… 云祺仰着头,看着滚滚雨云,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念及旧情? 段景瑞已起杀心,旧情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想起年迈的父亲母亲,想起在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哥哥,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无力到了极点。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走!” 忙活了半天,御林军心里都憋着气呢,现下自然没有好脸色,一个侍卫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狠声训斥道。 云祺回视他,目光犀利,即便衣衫褴褛,已是阶下之囚,那久经沙场留下的鹰羽之气,还是让那侍卫心中一颤,弱下三分。 “你,你看什么看,还以为你是皇妃呐!” 侍卫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提起宝剑壮胆地骂道。 她不再是锦妃,也不再是云家小姐,一个连太监都不如的罪臣之女而已,恃强凌弱,她已司空见惯。 云祺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着。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也再无救云家的可能。若不签那份认罪诏书,前方的路将远比她想的还要坎坷。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云祺也没有料到,在锦绣宫里等待她的,会是更加惨痛的遭遇…… 御林军刚讲锦绣宫门落钥,云祺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就见几个面带奸笑的太监正摩拳擦掌地向她走来。 锦绣宫里只有她一人,段景瑞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照料她,任她自生自灭。这几个太监,为何会违抗皇命,出现在这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电闪雷鸣间,显得不值一提。大雨之夜,阖宫静谧。偶尔几个低等的太监穿梭在风雨之间,为主子们跑腿儿做事,一切都稀疏平常,并无异样。 就在大家喝茶聊天,将云家之事作为饭后的谈资之时,没有人知道,在那不详的锦绣宫里,正发生着无比肮脏龌龊之事。 身缚段景瑞赐的困灵锁,云祺的反抗十分艰难。她不断后退,用尽全身的力气拨开前仆后继的太监们。 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即便暴雨连绵,一墙之隔,门外的侍卫也不可能听不到她的呼救。 他们,只是不想救。 失去了贞洁,她就再也不可能翻身了。卢婵的一手好棋,是想断送她最后的生路。 “来吧小美人儿,别反抗了,这里不会有人救你的,不如好好伺候哥儿几个,我们会温柔一点的。” 太监是做不了男人能做的事,却更为凶残。平时就有对食之事,有些权势的太监屋里,经常会抬出一些得罪主子的宫女,个个死相恐怖。 如今,他们的胃口竟然大了起来,连她也想碰。 “滚开!我就算被废,那也是废妃,也是圣上的女人!若是胡来,让圣上知道了,定会砍了你们的狗头!” “圣上?” 几个太监相视一笑,没有半分恐惧。 “你觉得,圣上还会在乎你?可别再傻了,若非圣上之命,我等怎么敢来呀。少废话了,快让咱摸摸!” 云祺犹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是啊,卢婵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如此。 不是段景瑞,谁敢…… “你们说的……是真的?” 心中有了猜测,她还是想问。 “不可能,他不要认罪诏书了?!你们今日敢侮辱我,我定不会签!” 太监不由得捧腹:“诏书不诏书的,咱家不知道。但是咱家明白一件事儿,云家没了,圣上就舒心了。圣上舒心了,就是整个大楚舒心了。宫里存着云家余孽,圣上就得烦心,咱家毁了云家余孽,圣上也就不烦了。” 云祺眼中已是一片黯淡无光。 手腕被禁锢,她失去了最后反抗的能力。 自从被迎娶入宫,她就认清了现实——她是工具,是象征大楚军事力量的虎符,得她者得天下。 可笑的是,天下,却容不下她…… …… “醒了,终于醒了。” 昏暗的地牢,云歌缓缓地睁开双眼。 浑噩的记忆,总是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梦魇般挥之不去。她能真切地体会到记忆主人的痛苦,能精确地想起发生在那女子身上的每个细节。 可她不是云祺,而是云歌…… “老天爷显灵了!这娃烧得像火炉,七天七夜没吃东西,竟还能活下来!阿弥陀佛。”凌墨嬷嬷捂着胸口,一阵慨叹。 旁人在这不见天日的肮脏地牢里烧起来,怕是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看守几次要把她丢出去,都让同牢的女奴们拦了下了。 好在,她争气,命捡了回来。 云歌强撑起身体坐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病了,可能只是一种……魂穿后的‘排异反应’。 她本叫文歌,是中医专业的一名在读博士研究生。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她正在实验室里研究一种因为彩色陨石辐射而变异的虫草。 彩色陨石坠落后,不偏不倚砸进了虫草栽培园,随即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不仅园主因车祸瘫痪的儿子能下床走路了,就连病入膏肓的老父,也奇迹般的康复了起来。 园主将这些归功于每天的饭食中都有这种虫草,便借此宣传他的虫草园。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大家纷纷把生病的家人送去那里疗养,每日用虫草烹煮食物,果然,很多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都痊愈了。 这是伪科学的,国家特地派遣她所在的科研团队,探寻其中的缘由。 经过一系列研究,她发现,虫草基因在辐射下被定点敲除,巧妙地变成了另一种神奇的植物,能够对残存的神经起到再激活的作用。 真正发挥神奇功效的,并非虫草,而是那块莫名出现的彩色陨石。 “老大,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防护服破,她将完全暴露在陨石的辐射下。 正当她慌张地捏紧破口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醒来,就成了这囚牢中的一名女奴了。 第六章 重生为奴 抬头,是巴掌大的天。 抚摸了下土墙上的条条刻痕,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肮脏破败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生存环境。她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在这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地上只铺了马料压成的草垫,到处都是跳蚤和排泄物。 身旁的女奴都是衣不蔽体,有些身上还挂着伤,刀剑留下的伤口日渐狰狞,浓水粘连泥土稻草,混着烂肉的霉腥味,让人忍不住阵阵作呕。 一天一顿酸饭,和一点浑浊的汤水,她们这样睡睡醒醒勉强度日。 每天都有人在感染和虚弱中死去,旧的死了,新的还会被送进来。如此往复,不见天日。 囚禁在这种地方,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们更羡慕在外劳作的奴隶,就算下一刻被管事的乱棍打死,也总好过在这种地方等死强。 然而,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有姿色的女奴,注定是奴隶市场的上乘货色。 她们的容貌,决定了她们的去处和未来。 这时,牢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女奴们纷纷抬起头,一双双晦暗的眼中有了难得的神采。 可下一刻,划过牢笼的,却是一具蜷缩发硬的尸身。 狱卒蹲在她们的头顶,怒喝道:“看什么看,坐回去,都给我老实点儿!” 女奴们立刻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不敢抬眼再看。 “今天宫里面会来选人,不许吵闹,谁要是不听话,别怪我把她卖去做床奴!” 这样的威胁,云歌每天都会听上几遍,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出奇的冷静。 三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魂穿这种只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真真切切地在她的身上上演了。 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来到了这里,也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同时拥有云祺的人格与灵魂,此刻,她却是使用着第三个人的身体的,而关于这个身体主人的一切,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初次醒来,她就意识到了这点。 她努力地想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女奴,每次,都是头痛欲裂直到陷入昏迷。 文歌和云祺的记忆在她昏睡间化作梦境不断碰撞,接连几次高热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结果属于文歌和云祺的越来越清晰,反而关于身体的主人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了起来。 她是文歌,也是云祺,所以当身旁的女奴问她名字时,她为自己取名——云歌。 收回思绪,一旁的小姑娘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云歌姐姐,你听到他的话了吗,宫里要选人了,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素问激动得双眼通红,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写满了开心。 素问是云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素问和凌墨嬷嬷悉心的照顾,才让她安然活到现在。 云歌点头。 穿越到这个朝代,目所能及的,都是最惨痛恐怖的画面。 她们是战奴,山河国破,无所庇佑,只能接受胜利者给予的命运。大部分人愿意苟延残喘地活,只要有一丝生存下去的希望,她们都不会放弃。 云祺惨死在那几个太监的手里,尸身就像头顶的女奴一样,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渐渐化作白骨。文歌则在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生死未卜。 属于云祺的不甘,属于文歌的疑惑,让云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蝼蚁尚且偷生,就算这一世的命再不值一提,也是上天给她的重生的机会,她必须好好把握。 云歌和素问猜测的没错,果然,宫里来的嬷嬷一下子就选中了她们。不仅仅是她俩,那些稍有些姿色的,耐看的,或者有些才艺的,通通被挑了出来。 至于人老珠黄的,或者身体上有残疾不能痊愈的,进了官宦人家也不能做工,倒不如留下来,安享剩下的时间。 凌墨嬷嬷就在这留下之列。 “嬷嬷……” 素问依依不舍。 被抓后,她就和凌墨婆婆相依为命,如今分离,怕此生就不能相见了。 “好孩子。”嬷嬷握着素问和云歌的手:“路上照顾好你云歌姐姐,她的病还没好利索,若是伤了风寒,怕又要烧了。” “我会的,只是嬷嬷要一人留下来,以后谁来照顾嬷嬷啊……不行,我去找管事的说说,把嬷嬷带着。嬷嬷不是最好的绣娘吗,能干活的。” 凌墨嬷嬷按住素问,摇头示意她不要乱动。 “嬷嬷眼睛不好用了,还能做几年活呢?本就是该死的,能多活这些时日已是不易了。”嬷嬷不舍地看着她们:“倒是你们,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份罪。到了官家,可千万不能耍孩子脾气,记住,保命是最要紧的。” 嬷嬷话音刚落,狱卒就给她们上锁了,粗而坚固的铁链,将女奴们捆绑在一起。 “嬷嬷……”素问眼泪簌簌。“嬷嬷要好生照看自己,等我们回来。若我能站稳脚跟,定会回来接嬷嬷的。” 凌墨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哪怕知道,希望是何其渺茫。 告了别,一行人便启程了。 这一行,分为官奴和宫奴,分行在囚车两侧。囚车里坐着的,则是要处死刑的罪奴。 爬上地牢,走出臭味熏天的奴隶营,云歌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不过,脚踝上那沉重的锁链,狠狠地磨着她稚嫩的脚背,每走一步,疼痛都在无情地提醒着她,艰难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端国是大楚的附属国,凤昭帝开疆破土,从湘国的手里夺下了这片土地,地势虽偏,却是整个湘国最最肥沃的土地了。 凤昭帝的九皇子段景毅奉旨掌管此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然,这里的民不包括她们这些卑微的奴隶。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整整一月,狼烟四起,战火燎原。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血水化作一条恐怖的红河。 大火将一切都焚烧尽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活下来,已是幸运的了,战争让她们失去了平等的家园,甘愿成为最低等的奴仆。能活下来,她们不在乎方式。 彼时从素问的口中了解到这些,云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是云祺时,她只记得一次又一次的捷报,一道又一道封勋的圣旨,却不知,在大楚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还有那么多人,正经受着炼狱的痛苦。 云歌甚至有些窃喜,还好她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否则,那将是怎样痛苦不堪的遭遇啊。 第七章 进端王宫 宫门前,聚满了端国的百姓。 端国富足,百姓们体态丰腴衣着光鲜,奴隶们则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亡国的屈辱感让不少女奴都低着头啜泣了起来。 “战将军,这批湘奴集结完毕,请将军指示。” 云歌抬头看去,小将正单膝跪在马前恭敬地请示着,马上的是一银甲将军。枣红的战马,高傲地扬着头。他勒紧缰绳,马呼哧了几声,终得安耐住烦躁,顿了两下,停在了原地。 目光上移,是盔下刀削斧凿的侧脸。 “罪奴何在!” 小将立刻跑去,将牢车上的草席掀了下来。 罪奴一露,人群之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百姓们的唾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若不是有军队守护,怕是都要抡起拳头打了。 “带上来。” 一声令下,几个身手矫健的小将立刻把罪奴拖拽了出来。 战肖扫了眼奴隶的队伍。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常年征战闪着暗蜜色的光泽。一双剑眉英气勃发,漆黑的眸子宛若琉璃珠,毫无杂质,透着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女奴们都低着头,唯独云歌不同。 他未得细看,就又偏过了头去,因为刑场已经就绪了。 云歌不知道台上那一排锦衣都是何人,只听到冗长的旨意宣读完毕后,奴隶们那极其痛苦的哀嚎声。 罪奴,大多是残兵,是为湘国身先士卒却没能战死的战俘。他们之中不少都背负了大楚将士的性命,故而被定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看着同胞被抬上了火架,奴隶们都惊恐万分。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几条人命,不仅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得到端国百姓的拥护,还能震慑住奴隶之中不安分的,让他们为敌国尽职尽忠。 “云歌姐姐,我怕……我好怕……” 云歌没有女奴的记忆,表现得冷静,素问可不然。 她泪流满面,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即便表现得比同龄人成熟,但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见到自己国家的人要被活活烧死,任谁都会心生恐惧的。 云歌转身刚想安慰她,就见队伍后面,几个哭泣出声的女奴被拖拽了出去,看守队伍的狱卒正寻声向她们这边看来。云歌立刻捂住素问的嘴巴,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 观刑,是审核的一部分,不论是宫奴还是官奴,必须清白。 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油腻味道,油洒在干柴上,刚沾染到火星,立刻火光冲天。 云歌紧紧地抱着素问,努力隐忍着心底里那一阵恶心感,百姓们都在欢呼雀跃,没有人意识到,这场刑罚是多么残忍。 成王败寇,或许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然而现在,她转世成为女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她,将来要面对的,是更多的艰难险阻。 最后看了眼被拖拽出的女奴,端国的士兵将她丢在角落里,狠命踢踹,直到断了气才罢手。 都是想要个活路而已,人命,在这个时代,就是这般的不值一提。 高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华丽绝美的宫殿屹立于蓝天白云之下,琉璃瓦闪烁着璀璨而庄严的光辉。 云歌的心情一阵复杂。 端王段景毅是段景瑞的九弟,两人不睦,关系颇为微妙。凤昭二十三年,端王回朝,成了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之一。凤昭帝殁,段景毅险些坐上皇位,还是开国大将军,云祺的父亲云度,在关键时刻出兵镇压,稳住了朝局,成就了段景瑞的百年基业。 眼前的一切,和记忆出现了偏差。 如今的段景毅还在端国,湘国的奴隶还尚未分配完毕,大楚还在凤昭帝的手中。湘国国破在凤昭十五年,按着时间推算,现在她的所在,至少应在云祺死去十年前才对。 十年前,云祺还未见过段景瑞。 十年的时间,足够了…… 段景毅是她接近段景瑞的唯一机会。 云歌紧紧地捏着拳头,云家的劫难和冤屈,云祺的含冤而死,她定要讨回个说法。 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不知晓,就算前方的路会更加艰辛,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曾经的自己。 …… 净身,检查,然后训练。 管事的女官很是严格,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习端国的礼仪,繁琐的宫廷礼仪对云歌来说并不是难事,可素问学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经常被管事宫女责罚。好在她的个性开朗活泼,并不往心里去。 一个月后,她们依着平时的表现和成绩,被分配到各自的奴所。奴隶并不比宫女,因为有奴籍,是最低等的人,所以都是做一些粗使的活计,不能出现在主子面前。。 不过也有些好的,比如茶奴。 云歌平素的表现就很不错,从没有出过差错,再加上她容貌上佳,乖巧伶俐,便是茶奴的最佳人选了。 素问则被分配到稍稍逊色的事花局,负责栽培各宫陈设的花朵树木。虽然要日日与泥土为伴,但也是个轻松的活计,总比各宫的苦力要好上太多。 云歌是茶奴中最出色的,被如愿分配到了端王后的宫中。 在王后宫中,云歌处处小心,所有分内之事,事必躬亲。其他先来的女奴,见她如此好使唤,就故意欺辱,让她把她们的活儿也一并做了,云歌却毫无怨言。 她知道,茶奴在奴隶中的地位再高贵,在端国的人心中也不过是奴隶而已。卑微的地位,是没有资本去反抗的,与其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较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静待时机。 经过她的观察,发现这王后表面上宽和仁厚,其实却是个两面的人物。明赏昌姬伺候端王有功,心底里却存着暗妒,找了机会赐死了昌姬,将她的尸身扒光了丢出了宫去。 端国不比大楚那样辉煌富饶,可底子里是一样的,有了云祺的例子,云歌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小心。 宫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旧的一波没了,新的一波就又进来了。她就这样在这人流更替中,熬过了第一个年头。 第八章 暗流涌动 整整一年,她从未见过段景毅。 一是因为端王后长了端王十岁,是圣上指的童养媳,与端王感情并不深厚,也不得宠。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湘国的战事尚未平息,不断有湘国旧部前来叨扰,他身为端王,平定边关叛乱,定要亲力亲为。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腊月,屋内放置了十几个火盆仍觉不足。花园中的冬梅生得极好,迎风裹霜,风姿绰约,暗香幽幽,沁人心脾。 云歌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气节,喜欢它的隐忍。 失神片刻,云歌转过头来,继续谦卑地跪伏在地上。 “大王自来到端国,还从未对谁感兴趣过,妹妹可是独一份恩宠呢。按理说,美姬妹妹宫中的份例该是不缺的。就是不知,今日这身装扮,是故作谦卑呢,还是在给我们姐妹们脸色看,亦或是,你不满王后的赏赐,偏要替咱们做一个勤俭持家的表率呢?” 说话的是王姬,她生得媚态十足,一双凤眼流转妖娆,鬓眉微挑,别样的威严。 话音刚落,正说话着的姬妾们的目光,都纷纷被吸引了过来。 美姬头顶上的祥云鬓,只简单簮了几朵碧玉的梅花,粉嫩的罗裙上,领口用貂毛点缀。冬鞋上则是一对儿秋海棠,没有半分珠宝粉饰。这身打扮,简单而不失礼数,没有任何越矩之处。但偏偏在年节下,众姬妾皆盛装出行,她便显得有些不同了。 美姬立刻慌张地跪在地上:“王后娘娘恕罪,臣妾以为如此装扮是对王后娘娘的谦卑,并没有半分不敬之处啊。还请王后娘娘和诸位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寒心。穿得寒酸是敬重王后娘娘,咱们姐妹华服出席娘娘的盛宴,就是对娘娘的大不敬了?” 念及各位姬妾随端王来到端国,不能返家探望亲人,所以王后特地准备了家宴,安抚大家的思乡之情。参加宴会的姬妾们,都是穿着新年王后赏赐的布匹制成的衣裳,唯独美姬不同。听了王姬挑唆的话,大家嫉妒美姬得宠的不满,都显现了出来。 “大王宠爱妹妹,年前还赏赐了许多大楚送来的糕点布匹,妹妹素来不与我们来往,还以为能借着王后娘娘的光看上一眼呢,没想到,妹妹连王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偏不让咱们瞧啊。” “就是,舍不得穿就说舍不得穿,小户人家出身的又不是你一个。小嘴倒是蛮甜的,黑的都说成了白的,难怪大王喜欢,特地顶着百官的压力,将你从万花楼里弄回宫。若是咱们,怕是连宫门口都进不得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一阵哄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美姬是唯一未自大楚跟来的姬妾,去年入秋时分入宫,人如其名,样貌极美。只可惜,出身不好,身处风尘,入宫前曾受了不少大谩骂和嘲笑,然而,段景毅执意如此,最后王后和太后也只能同意了。 这不是美姬第一次遭受排挤了,段景毅从不入后宫,唯独美姬那里不同,如此前后对比,自然会引起极度的不满了。 云歌的角度,看不清楚美姬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隐隐颤抖的身体,可即便嘲讽得那般难听,她也没有反驳,乖巧听话得,更像是一个卑微的宫人。 王后适时地开口了,温柔地劝说道:“好了好了,妹妹们都少说一句吧,才过了年,莫要因为一点衣着之事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美姬你也起来,大家都是直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是……” 美姬站起身,不敢再抬起头。 有王后的话,谁也没有再讽刺美姬半句,大家又说了元宵节晚宴的诸多事宜,待夕阳西下才纷纷行礼退去。 王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那温柔和煦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眉宇间有了些许倦怠。王姬机灵地走上前来,示意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亲自给她揉捏穴位。 “舒坦了?” 按摩了一会儿,王后才轻轻挑眉。 王姬吐了吐舌头:“王后娘娘莫怪罪,臣妾也是想借机灭一下她的气焰。仗着大王的独宠,美姬那眼睛都要长到后脑勺儿了,不提醒一下她的来处,他日定骑到我们头顶上去。” “你呀……” 王后缓缓睁开双眼。 “娘娘有所不知,她不仅使了媚术入宫,前几日还求大王,将她的哥哥安在南城五十里外做了亭长。听闻这个人不学无术,也并非美姬血亲,乃是花楼的管事的,看美姬飞黄腾达就认了妹妹。亭长是要掌管一方百姓的,他那样的人,一朝上任,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竟有此事!”王后嘴上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惊讶。 坐起身,柔软的大氅轻轻划落,在她身后的软垫上绽放开来。 “她入宫本宫并没有制止,是看在大王失意于圣上,有个新人在身边也能得到些许慰藉,没想到,竟然是个狐媚的东西。” “正事呢,”王姬立刻跪在地上:“这些话,臣妾若无证据断不敢乱说的。宫中姐妹长年见不到大王,得知此事,都是敢怒不敢言,还望娘娘替我们做主啊。” 王后摆摆手,示意王姬起来。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了。不过,此时涉及到朝政,不该是后宫能干涉的。你且回去告诉其他姐妹,不要继续流传,以免让大王烦心。至于她哥哥的事……让本宫想一想,找一个折中的方式处理吧。” 王姬得逞地勾起唇角,她厌恶美姬,能让美姬不顺,她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主子们演戏。 比起王姬,王后更加厌恶美姬,美姬兄长做亭长之事,不是王后,也不会传到后宫人的耳朵里。 内室,香炉上燃起袅袅香烟。王姬退下了,云歌刚想随着其他茶奴离开,忽然,王后叫住了她。 “你叫云歌是吧。” 云歌的脚步定住,这还是第一次,从王后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立刻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是。” “本宫听掌宫说过你,是个聪明严谨的孩子。”王后甜美温柔的声音,听得云歌不寒而栗。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 第九章 王后重用 云歌乖顺地爬到王后的脚前,任由王后轻轻地勾起她的下颌,端详她的容貌。 在看到她明亮的双眸时,王后的眼中也是一亮。 “不施粉黛,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若是稍事打扮,一定艳压群芳啊。” 云歌心中一沉,赶忙后退,重新伏在地上:“云歌是娘娘的人。” “不错,果然机灵。” 头顶,传来王后满意的赞美:“难怪掌宫极力举荐,不仅生的漂亮,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忠心事主。” “……” “刚刚本宫和王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王后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头前:“本宫十六岁就进宫了,那时大王还是个刚过六岁生辰的孩子。十年来,本宫处处小心翼翼,将大王的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今,进了端国,做了王后,家大了,事情就更多了。后宫之事,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都是女儿家的心思,只要小心疏导,就不会出错,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不同其他姬妾,是大楚带来的,美姬是端国本地人,往前了说,就是湘国人。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若是起了祸国殃民的心思,便是置大王于险地,本宫不会容她。你能明白本宫的心思吗?” 云歌点头唯诺,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和她一个女奴说起这些事。 王后微笑着扶起云歌,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本宫观察你很久了,在栖凰殿,你从没出过错,旁人欺辱你,你也知道忍耐。如此礼教,想必在湘国,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云歌低着头,王后的礼遇,对于奴籍的人来说,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可是,殊荣越大,就越难承受。 云歌的波澜不惊,让王后心底里的那份欣喜更加深刻了。若是普通的女奴,能碰到她的手,早已激动得不能自已,或是跪谢,或是慌张,而云歌,太过平静了。哪怕她提到了她过去的身世,也没能即刻恫吓住她, “本宫要你知道,不论你的过去如何,本宫都不会追究。你方说过,你是本宫的人。这句话,最好牢牢记住,一辈子刻在心里。” 云歌抬起头,第一次迎视王后。 四目相对,王后竟觉得,气势上自己已略逊一筹。 “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呢?” 云歌的话不多,却句句讨喜。无需王后多加铺垫,她已经揣测出了她的意思。 “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王后拍了她手背两下,轻声说:“美姬的身边一直缺人,不如,你去伺候吧。” …… 离开栖凰殿的前夜,云歌去膳房找了师父吃酒。师父蔡弦一边倒酒一边摇首慨叹:“你这孩子,命苦……” 漆黑的夜格外幽静,正值膳房温火的时间,蔡弦知道云歌就要离开了,特地换了值夜的班,找了这个机会给她送行。 蔡弦是膳房的三级伙夫,级别类似于现代后厨里剥蒜或者洗盘子的伙计。他的菜菜如其名,并不怎么样,能从大楚跟到端国,还留在王后身边伺候,都是因着一手祖传的酿酒手艺。 云歌初来栖凰殿时,经常劳作一天都吃不上饭,便趁着温火时分,大家都入睡时,来厨房拿吃的。一来二去,认识了蔡弦,还拜他为师,学了酿果酒。 有蔡弦庇护,云歌平素固然累些,却没有被真的饿着过。 “师父何出此言啊。” 云歌难得放松下来,啃着师父偷藏的鸡腿,喝着师父亲做的梅酒,心中一阵满足。 “你以为美姬那儿是什么好差事吗。” “不是吗,”云歌笑道:“她是湘人,不打骂奴籍,去她宫里伺候都喊上三两银子了,我得了这个机会,师父该为我高兴才是。” 蔡弦叹了口气:“好差事……哼,但愿如此。旁的我不知,她入宫以来,从未让女奴近身伺候过,枫天阁的奴籍做的都是粗使活计的。说是避嫌,无性命之忧不错,可哪有在这里轻松自在啊。你的小手,是沏茶送水的,不是砍柴洗衣的。在这儿你把王后伺候好了,还有机会脱离奴籍,可去了那处……” “原来,师父是担心我去吃苦呀。” “何止吃苦,你和其他女奴不同,你是赏过去的,不是分过去的,宫女都不能一张嘴吃两家饭,更何况是你这样小小的女奴。” 云歌乖巧,蔡弦打心里喜欢。他伺候主子半辈子了,知道其中的厉害,就更加舍不得云歌这个小徒弟了。 云歌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醇液,划过食道,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连师父都看出来了,饭,是两家的……” 王后表面上对待后宫宽和,知道端王独宠美姬,知道美姬出身卑微,也待她一视同仁,其实,那不过是她身为后宫之首的表率而已。 整个后宫最想除掉美姬,就是王后了。 至于美姬,身处险境,唯有示弱才能谋得生机。从今日她着装朴素,遇事冷静,不与人冲突等等,就足以见得,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有昌姬做例,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表现得不惹眼才是生存之道。而今日过后,两者之间微弱的平衡,就要被她这小小的女奴打破了。 她此番被指派到美姬身前伺候,的确是不简单的。 云歌想了想,问:“徒弟还有一事不明。这亭长是一方百姓之官,审查的机制该十分严格才是,为何美姬的兄长那般不学无术,还能得到职位。” 蔡弦摩挲着下巴:“你说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听闻是大王亲自任命,故而越过了审查的制度。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大王求贤若渴,爱才如子,那战肖将军不也是从路边捡的嘛。旁人都说那人不堪,但我觉得并非如此。大王处事果决,不任人唯亲,重用此人,想必是看到他有些才华的。至于传言,五十里之遥,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 “那人真的是美姬的兄长?” “美姬入宫,无亲无眷,我也是才听说,她还有个义兄。” 云歌了然地点点头。 又吃了会酒,见蔡弦有些微醺,云歌才起身告别,临行前,她将身上所有的铜钱全部孝敬给了蔡弦。 蔡弦除了酿酒,还负责出宫采买,宫里宫外的消息,属他最为灵通。 简单的打听,已让云歌明白了处境——一个不小心,枫天阁很可能是她的葬身之地…… 第十章 初次拜见 拜见美姬前,云歌按照习俗沐浴完毕,赤足走到镜前。被水汽熏蒸,她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红晕,精致的五官也显现了出来。 莫说旁人,初次见到这模样,就连云歌自己都有些惊艳。 这个身体的主人,不过十二三岁而已,竟已出落得这般好看,再长些时日,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手指缓缓地落下,云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迅速扭开,把里面褐色的粉末厚厚地涂抹在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皮肤,立刻变得粗糙了起来。 这是用粟米粉、香灰粉以及桂木皮汁成比例调和而成的,她将现代中医的手艺巧妙地利用起来,做了这伪装的面皮。 宫中不缺美人,有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就是招惹杀身的祸端,所以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宫女不耐烦地喊道:“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云歌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指尖触碰到藏在衣角里那颗如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那是王后对她的‘嘱咐’。 想起初入栖凰殿时,昌姬那死不瞑目的惨状,云歌紧紧地捏起拳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湘国曾是怎样的出身,可那句‘你的过去如何本宫不追究’已经将她彻底地捆绑在王后这边了。 “奴婢拜见美姬娘娘。”云歌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如水。不似初次来的奴隶那般胆怯懦弱,也没有因为自己曾经伺候过王后,举止上有任何越矩。 美姬靠在芙蓉榻上,见云歌如此,粉唇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上下打量云歌,灰色的粗布棉服,袖口处还有多处补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奴籍的纹理之间,却比宫人的布衣还要华丽几分。长发黑而浓密,简单地盘在头顶。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面,虽不似旁人白皙,但能看得出美人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地垂着,浓密的睫毛下,宛若清泉。 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可偏偏如此,却让美姬很是不舒服。 可再不舒服,她也是王后赏赐的奴隶。 故意不做声,云歌就那样跪着,殿上静悄悄的,良久之后,连一旁伺候的宫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打算。 云歌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而耐心,超脱世俗的淡然清雅。 美姬缓缓拿起桌子上的羹汤:“免礼吧,今日晨省时王后娘娘还同我夸赞你,说你是栖凰殿里最机灵的女奴,今日看来,果然不凡。” 能安耐住自己的情绪,在陌生的环境里淡定处之,就足以说明她的不简单。 “王后娘娘谬赞,云歌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 云歌依旧伏在地上。 美姬的戒备提防,她早有准备。从进入枫天阁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如此疏远的态度,甚至连沐浴都要宫女在一旁看守,可见王姬说的并非多时夸大其词。这个美姬,的确有很多地方是有不敬之心的。 “能做好分内之事已经是很不易了,你且不要拘着了。我这里不必王后娘娘那边,规矩多的,活儿也多。王后娘娘是丞相之女,书香门第,于我而言,那是云泥之别。我呢,平时只喜欢喝些甜汤暖羹,最品不得苦涩的香茗。枫天阁里,还从未有过茶奴呢。若你只知奉茶,那我该如何安排你的差事呢……” 美姬为难地说道。 一旁的掌宫明白了美姬的意思,立刻提醒道:“娘娘,奉茶之道与烹饪之道也算是息息相通的,奴婢以为厨房里正好缺少个打杂的,云歌姑娘聪颖,不如让她去厨房里学着做甜汤,想来,她很快就能胜任的……” 话音未落,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回荡开来。 掌宫立刻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 云歌微微皱眉,掌宫再怎么说,也是一宫的主事,这个美姬,竟然当众出此狠手。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美姬冷冷地问道。 掌宫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 “云歌是王后娘娘体恤,忍痛割爱给我的,怎么能随意打发到厨房做打杂的!你这混账奴才,白在宫里做这些年了,这话传到外面去,宫里人又要说我僭越犯上了!” 掌宫立刻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奴婢糊涂,不知轻重,奴婢自己掌嘴,奴婢知错了!” “好了好了!”美姬不耐地摆了摆手,让她停下:“你知道错与我说什么,该向云歌姑娘道歉才是。” 被点到名字,云歌微微抬起头。 美姬面带讽刺的笑容:“你如此侮辱云歌姑娘,就是在侮辱王后娘娘。云歌是王后娘娘的心意来着,平白让你们这些奴才给糟蹋了,这不是打我的脸么。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轻重,我以后还能指望着你们做什么?!” 满屋子的宫人,因为美姬发怒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场面很是壮观。这怕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奴隶而受到主子的责骂吧。 这记下马威,算是断了她在枫天阁的所有活路了。此时殿中的大家,怕是对她怨毒更重了吧。 “娘娘息怒。”云歌适时开口:“奴才既来到枫天阁,就是娘娘的人了。奴才愿意去厨房,为娘娘打理饮食。” 美姬故作怜惜地说:“可厨房那种又累又脏的活儿,你怎么受得了。” “奴才出身奴籍,原本就是该做这些的,还请娘娘准允。” 美姬满意一笑:“即使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你了。你们几个,带她去厨房熟悉一下环境吧,然后整理出一间房,供云歌姑娘居住。记着,一定要打理好,否则就等着吃板子吧。” “是!” 云歌又行了礼,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几个宫女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云歌回首看了看那缓缓起身的掌宫,她的脸上全然没有恐惧,好像刚才被责罚的人不是她一般。美姬刚开口,她就已经为她准备好去处了,看来,是美姬的心腹无疑了。 掌宫是大楚带来的,理应效忠王后才是,却能在短时间内,被美姬所用。 这个美姬,果然不容小觑。 第十一章 遇黑衣人 云歌被宫女引到‘厨房’,说是枫天阁的‘厨房’,其实却是奴隶所里一个废弃的小厨房,现在用来储备杂物,和美姬小厨房并不出一个地方。 云歌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破烂的小屋,迟疑的功夫,就听见身旁的宫女讥讽地冷哼道:“看什么看,刚不还说你本就是该做这些的吗。娘娘仁慈,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以后,这奴隶所的杂活儿,就都靠云歌姑娘你了。这间小屋是你住的地方,别怪我们安排得简陋,枫天阁就这么大的地方,可不比栖凰殿。奴籍原本是应该挤在一处的,有这么大一间小屋,已经是娘娘的厚待了。”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云歌姑娘说话。”另一个宫女冷嘲热讽:“你没听到娘娘刚才说的,云歌姑娘是王后娘娘的心意,对云歌姑娘不敬,就是对王后娘娘不敬。” “哼哼,一个女奴而已,就自诩是王后娘娘的人,可真是笑话。一月之后,王后娘娘怕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宫人们最喜欢看主人的脸色了,掌宫是她们的管事的,美姬是她们的主人,掌宫因为云歌而受罚,美姬明显就是不喜欢她,这些人自然不会给云歌好脸色的。 云歌面容平静地低着头,转过身来,谦卑地说:“多谢姐姐们指路,云歌定不会辜负美姬娘娘的嘱托,做好分内之事的。以后还要姐姐们悉心照拂,若有不妥之处,请多担待。” 谦和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因为被讽刺而心生不满。 “谁是你姐姐!” 宫女们冷脸,可又觉得和云歌较量无趣,就甩袖走掉了。 小院里空无一人,寒风阵阵,云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推开小屋的门,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先坐了下来。 美姬不会允许她接触到自己的。美姬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后忽然赏赐奴隶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永远地和自己隔离开来。 “这药是沁炼草萃取而成,见血封喉,一粒就足以让人在毫无察觉地死去。你只需要将它放在美姬的饭食里,就算完成了任务。”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念着自己的处境,云歌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她根本接触不到美姬,更别提下毒了。 若长此以往,便真的像那个宫女说的那样,会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过,枫天阁是段景毅最常来的地方,想接近段景瑞,枫天阁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是死路一条,也要来试试的原因。 …… 半梦半醒中,寒风忽然拍打在她的身上,她寒颤了一下,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 黑暗之中,一个黑影正躲在门板之后,见到小屋里还有人,也是一怔。 四目相对,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美姬娘娘有令,仔细搜,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是!” 美姬要抓的人,正是眼前之人。那人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发出任何声音。云歌也不敢轻举妄动,迅速打量此人。 他一身夜行衣,应该是有备而来。美姬的枫天阁在王宫的深处,他能达到此处,说明身手矫健。 行刺? “你……”黑衣人从黑暗处缓缓走来,声音低沉而恐怖。 云歌怯懦地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自己,故作胆怯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枫天阁……” 见她穿着女奴的衣服,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猜想该是枫天阁犯错的奴隶,黑衣人顿时放松了警惕。 “姑娘别怕,我不难为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她仍旧发抖,他蹲下身简单地解释:“我并非歹人,是成德殿的太监,冒犯了主子被罚禁足,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实在受不住,这才偷偷跑出来找些吃的。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被枫天阁的守卫发现了。姑娘怕被牵连,就当没见过便是,我这就离开。” 他边解释,边撕下一块布缠裹住脚踝,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后窗。 成德殿?端王幼弟的住处…… 柳暗花明,想不到她还有机会和小殿下的人有所接触。 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那窗通向后院,此时侍卫必定前后合围,公公别做傻事。” 云歌扫了破败不堪的屋子,目光落在一垛干柴上面。 “那里,你躲进去,我保证你没事。” 黑暗之中,黑衣人迟疑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清灵,就像山谷之中的百灵鸟,十分好听。不同于普通的女奴,大多是怕担事儿的,眼前这个女奴,虽然是受了责罚的模样,但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惧死。 “为何帮我,即便我是伺候小殿下的,也不敢保证一定能保全你。被发现了,我一顿板子罢了,你可能会没命的。” 她不过卑微的女奴而已,不比宫人们是从大楚带来的,湘人,在这端王宫里,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与夜闯枫天阁的人牵扯,她必定是死路一条。 “哪要那么多理由,如果非要个的话……”云歌快速说:“挨饿,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只求公公,在我饿肚子的时候,赏一块馒头便好。” 枫天阁闹得动静极大,奴隶们尖叫地从处所跑了出来,冰天雪地间,有的还没来得及穿上袄子,冻得瑟瑟发抖。 侍卫们嫌弃地瞥了眼园子里的女奴们的,冷声问道:“方才巡夜,见一歹人潜入,你们可见过?” 女奴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知道擅闯姬妾处所是什么罪名吗?谁一时犯糊涂,私藏歹人,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要仔细想清楚,再行回话!” 女奴们个个抖如筛糠,却还是摇头。 侍卫长摆手,一行侍卫冲进处所,劫匪似的一阵翻找。陶盆瓦罐被砸得碎了一地,草席被扔到了门外,撕成两截,柜子更是全部放倒,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走出来,向侍卫长报告。 管事嬷嬷笑呵呵地走过去,伏首说道:“侍卫长大人,这奴所里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不可能藏住人的,而且这个时辰,女奴们大多都睡着,便是真的有贼人经过,也不可能见到的。” 第十二章 机敏应对 侍卫长点点头,扫了一眼院子,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破败的草屋上面。 “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女奴们用饭的地方,奴隶每日就一顿饭,还是用小厨房剩下的,便不需要那间屋子了,现在装些杂物用的。” “你们去查看!” 管事嬷嬷跟在侍卫长后面,心中对他蛮横的行径已有些许不满,奈何他是枫天阁的侍卫,也只能默许。 云歌听着外面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斜躺在干柴上。侍卫蛮横地踹开房门,木板门被踹飞,整个倒在了地上,云歌立刻尖叫起来:“啊——是什么人!” 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侍卫立刻拔剑出鞘,警惕地指向云歌。火把照亮,才发现,躲在里面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奴。 王宫里有规定,子时之后,奴隶们必须回到处所,不得随意走动,云歌单独出现在这里,是很不合规矩的。 嬷嬷立刻解释道:“这是今天新来的女奴,美姬娘娘让单独安置,还没来得及给她腾房子,就暂时住在这里了。” “新来的?” 侍卫长缓缓走近,越靠近,云歌那精致的五官就看得越清楚。 “登册了吗?” 侍卫长蹲下身来轻轻地挑起云歌的下颌。 没有登记入宫册的奴隶,就是没有主人的奴隶,在宫中十分少见,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么下场一定是十分悲惨的。 侍卫长的嘴角露出了邪肆的微笑。 他的意图明显,管事嬷嬷见状,有些焦急。她知道这些当兵的是如何的招惹不起,即便强占奴隶是冒犯了主子,可美姬毕竟是湘人,在宫里的地位本就不高,想必不过训斥几句而已。 她有心制止,却没有开口。 于她而言,云歌不过是还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奴而已,想要在枫天阁保住饭碗,让自己的奴隶房今晚平安,舍弃云歌也是没什么的。 然而,正是这原本应该像其他女奴一般对侍卫畏惧不已的女奴,在管事嬷嬷犹豫之际,竟抬手,用力推开了侍卫长的手,冷声呵斥道:“长官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没有料到,一个卑微的女奴,竟然敢公然呵斥一宫的侍卫长,还动起手来反抗。 云歌站起身,不卑不亢:“想必长官是抓贼心切,自乱了方寸。那奴婢斗胆向长官解释一下。” 侍卫长切齿,云歌故作不见:“奴婢本是栖凰殿的茶奴,王后娘娘特地赏赐给美姬娘娘的。” “那又如何。” 侍卫长打量了一番她居住的屋子,破败不堪,四壁透风,连奴所人叠人的环境都不如。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不出几日,就会被冻死的。 “奴婢进枫天阁仓促,名字虽未编写在册,但却是王后娘娘亲自任命,带着嘱咐来的。王后仁德,特别照看美姬娘娘,这件事阖宫皆知,本是一段佳话。若王后娘娘前脚送进枫天阁的女奴,晚上就被枫天阁的侍卫收了,知道的是一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姬娘娘亲自赏赐的呢。如此不给王后娘娘颜面,岂不是坐实了美姬娘娘的大不敬之罪?” 侍卫长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王后娘娘最近赏赐给了枫天阁一个女奴,但却并没有想得这般深。 “长官别看这屋子简陋,却是美姬娘娘亲自赏的,让奴婢一人独居,可见娘娘的用心良苦。长官是枫天阁的长官,该时刻为娘娘着想才是,怎能让娘娘担此罪名呢。” 被女奴叫喝,侍卫长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云歌的几句话,的确是将他唬住了。 枫天阁的女奴,他也曾碰过不少,美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训斥过他,而今被一个小小的女奴驳了脸面,心中很是复杂。 眸光一转,他冷笑道:“本侍卫长是来搜索夜闯枫天阁的歹人的,若赏你一个私藏歹人的罪名,便是王后娘娘,也未必会保你平安吧。” 藏在干柴后的人身影紧绷,云歌背手,在身后示意他不要做声。 “欲加之罪,倒也不是不可。不过,长官在搜人之前,还应三思。枫天阁自美姬入住以来,就没听过有歹人擅闯,怎的王后娘娘刚赏了奴婢就有了?这间屋子既是奴婢一人的,找不出至多是对王后娘娘不敬,可若是找出了……”云歌浅笑:“长官该做何解啊?” 侍卫长一阵语塞。 他不敢对王后不敬,更不敢给王后按上一个刺杀美姬的罪名,二种选择,都不是上选。 管事嬷嬷在旁打量了一眼云歌,瘦弱的身体,却透着如松柏一般的韧劲儿,即便在刀剑之下,仍旧心思缜密,果敢冷静。 管了这么多奴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歌这样的孩子。 空气有了片刻的安静,侍卫长进退两难的时候,管事嬷嬷适时开口了:“侍卫长大人,这屋子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什么人呢。其实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美姬娘娘的安全。若那贼人趁机逃到了娘娘殿中,伤害到了娘娘,那咱们的脑袋就都不保了。” 给了台阶,侍卫长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就适可而止了。 收了剑,她再次挑起云歌的下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奴,叫什么名字?” “云歌。”云歌被迫仰起头,目光坚定而平静地回答道。 “云歌……” 侍卫长颇有深意地念了一遍:“但愿,你真的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他侍卫也跟着离开了奴所。管事嬷嬷送走了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让大家回去睡觉,她快步走到云歌的面前。 云歌谦谦有礼地行了礼:“见过淳于嬷嬷。” 嬷嬷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胡乱堆砌的干柴。 “你既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性子。我不管你以前胆子有多大,有多受王后娘娘的宠爱,在我这里,一定要懂得收敛!” 她的话中别有深意:“还有,你只是个女奴,多管闲事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姬娘娘。旧主是你的荣耀,也是你悬在你头顶的刀子,明白了吗?!” 云歌重重点头:“嬷嬷教训的是,云歌受教了。” 第十三章 规避之心 方才权宜之计,她只能抬出王后当做挡箭牌,固然能得一时安稳,但也是犯了后宫的大忌。 云歌言辞犀利,眸光清明,嬷嬷知道她什么都懂得,也不再多说,晃了晃身子的转身离开了。 云歌抬起门板,按好了门,迅速锁了起来,确定外面是安全的,才扒开了干柴。 “出来吧,没事了。” 黑衣人拨开干柴,爬了出来,劫后余生,他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云歌姑娘,多谢相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快些走吧,小心他们折返回来。” 那人点点头,站起身,想了想又对云歌说:“我叫禹喜,他日若是姑娘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云歌笑了笑,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禹喜离开后,云歌关上窗子,再无半分睡意。 刚才她也是看在此人可能是成德殿小殿下的人,才出手相助的。今晚的事,她风头太过,明日也许整个王宫都会知道,枫天阁的女奴云歌,几句话就屏退了宫中侍卫。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想以低调的姿态,明日去拜见淳于嬷嬷的。这个淳于嬷嬷在宫中有点名气,处事狠辣,治理严明,很得各宫主子的尊敬。她的小聪明在她的管事嬷嬷淳于敏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 “她就是昨日冒犯侍卫长的小奴吗?” “胆子真大,我见着那长官的脸都铁青了,带着怒气离开的。” “曾是伺候王后娘娘的,自然比我们胆大些。只是,她为何不与我们同吃同住,要去住在杂物间里……” “听说是娘娘特地安排的……” 阳光在洒在晶莹的积雪上,发出亮晶晶的光芒,枫天阁的清晨,格外明亮。 宫人们来往穿梭于宫廊之间,一队洒扫的女奴经过,见到云歌,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腿脚麻利点,不许偷懒。大王今日回宫,即刻便会入枫天阁。院子里不许有结冰,石板上不可有尘土,殿内的香炉瓷瓶通通都要擦拭,不可有一丝灰尘。还有殿中的软垫,要弄得松软,铺上狐裘毯子。谁怠慢了大王,惹得大王和娘娘不高兴,小心吃板子!” 淳于嬷嬷命令着,回头见几个女奴在议论云歌,一棍子抽了过来,没打着女奴们,打的却是回廊的石凳,发出一声巨响。 “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呢!不想吃饭了是吧!” 女奴们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不一会儿,枫天阁就焕然一新。 云歌跪在大殿上,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从天刚亮一直跪到中午,腿都快失去知觉了,美姬才晃着妖娆婀娜的身体,从内室里走出来。 不似那日拜见王后,穿着朴素,今日她一身锦罗绸缎,发髻上的琉璃钗,一步三摇,华贵而大气,面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眉心用胭脂画就的梅花,称得她皮肤娇嫩如雪,吹弹可破。 见云歌还跪着,美姬轻笑了一下。 “忙着打扮自己,倒忘了你。云歌,你上前来。” 云歌立刻跪身上前。 “瞧你如此,我还真想不出你与昨晚那只身屏退侍卫长的女奴是同一人……”美姬抬手,轻轻缕了下鬓角:“大王传令,说一会儿会来用饭。他不喜欢别人打扰,平日里我都只留近身的人伺候着,其他的遣回去。可想着大王若是问起你来,再找人传你恐生怠慢,所以,你就跪远点,在榆树下的九曲长廊处等候吧。听到召唤,进来便是,若没有听到,也别发出声响惊动大王。”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美姬瞥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见了大王,你可如何回话。” “奴婢听娘娘的。” “你能听我的,那自是最好了。若要我说,你照常回话就是。只是一样,收敛你的性子。大王国事繁忙,来我这儿是放松心情的,不是为后宫之事烦心的。昨晚之事,你切莫提及,也不要表现得过分乖张,惹人注意。” 侍卫长是伺候美姬的,昨晚枫天阁的事,自然逃不出美姬的眼睛。云歌是王后赏赐过来的,美姬本就小心提防,昨晚她的表现,将更让美姬忌惮。 尤其是她的那张脸…… 这在显贵家族颇为常见,不得宠的女子,会将自己的心腹送到夫君的面前,以此换得宠爱。王后年长段景毅,两人感情不深,云歌又生得如此美貌……也许美姬是经过昨晚之事,才想到这点的。 侍卫长本不该当众调戏女奴,龌龊之事,该私下为之,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可见云歌的容貌是如何吸引男子。 想到这里,云歌以头顶地:“是,奴婢受教。” 她无意于此,可美姬一但对她产生了规避之心,那么她结识段景毅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想要接近,她必须打消美姬的疑虑才行。 跪坐在青石板上,彻骨的寒冷让原本已经发麻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云歌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牙齿在不住地打颤。她从路旁捡了一些雪握在手里,不断地摩挲,加速循环。 在冰天雪地里受冻,是美姬给她的教训。 云歌叹了口气,希望昨日那人,真的是成德殿的人,否则这份罪就是白受了。 小殿下段景旭是凤旭帝第十三子,很是崇敬他的兄长段景毅,云歌依稀记得那个只哭鼻子的孩子,体弱多病,却还是学着人家的模样,骑马拿枪。每日缠着她叫云祺姐姐,求着她学习功夫,甚是讨喜。 后来…… 云歌的眸光暗了暗。 帝王的儿子,都逃避不了权谋。而心思纯良的段景旭,注定是斗不过他那些工于智谋的兄长的。 那时,段景毅回朝后,风声正起,俨然众矢之的,段景旭作为他的亲弟弟,终不能幸免于难,遭右相陷害,误入陷阱,惨死廖州。 右相之子是段景瑞的门下之客,经历过云祺的惨死,云歌不由得猜想,也许杀兄弑父,本就是段景瑞的杰作。 第十四章 初见端王 段景毅是段景瑞最大的劲敌,段景旭是段景毅的左膀右臂,若是她,也会见招拆招,从敌人身边的人下手的。段景旭死后,他不仅分散了段景毅的精力,还遣散了相当一部分端国旧部,稀释段景毅的兵权。 云歌的指尖发凉,因为云祺的遭遇,她不敢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放肆。 她赢在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有机会应对和探究。 她也输在知道一切,前方的路太漫长,她不确定自己能否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回云氏一族。 她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她不想再见曾经的噩梦再度重来。 “怎么有奴隶跪在这里。” 思绪纷乱,忽然,一阵低沉而清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云歌抬起头,就见一个手拿佩剑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不同于那日,银甲护身,今天他穿了的一件素色的外衫,外披金丝绣的黑色大氅。 见云歌抬起头,那人眯了眯眼。身后的随从气恼:“大胆女奴,将军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无妨。” 战肖轻轻抬手,示意随从不要说下去。 他对她有印象,鹿三省处决那日,所有湘人都哀痛不已,唯独她,处变不惊,格外不同。当时他便产生了些许兴趣,本想行刑过后再仔细探究的,结果边关急报,就给岔了过去。 “女奴,你可知这是大王与娘娘前往浴汤的必经之处,大王每次来枫天阁用膳,都会去浴汤沐浴,舒活筋骨。无端被你阻拦,你会没命的。” 云歌心中一惊,恍若初醒。 她知道美姬想给她颜色看,却不知,竟下手这般狠。 那个浴汤是端王宫的温泉所在,也是段景瑞最喜欢的地方。宫中只有王室能进去沐浴,因为泉眼珍贵,伺候的人也只是近身的宫人,奴籍是断不可以接近的。 之前就有人在浴汤里投毒,现下她出现在了这里,不是在跪着等死吗? 云歌立刻磕了个响头:“奴婢不知,多谢将军提点,奴婢这就离开!” 这声响,倒让战肖毫无准备。 云歌想站起身躲开,可在寒风中跪了这么久,腿早就不听使唤了。身体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这样向后面的石阶倾倒去了。 “小心!”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云歌整个身体都坠入了陌生男子温暖的怀抱之中,很是舒服。 她抬头,接着,整个身体都僵硬在了那里。 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冷漠淡然的眼睛,以及刚毅的薄唇……他的头发披散着,额角的碎发随风飘动,坚实的肩膀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段景毅,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毫无准备。 诧异不过一刻,云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到了冰点。 她赶忙撤出,伏在地上:“大王恕罪!奴婢该死!” 怕什么来什么,她竟在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遇到了段景毅。 云歌心中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手上一空,段景毅睨了眼地上的云歌。方才的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可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起来。 “大王。”战肖拱手行礼:“臣有事禀奏。” “进去再说。” 段景毅声音冷傲,透着几分稚嫩。虽是一方之王,却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 “那这个女奴……”身后的太监轻声问道。 “拖出去吧。” 云歌后背发凉,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敢为自己求情,她是卑微的奴籍,在端王的面前,根本不配说话。可若不说,这次就难逃一死…… 美姬果然狠毒,竟毫无犹豫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太监们将她架起的千钧一发之际,战肖忽然开口:“是臣……”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战肖这边。 “什么?” 段景毅回头,面露不解。 战肖整理思绪,重新拱手说道:“是臣,让此女奴等候在这里的。” “哦?”段景毅看着他:“为何?” 云歌诧异地看向战肖。 “臣得知大王受伤,又不便宫里人知晓,所以安排了她。”战肖顿了顿,说:“见到大王无恙,臣便安心了。” 段景毅再次看向云歌,唇角轻勾。 “原来如此,既是将军的安排,那就交给你吧。” 说完,段景毅就径直进了枫天阁了。 太监把她放下,云歌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跌坐在地上,瞬间思索了许多,却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战肖将军有什么交情,能让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扯谎说情。 “奴婢……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是枫天阁的女奴?”战肖背手问道。 云歌点头,重新跪了回去。 “和你家主子有仇?” 云歌摇头:“不曾。” “那便是你自己不小心了。”战肖继续说:“国破家亡固然可怜,但也要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既然进了宫做了奴婢,该做好分内之事才是。” 云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赶忙解释:“奴婢并无此意……” “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要还的。” “啊?” 战肖浅浅一笑:“哈,逗你的。” 说完,也跟着队伍走进了内院。 云歌怔怔地看向战肖消失的方向,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还是那天在刑场上的冷面将军吗? 冷血焚人,手起刀落,云歌本以为,在战肖这样的将军心中,奴隶本就命如草芥呢。 可是,他却救了她。 殿内的情况,云歌跪在外面不清楚,遥遥看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以及瓷器碎裂的声音,就可知,今日的段景毅绝对不是来吃饭的那么简单。 直到段景毅和美姬离开,云歌才被安排到殿内整理一地的狼藉。就听方才在殿外伺候茶水的宫女低声议论着。 “早就听说大王不得圣上喜欢,而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不仅被发配到封地,受赏都不得回朝,也是怪可怜的。” “再怎样说,也是圣上的儿子,尊贵的皇子,只是一个庆功宴,不去又何妨。” “你懂什么,那是论功行赏的好时机,咱们端国比邻湘国,哪次战役大王不身先士卒,若说功勋,也该有咱的。圣上不许回朝,等同于当众折辱,大王不气才怪呢。” 第十五章 王后威胁 “也是,不过圣上为何这般讨厌大王呢,今儿我看大王的衣襟上渗着血,该是负伤回来的。圣上的儿子中,大王分明是最优秀的……” “哎,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一旁略显稳重的小宫女觉得话音不对,立刻制止:“大王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方才美姬娘娘不过说错一个字,就被罚跪了。我等都是下等宫女,可不能犯主子的忌讳的!” 几个人闻言,都噤了声。 云歌抬起装满碎片的布袋向外面走去,心中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年后封赏大典和春猎一同举行,云祺与父兄共同参加,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段景瑞,并深深被他的骑射功夫吸引。 第一次相遇,就是罪恶的源泉,若她能在此时出面制止,让云祺见不得段景瑞…… 可记忆中,春猎场上的确是没有段景毅的。那时,他受到端太后的牵连,不得凤旭帝喜爱,故而以戍守边疆为由,被留在了端国。 她想参与这段历史,就必须让段景毅得到回朝的机会才行。 该怎么做呢……她得仔细想想。 …… 那日后,段景毅就再也没有来过枫天阁。他在军营中受了湘国旧部的刺杀,身中一箭,加上旧伤未愈,就发起热来,每日修养在凌轩殿中。 美姬被责罚每日抄写女则,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这可忙坏了枫天阁上下,小厨房里一日三餐地换着花样儿地奉上珍馐,可她却都只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人也骤然消瘦了许多。 云歌被淳于嬷嬷挪了地方,换到了奴隶所和大家居住,一块草席上要挤四五个人,屋子里也只有一盆火炉,但这环境终究还是要比那个四壁透风的杂物间要好。 云歌感激淳于嬷嬷,她那日惹了祸,嬷嬷非但没有怪罪,还给了她活路,这是救命的大恩。淳于嬷嬷不喜欢银钱,她一年来攒下的,也都孝敬师父了,而今两手空空。 淳于敏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你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儿,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嘴上是霸道犀利的,云歌心中却明白,这个淳于嬷嬷是刀子的嘴,豆腐的心肠。 这夜,奴隶们刚刚做完活回到房间,还未就寝,一抹娇小的身影就闪了进来。素问眨着大眼睛,大量了一番众人,很快就捕捉到了躺在角落里的云歌。 “云歌姐姐,你在这里啊!” 云歌爬起身:“素问?”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呀。” “你怎么来了,眼看着就要宵禁了,你……” “不要紧,我揽了枫天阁的差事,是来送花儿的。最近美姬娘娘心绪不佳,王后娘娘想着美姬喜欢菊花,就让事花局每天将新鲜颜色的菊花送到枫天阁,一天三遍呢。我听闻姐姐挪到这里了,就求着嬷嬷让我来送花儿,也好能找机会见一见你。姐姐,我好想你啊。” 素问紧紧地保住云歌,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这不是见到了嘛。” 云歌扶起她,紧紧地握着素问的手,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个子长高了不少,还是那般活泼可爱,脸上的稚嫩未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拉上素问,走出奴所。 “姐姐,你不是茶奴吗,怎么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啊。”刚出门,素问就表达出了心中的不满:“姐姐离开栖凰殿,连着待遇都变差了。不如随我去事花局吧,那里的胡嬷嬷待人极好,每天能见到各种奇花异草,还有宫人亲自教导培育。现在,我已经能一个人种植百合和菊花了。” “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不过,我不能去事花局,在枫天阁也不错,淳于嬷嬷也对我很好……” 云歌顿了顿,又轻声问道:“这里没人,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素问微讶:“姐姐怎么知道的。” “就算你得了枫天阁的差事,也不能单独行动,更不能随便在别宫走动的。没有主子的嘱托,门外的侍卫也不会让你进。” 素问吐了吐舌头:“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王后娘娘今日午后叫我去了栖凰殿,明面上说的是枫天阁的菊花,却让我一直跪着。我的腿都跪软了,她才说明缘由,说思念姐姐。我的菊花种得好,她想让我剪一朵为美姬娘娘培育的菊花,送给姐姐。顺便替她问候你的平安。” 说着,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朵绿色的菊花。 “这是我自己研究的绿菊,姐姐看,美吗?” 云歌接过菊花,微笑道:“菊花在冬日里本就难得一见,这绿菊,更是稀罕的东西了,自然好看。” 素问不明缘由,被云歌称赞,很是开心。 “一宫的王后,还想着姐姐的平安,王后娘娘对姐姐可真好,” 云歌心头一紧,看着掌心的菊花,脸色渐渐白了下来,整个身体都仿若坠入了冰窟。 一夜辗转,云歌没有办法入睡。 皎洁的月光洒在掌心的菊花上,她缓缓握住花朵,放置在胸前。 进枫天阁不过五天,王后就按耐不住了。王后的意图很明显,她这边迟迟未给出消息,美姬也没有服毒,便找个机会催促起她来。 侧过身子,云歌粉唇紧抿。 她在找机会,一旦有了接近美姬的机会,她就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了。王后是端王宫的女主人,能为往后所用,她距离自己的目标也能更近一些。 可是,美姬就真的嚣张跋扈到必须去死的地步了吗。 她没有杀过无辜之人,若要因为达成自己的目标,去随意取人性命,那么她和段景瑞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王后料定了她会迟疑,就让素问来亲自给她施压。 王后知道自己和素问的关系,想保住素问的性命,她就必须确保毒杀美姬万无一失…… 漆黑的夜,一如她现今的处境,一眼望不到底。 王后是明主吗? 云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王后出生世家,城府颇深,手段更是狠辣无比。 这样的人,就像一朵罂-粟,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着极其危险的灵魂。 此刻的云歌,身处其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第十六章 两相试探 “你这小妮子,是找死吗?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甜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盛了出来。娘娘的胃口不好,指着它开胃呢,偏差点被你给毁了。毛手毛脚,进宫的时候,都是怎么学伺候人的。主子要你们,能做什么用!” 淳于敏说完,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一个小女奴的身上。 女奴不敢躲闪,咬牙忍受着,手上还残存着被烫伤的痕迹。方才她没有准备,用手直接拿了灶台上的甜汤,不想滚烫的温度让她一下子松了手,还好,灶台上的火炉有些深度,盛满甜汤的罐子并没有洒掉。 云歌做完洒扫,回来时,就发现淳于敏正在教训女奴。 小女奴泪珠滚落,淳于敏才狠声骂道:“现在给我端好了送过去,路上再出了岔子,遭娘娘责罚,别怪我保不了你!” “是……” 女奴小心翼翼地拿起罐子,可原本手就被烫伤了,皮肤正是敏感的时候,这罐子又回到灶台上温了一会儿,再拿起来简直是钻心的疼。 女奴咬着嘴唇,艰难地迈着步子,厨房距离美姬的寝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按着这个进度下去,她的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让我来吧!” 云歌几步上前,接过了女奴手中的罐子。 不同于女奴,双手被烫得发红,云歌的手触碰到罐子,就像没有感受到温度似的。 淳于敏眉心一皱,云歌赶忙解释:“这位妹妹手伤到了,奴婢担心,真的出了问题,奴所又不安宁了。奴婢曾是茶奴,习惯了沸水的温度。娘娘的膳食马虎不得,还是让奴婢前去伺候吧。” “你倒机灵……”淳于敏收起鞭子,冷声说:“娘娘正心烦呢,你确定要去?” 云歌点头:“伺候娘娘,本就是分内之事。” “那你便去吧。” 这些活儿本应该是宫女做的,近日美姬噩梦缠身,忽觉枫天阁的园子陈设不佳,非要换风水去霉气,就让几个宫女置办了。故而将端饭食的活,交给了奴隶所。 这是一次机会,云歌心存疑虑,却不愿错过。 跟在送餐队伍的最后面,云歌渐渐放慢了脚步。掀开盖子,甜汤软糯,散发着阵阵甜香。指甲里,是事先研磨好的毒药粉末,只要放进汤水里,今天,就是美姬的忌日。 云歌的指甲,慢慢靠近甜汤,犹豫不决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双精明的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云歌重新盖好盖子,她也暗暗地离开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美姬倒在软塌上,看了一眼桌子上丰盛的菜肴,没有胃口。懒得再看,她摆了摆手,身旁伺候的立刻将所有的菜肴原封不动地撤了出去。 才几日不见,她的面容已经添了不少憔悴,段景毅甚少与她生气,这一次动怒,她俨然成了全宫的笑话。今天去晨请,在王姬等人那边又受了一肚子气,更是不想吃东西。 云歌很能理解美姬的处境,她能进宫,脱离奴籍,得到如此珍贵的身份,都是因为段景毅的宠爱。若没了朕宠爱,她的境遇可能连宫中的奴隶都不如。世间冷暖,怕都要尝个遍了,又怎能不焦虑呢。 揉捏着太阳穴,美姬看了看那份甜汤,补充了句:“甜汤留下吧。” 那是她的最爱,她每次都会用上一些。 云歌又将甜汤放回桌子上。 美姬抬眼看她:“是云歌啊,枫天阁住的还习惯吗。” 云歌伏地回答:“奴婢一切都好,谢娘娘关心。” “你看那边的鸟笼,是不是很奇怪,里面一只鸟儿都没有。” 云歌顺势看去,果然在窗边,放了三个空空的鸟笼。不过鸟笼里还放着鸟食,还有几根小鸟的羽毛,可见里面是曾经住过小鸟儿的。 “那是我入宫时,大王赏的八哥。一气之下,就给放了。偌大的王宫,就像这精致的鸟笼,雕栏玉砌,琉璃美珠,却不是我喜欢的。我出不去,就让它们出去吧。你说,它们得到了自由,会不会记恨关它们的人呢。” 云歌想了想,轻声说:“奴婢并不认为鸟儿会有这样的愁绪,若是有,想必也应该感谢吧。” “哦?” “八哥那种观赏鸟类,天生羽毛艳丽,失于伪装,免不得要遭受猛兽攻击,沦为猎物。躲过了弱肉强食,也躲不过天寒地冻。野生的鸟儿都存好了过冬的食物,或是飞向南方,寻找到了栖息之地。而它们初来乍到,只知道盲目飞行,没有食物不能饱腹,没有鸟窝不能取暖,必定只有一死的。” 美姬转眸看向她:“好一个只有一死,你是在怪我,不应该放它们出去吗?” 云歌平静地说:“奴婢并非责怪娘娘,只是为娘娘排忧解难。王宫固然多般约束,但终究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处所。奴婢见过真正的弱肉强食,故而很珍惜此刻的境遇。” 美姬笑了笑:“真喜欢听你说话,通透。” 她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轻轻地掀开甜汤的罐盖。 “你说的不错,我该感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吃好喝好,保存好自己的容貌。就算被人豢养,也是我的福气。” 一旁的掌宫轻声劝道:“娘娘万不可这般神伤,大王是与大楚生气,并非真的恼了娘娘。娘娘何苦在乎旁人的话呢,大王对娘娘的好,岂是她们外人能够知晓的。更何况,大王还是念着娘娘的好的,宫中的好东西,都紧着娘娘滋补。您看,这甜汤里还选了一些上好的山参,炖够了火候端上来的,其他宫里都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美姬点点头,木勺轻轻地舀动甜汤。 “甜汤啊,我最喜欢的。”她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唔,连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这几日,我胃口不好,全靠这东西续命。” 云歌微微抬起头。 “因为我只喝甜汤,所以便料定了我一定会用上一些。”她从头上慢慢拔下银簪,一缕黑亮的发丝滑落,平铺在脚边。“可昨日,我梦到有人要害我,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云歌,你说,我要不要验一验呢。” 第十七章 险象环生 云歌紧紧攥起拳头:“全凭娘娘做主……” 美姬妖娆一笑:“我做主,呵呵,我能做什么主啊。这宫中的湘人,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活的,自进宫那日起,我的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她放下银簪,静置在桌上,定定地盯着云歌。 “淳于嬷嬷说你近日在奴所里,洗衣洒扫,很是勤勉,不如,这份甜汤就赏你了吧。” 掌宫端起甜汤,送到云歌的面前。美姬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云歌顿时明白,美姬已经知晓了一切了。 起初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但王后心急,以素问相要挟,每日的菊花让美姬迅速推断了一切。想必昨日素问来看她,也在美姬的监察范围内了。 想不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美姬,心思竟是如此深沉。连奴隶房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她都格外留心。 “娘娘……”云歌抬起头:“这是娘娘的甜汤,奴婢怎么敢用……” “为何不敢?”美姬快速说:“莫非这汤里真的有什么?!” 在远处的淳于敏见状,赶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这是小厨房炖的甜汤,膳房的主厨亲自做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美姬凑近几分,将甜汤罐子推得更近了些。 “正是因为没有问题,才要赏给奴隶所最好的女奴啊。云歌是茶奴,在我这里委屈了几天,喝点好东西也是应该的。怎么,还不喝吗?你想让掌宫一直举着?” 如果刚才只是试探,那么现在,美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她非常肯定,这汤里有东西了。 云歌看了看眼前的甜汤,醇厚的汤头,一颗山参若隐若现,几粒红得诱人的枸杞漂浮在上面,满是香甜之气。 是怎么被发现的…… 云歌迅速将来的路上的一切,全部思考了一遍。 各宫主子担心湘人有异心,并不敢擅自使用,除却茶奴,吃食方面,都是格外小心,不让奴籍去碰。今天,美姬找了借口,让奴隶房送膳食,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好沉的心机…… “云歌,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喝下去。” 美姬冷脸命令。 云歌接过罐子,轻松地笑了笑。 “奴婢遵命,谢娘娘赏。” 说完,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把所有的甜汤,当着美姬的面儿全部喝光了。 美姬微愣,她没想到,云歌会喝得如此痛快。 一旁的淳于敏见状,不由得暗舒了一口气。 擦了擦嘴角,云歌将罐子放在了桌子上,又重新跪伏在地:“娘娘的甜汤非常美味,云歌从未喝过如此香甜的吃食,奴所的活计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理应替娘娘打理妥当,配不得如此丰厚的赏赐。再次拜谢娘娘!” 美姬看了看罐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掌宫。 掌宫面色难看,被美姬瞪了一眼,立刻怯懦地低下头去。 “很好。”美姬微笑:“你没有让我失望,做得了茶奴的细活儿,连粗活儿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殿中正在换风水,想必人也是要换一换的。不如,你就来我身边伺候吧。” 云歌再次叩谢:“是,奴婢定不会辜负娘娘。” 屏退了一行人,美姬才重新拿起甜汤的罐子,用银簪轻轻挑起一点残汤,迎在光前细看,没有发黑。 掌宫婺虞立刻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亲眼看到,云歌在甜汤里下药的,这不可能的啊。” “……” “定是她怕娘娘发现,就不曾放毒,想着小心为上,另寻机会。娘娘,云歌是王后身边的人,断不会这般简单的,您可千万不能让这种虎狼之人伺候在身旁啊。” 美姬低头,冷冷地看向婺虞。婺虞不敢迎视,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虚假错误的报告,已经乱了自家主子的计划。让云歌在身边伺候,也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看不到的地方,让对方任意妄为强。 “我知道姑母是为了我好的,可是,您怎么这么心急呢。”美姬笑了笑,亲手将她扶起:“我怎会怪姑母呢,姑母也是为了我好,只是那云歌太过狡猾,欺瞒了姑母罢了。” 婺虞被搀扶起身,不解地看向美姬。 美姬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入宫第一次见姑母,就觉得你与我亲生姑母格外相似,故而认了亲,我在宫中孤苦无依,能与你相伴也是缘分。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云歌才是外人。” 婺虞点点头,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云歌不过是王后赏来杀我的,我又怎会不知呢。姑母替我小心提防,我感激还来不及。不说是你,就连我都没有料到,她会留有后手。这个云歌,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今日一事,也并非坏事,至少你我都知道,她是个劲敌不容小觑。放在身边,姑母还要替我小心留意,万不能让她伤我分毫。” 婺虞双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不会让云歌伤及娘娘的。” 云歌喘着粗气,脚步虚无地向前走着。美姬精明的双眼,以及那别有深意的话,就像蛊虫一样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 就差一点,她差一点就将毒药放在甜汤里了。是因为时局,她没有真的那么做。 不杀美姬,王后以素问相要挟,杀美姬,她一样难逃一死。思来想去,在没有得到脱身机会之前,就算王后那边再催促,她也不能莽撞行事。 昌姬身边的小宫女,就是最好的例证。王后想处死昌姬,便拿主仆私仇来做理由。 她不想做那个理由。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停下了,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美姬的监视范围内。 口中还残存着甜汤的味道,明明甜美可人,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胃中一阵翻滚,云歌快速跑到草丛中,将所有吃过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美姬知道她要杀她,却没有处置,反而将她留在身边。 这人,简直阴沉得可怕。 还有那掌宫婺虞,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次监视云歌,向美姬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她。 身为楚人,她竟不帮助王后,而要成为美姬的耳目……看来,想在美姬身边游刃有余,这个婺虞,是个阻碍。 第十八章 众生平等 奴所里,淳于敏正冷脸等在那里。云歌小心翼翼地走近,冲着她福了福。淳于敏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云歌侧过头去,立刻跪在了地上。旁边的女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歌,就纷纷躲开了。 “今天的事,你可有解释?” 淳于敏站在院子正中,冷声质问。 今天美姬让奴所送吃食,她就觉察不对,刚刚在殿前,她提心吊胆的。伺候美姬有一段时间了,美姬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甜汤有问题,并且针对云歌。 那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歌真的起了杀心。 “嬷嬷还是不要问了罢。” 云歌忍着脸上火辣的疼痛,平淡地说。 “看的出,你是个有主意的,却不知道主意这么大。你想干什么,嗯?想拉着整个奴所给你一人陪葬吗?!” 云歌抬起头:“正是因为不想,所以我什么都没干。” 淳于敏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另一边脸上。 “最好什么都别干,否则,我不会再护你。” 说完,转身就走。 云歌的脸颊都肿了起来,但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嬷嬷!”她叫住她:“多谢嬷嬷在殿上为云歌说话。”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奴所里这二十条人命!” “嬷嬷是楚人,为何如此关切湘人?” 淳于敏微愣,随即几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也知道你是湘人!我所认识的湘人,个个本分守己,可从未有过你这般大胆的。你以为你是谁?敢在主子面前多般放肆!我告诉你云歌,想死我不拦着,但若是牵连旁人,我定不容你!” 云歌仍旧微笑。 “在嬷嬷的心中,湘人,真的算人吗?” “自然算!天下众生平等,一草一木都是性命。”淳于敏快速说着。 “不矛盾吗,嬷嬷教我安分守己,不能冒犯主子,又说众生平等。若我与美姬平等,为何不能冒犯?” 淳于敏被气得不行:“你这小妮子,哪来这么多谬论,失心疯了不成!” “我没疯,嬷嬷也是对的。” 云歌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淳于敏。 “您说的不错,天下众生平等。来到这个世界,我所看到的,却都是三六九等,贵贱有别。湘人要对所有楚人卑躬屈膝,楚人可以决定所有湘人的生死。卑贱的人不能有思想,只能服从。高贵的人永远高高在上,享受卑贱之人的服侍。” “你在说什么啊。” 淳于敏的声音有些发涩,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她听着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在说,这个世界,有问题。” “有,有什么问题……” 云歌捉住淳于敏的肩膀:“众生平等啊,就像我曾生活的那个世界,人人平等,大家各司其职,不限制想法,贫穷的人可以靠自己的奇思妙想发家致富,富有的人也可能因为一招失利而身败名裂。人的社会地位,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平等。” 淳于敏惊诧地看着云歌,她的目光坚定,完全没有奴籍的怯懦,更像是一宫的主子,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让人很难想象,她是湘人,是一个战败国家的女奴。 “你……你混账!” 淳于敏再次扬起手,被云歌紧紧地捉住了。 云歌向前,她后退。 “嬷嬷在打之前,且听我一言。” “你到底想说什么!”淳于敏怒吼。 “嬷嬷有心护奴所里这二十条命,我甚是钦佩。可是护,就能保她们周全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小小的花瓶,或是在主子们的花园里跪错了位置,都可能丢掉性命,嬷嬷护得过来吗?” 淳于敏又后退了几步,用力甩开云歌抓在手腕的手。 “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庇护你想庇护的人。云歌觉得,婺虞的位置更适合嬷嬷。” “你闭嘴!” 淳于敏气得浑身发抖:“谁给了你胆子,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我知道嬷嬷不想争,可为了我等奴籍,嬷嬷必须争。”云歌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地说:“此番在美姬娘娘身边伺候,云歌定会为嬷嬷多般筹谋。” “你……” “那高处的位置,该适合嬷嬷这样心善之人。” “你……” 淳于敏指着云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云歌在来枫天阁之前,从蔡弦的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淳于嬷嬷的故事。 她是大楚皇宫里带出来的,是伺候过端太后的,地位颇高。来到端国后,她不忍看湘人受辱,这才选择掌管后宫奴所。后来因为风云变幻,她一心为奴籍争取,才落得伺候枫天阁的地步。 不过即便只是掌管二十人的奴所嬷嬷,她行走于后宫,也颇得各宫掌宫的敬戴,地位,还如同伺候端太后那时一般。 婺虞是个碍手的,思来想去,淳于敏最为合适。 云歌不信威信如此高,还能得后宫尊敬的人,是不懂权谋的人。想来她与自己一样,来这枫天阁是有别样的目的。 在淳于敏的手下,云歌形同透明,一言一行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于云歌而言,淳于敏是个危险的人物。 不能反抗,就应该成为朋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心怀众生平等大愿的好人。 在听到那个词之后,云歌便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了这番话。 比起九曲迂回,她觉得,直截了当地表达一切,更能让淳于敏不能招架。 “淳于嬷嬷,你就听云歌的吧。” 这时,躲在一旁不敢做声的女奴们纷纷走上前来。 “你们……”淳于敏瞪大了眼睛。 “是啊嬷嬷,云歌方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嬷嬷平日里对我们是十分严格的,但我们知道,嬷嬷是为了我们好。若嬷嬷能做了掌宫,那我们自会安心许多。” 那个被甜汤烫伤小女奴将云歌扶了起来:“奴婢听闻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了。云歌聪颖,才不至被治罪,若是我,怕是要惹怒娘娘的。美姬娘娘并非真的待奴籍好,她只是要个声名罢了。嬷嬷知道我们的苦楚,不然,也不会请命来枫天阁。既然您想护我们,那便做那能做主的人,也省得侍卫们的多番羞辱……” 第十九章 病情严重 提到侍卫们的羞辱,女奴们都嘤嘤地哭泣起来。 在枫天阁的奴所中,除了云歌是新来的,其他的,都曾被侍卫侮辱过。因为本着湘人卑贱,命如草芥的宿命,她们不敢反抗,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其妄为。掌宫婺虞也不曾管束,一来二去,侍卫们便更加放肆起来。 淳于敏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放弃高位,来枫天阁做管事嬷嬷的缘由。 云歌乘胜追击:“云歌不是不怕死,而是太怕死了。人总是要在绝地里适当反击的,奴婢们不奢求嬷嬷口中的众生平等,只求能在枫天阁里安心伺候主子,这并不有违宫中的规矩。还请嬷嬷答应我的请求。” 其他的女奴颇为动容,纷纷跪倒在地:“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求嬷嬷答应云歌的请求!” “……” 事已至此,淳于嬷嬷不由得重新审视云歌了。 短短五日,她轻而易举地与这二十奴籍打成一片,并抓住她们的软肋,让胆小如鼠的奴籍冒死说出这番话,又岂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你要我怎么做。” 云歌走上前来,轻声说:“且等我些时日,定会为嬷嬷铺平道路。” …… 第二天一早,云歌早早就跪在寝殿前,等待美姬梳洗更衣。 美姬睨了一眼她,粗布麻衣,却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挽一球状的发髻在头顶,以一根竹签束发。看起来与双髻的女奴有些不同,格外精神,颇有些男子的英姿风采。 “你来这么早啊。” “伺候娘娘,不敢怠慢。” 美姬浅笑,坐在梳妆镜前。婺虞亲自为她簪发,她手法熟练,很快就将那漆黑如瀑布的头发,全部打理得整整齐齐。 每日晨省,美姬都会前去,一次不落。即便每次都要受些委屈,但对王后的孝敬,不可缺席。 站起身,美姬看了眼还跪在那里的云歌,“云歌,你来枫天阁也有些时日了,该向王后问安才是。今日晨省,就与我一同前去吧。” “是……”云歌恭敬地应允。 云歌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今天的天气很是晴朗,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温度也较前有所回暖,树挂摇晃,一团积雪落下,砸在雪地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姬妾们等在栖凰殿殿前,三两凑在一起,彼此寒暄着,话着家常。 唯独美姬独自一人,她用指尖轻轻地触碰园中的寒梅,红色的梅花,殷红如血,很是喜人。 云歌的衣着在宫人之中格外不同,不由得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奴籍怎也给带来了,这个美姬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姐姐有所不知,那是王后娘娘赏的,曾在王后娘娘殿中伺候茶水的。” “如此说来,看着的确眼熟。这美姬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巴结王后娘娘才好,前几日姐姐说她打扮寒酸,辜负了娘娘的心意,结果,今天就把王后赏的东西都戴上了。”那人掩嘴而笑,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王姬冷眼看了眼云歌,“她以为带一个小女奴在身边就是尊敬王后娘娘了?那奴籍在王后娘娘身边是伺候茶水的,结果在枫天阁给分到了奴所里打杂,你们且看着吧,看王后娘娘怎么收拾她。” 这时,王后身边的婢女前来召唤,姬妾们纷纷进殿行礼问安了。 云歌在殿外跪着,听到殿内其乐融融,笑声阵阵。 栖凰殿她是熟悉的,这里的人也与她不陌生。 抬头,正看到几个小宫女端着果盘走了过来。 “姐姐?” 听到云歌开口问候,那几个人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 在栖凰殿时,她们待云歌不错,知道云歌是茶奴中最优秀的,伺候王后此后得周全,偶尔还会给她几个果子吃,并没有像对待奴籍那样对待她。 可这次,见到云歌,她们仿若不认识她,直接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宫人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态度。 云歌心中了然,她没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这件事,让王后很不开心。 晨省过了,各宫的主子纷纷走出正殿,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纷纷看向跪在殿前的云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女奴云歌,王后娘娘命你进殿。” 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冷声传话。 云歌立刻起身,躬身走了进去。 正殿里,只剩下王后娘娘独坐在高位之上,至于美姬,则是跪在她的脚前。云歌见了,赶忙也跪了下来。 王后看了她一眼,继续训斥:“身为后宫姬妾,理应为大王分忧,可你呢?美姬,你让本宫失望了。你明知大王身负重伤,不能沐浴,却不加劝阻,现下大王的病情越发严重,你说该如何是好。” 美姬声泪俱下:“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不通医理,并不知道那箭上之毒会因沐浴而扩散。大王每次来到枫天阁,都是为了去那泉汤沐浴,臣妾,臣妾……” “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从大楚叫来御医了。你也知道,大王在朝中的处境,现在最是应该低调的时候……若是圣上会错了意,定会认为大王称病惹眼,想以此抱怨对圣上的不满。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是本宫想护着你,也是不能的了。” “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 “让你抄写女则是太后的意思,我便罚你这段时间都不要去大王身边侍疾了,就交给本宫和王姬吧。大王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人多了反而不好。” 美姬缓缓抬起头,娇弱的身体因为抽泣不断地颤抖着,她想为自己辩解,却也知道回天乏力。既然王后已经开口,她身为后宫的一员,就只能服从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那里,知道这又是王后打压美姬的手段了。据她所知,刺中段景毅的箭上的确有毒,但烧了几日之后,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她不解的是,只是对付美姬,用得着动用大楚的御医这么虚张声势吗? 王后说的对,凤昭帝不让段景毅回朝论功行赏,段景毅偏巧此时遇刺病重,以至于快马加鞭去大楚请御医,这不仅仅是表达对凤昭帝的不满,也会惹朝中非议的。 真的就只是为了一个美姬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 正面直言 美姬领罚离开了,王后独留了云歌。 云歌低着头,扫了眼美姬离开的身影,又慢慢地转过头来。 木质的地板上,一点尘土都没有,表面是打过蜡油的,光滑得像一面镜子,隐约能够看到自己的轮廓。 留她在殿不合常理。 她是美姬的奴隶,既然已经赏给美姬了,就该跟着一起回枫天阁才是。 如此做,简直就是在告诉全世界,她云歌,是王后的人。 缓缓抬起头,发现王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歌被王后盯得头皮发麻,“王后娘娘留奴婢……有何事?” “何事?”王后冷笑:“你忘得可真快啊。本宫悉心培养你,又费尽心思把你送到了枫天阁,你却问本宫何事?到底是枫天阁的风水养人,从主子到奴婢,都是一样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后一改平日里的和善,她无需对云歌伪装,杀美姬是她想做的,云歌只是她手里的工具而已。 “美姬从不留奴籍在身边伺候,你是第一个,难不成是觉着美姬那儿更好,就急着去找新主子不成?!” 这也是美姬为什么今日要带她来拜见王后的原因,表面上是在表示对王后的谢意,其实,不过是在向王后宣布,栖凰殿所看重的人,今日已是枫天阁的人。 大家都知道美姬不留奴籍,却堂而皇之地将云歌带在身边,如此一来,即便云歌心向王后,也会平添猜忌,最后不得不向美姬低头。 王后的质问,让所有人心中一颤,却唯独云歌,依旧是如水一般平静。 “王后娘娘让奴婢做何事,奴婢不知。谁问,都不知。” “呵……”王后站起身,走下木阶,站在云歌的面前。“别在本宫的面前耍小聪明,你的心思,本宫看得出来。” “奴婢只想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也让看重的人都能活下去。”云歌抬起头,直视王后,一如初次,毫无畏惧:“人的求生本能如此,再忠心之人,也不得不顺从的天性。” “你打算何时动手。” 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恕奴婢多言,王后娘娘未曾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 “您是一宫之主,杀死美姬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寻到奴婢为之,不过是给大王和您一个台阶,彼此相安无事。可是,如此往复,大王的心只会越来越远。您只道与大王年龄相距较远,不能琴瑟和谐,却不知,大王沉浮于父子兄弟的斗争中,根本无暇于儿女私情。一个美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美姬,慰藉之人而已,您杀得完吗?” 云歌捏紧拳头,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话,大殿里鸦雀无声,宫女们面面相觑,接着全部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她们不禁在想,这个女奴是疯了不成,竟敢如此冒犯王后娘娘。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妄议本宫与大王!” “娘娘!”云歌跪直了身子:“您早知美姬城府深,今日留我下来,我便深知,自己已是弃子,那就索性听奴婢一言。” “你想说什么!” “美姬是湘人,湘人,断不可能被楚人所容。她的血统,就是她最致命的软肋。大王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他不可能在一个湘人面前卸下心防。那日大王动怒,就是最好的铁证。” 王后眯了眯眼。 “奴婢这几日伺候在枫天阁,发现美姬在伺候大王时,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并非其他娘娘所说的那样,深受大王恩宠,嚣张跋扈。比起那些出身世家的姬妾,美姬,不足为惧。” 云歌见过什么叫承宠,段景瑞的母妃德妃,深得凤昭帝喜爱,凤昭帝一日不见,也要重恩赏赐,维系彼此亲厚。皇后看在眼中,却不得不顺服,面上打压暗中刺杀之事定不在少数,可依旧没有撼动德妃分毫。 王后对昌姬出手,段景毅和太后都故作不见,她明赏自己进枫天阁,段景毅也没有任何表示,就说明,美姬并非他心中最爱,只是普通受宠的姬妾而已。 王后冷哼:“你为她求情,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奴婢并非为美姬求情,奴婢与她无交情,若说伺候,当是王后娘娘更亲些才是。说这些,都是临死前的肺腑之言。湘人多番行刺大王,大王怎会毫无提防,该不会为美姬而乱端国朝纲。至于美姬的兄长,怕是大王求贤若渴,看中了那人的才华,可碍于他庶民的身份,文采不够出众,就随意按了个名分。还望王后娘娘明鉴。” 云歌伏在地上,极尽谦恭。 王后不在乎她的性命,美姬也想让她死。想在夹缝中生存,她必须冒死说中王后的痛处,让王后信任她。 王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屏退左右。宫人们离开,殿中只有云歌和王后两人。 “是为难你了。一人事二主,若我是你,怕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王后浅笑:“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王后笑里藏刀,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是大楚的奴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王后踱步:“你聪明,机敏,懂得隐忍,也知叛逆。我进宫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只在我的身边伺候了一年的茶水,就知道许多旁人看不清的事,可见你处处悉心观察,就待一日有用武之地。我不明白,你要将这些用在哪里呢?是用在我的身上,还是大王,亦或是整个大楚?” 云歌慢慢抬起头,跪坐在那里。 王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你该知道,今日之后,你再无活路。你说的不错,湘人不会为楚人所容。你是湘人,又是个聪明的湘人,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危险的人留在宫中的,唯有赐死才能心安。但让你死之前,我还是比较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 “从前我只当你是湘人中的大户女子,有些见识。可现在想想,却是错了。得多广的见识,才敢与王后作对。连我都控制不得你……你,该不会是皇室吧。” 第二一章 她的软肋 湘国国破,王室中许多都下落不明,沦为奴籍也不无可能。 “回王后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不知?怎会不知?” 云歌如实地回答:“国家落难,惨遭屠城。奴婢在被囚禁途中,高热昏迷,几次活不过来。醒后就失去了那段记忆。湘国对奴婢来说,就是旁人口中的故事。奴婢不敢欺瞒王后娘娘,不知,就是不知。至于奴婢为何要悉心观察……奴婢想活下去,奴籍生死就在主子的一句话,命如草芥,想要生存下去,不免要认真仔细。奴婢不敢设计陷害他人,只想自保。” 王后能允许她单独与自己相处,就说明,她已经开始对她的提议感兴趣了。至于她的身世,王后能调查出素问,那么她来到这世界之后的一切,就都已经了如指掌了,问她这些,不过是想从她的口中知道而已。 “这便是你不想杀美姬的理由。”王后重新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想死,所以美姬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云歌毫不掩饰地回答:“王后娘娘说的是。” “明明胆大包天,却又贪生怕死。美姬今日将你交在我的手中,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我若是娘娘,不会。” “为何?” “美姬对您早有提防,有奴婢做例,她恐不会再接受娘娘的‘美意’了。现在,她还没有理由拒绝,我一死,正给了她脱身的机会。美姬将不会再受娘娘的控制。”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活命。若娘娘信任奴婢的能力,便给奴婢一些时日,奴婢不会亲自动手,但可以将这罪名放在别人的身上。宫中想杀美姬的人不止娘娘一个,何苦脏了娘娘的手呢。” 四目相对,王后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 仔细端详,王后生得十分秀气。眉眼不算出众,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韵。长期操劳,眼角已经生了些许细纹,眸光也不似其他姬妾那般机灵生动,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曾经是如何的美秀动人。 王后是左相陈钊庶女,名为陈都都。在家中的地位算不得高,能嫁给段景毅,也是因着左丞念着宫中局势,左右逢源的结果。凤昭帝不喜欢段景毅,就将左丞的庶女赐给了他,说起来,陈都都算是段景毅的一个污点。 陈都都在家中之时就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庶出的身份,没少受嫡出姐妹气。她的城府,是自小养成,就算云家最后选择支持段景瑞,成为了段景毅的劲敌,在诗会骑射场上,她依旧会善待云祺,让云祺将她视为知己。 云歌也是直到现在才看出来,这个温柔贤惠的端王后,是如此的心机深重。 静了一会儿,王后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宫开始喜欢你了。”她笑了一阵,方停了下来:“那就按着你说的做吧,你那个妹妹素问,本宫瞧着也挺乖巧的,就先在栖凰殿伺候了吧,什么时候你做成了事,什么时候,本宫再将她还给你。” 云歌浑身一紧,拳头在袖口处紧紧攥起。 “去吧,美姬还在等你呢。” 说完,她摇曳着身姿,向内室走去了。 走出栖凰殿,云歌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无心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王后将素问留在了身边,就等同于抓住了她的软肋,她以后的行动,都将无比掣肘。 …… “奴婢觉着,云歌那奴该不会出来了。”婺虞轻声说道:“这花园里人多眼杂,不如奴婢扶娘娘回宫吧。” 美姬摆手拒绝:“好容易出来一趟,能有机会赏赏花园的雪景,姑姑急什么。” “王后当众斥责了娘娘,阖宫都在等着看笑话,奴婢担心王姬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娘娘的。” “要来便来好了,栖凰殿前,我巴不得她们越放肆越好。” 这时,云歌从侧门低着头走了出来。 美姬唇角轻勾:“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走,咱们去迎迎她。” 云歌方走出栖凰殿,就见到远处熟悉的两个身影。美姬微笑着,满面轻松,仿佛方才被王后训诫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能见段景毅,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段景毅负伤在身,稍有不测,都要怪罪于她的,多事之秋,能躲开些,也能少些埋怨。所以就在其他的姬妾心满意足,以为她要失宠于段景毅之时,她表面上悲痛欲哭,其实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奴婢拜见娘娘。” “出来就好。”美姬微笑:“王后娘娘可还安好?” 云歌点头:“安好。” 美姬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今日雪景不错,你陪我在花园里走走吧。” “是。” 端王宫是旧湘国的别宫遗址改造而成的,园艺上还有些湘国的风韵,银装素裹,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行走其间,美姬不由慨叹:“做花魁的时候,有幸来过这儿,那时还是赵王府邸。管事的嬷嬷不让我们瞎逛,只能低着头草草而过,想不到如今,国破家亡,却还有机会挺起腰板欣赏这景色。” “大王宠爱娘娘,娘娘的福气在后头呢。” “宠爱?”美姬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因着姿色宠爱,就像豢养了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着人照看便是。之前你与我说,需心存感激,能有这一席之地。我也想啊,心意如此,却身不由己。笼子里就真的如我想的那般太平吗?就不会有危险吗?” 美姬始终拉着云歌的手,云歌低着头,小心地伺候在身侧。美姬说这话时,云歌明显感到一旁的婺虞一脸的紧张。 婺虞是宫中的老人儿,知道这话是多么大的罪名。紧张,也是因为她并没有真的信任于云歌,将她当成了外人。 “娘娘……”婺虞在一旁小心提醒着:“隔墙有耳,娘娘一时灰心,可千万不能坏了规矩啊。” 美姬却笑道:“云歌不是外人,旁人污蔑我的罪名多了,也不差这一条。” 婺虞看了看美姬,又看了看云歌,终究是闭嘴不言了。 第二二章 出谋划策 “奴婢谢娘娘信任,只是掌宫大人说的对,非常时期,娘娘还要珍重自己才是,切莫灰心自弃。大王能力排众议,将娘娘带回宫中,就说明心中有娘娘,身负重伤,一时失意,才会气恼娘娘。” “呵,一时失意……花楼既是我粗鄙不堪的来处,也是我得宠的力证,旁人都以为我深得宠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迟早是要因着这卑贱的身份,而得弃于大王的……” 美姬站定脚步,驻足远望,眼中平添了几分哀伤的情绪。 云歌知道美姬此言非虚,只是让她颇为钦佩的是,身处宠爱之中的美姬,竟然还能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不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左右判断,这是很不容易的。 “王后让你来,是要杀我的吧。” 忽然,美姬转头看她,直接问道。 云歌愣了一下,“娘娘,您……何出此言。” “还要与我装傻吗。”美姬淡定地说:“你能从栖凰殿里走出来,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 “……” 美姬叹气:“王后想杀我,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表面上待我亲和,其实骨子里是最瞧不上我的。太后不喜我,姬妾们视我如死敌,她尽数看在眼里。若我是她,也不可能与一个树敌无数的敌国女子真心相交的,更何况那人,还是要与她分享丈夫宠爱的人。” “我出身卑微,却见识广博。在那三教九流之地,让自己好吃好喝,又不会被打被骂,便是我的生存之道。这王宫中的,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自视高贵,心思却单纯,如何能与我较量呢。” “自你走进枫天阁那日,我就在观察你了,你若真的下了毒,我也不会怪罪于你,都是为了活命,且你还有妹妹在王后的手中。你在竭力找机会,那我就给你机会,故而找了借口,让奴隶房给我送那碗甜汤。” 云歌紧抿起嘴唇。 果然,这一切都在美姬的谋划范围内。 “可你没有动手,放弃了最好的机会。”美姬另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云歌的手背上。“你没有用那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害人害己,而是打算另行谋划。王后没有即刻杀你,也是信服了你的手段吧。” 云歌手心不由得渗出一层汗水。 这个美姬,简直太恐怖了。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她处心积虑,才给了王后她想要的,顺利逃出栖凰殿,却被美姬分析对了全部,就好像美姬当时就在殿中一样。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你在,我反而更安心些呢。”美姬声音甜美:“我特别担心你今日走不出来,那样,后宫就变得更加无趣了。” 云歌觉得,自己有一瞬的窒息。 她抽回手,美姬的双手悬空,也不责怪,慢慢地收了回去。 “娘娘觉得有趣?” 云歌挑眉而问:“云歌本以为,娘娘是湘人,该看重湘人的性命,却不想,草菅人命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娘娘的身上。” “既然娘娘如此开诚布公,那云歌便斗胆请教娘娘,您是否早已忘了自己也是湘人,是不是有机会摒弃这个身份,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只因这是动摇你在后宫地位的最大阻碍。你不屑于去做湘人,就不在乎同胞的性命。为了活命,死一两个湘人,也不足道之。” “云歌,你怎能这般与娘娘说话!” “哎,”美姬摆手:“不要打断她,让她说下去。” “素问是我的妹妹,我与她不是血亲,但胜似血亲。我丢失了记忆,没丢失去人性。她在地牢中救我护我,我就不会看她无辜丧命。不错,于娘娘而言,瞧着我等奴籍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很有趣。因为你已经不再是湘人,而是大楚的皇子姬妾了。以娘娘的心智,若能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走上端王后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但也请娘娘不要忽略人心,人心向背才能所向披靡,若人心不稳,就算你走到那最高处,也会因为得不到大家的拥护而的跌入谷底的。” 美姬收敛了笑容,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人心向背,所向披靡。这话,说的好啊。” “娘娘可知,枫天阁的奴所已经叫上三两银子了。”云歌继续说:“三两,就连栖凰殿或是太后的坤灵殿都不曾有这样的价钱,就是因为奴籍们都知道,娘娘是湘人,湘人是不会杀湘人的。旁的宫中,随便小的错误都可能丢掉性命,但唯独枫天阁不会。奴婢初来时,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娘娘,就真的不知道奴所里的二十人是如何生活的吗?” 一旁的婺虞皱了皱眉:“云歌,你别太放肆了。你别忘了,你是奴籍,娘娘不是。岂能将美姬娘娘与你等混为一谈。” “是啊,娘娘已经不是奴籍,而是一宫的主子了。”云歌不由冷笑几声:“用几个奴籍换回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是个划算的选择。” 美姬看着云歌,心中泛起了波澜。 她当然知道,枫天阁的女奴是如何被侍卫们羞辱的,淳于敏曾经告知于她,她未曾理睬,直到淳于敏亲自来到枫天阁掌管奴所,她也不敢出面制止。 她能怎么办呢。 枫天阁的侍卫,也是大楚的侍卫,是有官爵在身的。 她有心去斥责,但得到的,注定是不安分和僭越之名,思来想去,只能不管。 “宫中的地位……”美姬艰涩地开口:“我在宫中的地位,哪里是几条奴籍的性命就能换回来的……” “杀奴籍,自然不能,但若娘娘能得到所有奴籍的拥护……那便一定能!” 美姬挑眉看她:“说下去。” “各宫的奴籍有数十人之多,阖宫上下,足有数百。分散之广,不容小觑。她们做的是最卑微的活计,平日里不起眼,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强大的作用。倘若这些人,都拥戴美姬娘娘,视娘娘为领袖……” “大胆!”婺虞又擅自开口:“你这是在聚众闹事,若是大王知道了,纠结湘人,可是杀头的死罪!” 第二三章 夹缝求生 “不必聚集,只是从心底里拥戴,让她们知道,只有维护娘娘,才能活下去。人性使然,为了生存,娘娘必定一呼百应。到时,各宫的动态,尽收眼底,还担心旁人加害不成?若想升到高位而不倒,也能填上几分心安。” “……” 美姬背手走到楼阁边缘,看着楼下的雪景,静静地思考起来。 云歌乘胜追击:“经过奴婢观察,宫中有一人能助娘娘完成大计。” “谁。” “淳于敏。” 云歌低着头,响亮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淳于敏……” 美姬知道她,曾经是太后宫中的,因为可怜湘人,甘愿来到她的枫天阁做事。在奴籍之中她的确很有威信,各宫的掌事,也都非常尊敬她。 “有淳于嬷嬷在,各宫的奴籍便都是娘娘的人了。大计可成,还望娘娘认真考虑。” 一旁的婺虞更是不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淳于敏心向奴籍不假,可她几次冒犯主子,还惹得大王动怒,这才多次贬斥。这样的罪妇,若非因曾经伺候过太后娘娘,早就被丢出宫去了。她怎么能担此重任呢。美姬娘娘若重用她,那岂不是在告诉阖宫上下,她与大王作对吗。” “掌宫大人此言差矣,淳于嬷嬷是自小伺候在太后宫中的,若是寻常人家,大王是该尊称一声婆婆的,又怎会真的生她的气呢。”云歌低着头,对美姬说:“云哥认为,恰恰相反,若娘娘您重用淳于嬷嬷,反而会得大王和太后的欢心。淳于嬷嬷生性执拗,与太后和大王闹僵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奴所的职位行事方便,再加上她性格使然,二人地位尊贵,舍不下脸面。此时,正需要娘娘的调和,若娘娘能做这中间之人,必是大功一件呢。” 两人的争执,让美姬稍微冷静了一下。 转过身来,她看向云歌:“才五六日,你便为淳于敏说了这许多话,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王后派来杀我的人,你的建议,我怎知不是要加害我的?” 云歌跪下身来,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云歌为娘娘谋划,只求娘娘能救下素问妹妹。” “哦?”美姬挑眉。 云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娘娘聪颖,想必能明白奴婢深陷其中的不易。奴婢无意于伤害任何人,若真能为了自己的性命抛弃一切,昨日,便会在娘娘的甜汤里放那药了。奴婢不曾做,因着不想伤及无辜。但奴婢也不想,因此而牵连到最亲近之人。素问妹妹是奴婢为唯一的亲人,不日就要入栖凰殿伺候了,奴婢左右为难,不知所以……” “你也知道,那是栖凰殿,我就是有心护你,也是不成啊。” 美姬淡淡地说。 “若奴婢能成就娘娘,让娘娘有能力与之抗衡呢。” 云歌迫切的目光,让美姬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与那个位置相差悬殊,可是,大王已经开始疏远她了,若她能趁着大王还在宠爱她的时候,走到最高的位置,到时候,就算自己失去了宠爱,也不会沦为昌姬的下场。 搏,她还有机会,不搏,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而且,云歌的聪慧她都看在眼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扶持自己,总比当自己的敌人,每日要提防她杀自己强。 “我真的能吗?” 云歌点头:“奴婢愿为娘娘筹谋,定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不知为何,得到云歌的肯定,她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美姬亲手将云歌扶起,握着她的双臂,亲切地笑道:“起来吧,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你说的对,湘人就是该帮助湘人的。若我们同族都不互相扶持,还能指望着谁呢?” “娘娘,这……” 一旁的婺虞急得火烧眉毛。 “好了姑姑,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美姬语气坚定,婺虞有心再说什么,也只能暂时咽回肚子里去了。 …… 当日正午,素问就被调离了事花局,云歌本想趁着她进栖凰殿前嘱咐几句,可却连素问的影子都没见到。听事花局的小女奴说,素问是被王后宫中的侍卫带走的。 因为得了在美姬身前伺候的资格,云歌可以在宫中行走,素问已进栖凰殿,她有些许的失落。 王后雷厉风行,不给她一点机会,也不知素问心思纯良,是否能看得出王后并非真的善待她们,只是把她当做筹码。 淳于敏走在前面,余光时不时地瞥向云歌,云歌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在担心那个小奴?” 云歌也不隐瞒:“是。” “担心她之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今日,得知云歌随美姬去拜见了王后,淳于敏本以为她不能活着回来了,还暗自可惜了很久,却不想,晨省过后,云歌非但没有被处死,还顺利地从栖凰殿里出来,并得到了美姬的重用。 “在大楚的后宫里那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如你这般心机弄权者,会有什么好下场。美姬也是一时失利才采信于你,有朝一日她成就了高位,第一个要处置的,便是你了。” 淳于敏这话说得直白,却是真切的。 她今日抛开了奴籍的身份,几次僭越犯上,直面两位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主子,出言刺向她们最弱的痛处,方才获得一线生机。 但事实上,她已经离掉脑袋不远了。 她升级了双方的矛盾,抬高了自己的价值。但凡一方得势,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嬷嬷说的是,但云歌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云歌只能竭尽所能地自保了。” “自保?”淳于敏淡淡地说:“你借王后与美姬的矛盾,又利用我可怜湘人之心,做了这许多事,真的就只是为了自保吗?” 云歌放慢了脚步,淳于敏也停下来,转身,她冷冷地看着云歌。 “大王最恨湘人有复国之心,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你真当自己聪明过人,旁人都是吃素的?纠集湘人是什么性质,你明白吗?” “复国,云歌从不敢妄想。”她轻松地回答:“但云歌清楚,宫中唯有美姬能出手保护奴籍。您随大王来到端国三年之久,处处亲力亲为却只能守护一二……该让有能力的人去做,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人得到这份权力。” “刚还说要保命,现下又不怕死了?” “怕,但总要有人去做啊。比起独自苟活,云歌更想看到嬷嬷口中,那众生平等的世界。” 淳于敏定定地看着云歌,一时间,却分不出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假了。 第二四章 情报网络 三日后,枫天阁里已是另一番景象。 云歌身着宫人的服饰,亲自伺候美姬梳妆。她对这个朝代女子的头饰并不十分熟悉,与婺虞学了些,再加上自己的创造,便增添了许多寻常姬妾不曾有过的韵味,很得美姬喜欢。 美姬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从妆盒里随手抓了些什么,都赏给云歌。几日来,云歌的小金库都快装不下了。 从前,都是婺虞一人伺候美姬的,可自从云歌来了,不仅分担了她的活计,分了她在主子面前的位置,还多次能讨得美姬的好东西。 婺虞在一旁看着,总归是有些不适。 “昨日王姬的府上送来了信件,王老将军为大王说话,遭到了斥责,他之前平定南齐边乱有功,也在此次的封赏之列,可因着大王的缘故被圣上命令不得出府,直至春猎结束。他的兄长南边侯偏还与六皇子段景连的旧部发生了争执,圣上动怒,要从重惩治,王老将军在家书中询问该如何是好,王姬便急忙跪求大王,始终未得到回应。” “大王的伤势未见好转,仍卧床不起,朝九晚五,卧于床榻。王后命令王姬不准再伺候床前了,由王后娘娘亲自照料。” 美姬听了妖娆一笑:“大王现下正与圣上关系不和,偏得她父亲要往风口浪尖上去撞,圣上没有治罪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还有她那不争气的哥哥,听说从小就不学无术,喜好女色,发配到连王手下是去磨性子的,这几年过去了,怎么还不长进,说动手就动手。这个王姬,和她的父兄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去求大王什么,大王称病了这么日她不清楚吗?难不成,要大王拖着病躯亲自去大楚,再为她兄长说情不成。” 云歌垂眸,王姬能在端王宫有今日的位置,她的母家手握兵权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再者,就是此人心思单纯,更好为王后所控制。 这次,她的家人惹怒圣上,触碰到端国的逆鳞而不自知,的确是非常鲁莽。 “虞姬称大王身体仍抱恙,昨日递了请呈,希望可以去城南的寺庙为大王和端国祈福。据说,她这几日窝在宫中抄写佛经,已经将祈福的佛经尽数抄写一遍了,太后娘娘很是感动,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美姬用木勺轻轻舀起甜汤:“虞姬不同于王姬之流,平时只知低调处事,不惹是非。今日却能抄起了佛经,还得了太后的称赞……” 云歌微微皱眉,大王受伤不过几日,一人之力,肯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的。她把佛经呈上,让太后过目,就不会假借他人之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平日里就这样准备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找个借口拿出来呢。 太后信佛,礼佛之人不喜金银,不爱权势,唯独喜欢诚心之人。 “我还真是小瞧她了。”美姬粉唇轻勾。“还有什么?” “旁的都是些小事。上官夫人多次请见大王不得,春姬在宫中偷学骑射,还有萧姬,时常往来王姬处所,交往频繁。” 淳于敏低着头,机械地复述着自己收集上来的情报,短短三日,各宫的奴籍就都纷纷响应,一来二去,她们主子的行踪在美姬这里,就都清晰可见了。 “边乱残部得到控制,战肖将军不日便会回朝向大王复命……” “等等。”美姬面露诧异:“为何朝中之事,也打听得到。” 淳于敏微愣,云歌在一旁解释道:“娘娘忘了,在大王的书房外也有奴籍伺候的。公公们传话,听得真切。” 美姬点头,但还是小心地提醒道:“以后只说各宫情况便好,朝政之事,我无权干涉,也不能涉及。” 淳于敏低着头:“是,老奴知道了。” 屏退了左右,美姬只留了云歌一人在殿中。 “想不到,竟能有一呼百应的效果。这奴籍平日里都是不许近身伺候的,还能打听出这么多有用的消息,真是难得啊。” “最不起眼的,才容易被忽略啊。”云歌边为美姬的敲背边说:“奴籍被限制了活动的范围,只能在奴所和各自做活的地方行走,又有严格的宵禁,主子们便不会在意她们,有话也不曾避讳。” “是这个道理。”美姬笑了笑:“她们不知,所有的奴籍都已是我的人了。”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觉得有一件事,甚是蹊跷。” 美姬侧身,“说来听听。” “娘娘不觉得,大王卧床的时间太长了吗?” “何意?” “据奴婢所知,大王迫切想平息湘乱,该是废寝忘食才对。他自小征战大漠,刀剑之伤定是无数的,怎会在这关键时刻,卧床于榻上,这并不符合常理。” 美姬也若有所思:“你这么说,我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去伺候大王的时候,他身热昏睡,一日都在榻上,不过次日再去拜见,却发现他案桌上的折子少了许多,该是我不在的时候批阅的。大王病重,以至于要去大楚请御医,不该动那些折子才是。” “不过那毒的确是很乖张的,明明前几日都清干净了,说是因为沐浴过久,随血脉又扩散开来,这才重新复发的。” 听美姬这般说,云歌更加觉得其中有问题了。这里面存在很多矛盾,包括王后不许美姬继续照料段景毅。 如果她是王后,这是个难得的找美姬把柄的时候。美姬侍疾,稍有错处,亦或是段景毅的病情稍有不佳,都可将其怪在美姬的头上。 为何要放弃这等的好机会,而要当众制止美姬和段景毅独处呢。 …… 寝殿之中,草药的味道经久不散。轻薄帷帐微微掀起,两根纤长刚劲的手指缓缓地伸了出来。 夹住一叠奏折,又慢慢地收了进去。 “这都是你调查后的结果?” 战肖立在帐前,一身银甲宛若夜色下的长刀。 “臣确认再三,不会出错。” “很好……” 段景毅微微眯眼,一双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精光。 战肖沉着脸:“是否即刻去抓。” “不急,”那声音仍带着虚弱:“他们越是急不可耐,越会露出更多的马脚。清理门户,不在乎多等一阵子。” 第二五章 出宫追踪 虞姬前去寺庙祈福,王后而后也决定一同前往,美姬不能在随行之列,只得讪讪地回来。 “云歌,我总觉得,她们不是去礼佛祈福那么简单。” 美姬在殿中来回踱步。 “虞姬就算了,她性子迟钝,就懂得这些慢功夫的手段,为何王后也要一同去。不是国祭,不是大典,除夕之时才方去过的,她不该亲自前往才对。” 云歌仔细问过,这才知道,今日晨省的时候,王后是忽然做了这个决定的。嘴上称是为了段景毅的病情,也为了太后的头痛,要亲自去上一炷香,在佛祖面前说上一说。但王宫里就有佛堂,她身为端国的王后,又在为段景毅侍疾期间,大可以在宫中的佛堂即可,怎会撇下昏迷中的段景毅,去南城小庙那么远的地方礼佛呢。 “云歌,我效仿虞姬,想为大王抄写福祉。宫中没有那么多的佛纸了,你去出宫买些来吧。”美姬将自己的腰牌给了云歌,云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云歌在宫中脸生,是最好的跟踪人选。 “是,云歌去去就回。” 这是云歌第一次拿到出宫的腰牌,青铜的材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心的蛇型图腾象征着大楚至高无上的权柄。在手上掂了掂,很有分量。 云歌穿上百姓的衣服,拿着篮子走出了宫去。 端国百姓富足,在段景毅仁政之下,湘国之乱并没有给边关重镇造成太大的影响,三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恢复了元气,甚至更胜从前。 寒冬皑皑,街边的小贩们早早就来到各自的摊位上叫卖了起来,通往端王宫的官道上,平日里被改造成了集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着官道的方向,分为东南西北四市。王后和虞姬的栾驾就是从南市经过的。 看着眼前的繁荣景象,云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从地狱般的地方出来,才知道,曾引以为常的熙熙攘攘,却是许多垂死挣扎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曾经的她,是云家被宠上天的七小姐。父亲云度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多般娇惯宠爱。她的个性和那脱缰的野马一样,每天出去,定会惹些祸事回来,十几个家丁都看不住,父亲不曾管她。 后来,她灵力提升,也跟着父兄上了战场,一同平定湘国之乱。她人小,力气不如六个哥哥,但胜在鬼心思多,兵者诡道也,能赢得胜利,父亲也不在乎她用了什么手段。 直到有一天,她率兵追击一伙湘国残兵,追至一处营地。探子摸查后发现,那不仅是残兵的军营,还是收纳了许多湘国的老幼妇孺。困兽之斗,对方求生心切,定会拼死反抗。为了减少伤亡,她下令火烧,一时间哀嚎遍野。所幸,父亲及时赶来,扑灭了大火,并无伤亡。 她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生气,当着众将士的面,扇了一巴掌还不算,还把她吊在了营地旁的大树上,抡起棍子打得她皮开肉绽。 几位哥哥心疼,纷纷劝阻,父亲却说:“我必须打她,否则,她不知道怎么做人!”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得深切,只知道,父亲教训的是对的,以后她善待那些奴籍就是。而今,她重生为湘人,真正沦为奴籍才明白,维系人的底线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父亲治军严明,但到底还是占了少数。一场战役下来,多少生灵涂炭,岂是能简单计算得出来的。 父亲的棍棒,为她划清了界限,也保住了她心底里最纯善的部分。 为人的纯善,是她的底线,但段景瑞却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不用权谋,真心待人,可到头来,却做了他人的筹码,为人所利用,将整个云家断送了出去。 这个世界不会善待善良的人。 无能,就如湘奴,为人鱼肉;无权,就如父亲,为右相与段景瑞陷害,灵力散尽还要背负叛国的骂名;无势,就如云泗哥哥,幽禁极寒之地,连卢婵都能欺辱到他的头上,妻儿惨死,不得善终。 多般痛苦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唯有做一个有底线的歹人,才能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 为了尽快追上王后的车驾,走出宫门口侍卫的视线,她就快速奔袭了起来。无奈,这身子的主人并没有灵力,只跑了几个街区,就气喘吁吁的不行。 一旦出了城,人烟稀少,她便不好再跟了。城内是她唯一的机会。 正当她有些沮丧,不知是不是该回去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人一身精致的绸衣,看似商人,只是白皙的皮肤和优雅的举止,还是能让人看得出是一个女子。 她下了马车,转身去搀扶车上的另一个人。这转身的功夫,那张熟悉的脸已经展露在了云歌的面前。 “王后?” 她立刻藏在了茶水摊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马车晃动了一下,旋即下来一人。 云歌瞪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是……段景毅!” 二人走下马车,径直向一个门面富贵的小店走去,云歌双眼微眯,认得出那是一个花楼。 段景毅和王后去花楼?!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被好奇心驱使,云歌也顾不上其他,赶忙绕到了花楼的后门。 他们借口去小庙祈福,偷偷出宫,绝对不会是来喝花酒这么简单,云歌咬了咬嘴唇,这也许是她最最难得的机遇。她今日,必须知道他们的秘密。 王后很谨慎,再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在意到他们之后,才走了进去。与此同时,后门处,云歌也悄悄溜了进去…… “喂喂喂,那个小姑娘,你哪儿来的,怎么什么地方都进啊!” 后院,几个彪形大汉正在打牌,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进来,立刻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指着云歌,不耐烦地说道:“给我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云歌歪着头,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能站起身,一阵傻笑。 “那个……几位大哥,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赶客的道理。我来是消费的,不是砸场子的。” 第二六章 隐秘私会 “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你有那东西吗就来当客人?!”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劝你别惹事,来咱们这儿的,要么是找乐子的,要么就是找不痛快的,哥几个正好几天都没松筋骨了,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找了不痛快可不是伤着那么简单的。” 他们冷声威胁,云歌却只是赔笑,脸上堆满了清纯可爱,没有半分恐惧的样子。 “大哥,谁说来花楼就只能找姑娘呀,我来这儿是有重大任务的,不信,你瞧瞧我这篮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大汉走了过来,看了眼她空瘪的篮子。 云歌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金豆子,偷偷放在了那人的手心里。 “你看,这是不是好东西啊。” “这……” 那大汉眼前一亮。 “小女是商人家的,推销一点自家的货物,给条活路行个方便呗,这就给几位大哥玩儿了,就当没看见我,如何?” 出入花楼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金豆子,但都是层层盘剥下来,到他们的手里,不过几个铜板而已。而今,直接到手一个豆子,这可是他们几年的工钱了。 “好吧,你进去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小姑娘长得不错,若是园子里的客人喜欢你,把你当成了这里的姑娘,咱们可不会救你的。” 云歌笑嘻嘻地说:“我悄悄进悄悄出,不劳烦大哥们。” 相比于前院的门庭若市,后院就显得安静了许多。这里是留宿的地方,店家为了营造氛围,陈设等方面都很考究。 红木雕栏,如画山水,蜿蜒的回廊上,铺着一条鹅绒软毯,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赤足行走期间,好似步履在积雪之上,很有诗意。 云歌没来过这种地方,不过,她记忆中大楚的花楼,或是电视剧里的这种地方,都应是歌舞升平,肉林酒池,不该是这般安静的。好像被人清理过,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歌不敢再向前,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消走路,都能引起很大的声响,她不想引起段景毅和王后的注意。 耐着性子,躲在假山的后面,伏在一块巨石旁。 就在这时,段景毅和王后走了过来。 “是这里了。” 王后带着段景毅走上最深处小阁的二楼,从荷包里拿出银钱,对身后的小厮说:“我等要在此处休息,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厮点头:“公子安心,老板都交代过了,小的定不会让旁人扰了二位的清闲。” “下去吧。” 小厮离开,段景毅才转过身来,他的侧颜上带着些许厌弃的神色,看来,途经的地方让他感到了不适。 “辛苦你了,让你跟我出来,还要找这样隐秘的地方。你出宫诸多不便,战肖也回来了,以后这些事都交给他做吧。” 王后难得露出了小女子的温婉笑容:“为了大王,妾身做什么都是不辛苦的。况且,战肖将军军务繁忙,怎好总是劳烦他呢,这点小事,臣妾还是可以做得。” “你去追虞姬的马车吧,午后定要在途中休息的,别让她看出端倪来。” 段景毅的声音很低,温润好听,王后有些许的失神,不舍地点头离开。 他们说的话,云歌听得并不真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段景毅果然是装病的。 装病,别有目的。 云歌不解,他已经端王了,整个端国都是他的封地,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宫中解决的,非要掩人耳目,跑到这种地方来解决? 她不由得想起了美姬,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美姬也是从花楼里买来的。 难不成,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王后走后,段景毅打开门,只见那精致的小阁中,正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氅,看到段景毅来,纷纷站起身,段景毅走了进去,又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云歌紧张地攥紧拳头。 段景毅在私会一些人……会是谁? 私兵?他已是封地之王,自由养兵,无需偷偷摸摸。 暗探?细作之间大多单线联系,为了安全起见,彼此之间是不能知道对方的存在的,段景毅不会鲁莽到一次见这么多。而且,他在宫中见会更加安全,在这种人流复杂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努力调取关于段景毅的记忆。 在和段景瑞两权争斗的时候,段景毅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他没有云家军,但自己的军队装备齐全,训练有素,没有额外的人数,但个个都是精良所在。 莫非,他早在十年前就有了要斗上一斗的准备,于是蓄势待发,打算暗中培养精良将士?可即便如此,自己的兵想怎么练就怎么练,端国在楚湘边界,本就是祸乱频发之地,他每日操练也不会惹人怀疑的。反倒是现在这样,倒让人觉得,很有问题。 非常时期,段景毅那么精明,不会做出这般惹人怀疑的事才对啊。 “段景毅,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云歌默念着,忽然,身后突如其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她心中一惊,一转身,就见一个大汉被敲晕,倒在了地上。那声音,正是他从假山坠落至地面的声音。 再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小女奴,我们又见面了。” 云歌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脸色刷地白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战肖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还打翻了一个那么壮的男人,可见他早就埋伏在附近了。 她真是蠢,真的没想到,刚遭遇了刺杀,段景毅出宫必定是要战肖随护的。 战肖的灵力是七品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若她还是云祺,有着那纯粹的灵力,或许还能和这个人打上一架,可现在她的状况是,跑上几步都喘,实力悬殊,根本不敌。 “战,战将军……” 云歌的声音发涩,浑身僵硬。 战肖双眼轻眯,唇角上扬:“看起来,我又救了你一命呢……” 第二七章 战肖将军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云歌和战肖两人。 被他拎着进来,关上房门,云歌警惕地看着战肖。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你的样子,是不打算感谢我了。刚刚,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战肖悠闲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云歌没有放松戒备。 为什么战肖没有声张…… 他是段景毅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也是贴身近卫,深得段景毅信任。在段景毅秘密接见其他人时,遇到了她这个偷听者,定然是要就地处死的。 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云歌谢将军不杀之恩。” 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手已经偷偷地从衣缝中拿出最后一粒沁炼草药丸。 送美姬甜汤的时候,她研磨了三粒,最后这一粒,她本不打算再用的,只备不时之需。 在实力上,她打不过战肖,却能趁其不备,把这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只要他服了下去,就算灵力再高,也是难逃一死。 云歌咬紧牙关。窃听段景毅的秘密,必是死罪。她不能功亏一篑。战肖救过她,算是她的恩人,但若此人苦苦相逼,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将军?”战肖摇了摇头:“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不如,你就和我的士兵一样,叫我战肖吧。” “奴婢不敢。” “不敢?之前故意跪在大王必经之路上,现在,又逃出宫尾随于他。连这些掉脑袋的事情都做了,只是让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女奴,怎敢做越矩之事呢。上次是美姬娘娘惩罚,所以不得不跪。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怎么?” “这一次,我是奉美姬娘娘之命,出宫采买抄写福祉的纸张!” 她身上有出宫令牌,又有美姬给的用来买纸的金豆子,关键时刻,美姬想法子让云歌追踪王后一行人的借口,成了她为自己开脱的证据。 看了看云歌手里的金豆子以及令牌,战肖点了点头。 普通的奴籍自然不会有这些,她此番的确是得到了美姬的私命的。 “你主子还挺看好你的,小小的女奴,也能随意走动。连出宫采买的活计,都托付于你。”他几步向前,迅速捉住歌另一只手腕:“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她最信任的小奴是个心存妄念之人。我是不是该提醒美姬呢,让她好生查一查你,还有你手中的东西。” 金豆子掉了一地,战肖的手就像一条锁链一样,紧紧地锁着她,逃脱不得。他的力道加大,云歌只觉得手都要断了,本能地松开,那粒剧毒的药丸,就这样呈现在了战肖的面前。 “旁的事,你都能自圆其说,那这东西呢,你该作何解释?”战肖松开手,拿过药丸,在手上掂了掂:“追踪大王,身上还带着剧毒之物,别说是你,就连你的主子美姬,也难逃一死。” 云歌的胸口闷闷的。 她看着战肖手中的毒药,又看着战肖那不追问出真话不会善罢甘休的态势,将前后利弊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 见她精致的脸上,有了些许慌张,战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重刑之下多冤狱,比起那些极端的手段,我更希望得到坦诚的答案。” 精装的手臂,缓缓抬起,然后拄在她的耳旁,死死地抵在墙上,云歌被禁锢在战肖和墙壁之间。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战肖冷峻的容颜也在她的面前无限放大 “还不说?” 战肖伏在她的耳边,低沉地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不说实话,对你来说可没有什么好处。” 他的温度,让云歌浑身发凉。 “奴,奴婢不说,是为了寻条活路,也是为将军着想。” “哦?” “将军始终在军营中,对宫中之事不知晓,难免不知其中利害。不妨细想,奴婢一个卑微的奴籍,如何能得到这昂贵的药丸。沁炼草难得,提纯的汁子更珍贵,再融合成药丸,层层手续下来,得经过多少人之手啊。” 战肖眯了眯眼,站直了身子。 “你是说,你的背后……”战肖机敏,立刻就明白了云歌的用意:“这药不是用在大王身上的,是用给美姬的。” 之前昌姬的事情,他就有所耳闻。昌姬是风行侯的嫡孙女,风行侯得圣上重用,段景毅还因此受到了凤旭帝的责备。 “……” 云歌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战肖的猜想。 她握着被战肖捏痛的手腕,此番失利,她算是把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这个小将军的面前。若是他回转过来,向段景毅揭发此事,那么她定会受到惩治。 所以,在权衡之下,她选择说出王后。 无需她明言指认,王后是唯一能够完成药丸制作全部工序的人,之前昌姬的殒命,更坐实了这份猜想。 “等等,”战肖忽然说:“这仍不能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歌弱弱地说:“奴婢不曾追踪大王,而是跟着王后的马车来到这里的。美姬娘娘她……觉得王后娘娘和虞姬娘娘出宫祈福事有蹊跷,故而让奴婢佯装采买,监视其动向。奴婢跟着跟着就来到了这里,奴婢真的不知道,大王也在马车里啊。若是知道,就是再给八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做的。” 战肖双眼微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最好的理由。美姬给云歌的令牌,也能解释得通。 云歌嗖地跪在了地上。 “将军大人,主子的命令,奴婢哪敢不从?奴婢从没想害过任何人啊。” “你可知主子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你左右逢源,就不怕两方都不待见你吗。”战肖冷声问道。 “身不由己……”云歌一头磕在地上:“还望将军饶奴婢性命。” 卑微,并非一无是处,有的时候,也会让人放下戒心。 战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逼你,也不会去追究这毒药背后的秘密,若你想对大王不利,我断不允许。今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保你一命,但你所看到的,必须守口如瓶,再不提及。”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在人群中跟丢了车马,无功而返。” 第二八章 最好选择 战肖垂下手,把药丸递到云歌的面前,云歌颤抖着接过药丸,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了。 她对这个战肖将军,越发的感兴趣了。 师父说,他是在湘乱中被段景毅看中,捡回帐下,从小将做起的,对他很是信任。 战肖是湘人,也可怜湘人。 也许,他会是自己最好的臂力。 与战肖达成约定,云歌在他的看管下,一直等到段景毅离开才被放出。临行前,战肖冲着她比了个‘二’的手势,告诉她,她已经欠了他两条命了。 云歌咬着嘴唇,福了福,就迅速跑回宫了。 战肖可怜湘人,就不会和段景毅提及这件事。她料定这点,心底里宽慰了许多。却不知,她才离开花楼,早已走远的段景毅又折了回来,站在了战肖的身侧。 “什么人。” 战肖拱手:“美姬手下的女奴,和栖凰殿也有关系。” 段景毅刚毅的侧颜上毫无波澜,多年来训练出的冷静思维,让他只是看过背影,就能清楚地记忆出,她就是那天跪在通往天池路上的小女奴。 “陈都都赏给美儿的。” “臣在来往的管道上设了暗哨,并无异动。除却王后,花楼的小厮,以及花楼的老板,就只有这个女奴知晓了。臣即刻追踪几人,随时报给大王他们的动向。” 段景毅冷冷地应了一声,旋即策马而去。 花楼内,小厮因为伺候了要紧的主子,得到了一锭金子,正开心得不行。忽然,一双拿着麻绳的手,从他的身后袭来,将他整个人都勒得腾空了起来。 小厮喊不出声音,拼命挣扎,临死前错愕地看向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满面的震惊和疑惑。 “老板……你……” 咯吱一声,筋骨寸断过后,小厮像无声的木偶一般,被丢在了地上。 那人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衫,冷哼了一声,毫无负罪感地把绳子扔在了一边。 马车里,王后收到飞鸽传书,仔细阅读了之后,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随行的宫女碧潭,轻轻地摇摇头,却不置一言,接过信书在一旁的火烛上燃烧个干净。 掀开围帘,王后轻声而问:“是不是到午休的时辰了?” 碧潭低着头应道:“正是呢。” “那就让大家歇了吧。” 云歌回到枫天阁,挑挑拣拣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故事,美姬不由叹了句可惜。 直到半夜,月光通明,恍若白昼,云歌都丝毫没有睡意。 倒在床上辗转反侧,花楼里段景毅与一众神秘人见面之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毫无道理,没有头绪,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雷区。 “段景毅,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 一朝南城佛寺,让虞姬一下子成了宫中的红人。恰逢內宫传来,段景毅的病情有所好转,晨起时还喝了一大碗热粥,高兴坏了端太后,赏了虞姬不少东西。 王后酌情也在晨省的时候追加了点儿,刚走出栖凰殿的大门,王姬就头一个挽上了虞姬的手臂,亲和地说道:“虞姬妹妹心诚,感动了上天,你刚去了佛寺,大王的病就立刻好了一半,真是福气呢。咱们宫中姐妹也好久没聚了,不如讨个彩头,一同拿些吃的去你那喝茶聊天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虞姬本是个不惹眼的,忽然被众人捧起,有些不适应。 “只是我那启祥阁又小又乱……” “有什么关系,我那小阁又能好到哪去。喝茶谈心而已,何必拘泥小节?”王姬的铁了心的要套近乎,虞姬盛情难却,就只能应允了。 于是,大家浩浩荡荡地随着虞姬去了启祥阁。 美姬站在最后面,婺虞小声提醒道:“娘娘不可去。” “为何?” “与虞姬娘娘同去的还有王后娘娘,若说福泽,该是王后娘娘最多。旁人去启祥阁是话家常,可娘娘您若是去了……” 婺虞的担心很符合情理,王姬和王后的关系匪浅,平时就哄着王后,所以抬举虞姬并不为过,可美姬却不一样了。王后看她惹眼,她若是再去虞姬那里,就更让王后不悦了。 云歌想了想,却说:“娘娘,奴婢觉得您该去。” 婺虞皱眉,回首狠狠地瞪了眼云歌。 “哦?”美姬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云歌低头道:“奴婢以为,虞姬此人可交。她家世不够显赫,平素低调行事,从无错处,但也不是毫无野心之人,恐怕这整个王宫中最懂得审时度势之法的人,便是她了。” 美姬点了点头。 “况且,一味逃避不是长久之计,娘娘的处境,便是不惹王后娘娘生气,也不会得到什么,倒不如趁此机会与虞姬交好。那王姬八面玲珑,广泛交友,是有可取之处的。娘娘而今最缺的,不正是这样聪颖机敏的伙伴吗。” 婺虞立刻反驳道:“云歌,你这话说得容易,虞姬那等心思深沉之人,怎能随意与人交好。娘娘现在不得喜爱,不论是从王后或是太后任何一方,虞姬都不会加以考虑的。如此做,岂不多此一举?” “也不必虞姬应允,娘娘只管去。到时,她想不承认都难。”云歌微笑:“以虞姬的出身,她是最好的选择了。” 婺虞还要说什么,美姬摆摆手:“你说的有理,那今天这热闹,我还真得去凑凑。” 说完,命云歌去枫天阁取礼物,她和婺虞便也随着姬妾的队伍,前往了启祥阁。 其实,云歌是很赞同婺虞的观点的。 眼观现下的局势,美姬其实没有必要去捧着虞姬,那只会让王后更加生厌。 不过为了能尽快得到美姬的信任,她必须和婺虞对着来,唱反调。刚才那一番说辞,也是临时想到的。 虞姬,长相甜美,温婉可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小声小气的,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在不缺美人的后宫里,这种耐看的脸庞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栖凰殿看茶时,云歌就发现,虞姬对谁都是点头称是,待人恭敬却不唯唯诺诺,旁人想讽刺她都找不到错处。就问了师父一嘴,才得知这虞姬父母早亡亡,自小卖身进了大楚皇宫,算是伺候段景毅的贴身婢女,同他一同长大。后来段景毅到了选妾的年龄,就遵照母亲的想法,把她也收入房中。 比起其他姬妾都是王公贵族之女,虞姬,可以说是毫无家人的支持。每个皇子都有许多侍寝婢女,唯独这虞姬被选为姬妾,还被带到了端国,可见她并非一点都不受重视。 这样的人,还能生存至今,靠的就是这份常人不能比拟的沉稳之心。拿捏其中的分寸,并能立足险象环生之中,又怎么会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第二九章 遇段景旭 云歌回宫取了一套段景毅年前赏赐的一套琉璃盏,这东西不是很名贵,但贵在做工精致考究,手艺只在天都才有,当做大楚的封赏之物不稀奇,放在端国就珍贵得很了。 折返沿途,她没少遭受指点。 寻常奴隶都是梳双髻,只有宫女才会簪单髻。云歌梳的现代版丸子头,本就和旁的奴隶不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更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一个身着宫女服饰,走到哪里都充满了怪异。 短短数日,她就得到美姬如此宠信,宫人们看在眼中,论道各异。 云歌始终抬头挺胸,行走于人前。 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钢丝之上,免不得惹眼。她更关心的是,能否真正走到最后。 “小殿下,您小心着点儿啊。” “太高了,可别磕着啊!” “您别再爬了,奴才们求您了!” “小殿下,小殿下!” 经过花园,就听到前面一阵喧闹。云歌抬头,发现足有三四米高的假山上,一个小孩正趴在那里。底下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坏了,危机时刻,只能叫嚷着小心却不敢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孩子掉下来,就都站在下面,或举着手,或掀起裙摆接着。 云歌也跟着心头一紧。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命保住了,也不免断筋骨了吧。 孩子却不害怕,他伸着小手,不断地向前够着。云歌走近才发现,他爬上去是去取掉落在上面的风筝的。 “小殿下,您别再动了,让奴才们给您取就是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孩子很不耐烦,奶声奶气地训斥道:“你们烦不烦啊,我马上就要拿到了,别再吵我了!” 说着,大胆地挪动身子,半跪在了假山上面。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要知道,冬日里的假山上,积雪下面便是冰棱,很是湿滑。就算太监们去取,也是不敢登那么高的,定会爬到一半用竹条拨动。 但那样一来,竹条就会伤到风筝。风筝纸在冬日里又脆又薄,稍有不慎,便不能飞了。想必,那个孩子一定非常喜爱那只风筝,就自己上去取了。 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够长,半蹲着也无事,孩子便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向风筝那边挪动。 云歌皱了皱眉,赶忙放下礼盒,大步走了过去,果然,孩子拿到风筝的一刹那,一团积雪坠落,他一个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了下去。 “啊——” 宫人们尖叫着,有些胆小的宫女都捂上了双眼,不敢去看。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 “小殿下,你没事吧。” 云歌咬着牙,只觉得浑身的每个骨节都遭受到了致命的撞击。 在假山上不觉得,这掉下来了才发现,孩子简直胖的像个饭团,每个地方都圆滚笨重,这样的吨位砸在身上,云歌差点喘不上气了。 小孩子眨着小眼睛,看了看身下的云歌。 “姐姐,你救了我。” 云歌强硬地扯了扯唇角:“女奴云歌,担不起殿下一声姐姐。殿下若是无事,可否从奴婢的身上下去……” “嗯?” “重……” 孩子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砸在云歌的身上了,此刻还狠狠地压着她。便一个翻滚,从云歌的身上翻了下去,又迅速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嘿嘿嘿,我自小就喜欢娘宫中的绿豆糕,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吃上三盘的,就胖了起来。” 见云歌还躺着,他赶忙把风筝交给身旁的宫女,亲自伸手扶她起来。 “压了姐姐,实在对不住。姐姐你快起来吧,有没有受伤呀。” 云歌站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孩子,还是曾经那熟悉的样子,单纯,毫无心机,对待旁人无论贵贱,都是亲切和善。 段景旭是云祺记忆中少有的惺惺相惜的知己,只可惜,帝王家的孩子,单纯便意味着死路。他没有过害人之心,只想帮助自己的兄长段景毅成就一番事业,无奈廖州虎狼环伺,在那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姐姐?你怎么了?” 段景旭笑嘻嘻地问道,云歌才回过神来。 “嗯?小殿下说什么?” “我问姐姐,哪里伤到了没有。我是成德殿的段景旭,姐姐是哪个宫的?你刚才自称女奴云歌,你是奴籍吗?可是奴籍怎么这身打扮,怪好看的。” 段景旭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全都问了出来。 云歌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奴婢是枫天阁的女奴,奉美姬娘娘的命令,回宫取给虞姬娘娘的贺礼。路过此处,见小殿下有危险……小殿下您怎么样,无碍吧。” “我没事,我的肉厚着呢,就算真的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姐姐别这样拘谨,叫我旭儿就好,我娘和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我觉着亲切。”段景旭想了想,说:“只是,枫天阁是……是……” 旁边的小太监机灵提醒:“是美姬娘娘的住处呢,美姬娘娘,是大王最宠的……” “我以后能去找云歌姐姐玩吗。”段景旭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歌,并不在意美姬究竟是谁。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 这贪玩的心思,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小饭团。 段景旭开心坏了,拉着云歌说:“不如现在就陪我玩,陪我放风筝!” 云歌没动位置,遗憾地说:“奴婢还有主子交代的事情没做完,美姬娘娘还等着奴婢呢。” 段景旭小嘴嘟嘟着,有些不开心:“不能玩完再去吗?” “奴婢也想陪殿下玩,可是主子的活儿,我必须即刻完成。奴婢的活没做完,是会挨板子的。” 段景旭想了想,还是松开了云歌。 “那好吧,”他低着头,撅着小嘴说:“若是这样,姐姐还是先去做事比较好。不过,姐姐做完手上的活儿,一定来旭儿宫中玩。答应我,好不好!” 看着段景旭期待的目光,云歌点头:“好。” 拿起琉璃盏礼盒,云歌再回头扫了眼段景旭身后的那几个太监。 那日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对方黑布遮面,只露出了眼睛,云歌也不确定,这几个人当中是否有那个她救的名叫禹喜的太监。 “姐姐,你会来的吧。” 段景旭抱着风筝,期待地问道。 “会。” 听到她的许诺,段景旭才开心地继续去玩风筝了。 云歌转身,脸上却再没了笑容。 冷风阵阵,周身发凉。 那时,她身处险地,只想着尽快能和皇家的人接触,就没有多想。现在再仔细思索,却发现,她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以段景旭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惩罚奴才。 那么,那人潜入枫天阁,必定另有目的。 第三十章 送琉璃盏 禹喜为段景旭放飞了风筝,把轮轴交到段景旭的手上,弓着身子退到了人群之后。 方才,简短的视线交错。 他记得那个女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呢…… …… 杯盏碟筷这些东西,本是寻常之物,但贵重就贵重在这琉璃盏的材质和工艺,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连见都没见过,更何况是拿来送人呢。如此重礼,还不是放在盒子里的,而是被当做承装水果和瓜子的器物拿到桌子上的。 美姬的礼物一拿出来,大家都惊讶的不做声了。 虞姬很得体地站起身来,对着美姬福了福:“妹妹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这样好的东西,送给我这什么都不懂的,岂不是可惜?” 美姬笑盈盈地扶起她:“姐姐说的哪里话,不拘着是送姐姐的,宫中姐妹难得能坐下来谈心,它能伺候到大家,也是物尽其用不是。况且姐姐深得佛祖庇佑,什么好东西都不为过的。妹妹思来想去,独这琉璃盏,没金银玉器的俗气,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很趁姐姐呢。姐姐便收下,摆在阳光下,当个物件儿散彩虹光来解闷儿也好啊。” 云歌脚程快,赶着其他人的礼物之前送来了。眼下很多姬妾,包括王姬手中的,都是一些金银首饰,被美姬这般说,不管多名贵都成了俗物,算是送不出去了。 美姬轻轻地拨动了下琉璃盏,果然,精致的杯盏在阳光下,散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就像一颗颗七彩斑斓的糖豆,很是好看。 虞姬笑盈盈:“美姬妹妹真是有心了,若不是妹妹展示,我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这琉璃盏果然生动有趣,我很喜欢。” 美姬原本是坐在离虞姬最远的地方的,一个琉璃盏,让她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王姬边嗑瓜子边阴阳怪气地说:“美姬这哄人的把戏还真是不容小觑啊,几句话,看把虞姬妹妹开心的。到底是伺候大王伺候得勤,比咱们有眼力界儿。” 美姬轻笑:“姐姐别这么说,妹妹家世不好,无依无靠,只能耍这些小把戏,逗人一笑罢了。不比姐姐,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重臣,在圣上面前效力,还能帮大王说上句话儿。” “你……” 王姬浑身紧绷,脸色顿时变得不好了。 她跪在段景毅的殿前那么久,她父亲给段景毅帮倒忙,哥哥又即将问罪的事情早就在宫中传开了。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不出头的美姬,会忽然拿这件事讽刺王姬。 “不过姐姐也别担心。姐姐不能伺候近前,不是坏事,虞姬姐姐诚信礼佛,定能让大王早日康复。不如与我一同抄写福祉,在二月二的时候挂在门庭之下。佛寺的大师说了,能驱邪祟,保安康。” 王姬眯了眯眼,把手上的瓜子一丢:‘美姬,看来太后娘娘和王后娘娘罚你罚得轻了,女则还未抄完,还想抄福祉。东施效颦,小心学不像,又惹到麻烦!’ “诚心不是学来的,而是心底里的愿望来着,妹妹一心希望大王能康复如初,便尽我所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相信大王不会因为我的字不好,就怪罪于我的吧。姐姐不也被王后娘娘禁止拜见了吗,说起来,咱们的境况差不多,何不一同抄写,到时再在廊下放置风铃,阖宫佛音,大王听着心情也会愉悦起来。” 王姬咬牙,‘噌’地站起来:“谁与你境况差不多!美姬,你别以为长了张嘴就可以随意污蔑我。我告诉你,我父兄再不济,那也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你,出身就见不得人,整日就知道做见不得人的事!” 王姬指着美姬的脸骂,很是难看,春姬和萧姬立刻出面劝解。 “好了好了,姐姐莫要与她动气。谁人不知,姐姐的母家对大王多有裨益,在朝中为大王出力最多的便是王老将军了。以她的出身,官家的事与她辩论了也未必能听得懂。” 萧姬剜了一眼美姬,然后笑盈盈地挽上虞姬的手臂。 “更何况,咱们今天是看虞姬姐姐的,虞姬姐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旁人,不喜欢的不与她说了便是。何苦为不相干的人,搅乱吃茶的乐趣。” 虞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论及出身,在她听来,也有些刺耳。 春姬看王姬那略显缓和的脸,也说:“王姬姐姐坐吧,我从宫外买了马奶酒,奶香四溢很是好喝,今天特地带来与众姐妹分享,不如,咱们喝点吧。” 被两人劝说,王姬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虞姬的目光落在美姬从容的面容上片刻,又回身与上官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对方才的事视而不见,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场面。 到了中午时分,虞姬想命小厨房备菜,上官夫人首先站了起来,“叨扰妹妹多时了,我昨日偶感风寒,太医说饮食要多加注意,否则肺虚作咳的老毛病就又要犯了。就不在妹妹这儿用饭了。” 上官夫人如此说,王姬等人也纷纷站起身,告了辞。 送走众人,虞姬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脸颊,贴身宫女沁儿轻声说道:“娘娘,这些都是各宫姬妾送的礼物,奴婢给您放在库房?” 虞姬点头,又指向桌子上的琉璃盏:“连这个也一并送去吧。” 沁儿拿出其中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锦盒里:“这美姬娘娘还算有心,旁人都是送那些金银首饰,唯独她,送杯盏。奴婢看着,这东西在太阳底下,比新下的雪还好看呢。” “不错,我确实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放在外面呢?” “这等昂贵的物件,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可惜。” 虞姬看着琉璃盏,觉得美姬今日举止反常。平时王姬等人多有刁难,也不见她出言反驳,怎的今日忍不住,还拿王姬父兄的事情说话。 这很不符合美姬的性子啊。 沁儿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温柔甜美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奴婢拜见虞姬娘娘。” 第三一章 寻找同盟 虞姬侧身,就见云歌正低着头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从容,丝毫没有一个奴籍应有的胆怯。 “你是……云歌?” 虞姬认识她,王后赏赐给美姬的奴籍。她知道王后的用意,以为美姬命不久矣,却迟迟听不到枫天阁的消息,直到后来,美姬日日将云歌带在身边去栖凰殿晨请,王后并未有所处置,就那么允了……这让虞姬对这个胆大的女奴,更加好奇了。 “娘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你不是应该在美姬的身边伺候吗,怎么不跟你家主子回去呢?” 虞姬收敛脸上微讶的表情,淡淡地说。一如她平素里那样,低调而娴静,波澜不惊。 “奴婢自然是要回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奴婢想着该留下来提醒娘娘一些事情。” “提醒?呵呵,你只是奴籍,凭什么来提醒我呢。说起提醒,我倒该提醒你一下。奴籍本就不该在宫中随意行走,你家娘娘太娇惯你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我便当没看到你,你走吧。” “娘娘提醒,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的提醒,也是在为娘娘考虑啊。不妨听奴婢一言,不会让您失望的。” 虞姬侧头看她,被自己训斥,云歌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惧怕。若不是事先在栖凰殿看过她,她定会以为是哪个宫中的掌宫。 “你想说什么。” 云歌不紧不慢地说:“奴婢猜想,娘娘此刻,一定心绪不安吧。” 虞姬坦然地说:“她们,包括你家主子,都有目的的。在这桌子上的,没有一个是真心感激我,想与我交好的。我僵笑了一上午,怎能心绪平稳呢。” 沁儿在一旁听得身形一颤:“娘娘……不可……” 那云歌虽是奴籍,却也是美姬身边最亲近的人,这话虽是事实,但传到美姬的耳朵里,总归是不好的。 “娘娘快言快语,那奴婢便也直言相告了。”云歌一步上前,略微抬起头:“娘娘若想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切不可选王姬,更不能倚靠王后。” 虞姬冷脸看向她:“你怎可妄议后宫!” “娘娘多年筹谋,才得到了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低调行事。若娘娘站错了队,不低调了,恐怕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胆,你竟对我家娘娘这般说话,简直是粗鄙不堪!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沁儿年纪虽小,但胆魄很大,听云歌话语中有对虞姬的不敬,立刻掐着腰,对云歌下了逐客令。 “云歌今日观娘娘行事,与王姬等人皆是草草应对,对上官夫人还算客气,对我家娘娘则是暗中观察……其实娘娘也早有与我家娘娘交好之心了吧,只是碍于我家娘娘的出身,所以打算伺机而动,并不过分表露出真心。” 虞姬摆摆手,让沁儿不要多说,第一次正面看云歌,她的语气也变得生冷。 “这样冒犯我,我可以即刻杀了你的,你不怕吗。” “娘娘诚心礼佛,日夜为大王祈福,大王的病都好了一半了,如此心善之人,怎么能杀人呢。” “你是认定了我动不了你,才会如此放肆的吧。” “娘娘,奴婢是为了您的大路,这才斗胆说出心中的想法的。奴婢认识娘娘一年有余,娘娘运筹帷幄,堪称后宫典范。所以奴婢猜测,王姬等人,绝不会得娘娘心意的。” “后宫本是一家,大家都是大王的姬妾,不存在与谁结交之事。” “那是说给世家出身的女子的,家族的功勋,就是她们的保命符,就算犯了错,也不会真的得到惩罚。可没有家世的,却不会这样幸运了……”云歌慢慢走近,直到虞姬的面前:“娘娘该深知其中的道理,否则,为何阖宫都觉得娘娘炙手可热,您还如此愁眉不展呢。” “那我为何要选美姬?” 虞姬端起桌上的茶水,拿着杯盖,轻轻地拂去上面的茶叶。 “美姬是湘人,她没有前途。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啊。” 云歌在不由得暗叹,虞姬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毫无公害。她只是懂得隐忍,懂得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罢了。 她进枫天阁的事情,王姬等人只当是王后对美姬的监视,见美姬将她带在身边,还曾出言讽刺,并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和道理。 而虞姬,与王后交往不如王姬那样亲和,还能从中看出端倪。 “王姬等人是不得我的心意,但我也不愿与她们为敌。与其为了结交一个毫无前途的去开罪旁人,我为何不继续小心行事呢。既无家族功勋,不犯错便是。” 虞姬仍旧保持着淡然处事的态度,不给一点机会。 “娘娘佛心处事,置身事外,也是好事。只是今日启祥阁一聚,又收了这许多贺礼,再想如往日那般低调处事,怕也是不成了吧。” 虞姬那平静的面容上,瞬间拂过一抹焦虑的神色。 “您身处宫中多年,该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想效仿上官夫人,却没有上官大夫,文人墨事,必终成浮云。与其独自在宫中抄写佛经,不如尽早为自己谋得出路才是啊。”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来,并非要逼迫娘娘应下什么。娘娘您方才说的对,湘人是没有前途的,所以才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人。美姬娘娘钦慕您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不能擅自亲近。今日一会,越发觉得投缘,故而让奴婢来耳语娘娘。娘娘喜欢那琉璃盏,可见是同道中人。我家娘娘于宫中孤苦无依,能和娘娘交好,那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将来,也定不会辜负娘娘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虞姬在心中默念,方才纷乱的心绪忽然清晰了许多。 今日过后,她必须做出选择,王姬等人倚靠王后,但以王后的心胸,承宠便是大忌。如她这般庶民之女,想要出头,只能靠着子嗣或者宠爱。所以,跟着王后是没有前途的。 而美姬就不一样了,她有她想要的宠爱。 可美姬的地位卑微,又不是上上之选。 第三二章 混账道理 云歌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家娘娘还说,她现在人微言轻,许多时候受这湘人身份的限制,才不得太后喜爱。但说到底,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也仅是因着这身份而已。庆典年节,她谨慎言行,每日一请,栖凰殿和坤灵殿,她都不曾落下。为人姬妾,她侍奉大王无微不至。各中种种,都毫无错处。大王感其谦卑,还特别封了五十里亭长的亲眷,长此以往,局面定会不同。” 虞姬轻抿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悟。 沁儿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立刻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小奴,我家娘娘今日会客,身子乏了,你且跪安吧。至于你说的那些,等真有那么一天再来找我家娘娘吧。” 云歌知道,虞姬已经明白其中的利害了。再多说也是无益,便顺从地跪下身来,跪了安。 云歌离开,沁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该不会真的听那小奴的话吧。奴婢觉着,美姬娘娘是聪明,但绝不是善类,娘娘若想出人头地,不该找那样的人。” 说着,继续整理各宫送来的贺礼。 虞姬看着那桌子上的琳琅器物,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还有的选吗。” 沁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这琉璃盏?” “放在外面吧。” …… 正午阳光充足,窗外的积雪有了融化的态势,石子路上的冰棱也变得脆弱了许多。 午后是奴籍们用饭的时候,近日美姬的胃口欠佳,小厨房剩下的吃食便多了起来,奴所的膳食也改善了许多。 云歌将那间她曾经住过的储物室重新收拾了一下,又还原了奴所厨房的模样。女奴们做完活儿都可在此处用饭,还能用小灶将剩下的吃食重新加工,做出可口的饭菜。大家的生活改善了不少,都很欢喜。 “她在栖凰殿里,做着你从前做的活计。其他的女奴并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那孩子也机灵,不曾树敌。” 在淳于敏那里得到了素问的消息,云歌高悬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许多。 “云歌谢嬷嬷成全。” 云歌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淳于敏却继续用饭,不再看她一眼。 云歌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大胆行径生气。这几日,云歌在美姬面前露脸的次数太多,已经让婺虞感到了不适,婺虞便总是私下里找云歌的麻烦,连带着奴隶所也不得安宁。 没有得到回应,云歌索性自己站起来。 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她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打开,一小块绿豆糕就这样展露在了淳于敏的面前。 “你怎会有这个?” 淳于敏挑眉,眼看着又要发火。 云歌赶忙解释:“嬷嬷安心,不是宫里偷的,是宫外买的。团圆斋,店长的手艺,听说,是您的最爱。” 淳于敏抬起的手,还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手臂上。 “娘娘让你出宫办事,你就是这么办的?花功夫在这上面,是嫌脑袋太重了是吧!” 云歌象征性地揉了揉手臂,甜甜地说:“这不是没追上嘛,反正人都去了,总不能白浪费一次腰牌呀。再说了,嬷嬷喜欢的,说啥也得买来一块不是。” 淳于敏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云歌小心翼翼地把豆糕推到她的面前:“回来就想给嬷嬷,一直没见着。放在身上可把我馋坏了,您还是快吃了吧。” 团圆斋是端国有名的糕点铺,就在南市,云歌那日回宫路过小店,就给淳于敏买了。不过这家店不愧是贵族的最爱,糕点好吃,价格也不容小觑。就这么小小一块糕点,就要二十几个铜板。 “哪来的钱!” “出宫前您预支的啊,还给我签字了。娘娘的金豆子,我可不敢乱用。” 淳于敏不由唇角上扬:“用我的钱送我礼,你这小算盘打的不错啊。” 云歌吐了吐舌头:“哪儿啊嬷嬷,那是借的还不是得还,算起来,还是我花钱孝敬您的。” 旁边桌蹲着吃饭的小女奴偷偷瞄向她们这边,都不由得替云歌捏了把冷汗。若是她们,还真不敢在淳于嬷嬷面前如此放肆。云歌,是第一个敢与淳于嬷嬷如此对话的人。 淳于敏拿起糕点,因为长时间包裹在纸袋里,纸袋表面已泛了油光,小巧的糕点也有些失于形状。 “你不是借了一两银子吗,买什么给你师父了?” “啊?师……师父?” “少装蒜,栖凰殿的蔡弦不是你师父吗?给我买的糕点,给他买的什么呀。” 云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酒曲。” “给他配备了酿酒的小屋,还不够他折腾的。” “宫中可利用地方有限,做出的酒曲用量又大,师父说高温曲酿出的酒最香,可惜宫里做不了,我那日正好也遇到了,就……” “那种话你也信。他负责栖凰殿的采买,平日里得了空就能出宫,宫里的人还都让他带东西呢,这老东西,竟连你这小奴都要克扣,不像话。” “师父和嬷嬷买的是你们自己的,我买的是我孝敬的,怎能混为一谈。” 淳于敏被逗得笑了起来:“你这混账的道理,怕都是跟蔡弦学的吧。借我的钱给我买东西,还叫孝敬我?” 淳于嬷嬷甚少这样开怀一笑,大家相觑了一会儿,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奴隶所里一直是静悄悄的,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自从云歌来,似乎氛围也变得好了一些。 吃过糕点,淳于敏借着收拾碗筷的功夫,把云歌拉到一边,轻声说:“昨日虞姬去太后娘娘那里说了美姬的好话,也是你的功劳吧。” 云歌坦诚地说:“是,美姬娘娘有意与虞姬交好,虞姬并未拒绝。” “可太后最不喜美姬,她老人家的想法,旁人很难更改,还是别去触碰逆鳞的好。” 云歌不以为然:“想让美姬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后是必须攻克的难关。” 淳于敏若有所思,终得叹了口气。 “那便徐徐图之,这么硬去说,会出大事的。” 淳于敏是自小伺候在太后的身边的,对太后的脾性最为了解。 云歌这才慎重地点头:“嬷嬷放心,云歌定会小心的。” 淳于敏走出门去,想了想,又回首说道:“那糕点,昨日晨省后给我会更好吃。” 云歌脸颊一烫:“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嬷嬷。” 第三三章 太后召见 端太后本是凤昭帝的端贵妃,因为不得凤昭帝喜爱,受了许多贬斥,直到今日身为端国的太后,位分也仍在昭仪。 云歌对太后有很深刻的印象。她贤淑温婉,举止端庄,熟读各种经书,文采卓然,在兵法上也多有造诣。当年随段景毅回朝,她并没有如德妃那般风头极盛,许多盛宴的场合,都十分低调,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曾记得,九皇子段景毅的母妃曾是齐国的长公主,风云榜上有名的诗圣。 凤昭帝因何不喜欢她,云歌不知,但云歌知道的是,即便凤昭帝极其厌恶她,在后宫中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云祺入宫拜见,每每在皇后的口中听到赞赏她的话语。凤昭帝的皇后膝下无子,便格外疼爱段景毅,段景毅当年能回朝,也多亏了皇后的助益。 接到太后的口谕,云歌在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关于这位太后的记忆,淳于敏是伺候过太后的人,最了解太后不过了,她不能不重视昨日淳于敏的提醒。 太后不喜欢美姬,这还是美姬进宫以来第一次得到太后的召见。 “云歌,你觉着,太后今日找我,能为何事?” 美姬慌张地着人打扮,脱去了平日里那件大红色的外衫,换上一套藕荷色的装束,外披鹅绒领的大氅,简单的祥云鬓恬静自然,没有夸张的首饰,只簪了几朵寻常的金制宝钗。婺虞亲自为她上妆,本就白皙的肌肤并没有过多脂粉的修饰,粉嫩的唇瓣上简单涂抹了些许红唇,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却气色卓然。 云歌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诚实地说:“奴婢不知。” “你怎会不知?”婺虞挑眉,语气中带着不屑:“虞姬还是你为娘娘谋的伙伴吧,她去太后那边说了好一会子话,今日太后就召见了娘娘。虞姬暧昧不明,看那传令公公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娘娘,奴婢今早睁开眼睛就觉得胸口发闷,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要奴婢说,不是好事,娘娘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美姬的脸上也顿显担忧。 “太后的心意岂是轻易可以转圜的。只是,她的旨意里还带着云歌,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云歌,你说太后娘娘是不是知道我们做的事了,所以叫我去兴师问罪?” 太后不喜湘人,自然不会允许姬妾带着奴籍去拜见她的。可是刚刚的传令公公却说,让美姬携女奴云歌一同拜见,这很不合情理。 “娘娘,不会的。若太后真的是要责罚娘娘,就让掌宫来断罪了,怎能还让娘娘去坤灵殿呢。”云歌安慰美姬,心里也满是疑惑。 难不成虞姬在说美姬的时候,还顺带说了她?不然太后怎么知道她这小小的女奴的呢。 坤灵殿坐落在御花园的东角,依山傍水,是块养人的地方。旧湘国赵王萧策的外祖母曾经就是居住在此地的,年龄过百,长寿无极。搬进端王宫后,太后亲自选了此处修缮为自己的寝宫,既能修身养性,也是为了图个吉祥。 殿前,云歌低着头跪在美姬的身后。 太后正在被宫女服侍着更换护甲。她身着寝衣,发丝乌黑,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空气中萦绕着檀香的味道,一个小宫女跪坐在她的身后,翻着一本竹简,轻声诵着什么。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美姬去软垫上坐,云歌跪着身子,一路到了殿侧。 “罘儿说你在为大王抄写福祉,你有心了。” 美姬刚要坐下,又赶忙站起身:“臣妾浅薄,不知大王不能沐浴温泉水,没有及时制止,一直心中愧疚……能为大王做事,是臣妾的福分。只盼着大王能早日康复,就算让臣妾日日抄写,也绝无怨言。” “那件事的确是你的错。”太后语气算不得友好:“身为大王姬妾,不仅要懂得如何侍奉大王,也要明白劝诫之道。大王身有重伤,你便不能纵容他胡来,应时常规劝。宫中你服侍毅儿的最多,更该时刻警醒。” “是……” 美姬的声音带着颤抖,委屈自责的模样,惹人怜惜。 在段景毅生病这件事上,美姬确实很委屈。段景毅故意装病,拿沐浴温泉当做借口,美姬不知其中缘由,便莫名其妙地顶了雷。想来,就算不去沐浴,也会说宿在枫天阁冻着了,引动旧疾的吧。 太后睨了她一眼,又说:“不过,知错就改,也不枉费我罚你,先坐下吧。” 美姬心中忐忑,如坐针毡。 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楚的御医就要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毅儿体内的毒给解了。湘人最会制毒,实力上打不过我们,便每次都在刀剑上淬毒,就那么点小口子,都能要了人命。好在毅儿的身体健壮,否则毒物毁了灵石,他还拿什么守端国啊。” 美姬身体抖了一下。 她是湘人,太后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刺向她,让她毫无招架的余地。 “大王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我听说,王后赏了你一个奴籍,你日日带在身边?”太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云歌的身上。 从美姬进殿,她就注意到了云歌。她穿着宫女的衣服,梳着女奴的发髻,礼数上并无错处,但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我认了,但是这般抬举奴籍,实在不成体统。湘人诡计多谋,平日里当粗使的也就罢了,伺候近身的活,还是交给楚人比较好。” 美姬再次站了起来,恭敬地说:“云歌是王后娘娘赏的,很是机灵。臣妾喜欢,也感恩王后的恩德,故而时常带在身边。”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倒尊敬王后。” “王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待人宽和,对臣妾更是无微不至,臣妾怎能不崇敬呢。” “最好这是你的心里话儿。也到午饭时间了,你便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美姬诧异地抬起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太后对她不仅冷淡,可以说是敌对的态度,而今不仅邀她来坤灵殿,还让她在殿中用饭,这其中的变化,让美姬措手不及。 看出她的惊讶,太后淡淡地说道:“杵在那里做什么,别以为我松了口,这关就过了。要不是为了罘儿,我懒得见你。” 第三四章 被烫伤了 虞罘是虞姬的闺名,谦卑行事,与太后的性格投契,直接称她为‘罘儿’,可见在太后的心中,虞姬的地位是颇高的。 跪侯在殿外,云歌暗自松了口气。 虞姬表面上示好,在太后处夸赞,其实却是险棋。太后若不能打消对美姬的偏见,必定会认为是美姬故意唆使,反而适得其反。 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还留了美姬用饭,也算是迈出缓和关系的第一步了。 传菜的小宫女脚下生风,在云歌的头匆匆走过。太后崇尚简朴,每餐六菜一汤,今天临时通知有美姬,就又加了些,手下的人难免忙中出错。 一个小宫女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手上的坛子整个掀翻了过来,汤水不偏不倚,全部洒在了云歌的身上。 小宫女扶住了坛子,低头再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汤水从头顶滴答流下,后颈上火辣辣的,云歌仍旧跪伏那里一动未动,就好像滚烫的汤水不曾碰到她一般。 “哎呀,你,你没事吧!”小宫女歉疚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汤羹是刚做好的,滚烫着呢,怕是伤的不轻……” “劳烦姐姐关心,奴婢无妨。” 云歌心中惨笑,伺候传菜的宫女,自然不会这样心粗,这是她该承受的,躲得再远也必定得受着。 离开坤灵殿,已经日落西山了。太后又让美姬伺候着午睡,在她的床边念习佛经,直到殿中掌灯才让她离开。临行前赐了一本手抄的佛经,据说是虞姬在去佛寺前亲自为太后抄写的,字迹大而规整,方便太后阅读。 美姬叹了口气,递给云歌一个小瓶子。 “这是大王赐给我的养颜露,据太医说,有修复肌肤的功效,你拿去用吧,希望不会留疤。” 云歌双手接过,只是这细小的动作,伤口处便钻心的疼。 婺虞担忧地说:“娘娘,太后明赏实罚,可不是好事啊。奴婢觉着,以后还是少些和虞姬走动比较好。” 美姬也面露担忧。 她每日都要去坤灵殿拜见,太后都遣她走,今日虽见了,可态度上却没有缓和。按着今日的态度,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召见了。 “娘娘不可。”云歌低着头说:“您一定要与虞姬娘娘交好。” 婺虞皱眉,冷冷地说道:“娘娘的委屈还没受够吗?那虞姬分明就是想借太后的手,故意难为娘娘。看你的脖子,就可以猜到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怕再受伤的就是娘娘了!” 她乘胜追击:“娘娘,奴婢早就说云歌的计策不可行,您与太后本无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也还算安稳。王后那边本就够棘手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太后,今后咱们的日子得多难过啊。” “掌宫大人不曾去坤灵殿,怎知太后会对娘娘不利?一切只是你的推测罢了!” 云歌抬头反驳。 “如此明显,还用得着推测吗?!” 云歌收了药瓶,走到美姬近前,轻声说:“奴婢不这么认为,奴婢以为,今日太后召见是好事。” “那你倒说说,太后罚了娘娘一日,怎的就成了好事?!”婺虞没好气地说。 拜见太后,本应该掌宫陪同的,可今日,美姬却只带了云歌,而不曾带她。虽说让云歌去是太后的旨意,可多一个掌宫也并不为过,美姬的偏倚,让她的心里很是不适。 云歌感受到了婺虞的醋意,微笑着解释:“太后厌恶湘人,岂是几句话就能轻易化解的,态度稍恶劣了一些,娘娘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太后真想难为娘娘,完全可以趁着早上去拜见的时候处置,不必等到正午,还让近身的太监亲自传旨,如此多此一举,该是为了让阖宫上下都看着,太后有意与您缓和关系了。” “哦?”美姬眯了眯眼:“仔细说来。” “虞姬娘娘在宫中无所依,唯有尽心侍奉太后娘娘,才能有容身之地。她的心意,太后她明白。然而宫中险恶,无同行之人,定不可长久,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可能一辈子保她平安。恰逢虞姬娘娘向太后提到您,太后娘娘便立刻高调召见。如此,便能让阖宫上下知道,虞姬娘娘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还有娘娘您已与虞姬交好。” “可是……”美姬不解地问道:“可是让别人都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太后娘娘在殿中说过了。”云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她说……听说王后赏了您一个奴籍……” “你是说,太后是做给王后看的?” 云歌轻轻点头:“彼时奴婢还在栖凰殿,昌姬之死历历在目。昌姬的母家有抗议,大王从中为难,怕太后的心中,也是十分不悦的。” 美姬恍然:“如此说来,太后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她更不喜欢的,是王后。” “正是呢。” …… 一阵微风拂来,轻轻晃动了廊下灯罩内的火烛。女官关上殿外的门窗,反复核验有无错漏。 太后立在案桌前,手执毛笔,在纸上自如挥舞。不一会儿,一个苍劲有力的‘忍’字,便刻印在了洁白的纸张上。 放下笔,她端详了自己的字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个女奴,就那么一直忍着?” 抬头,面前跪着的,正是洒汤羹的小宫女。 小宫女恭谨地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的,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动也没动?” “一动不动。”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在殿内踱步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回头问女官:“她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 女官沉稳地回答:“素问,朴素的素,问题的问。与她一同入宫,很是机灵,原是事花局的奴籍,现在王后身侧伺候茶水。” 太后的眼角露出一抹赞许的光芒。要知道,滚烫的沸汤掉在身上都能不失礼数,这样的人,心性一定非常坚定。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个,能与你媲美之人。” “现在的孩子都精着呢,奴婢可比不上。”女官走上前来,亲自为太后脱下外袍:“近来大王也在关注此人,前脚进咱们宫里,后脚就有人看着了,怕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物。” 太后微微皱眉:“大王不是在调查那件事吗?难不成,这女奴也牵涉其中?” “奴婢不知,想拽进来问问,又怕惊扰到大王的计划,就没动手。” “王后赏过去的,美姬带在身边,两者相安无事,反倒成全了她自己……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不是罘儿提醒,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宫里住着这样一号人物。防着点儿吧,别又出了个美姬,我怕又要整夜的睡不着觉喽。” 女官应道:“是,奴婢会细心留意的。” 第三五章 自己做药 昏暗的屋子内,炭火上正煎煮着暗棕色的药罐。扇子轻轻摇曳,原本泛红的黑炭,变得更加火红明亮,火焰直直腾起,在空气中炸出一声脆响。 蔡弦蹒跚着走过来,递给云歌一只鸡腿,也拿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香喷喷的鸡腿,还带着蜂蜜的甜香,云歌嗅了下,只觉得全部的味蕾都被调动了起来。 “谢谢师父!” 她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在枫天阁吃的不算差,但很少能吃到肉,离开栖凰殿,云歌最想念的就是小厨房里的烤鸡了。 “慢点吃,给你带了三个呢。” 云歌憨笑:“还是师父想着我。” “你淳于嬷嬷说了情况,我就立刻找了这个地方。一年前我救过一个廊下冻坏的小太监,给他灌了些酒,才活了下来,那小太监的兄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兄弟二人都升了职位,这里是他们打发犯错小太监的地方。别人忌讳着,不会走近。” “就知道师父有办法。” “美姬娘娘不是给你膏药了吗,为何你还要自己煎药。”蔡弦不解地问:“她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你就用这几味药,可别留下疤痕了,女孩子家家的。” 云歌看着烧得火红的炭火:“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当然知道,美姬的药膏是最好的,段景毅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枫天阁的。 回到奴所,打开药膏凑到鼻前细闻,只觉得膏体幽香,做工精致,并无异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汤羹确实将她烫的不轻,为了不殿前出错,她硬挺着没有自救,任由汤羹在她的脖颈上冷却,伤势便更加严重了。现下已结了水泡,若沾染了细菌感染了,肯定会留下疤痕的。 她不喜欢自己绝美的容貌,也不在意容貌,但她相信,有朝一日,这皮囊定会起大用处。 美姬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信任,与其把自己的伤交给一个暧昧不明的盟友,不如自己动手医治。 蔡弦在宫中交际甚广,还能出宫采买,弄些草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思来想去,云歌便求助于他了。 蔡弦叹了口气:“也对,咱们做奴才的,时刻都不能大意,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 他默了一会儿,又问:“可这紫草、生地与黄连,都是药材,我能理解,为何你还要在这罐子里加白蜡,麻油,茶叶和头发?这些东西,能有作用吗?” 见云歌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棍脑倒进去煎煮,可把蔡弦惊得不行。他还从没见过,这些日常所见的东西也能入药的。 云歌耐心地解释:“这不是普通的白蜡,而是树上的虫蜡,得树收敛坚强之气,能生肌活血。头发又名血余,埋于土中可千年不朽,煎之至枯,可有液出。用来煎膏,长血肉,消瘀血。麻油可在伤口上形成致密的保护膜,防止伤口与外界细菌接触,预防感染。至于绿茶,茶性寒凉,可镇痛,还能起到局部杀菌的作用。这些都是《本草纲目》记载的良药,清热解毒,凉血生肌,促进自身皮肤修复,治疗烫伤最好不过了。” 蔡弦错愕,瞪大了眼睛问:“细菌是何物?《本草纲目》是何书?” 云歌愣了一下,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他们并不认识什么是细菌,也不曾有过《本草纲目》这篇李时珍著作的经典。 “嗯……”她想了想:“就是家乡的土方子,小孩子淘气,时有被烫伤,都这么治。也是大人们讲给我们听的。” 蔡弦仍旧不解:“可是,你不是说你失去了那段记忆吗,怎的还记得这张土方子。” “瑾墨嬷嬷说的呀。”云歌干笑。 蔡弦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云歌与她说过瑾墨,说过素问,说过她们在地牢里的那段岁月,蔡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好用便好,但终归没有太医院的方子妥帖。你且先这么用着,师父找找关系,再给你在太医院弄点去疤的药来。” 云歌脖颈上的伤口看起来很重,血肉模糊的,蔡弦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徒弟,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好呀,师父对我最好啦。” 闲谈之际,云歌又打听了素问的情况。蔡弦知道素问是云歌的妹妹,也多有留意,只可惜,素问不知道蔡弦,也不离开奴所,蔡弦并不能见到她本人,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宫人那儿知道她一些近况。 熬完膏药,将膏药分包装好,云歌才悄悄地回枫天阁。她没拿灯笼,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行走在夜色中,颇有些潜行的效果。 奴籍在宫中不得随意行走,尤其是夜里,更是没有独行的权力。云歌此番出枫天阁,没有征得美姬的同意,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的,脚下的速度飞快,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园白日里看起来错落有致,精致恬雅,可到了晚上,尤其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盘跌的假山和扭曲的枯枝,就显得十分恐怖了。 云歌抱着手里的包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就在她神色紧张,心脏乱跳的时候,偏巧不巧,一阵风吹衣袂的声音,从旁边回廊的顶上传来。夜深人静,声音不大,却听得真切。 寻声看去,一团黑影正在飞奔其上,像一只凶猛的猎豹,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捕捉不清。 那边的宫宇,只有枫天阁,黑影直奔枫天阁的方向而去,一路上都是飞檐走壁,轻功了得。 是谁? 她忽然想起那日,自称成德殿小太监的黑衣人,后来她怀疑对方身份有疑,却没有机会再行确认。 难不成,这一次他又打算袭击枫天阁? 究竟是什么人,要一再夜闯。 难道是王后让她明杀,还准备了一招暗箭? 好奇心驱使,云歌也不管其他,赶忙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然而,才跑了两步,身体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擒制住,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嘴巴就被对方捂住,整个身体都悬空了起来。 第三六章 再遇战肖 厚重的枯枝,极好地遮盖住了他们的身体。粗壮的枝干,刚好容纳两人的重量。 一队侍卫匆匆跑过来,在云歌被‘掳’的地方聚集。足有十几个人,手执宝剑,原地张望,向四周巡视。 “明明听到有声音的,怎么不见了!” “会不会是风,今晚的风大,吹出点声响不足为奇。”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人的脚步声。”那人言辞凿凿,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园中的积雪都清扫过了,也追踪不到痕迹,再说,宫中最近都增加了三倍守卫,谅那贼人也不敢接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巡逻吧,不走完全程,侍卫长又要训斥我们偷懒了。” 听到声音的侍卫想了想,只能作罢:“说的也是,算了,咱们走吧。” 云歌紧闭呼吸,直到侍卫们都走光了,才敢呼出点气息。 她弱弱地扭头看向身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棱角分明的俊脸,隐匿在黑暗之中,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颊几乎要贴上她了,树枝上狭小,她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他的身上。战肖则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抱着她,警惕地审视完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了之后,才低头回视她。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交融,云歌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又是你。” 他用气息发声,环在她腰身上的手,再次收紧。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女奴呢。” 这是他对她最中肯的评价。 “我……” 云歌的心跳加速,短暂的羞赧之后,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怎么又是战肖! 他是外臣,是将军,该日日在军营中才对,本不该多次出现在这里的。遇到这个人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战肖邪肆的声音伏在她的耳边:“别编理由,我最讨厌说谎之人。” 云歌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思来想去,她想不到什么理由能够解释深夜出枫天阁。 美姬再宠信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女奴深夜走出枫天阁的。但凡战肖求证于美姬,也能即刻识破她的谎言。 她去做药,是因为不相信美姬赐给她的东西,美姬得知此事,也不会再信任于她。 “手里的是什么?” 战肖的目光落在云歌的小包上,粗布的包裹,满当当的,有点分量。 云歌拿着包的手微微收紧:“药。” “又要去害人!” “奴婢不敢。”云歌赶忙说:“是,是自己用的。” “你怎么了。” “奴婢……”云歌深吸一口气,说:“奴婢无事,奴婢知道,奴籍是不能用药的。可是,可是……” 她努力挤出一点泪水,惨兮兮地说:“可是奴婢怕就此损了容颜,就没法再见人了……皮囊毁了,以后也会遭主子厌弃,没有办法侍奉在主子近前,就只能去做粗活。奴婢不想去做粗使的奴籍,不想就那么去死……” 说着说着,泪水真的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了下来。 一滴掉在了战肖的手背上,有些滚烫。 战肖的语气中顿时没了狠厉之气。 “你,你别哭啊,我就是问问,又没要把你怎么样。” “奴婢没有责怪将军,反而要感谢你,若不是将军,被侍卫抓住,必死无疑。将军,又救了奴婢一次。” 战肖松开她,把她稳稳地放在树枝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云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摘下围在脖子上粗布围巾,那被烫伤的伤口,就这样展现在了战肖的眼前。 战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栖凰殿做茶奴的时候,云歌没少被烫伤,但每次都在刚刚触碰了热水之后,立刻用冷水冲洗,或趁着跪在院中的时候,用积雪冷敷,便没有过什么伤痕。 这次不同,她为了不让太后找到错处,被烫伤之后,连动都没动,汤羹各色调料尽在其中,灼得伤口化脓起泡,惨不忍睹。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得以起身,再做紧急处置已是无用了。所以她脖子上的伤,要比普通的烫伤看起来严重许多。 “你这是……” 云歌诚实地回答:“被汤羹烫的。” “美姬干的?” “并非娘娘所为,是奴婢在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云歌想了想,继续说:“还望将军不要告诉我家娘娘,她好容易得太后赐见,欢喜得不得了。奴婢怕惹娘娘烦心,又担心这伤会难以痊愈,便偷偷出来寻药。不过将军放心,我没有偷拿,是求了宫中的友人,用了祛瘀生肌的土方子,所用之物尽是厨房中随处可见的食材。” 她打开了包裹,露出里面分包好的药膏。 难得出来做药,她一次性做了许多,足够伤口痊愈的分量。 战肖盯着云歌,半天没说一句话。 寒风冷飕飕的,拍打在创面上,钻心的疼。云歌咬着嘴唇忍耐着。她的弱小,是最好的手牌。只要战肖不告知美姬,她就还有机会。 “什么土方子,伤的这般重,能治好?” 许久,直到云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发颤之时,战肖才闷声开口。 “你这样不行,跟我走。” 说完,还没等云歌做出反应,他已经拉着她一跃而起,沿着宫檐,一路飞行,直到一处药香四溢的院落才停下。 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般好身手,能身载重物,飞行于天地之间,数百里不知疲倦。可是现在,她没有灵石在身,被拖拖拽拽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胃中翻滚,脸色惨白惨白的,就差没有窒息昏厥过去了。 被丢在一个老者的面前,云歌像一滩烂泥,怎么都站不起来。那老者摸着胡须,凑近端详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呀,还活着!” 云歌强忍着呕吐之意,惨兮兮地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孙太医……” 孙亭玉是军中的老医,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因为年事已高,不能再随军出征,战肖便安排他入宫,做一个每日请脉闲职。 他老无所依,家中无宅无地,段景毅特批他独居太医院。 孙亭玉平日里只为段景毅、段景旭和太后请脉,姬妾们都不得见,所以云歌只闻其名,此番,却是第一次见亭玉神医本尊。 第三七章 太医亭玉 “你认识我?” 孙亭玉浑浊的眼睛一亮,躬下身子,慈祥地问道。 云歌勉强爬起身,跪坐在地上:“银发长衫,居于宫中,手执医书,整个端国唯有您一人。” 孙亭玉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战肖简单地向孙亭玉说明来由,孙亭玉医者仁心,不介意云歌只是一介奴籍,亲自掀开她的衣领为她查看伤势。 云歌回奴所时,做了简单的清理了伤口,汤汤水水是没有了,但是很多地方都露了皮肉,不少还在渗血。如此严重的伤势,孙亭玉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有办法?”战肖快速问道。 孙亭玉缕着胡须:“旁人或许无解,但我在军中医治多年,这金疮火蚀之伤,还是有些心得的。幸得你送来的早,我有办法让这女娃娃恢复如初。” 听到孙亭玉的保证,战肖暗暗松了口气。 被孙亭玉检查,云歌有些拘谨。她是奴籍,怎能让尊贵的太医诊疗,更何况,孙亭玉还是为王室诊脉的。如此做是僭越犯上,按着宫规,简直够死上一百次的了。 孙亭玉一边调药,一边不忘八卦:“老夫有一事十分好奇,战将军深夜徘徊宫中不回府,还带来一个受伤的女娃娃让老夫医,是为何啊。这女娃娃是你的什么人啊。” 战肖正坐在围帘之外,从云歌的角度看去,隐隐露出半个身子,未穿战甲,精装的身体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实。 其实,不单是孙亭玉,她也比较好奇,战肖为何会深夜出没于宫中。 “闲来无事,逛逛。”他边擦匕首,边认真回答:“她……是捡的。” 云歌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竟然说她是捡的?就算今天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但他也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形容她吧。 “在宫中闲逛还能捡女娃娃,怪哉,怪哉。” 孙亭玉笑嘻嘻地慨叹,拿着一罐药膏走到云歌的面前。云歌立刻收敛情绪,端正坐好。 孙亭玉指着手中的罐子:“这是老夫的独门秘方,士兵连续敷上七日,不管多重的伤都可痊愈。触及创面时可能会有些许疼痛,你且忍着,一炷香的时间便过去了。” 云歌咬牙点头。 然而即便有心理准备,药膏触上脖颈的一刹那,云歌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觉得犹如万蚁啃食一般,每一个毛孔都随之炸裂开来。额角瞬间身处一层汗珠,滴答掉落,她咬着牙关,努力隐忍,直到孙亭玉敷完药,也不曾叫喊出声。 战肖侧头,因为要脱下外衫,他避嫌地坐在外面,云歌没有出声,但从她痛苦的呼吸声可以听出,此刻,她正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孙太医,她……” “无妨无妨,快好了,就快好了。” 云歌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已疼痛得唇色全无。她低垂着头,任由腐毒一般的药膏在她脖颈上不断侵蚀。孙亭玉自己配的药,当然知道这有多疼。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久经沙场的强壮士兵,用了这药都要叫得稀里哗啦,眼前这柔弱的女奴,却一声不吭。 她的表现,让孙亭玉忽然感兴趣了起来。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是个有心气的女娃娃。 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若是在别处,云歌肯定会疼到尖叫的,可是现在不行。理智告诉她,深夜出枫天阁,又在太医院用药,发出声音只会为自己招惹祸端,给帮助她的战肖和孙亭玉招惹麻烦。 为了掩人耳目,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挑战身体的极限。 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抠进大腿的皮肉之中都毫无察觉。寻常的疼痛,都无法抵了这药膏带来的痛苦,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一炷香的时间,就像一整年一样。 战肖感受到了她气息渐渐变弱,出于担心,他也顾不得许多,‘噌’地走了进来。 云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战肖那担忧的脸庞上,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漆黑的岩洞,渐渐的,世界也尽数埋没在黑暗之中。 …… 昏沉之间,云歌似乎看到了一个翩翩少年。他身着狐裘,手执弓箭,骑着骆驼,遥遥地向她走来。骆驼的驼峰上,盖着一张张皮毛,厚厚一沓。 铜铃儿的声音,清脆动听,随着骆驼,在风中由远及近。 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手。 细嫩白皙的手指上,缠绕着精致的挂饰。无名指上,还纹着一团火焰。 “你是谁?”云歌问。 话音刚落,画面斗转。 那只白皙的手的主人不再是她了,而是变成了身旁的女孩儿。第一视角到第三视角的转换,让云歌产生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眩晕感。 女孩儿白纱遮面,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云歌。 四目相对,她用极其诡异的音调奸笑着:“我,就是你呀。” …… 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云歌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剧烈地喘息着,她抚着胸口,只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那里,怎么扯也扯不开。 “女娃娃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啊?”孙亭玉手执银针,微笑着问道。 云歌一阵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她见过云祺,见过文歌,却还从没有见过方才梦中见到的那个人。 她是谁? 我,是你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女孩儿鬼魅般的话语。 那个人,难道也是她吗? 不,这不可能。 云祺的记忆,也是在梦中出现的,但始终都是第一视角,也就是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她,不可能看到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梦中的女孩儿是她,她是不可能与她对话的。 “不可能的,你不是我,你不可能是我……” 云歌的嘴里轻声念叨着。 见她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战肖担心地说:“孙太医,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是不是药量太大,无法承受啊。不如再施一针,缓和一下?” 孙亭玉握住云歌的手腕,为她搭脉。 “脉息浮动,节律不齐,心绪不宁。该是一时忍受不住疼痛所致,休息片刻即可恢复的,不必担心。” 第三八章 第三个人 听到战肖的声音,云歌慢慢地从噩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再看孙太医,方才想起,自己还在太医院,被孙亭玉诊治着。 云歌立刻从床上走下,跪在地上:“奴婢谢孙太医救治,奴婢用了药,不敢再行叨扰,奴婢即刻便回奴所休息。” 孙亭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上面。 “女娃娃,这些,都是你做的?” 云歌抬头,发现榻上还放着她之前做的药。 “是……” “不是上等好药,却能缓一时之急,分明简单几味,却能合奏生肌之功。你是如何得知这方子的,可否告诉老夫,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孙亭玉挖起一点闻了闻:“你昏厥之际,老夫参悟了许久,旁的还能揣摩出,但这蜡……” “是虫蜡。”云歌轻声回答。 “虫蜡?”孙亭玉眼睛发亮:“寻常烫伤膏药中都会放蜜蜡,为何你会选择虫蜡。” “蜡本有二,一是蜂蜜凝结之粗也,淡涩微温,一是虫蜡,木之虫所得,性不淡而温。蜜蜡是蜂蜜甘之余气,主胃,虫蜡得树的坚强之气,主筋肉骨血。两种蜡取法不同,作用也不尽相同。只因蜜蜡口感上佳,虫蜡低廉,故而时常用蜜蜡。” 云歌想了想,又说:“奴籍卑微,取不得蜜蜡那样名贵的东西,便时常用虫蜡代替,放置在罐中密封保存,伤痛时取来外用。奴婢也是无奈之举,学着这土方子自救,让孙太医见笑了。” “怎能这般说呢,你这方子甚好,便是老夫行医多年,自诩医术颇深,也从心底里敬服。民间的方子固然粗劣,但用简单的药材就能起到大作用,可比滥用名贵草药要强得多啊。若此方能惠及百姓,也是我端国的一大幸事。” 说着,孙太医迅速将方子抄写在纸上,写完了,忽然想起什么。 “女娃娃,我就这么记下了你这方子,可行?” 云歌乖巧点头:“自然行,您救了奴婢,奴婢只有这简单的方子能报答给您了,能收录在您的笔下,造福他人,奴婢很欢喜。” 孙亭玉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吧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总是跪着。战将军,你捡的这个女娃娃,老夫喜欢!” 战肖浅笑,目光落在云歌的身上,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对了,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歌,白云下唱歌的云歌。” 离开太医院,云歌的手上多了一袋沉甸甸的膏药。这是孙亭玉送的祛除疤痕的药物,再辅上她自行调配的药,这烫伤总算有了保障。 “今天,多谢将军相救。” 战肖用轻功将云歌放在了奴所前,云歌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你为何要去追那人。”战肖压低了声音问。 “那个方向,只有枫天阁一处宫宇,奴婢担心有歹人夜闯,所以……” “这端王宫里不会有歹人,就算有,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奴籍能阻拦的。喜欢闯祸,可不是好事。” 战肖的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云歌弱弱地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表情随和,并没有平日里的冷肃。 这一瞬,她仿佛只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被云歌注视,战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就在枫天阁里养伤吧,不要再到处跑了,那些不该你管的事,你不要管。” “是……” …… 因为受伤,云歌在美姬那里告了假,在奴所修养了几日。 这几天,她每每想起那个梦都不能心安。她一直想找寻关于这身体主人的记忆,但总是没能做到。在孙亭玉药物的辅助下,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才侥幸有了那段清晰而诡异的梦境。 大漠,骆驼,还有那异域的服饰。 梦实在太短了,又毫无情节,她分辨不清,那是身体主人的记忆,还是来自云祺。云祺自小随着云度和几个哥哥征战大漠,梦境中有大漠的场景也在情理之中。湘国一半的国土都在大漠中,若说这段梦来自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无可厚非。 想要明确,看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云歌修养的这几日,大楚的御医已到端国,为段景毅诊治了。据奴所的几个小奴说,御医几服药下去,段景毅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段景毅每天都召见美姬伺候近前,再次冷落了王后,美姬悉心照顾近前,眼看着又要复宠。 若云歌没有出宫,没有看到段景毅生龙活虎地在花楼密见旁人,若她没有去过太医院,没有亲身感受到孙亭玉的卓越医术,还就真信了这话。 但现在,她不信。 段景毅病得再重,有孙亭玉在也不会卧病多日而不见起色。他称病是为了密谋些什么。 让云歌更加不解的是,段景毅该一味装病才是,为何御医一到,他就大好。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些什么呢。 云歌想得头疼,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镜子前,她轻轻地揭开脖子上药布。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已经全完痊愈了,创面愈合,连带着那些起泡的地方,也都平整,只留下些许的深痕。按着这个速度下去,再涂抹几天孙亭玉的去疤药,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歌唇角轻勾。 观此形势,也许这伤,不单单能让她避开太后的发难,还能给她带来一个新的机遇。 “你放开我,不要,不要!” 云歌刚换完药,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接着一阵男人的笑声响起:“小美人儿,别说不要,好几天没见了,还不好好伺候一下我!” 云歌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冲出去,就看到奴所里闯入了三个侍卫,他们正围着一个女奴上下其手。女奴被他们放倒在地上,苦苦挣扎,无奈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其侮辱。 “住手!” 来不及多想,云歌冲上去用力抓开最近的侍卫。 侍卫没有准备,被她抻拽,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一旁。 云歌拔下发簪,快速划动,另外两个人纷纷闪躲开来。 第三九章 刺伤侍卫 奴籍的发簪都是树枝或是竹制的,既显得卑微,也不会带来危险。云歌不同,她戴的,是美姬赏赐的玉簪。如此质地坚硬的发簪,真的刺出去也会要人命的,云歌想保护身下的女奴,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而闯祸,边拢起小女奴的衣服,为她遮体,边举着发簪怒吼道:“给我滚,不然今天都得死!” 三个侍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被一个女奴袭击了。 这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奴籍是最低等的人,反抗,是要被处死的。她们的怯懦,让他们为所欲为丝毫不必顾忌,久而久之,都忘记了,女奴是会反抗的。 “大胆奴籍,竟然敢在宫中携带凶器!”一个侍卫指着云歌怒吼道。 “你们才大胆,在枫天阁行如此歹事,就不怕冒犯了美姬娘娘!” 三个人互视一眼,不由得捧腹大笑。 云歌趁机扶起那被欺负的女奴,女奴抽泣着,衣服被撕得粉碎,挂在身上,狼狈不堪。她躲在云歌的后面,紧紧地抓着云歌的肩膀,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云歌提议发展奴籍情报网络以来,奴所太平了许多日,云歌还以为,她们已经绝对安全了。 “你们不过卑贱的奴籍而已,你觉得美姬娘娘会为了你等而与我们难堪吗?” 侍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云歌:“小丫头挺有胆魄的,我看这样貌也不错,不如,你来伺候我们吧。我答应你,伺候的好了,我即刻放了她,今后再也不难为她,如何?” 话音未落,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奸笑起来。 云歌紧紧握着发簪,他们向前,她就带着小女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实力上,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对方,则是训练有素的宫中侍卫,人数上,她们只有两个人,更是不占上风。眼前的形势,她们得不到一点好处。 云歌稳定心神,语气冰冷:“想让我伺候,我怕你们没有命活。” 被云歌冷静的气势震慑到,三个人不再逼近。 “我是美姬娘娘的贴身女奴云歌,王后娘娘亲自赏赐,太后娘娘也曾宣旨召见。你们敢动我,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能承受后果,尽管过来,反正就是一死,鱼死网破,我不介意用这簪子带走一个。” 其中一个侍卫怔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前几天三两句话就屏退侍卫长的那个女奴,美姬去晨请,偶尔也会带上她,他有几分印象的。 “大哥,少跟她废话,办了再说!”另外两个资历小的,平日里只在枫天阁外巡逻,并不知道其中厉害。越看云歌越好看,急不可耐地想要冲过去。 那侍卫赶忙伸出手臂制止:“等等!” “怎么了大哥,就是个女奴而已,管她谁召见过,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奴籍。奴籍就是给楚人玩的,难不成,她的命还有咱们尊贵不成。” 年龄最小的侍卫,脸上的稚嫩还未退去,就说出了这般恐怖残忍的话语。 奴籍的命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才会处处遭人轻贱,就连一个乳臭未干的侍卫,也敢口出狂言。 云歌盯着那被称为‘大哥’的侍卫继续说:“美姬娘娘明明已经下令,不许你们靠近奴所,你们今日擅闯,我可以不告诉美姬娘娘,让她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若你们得寸进尺,只要我还有命,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等。” 她举起簪子,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指向他们三个。 “我能行走于宫中,侍奉在美姬娘娘身边,穿上宫女的服饰,戴上碧玉的簪子,可见我有这份实力。你们不信,尽管来试!” 身后的小女奴还在瑟瑟发抖,云歌护着她,将她死死地拦在身后。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赏你点衣服和首饰,就真把自己当成楚人了?我告诉你,今天就算美姬站在我们面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要做的!湘人就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让你们伺候,是你们的福气!” 年纪小的侍卫,丝毫不惧怕,直接冲上来,还要撕扯那小女奴。 小女奴尖叫起来,撕扯之间,衣服整个被掀飞了,只余下里面破烂的单衣。 云歌想也不想,直接反手刺了过去。小侍卫哀嚎了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云歌的发簪狠狠地刺在他铠甲的缝隙中,扎进了他的胸口。 云歌的力气不大,又有厚重的铠甲拦着,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刺伤他,没有伤及肺腑。鲜血从他的铠甲里流淌出来,飞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手上只剩下半截发簪,玉质清脆,被他扭身之际,拦腰折断,那半截嵌入他的身体,小侍卫捂着胸口,恼羞成怒。 “你,你竟敢伤我?!” “有何不敢!我说过,你若敢动我,鱼死网破!” “找死!看我不杀了你!” 小侍卫拔出宝剑,向云歌疯狂地刺了过来。云歌想要闪躲,可后面的小奴被吓得脚软,早就不能动弹了。她若是躲了,这宝剑便会直接刺穿她的身体。 情急之下,云歌丢了发簪,伸手直接握住了宝剑。 小侍卫胸口有伤,这一剑并没有多大的力道,云歌死握住剑,利刃切入皮肉也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滴落,最近的地方,利刃几乎要触及她的额角。 僵持没有持续多久,小侍卫的力气终究大些,剑锋终究还是触碰到了云歌,加上头皮的血运旺盛,只割了一点,云歌便已是头破血流。 疼痛在头顶蔓延开来,她握着剑的手也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不是双手废了,就是脑袋要没了。 就在云歌以为,她今日定会丧命于此时,忽然,一阵强有力的力道从剑锋袭来。云歌只觉得手臂震得发麻,接着小侍卫闷哼了一声,不明缘由地飞了出去,磕在柱子上晕死了过去。 另外两个侍卫见状,纷纷拱手行礼。 “臣拜见战将军!” 战肖收了宝剑,走到云歌面前,拉起她一只手臂。 看到她手上那深壑的伤口时,粗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第四十章 主持公道 跪在殿上,血液在她的脸上干涸,与精致的五官凝结在一起,衣服上亦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她身体瘦弱,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凄惨。身旁的小女奴,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伏在地上,连气都喘不匀了。云歌抬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且不说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奴,就连云歌自己,也对此刻的情形也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丧命于那侍卫的剑下时,战肖再次神邸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那一剑。 只草草见过两面的段景毅,正端坐在面前。方才战肖刚出完手,他和美姬便赶到了,将满奴所的狼藉尽收眼底。 奴籍出手伤人,必死无疑,想要脱身,她必须想点办法才行…… 那三个侍卫跪得稍远一些,受伤的小侍卫,痛苦的捂着胸口,脖子也歪了,战肖打的。 美姬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侍卫,紧张地扭动着手上的帕子。 地上还放着掉在地上那半截玉簪,她记得那时她在云歌为自己梳头时,赏给她玩的。没想到,这一时兴起的东西,竟然成了今日的凶器。 “大王,臣妾……”她刚要开口。 段景毅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今天本王真是大开眼界了。” 美姬吓得赶忙站起身,跪在了段景毅的脚前。 “大王恕罪,是臣妾没有管束好自己人,惊扰到了大王,臣妾知罪。” “你是该知罪。你的奴籍和你的侍卫,在你的枫天阁里打架,还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本是大病初愈,打算到你这里坐坐的,没想到赶上这样的事儿,简直闻所未闻!既然如此,便审审吧,本王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大胆至此!” 美姬应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 眼前的场景,不用去审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去伺候段景毅,枫天阁无人,这些侍卫就大胆地闯入了奴所,平日里奴所里的奴籍都是唯诺是从,怎料遇到了云歌这个敢作敢为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还好段景毅愿随她来,还带了战肖,战肖将军灵力高超,听出奴所里有异样,否则,闹出了人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大王,娘娘,臣等……” 年长的侍卫拱手,刚要说话,美姬迅速说道:“云歌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尽管把缘由都如实说出来。” 谁先开口,谁便占了上风。这几个侍卫不把她放在眼里多时了,她怎会给他们机会。 知道美姬有意帮助自己,云歌的心平静了许多。美姬的话也瞬间给了她不少思路,便低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云歌已是泣不成声。 “奴婢们平日里关系不错,怎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无辜受辱呢。他们还说,便是美姬在,也不能为我们做主,他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湘人注定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能伺候他们是湘人的福气……” 说到这里,侍卫们的脸色也都变得惨白了。 侍卫闯奴所本没什么,可是在后宫姬妾的处所里撒野,性质就不一样了。 段景毅神情严肃,“她说的,都是真的?” 云歌说的句句属实,并没有虚言,这话在那时那刻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两个小女奴就范,可现下再说出,却完全变了味道。 见年长的侍卫犹豫,战肖冷声训斥:“你等是大楚的将士,该知道军中不得妄言,到底有没有,如实说来!” 侍卫自然是没有胆子欺骗段景毅的,即便有,也没有机会。战肖能在关键时刻赶到,就说明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七品灵力,听力优于常人,想来他们说的话,是极有可能已经被战肖听去的。 私闯枫天阁欺辱女奴已经是罪名了,若再加上一条欺骗大王,那他们今天就都别想走出去了。 思来想去,三个侍卫都低下了头,不再置言。 他们的默认,让段景毅的脸色越发难看。 云歌跪伏在地上,嘤嘤地哭泣:“奴籍卑微,做再再累的活计也是应当的。可奴婢们在枫天阁,不仅要做别宫奴籍做的活儿,还要受这些长官们的凌辱。不从,便要受罚。淳于嬷嬷有意维护,却因地位悬殊,力不能及。娘娘时有苛责,但并非楚人,他们也是不听的。人人都道,美姬娘娘是湘人,又得大王的恩宠,定会袒护湘人,枫天阁的差事已叫卖上三两银钱了,熟不知,奴婢们却是这样讨生活的……” 云歌的话,牵动了那小女奴心底里的痛,进枫天阁以来,她逆来顺受,为了活命卑微至极。非人的经历,已经将她折磨到麻木。想起自己如草芥一般任人摆弄,便是勾栏瓦舍里的人也比她快活,就再也忍受不住,顾不得在段景毅面前是否坏了规矩,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阁内的奴籍们都在低声呜咽。 察言观色,美姬立刻跪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段景毅,一双楚楚可怜的眼中闪烁其晶莹的泪光。 段景毅没有让美姬起来,而是扫了一眼大阁内的众人。 这女奴衣衫不整,连内里的衣服都被扯烂,再加上战肖赶到现场看到的场景,基本上就能断定,云歌所言非虚。 奴籍跪在最远处,伏在地上,悲戚哭泣。宫人们跪在两侧,互视对方,不敢妄言。淳于敏低着头跪在其中,神情冷肃。那三个侍卫,早已开始发抖了。 目光前移,又落回云歌的身上。 这女奴虽也在哭泣,可语调上毫无波澜,叙事果敢,有条不紊。关键时刻,她没有同其他女奴那般逆来顺受,而是选择反抗。敢白日里刺杀侍卫,如此胆大,足以见得非比寻常。 美姬见段景毅的注意力放在了云歌的身上,赶忙跪身到段景毅的膝前,关切道:“大王,是臣妾不能约束侍卫,才闹到这般,都是臣妾的错。大王您大病初愈,切莫动气啊。” 段景毅握住美姬的手:“掌宫何在!” 第四一章 废除官籍 婺虞在人群中跪身向前:“奴婢婺虞,拜见大王。” “既是枫天阁的掌宫,枫天阁的内务,该由你来协助你家娘娘操持的。你便来说说,这女奴说的可是实情?” 在段景毅的面前,婺虞不敢扯谎:“是……” 话音未落,咣当—— 茶盏被掀翻在地,滚烫的开水飞溅出来,直洒在婺虞的膝前。 “你管的一手好家!” “大王!” 婺虞吓得一头磕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侍卫闯宫时有发生,大行污秽之事,为何不上报王后!为何不告知本王!”段景毅腾地站起身,指着婺虞质问道:“还有,那三两银钱进了谁的口袋,你可知晓?!” 婺虞战战兢兢,这些原本是她的职责范围内的,可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即便侍卫多有冒犯,但没涉及美姬,她也不予理睬。 至于那三两银子,其中也是多有分成,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也听之任之。 想不到,今日一事,枫天阁沉积数月的坏账就都被翻了出来,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奴婢知晓,不,也不甚知晓……” “日日伺候在美姬身边,你不知晓?一宫掌宫,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婺虞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段景毅雷霆之势,她被吓的神智混沌,不知怎样能洗脱自己。求救地看向美姬,却发现,美姬故意侧着头,根本不去理睬她。 “你说!”段景毅指向淳于敏。 资历上,淳于敏比婺虞要深许多,还是曾经伺候过太后的,段景毅对她的话是十分信服的。淳于敏起身走到前面,又恭敬地跪下。 “回大王的话,侍卫闯奴所,确实时有发生。但此事与娘娘无关,美姬娘娘宽和待下,逢年节还会赏赐些吃食,奴籍们都心存感念,故而都想来枫天阁伺候。” “时有发生,为何放任不管!” “侍卫们有官籍在身,又是楚人,湘楚之界不可逾越,娘娘克己慎微,在宫中已是举步维艰,若再与侍卫发生冲突,非但不能帮助奴所,反而还会招惹祸端。娘娘时常劝诫,多事之秋,保命最要紧。奴婢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旁的宫里,奴籍丢了性命拖出宫去的不占少数,唯独枫天阁,数月来无一人横死。” 美姬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段景毅。她不说话,却比为自己开脱,或是向段景毅哭诉还要怜人。 段景毅慢慢地坐了下来,同时伸出手去,扶起了美姬。 “委屈你了。” 美姬摇头:“大王,臣妾不委屈。王后娘娘教导说,后宫和睦,其乐融融,大王才能少些烦心事,这是做姬妾们的本分。臣妾出身不好,能得大王喜爱,已经是福分了,怎敢为这些小事叨扰您呢。只是,谁能想到,守着护着,今日竟还能闹到这眼前儿来,都是臣妾不好……” “不是你不好,而是这枫天阁的规矩,从一开始就没立住!是你手下的人不得力” 婺虞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求饶,段景毅嫌烦,摆了摆手,几个侍卫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婺虞双臂被架起,本能地大喊:“大王饶命啊,娘娘,美姬娘娘救我……” 段景毅冷眼问那三个侍卫:“方才他们说的,可有虚言,你们,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 侍卫们互视一眼,知道这件事自己理亏,又是大王主审,在劫难逃。 “没有?”段景毅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那么好,本王再问你们,今日这阁中跪着的,还有谁曾闯过奴所,做过这肮脏勾当。说出名字,本王可以减免你们的罪责。” 他们低着头,不敢再说一个字。那年少的侍卫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也被旁边的同伴瞪了回去。 今日他们定免不了要受责罚了,但对方是奴籍,又没闹出人命,大王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真的杀了他们。可若是为了逃脱责罚供出其他人,那么,他们今后在这宫里可就没有活路了。那些被检举的或没有被检举的,都会视他们为异党,再不会与他们交好。在军中,被孤立远比被杀还要可怕。 一面是湘人,一面是楚人,他们定是要向着楚人的。 他们始终沉默,段景毅冷笑了一声,“美姬是本王的人,枫天阁是她的院子,她就能管枫天阁里所有的人,包括侍卫。偏的你们,目无尊长,在枫天阁内肆意妄为嚣张至极,还口出妄言,诋毁主子,看来也不配这官籍了。你们三个,去讨五十大板,从此撤去官籍,丢出宫去,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大王……” 他们瞪大了双眼,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欺辱了湘国奴籍,便会被罚掉了官籍。 大楚的官籍分为文籍武籍两种,皆是世袭的,普通的庶民想要得官籍,那便需要屡立功勋,才能被亭长重视,书文上表,层层递上去,再经由大楚皇帝点头,才能分发下来,已是十分不易。而被撤掉官籍的人,更要功过相抵后,才能走上流程,一来二去,努力两代人都未必能如意。 祸及后嗣子孙,这样的处罚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比掉脑袋还要痛苦。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平日里伺候恭谨,背地里却总是多加嘲讽,从前不予理睬,是觉得荒诞无稽。没想到,本王对你们的纵容,美姬对你们的宽厚,竟然险些闹了人命!湘人又如何,本王喜欢,那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脑袋,就是攥在她手里的!本王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不把美姬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满阁的人都跪身称是。 “战肖。” “臣在!” “枫天阁的侍卫,也重新换上一批,原来的侍卫,全部送到军中磨砺,此事由你亲自来办。” “是!” “今日,他们三人就是教训。祖上给你们官籍,是让你们传承楚人的坚勇,不是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才休战了一年,就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连欺辱妇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与那些强抢民女的歹人还有何异。都去军营里好好反省,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不要回来了!” 第四二章 最大赢家 枫天阁的侍卫都单膝跪地,连连称是。 为首的侍卫长,汗水几乎要浸透他的铠甲了,他看向云歌瘦小的背影,顿时认出了她就是那晚几句话屏退他的女奴。当时,他便觉得此奴很不一样,被她折了面子,虽面上不甘,心中却生出许多敬畏,没想到,这一次又是她…… 侍卫们犯错,他身为侍卫之长,难辞其咎。只是,屡屡被这小女奴算计,他的心中是着实不快。 听到段景毅为自己主持了公道,还遣换了侍卫,美姬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 “至于宫中掌事,叫什么来着?”段景毅问。 “婺虞。”淳于敏答道。 “本王看着也是个废柴,就暂由淳于嬷嬷主持吧,等有了更好的人选,再拨到枫天阁。” “奴婢遵命。” 走到云歌的面前,段景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歌伏在地上,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绣纹繁复针脚紧密的锦鞋。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听到段景毅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方才那一气呵成的命令与处罚,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 和她一样的平静,他,并没有真的动怒。 云歌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还未等她想出所以然来,段景毅已经拂袖走了出去。 段景毅走了,战肖领着一队侍卫也走了,枫天阁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云歌扶起旁边的小女奴,小女奴吓得腿软,动弹不得,大家共同搀扶,才将她勉强架回奴所。 擦掉眼角的湿润,美姬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宽敞的院子,她整个人都心情舒畅了。 进了端王宫,她便忍着这些侍卫和宫人,明知道他们背地里是如何瞧她不起,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经此一事,枫天阁的侍卫全部换了一批,那些看不起她的都得到了惩治发配出去了,新的一拨,因为段景毅的警告,也不会再在她的面前放肆。不仅仅是枫天阁,整个端王宫都知道她是主子,这种感觉,真是舒心。 拿起半截发簪,美姬唇角勾起。 “云歌,你这一簪刺得好。有那几个侍卫做例,从此以后,宫中再也没有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云歌低着头,立在美姬的身侧。 那玉簪上还挂着侍卫的血,扭断的地方,宛若刀切,一半血液干涸,一半惨白如粉。 今日之事,百利无害,美姬是最大的赢家。只是,她的得意,在这发簪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扎眼。 “你的手怎样。” 感慨一番,美姬挑眉问道。 “谢娘娘关怀,皮肉之伤,奴婢无碍。”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难为你了。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决定许诺你一个赏赐,说吧,有什么喜欢的都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应了你。” 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美姬很是开心,人也变得大方了许多。 “娘娘知道奴婢的,奴婢不求赏赐,保住性命就是极好了。” 美姬转过身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让你身处险地,原是我不该。今日脱险,幸得战肖将军及时出现。你看看你这手,这么深的口子,还在渗血呢,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我给你药膏可还有?” “还有些。” “那就继续用着。”美姬亲切地说:“云歌呀,自从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便顺遂了不少,可见你不仅聪明,还是个有福气的。咱们有缘分,有你在,我觉着安心。经此一事,我已决心护你。我知道你的难处,等稳定了宫中的地位,我定会想方设法,让你无后顾之忧地辅助我。” 素问正是云歌的‘后顾之忧’,想必美姬也调查了她与素问的关系。 云歌掀眸,眼中闪烁着感激之情:“娘娘为奴婢着想,奴婢定会细心为娘娘筹谋,不让娘娘失望。” …… 快步走进奴所,云歌迅速回身,关紧了大门。 淳于敏送小女奴,先一步回来,见到云歌,她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刚要开口质问,云歌就先追问道:“嬷嬷,有一件事云歌不明,望嬷嬷如实相告!” 幽暗的小屋内,那险些被欺辱的小女奴正裹着被子,靠坐在同伴的怀中。喝了几碗温水,平复了心绪,终于不恐惧到浑身打颤了。 见云歌进来,晦暗无光的眸子,顿时有了神采。在最恐怖的时刻,是云歌护在她的身前。奴所里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平素也谈不上交情。从前她被欺辱,旁人都是瑟缩在角落里不敢阻拦的。 那被宿命牵绊的恐惧,深入她的骨髓,有好几次,她甚至想过投井,一了百了。 是云歌打破了一切。 自从云歌来到枫天阁,她们不再各顾各的了,而是在潜移默化间,像一根根麻绳一般慢慢并拢,扭在一起,坚不可摧。 侍卫们撕扯她时,她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不想,云歌愿意救她,为了她,可以去杀侍卫,为了指控侍卫们的暴行,可以在大王面前据理力争。 云歌是个胆大的,是个有主意的,是她们这些奴籍远不可比拟的。 仅凭云歌义无反顾地把她护在身后的这个动作,她便信她。 像信淳于嬷嬷一样信她。 淳于敏怒气冲冲地坐在炕沿上,她抬起手,运了几次力气,都没能真的扇过去,只得怒吼一声:“给我跪下!” 被淳于敏训斥,云歌也不争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你个云歌,我对你说的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是打量着美姬娘娘宠你,我不敢真的打你,就大胆起来了是吧!侍卫你也敢刺,他们可是官籍在身,有祖荫的!随便动动手指头,你就能像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谁给你的胆子,连这等糊涂事都干?!” “还有在大王的面前,你只说这次的事情便可,为何还要连带着所有的侍卫一同去说。他们不是土兵,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军营里,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你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们随便一个都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第四三章 一盘险棋 “我知道嬷嬷的意思。”云歌指着那受了委屈的小女奴说:“可也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奴所的人被那些混账欺负吧。我不出手,便不会有人出手,我不制止,他们怎么会得到问责?这一次,没能撤掉所有人的官籍是有些可惜,但至少让大家知道,奴籍也不是随意欺凌的,我们反抗起来,也是能让他们疼一疼的!” “你只是个奴籍,这种出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田中掐尖儿,树大招风,你如此莽撞不知轻重,是会出大事儿的!” 淳于敏气得声音都高了许多,身旁的几个女奴赶忙过来,倒水抚背,帮她顺气。 刚才在阁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云歌活不成了。还好在关键时刻,美姬给岔开了,段景毅才没有问责于她。可这还是让淳于敏后怕极了。但凡其中出了差错,但凡段景毅的思路上有一点点偏差,云歌的自卫之名,便会变成刺杀。 湘人刺杀楚人,那可是杀头的祸事。 “嬷嬷,你是为了我,为了整个奴所好,这些我明白。” 云歌放缓了语气。 “可是,祸事都到了头上,还能不应吗?您仔细想想,若是大王来枫天阁时,遇到的不是我们奋力反抗,而是曲意逢迎,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淳于敏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你……你……” 若是在逢迎,但凡被人发现,侍卫们都可推脱是奴所的人主动勾搭,那么被惩治的,也就只有奴籍而已。 “嬷嬷,云歌有三件事不明,特来求证嬷嬷。”云歌跪身上前,双手扶在淳于敏的膝上:“不是午饭时间,大王又要来枫天阁小坐,奴所的人都该分出去做事洒扫才对,怎的青莲会忽然回来。” 裹着被子的小女奴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淳于敏。 “青莲是奴籍,出现在奴所,也无可厚非,可为何那些侍卫会忽然冲进来,还要行龌龊之事。他们是嚣张,但大半是在巡夜的时候,偷偷行事,这样明闯会不会太胆大了些。” 看到淳于敏眉头紧锁的模样,云歌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还有最后一点。大王大病初愈,太医和御医定是嘱咐大王要多加休息的。美姬娘娘伺候在近前,大王可随时召唤,随时可见。为何今日,他要顶着病躯来枫天阁呢。枫天阁离大王的寝宫隔着整个花园呢,那么远的距离,真的只是小坐这么简单?” 回奴所的路上,云歌仔细回想了今日之事,才发现这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在奴所休假的这几日,奴所白日里除却用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大家各司其职,不曾懈怠,唯独今日,青莲忽然出现在院中,还撞到了欲行不轨之事的侍卫。 也唯独今日,段景毅来枫天阁小坐,撞到了他们的争执。 淳于敏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是……美姬?” “还请嬷嬷如实相告。” “今早娘娘传来话,说大王会来,让我们整理好枫天阁,不要失礼。” 淳于敏回忆着。 “后来婺虞传话又说美姬急召我到大王处,为大王煎药。我当时还有些疑惑,此刻应由太医亲自煎煮才是,怎么也轮不上我……可是一想到,在太后处伺候的时候,大王的药都是由我准备的,怕是人手不足,又不放心旁人,就去了。走之前她还说自己回阁中主持事务,怕娘娘那边没有称心的,就打算让你去替换。我这边是急召,脱不开身,便让青莲回去寻你……” “婺虞是枫天阁的掌事,平时美姬走到哪里都要跟着的,只是简单的打扫枫天阁,也不至于让她亲自回来查看主持。” 云歌眯了眯眼。 “而且,大王身中剧毒,本就是湘人所害,连煎药都要太医亲自伺候,又怎么会允许我这个奴籍去替换帮忙呢,这不是为自己找麻烦嘛……” “你是说,今天的事……”淳于敏皱眉,“这样的事,可不敢乱说!” “嬷嬷觉得我是乱说的吗。” “从头至尾,都是婺虞一人传话,万一是她邀宠心切?” “婺虞那样的心智,嬷嬷觉得她能考虑得这么周密吗?即便算得周密,她如何能诓来大王……”云歌冷笑了一声:“难怪他们敢大白天行凶,难怪大王会碰巧出现在那里,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小女奴不解:“云歌,嬷嬷,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设计好的?” 云歌没有解释,继续说:“我在奴所,终日不离。以我的个性,不闹出命案已经是幸事。她,是捏准了我会反抗的……” 想明白了一切,云歌释然了许多。 她在利用美姬,美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呢。 王后把她‘赏’到枫天阁,就是埋在枫天阁的隐患,如果能借此机会,铲除了碍眼的侍卫,树立了在宫中的地位,还能顺便铲除她……这样好机会,美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只是,她在关键时刻收手了而已。 云歌不知道,美姬为何忽然放弃了这完美计划中,这重要的一环,而是选择在段景毅想要处置她时,将矛盾焦点引到侍卫的身上,以此帮她转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没有得到美姬的信任。 “云歌,”淳于敏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风险,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奴籍本就是战奴,放在冥国那是要在面上刺青的。活下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想要改变现状,断不是一年两年便可成事的。如今大楚还在和湘国交兵,各中敌对,不可避免。仅凭你一人之力,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云歌知道淳于敏这话的分量,她是真心为了她好的。 可她就是想要下这一盘险象环生的棋,重生在这最最卑贱的奴籍身上,要想能在大楚的皇族面前说上话,并参与到十年后的皇位争夺中,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要得到权柄,要得到信任,要拿到话语权,和不可撼动的地位。 稍有不慎,就会在半路中死去。周遭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唯有利用好能抓住的一切,步步为营,才能最终挽回云家的败局。 然而,这话,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的。 为奴籍争取,也是为她自己争取,做那冒尖的稻苗和招风的大树,才能被段景毅看到。 “嬷嬷,不争,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云歌神色坚定。 “我不怕死,但我必须死得其所。” 第四四章 京中谍报 夜色渐浓,回廊掌灯,宫人们把大殿上的灯芯调亮,扣上新换的油面灯纸,做完一切,又恭敬地退了出去。段景毅在书房阅折子时,不喜欢人伺候在侧,无需命令,她们都习惯了照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孙亭玉蹲坐在角落里,边拿扇子扇火,边嗑着瓜子。火炉下的炭火,瞬间烧得滚红。火焰直窜到药罐的盖子上,内里药汤翻滚,扑腾得盖子乱撞。垫着棉布去揭盖子,但还是有些汤水溢了出来,在壁上烧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段景毅放下绢布,上面的字迹因为遇冷渐渐消失,这是谍者惯用的伎俩,特制药水书写,隐藏于皮袄内里,层层险阻亦不担心暴露。 战肖的身上还淬着寒气,快马来回城内外,三个火炉,也无法驱赶这深入寒铁的冰冷。 “人在何处。” “现在臣府中休息。跑死了八匹马,六次截杀,所幸无大伤。” 大楚到端国的距离不算远,御医马车慢行,也不过七日便到。可为了能逃脱暗杀,他的人特地绕远路,借道齐、冥二国,兜了个大圈子才回到这里。只看着绢布上的汗水与血水,便知道,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险。 “定要护他周全。” “是!” 段景毅神情严肃,这绢布的字字句句,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紧紧攥起拳头,他气愤地把绢布扔了出去,绢布掉进火盆,瞬间燃烧了起来。 “是有大事?” 战肖见状,担心地问道。 “老四和老六在父皇那边没少揭我的短,这里面也少不了老五的功劳。老六年前被封了连王,临走前不忘在宫里安插眼线,我送去上表,十中有九都要过他们的手,反倒是那些弹劾我的,张张不落。呵呵,真是算计得周到。” “四皇子与六皇子都是庞美人之子,庞美人与太后向来不睦,趁机陷害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五皇子为何也……” 五皇子段景风的母亲是伺候凤昭帝的宫女,一朝有孕,诞下皇嗣,本来应该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贵人的,无奈命中无缘,在产下段景风后第三日,就血崩而死。段景风被送到皇后膝下抚养,与段景毅自小玩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段景毅也以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的。 直到他被迫前往封地,段景风并没有在城门下相送,之后多次书信,也未曾理睬。种种疏远,段景毅就已知晓,他与段景风不过是面上之交,这兄弟的情分,早就在皇嗣竞争中变淡了。 眸光暗下,段景毅叹了口气。 “谍者还探明,这次的刺杀,是他们与湘国旧部里应外合。我方的部署,随奏表呈上,故而早在湘国残党的谋划之中,屡战屡败,问题也是出在这个地方。瑜、连二人与庞美人串通一气,较量并非一两日,我自有提防之法,可现在,连五哥都参与了进来……他负责御龙军军务,皇城之外都是他的人,有他与我为敌,想扭转局面,怕是极难。” 众皇子中,唯独五皇子段景风最不起眼。他学识上不如段景瑞,兵法上不如段景镇、段景沛,智谋上也不及段景毅,更别谈出身了。在诸皇子中,凤昭帝最放心的便是他,所以,虽然只有守城之主的资质,却还是被委以重用。 段景毅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被他忽略的人,被他当做亲兄弟的人,竟也成了自己最大的阻碍。 御龙军如一团巨网封锁在京都之外,段景毅的谍者多有信件往来,每次都被截杀,这一次,若不是派遣了战肖手下最得力之人,也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送来,让他知晓京中局势。 长此以往,京都便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 而他,后有兄弟残杀,前有湘国余党,腹背受敌,举步维艰。稍有不慎,就会死在端国。他会以殉国之名下葬,封棺盖论,到时谁还会计较,他的死是不是出自兄弟的算计呢。 “大王不要灰心,圣上言明,能抓到朱夲,便可复命回朝,到时再重新规划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查出朱夲等人的下落。” “朱夲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湘国皇帝视他为军中诸葛,灵力不高,手段诡谲,便是当年父皇亲征,也吃过他不少亏。父皇料定我不可能抓到他,所谓的复命回朝,不过是父皇的缓兵之计罢了。” 因为母妃不得凤昭帝喜欢,段景毅自小就受了凤昭帝不少冷眼。他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连段景连那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手握兵权,坐拥连国,他却要与母妃凤端氏孤身前来端国,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一想到这里,段景毅紧咬着牙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也不尽然,明知不可能,大王却做到了,这才能显现出大王的才干。”战肖拱手劝说道:“况且,朝中之人对大王的遭遇多有微词,与湘国一战,大王冲锋陷阵,连破湘国十座城池,被奉为美谈。云老将军几次上表,赞赏您的英勇,圣上定都看在眼里。” “英勇又如何……” “看在眼中,便会记在心里。已查到湘党在宫中的内应,顺藤摸瓜,找到朱夲所在,并将其擒服,圣上便是不愿大王回朝,也承受不住云将军等大将们的压力了。大王屡立战功,朝中暗中支持者不占少数,擒拿朱夲,一呼百应,圣上定能抛开偏见,正视您的能力的。” 段景毅点点头,抬手,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的去做,却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 朱夲处事滑腻,好几次,他都见到他本人了,最终还是被他逃脱了。他就像盘旋在端国上空的幽魂,不知何时就出现了,又不知何时,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来到端国以来,他每日都要遭受大大小小的刺杀,陪着朱夲玩了三年的游戏,段景毅早已厌倦了。 如今,是他最接近朱夲的一次。暗中调查,他发现身边伺候的两个內官就是朱夲的人,朱夲想要监控他的言行,他便让他看自己的言行。 第四五章 他的犹豫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了。”孙亭玉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放在了案上:“菊花茶调散,就着茶水服用,缓解你这头痛是最有效的了。” 段景毅拿着勺子扬了几下,待不那么热了,仰头一饮而尽。 “孙太医,大王的头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战肖担忧地问道。 “若能遵我的嘱咐,每天规律作息,早就好了。” 段景毅要遮掩旁人,只能夜深人静时伏案,现在局势,要处理的东西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一来二去,本是装病的,就真的折腾出了头痛的病症来。 说到这儿,孙亭玉很是不满:“况且大王总是吃那燥热的东西,本是阳刚之体,正值壮年,汤汤水水,每日流水一样的补,这样下去风热也变成了内热,坏了体质,偏正头痛不免落下沉珂。” “大楚御医,行医数十载,哪里是那么好欺骗的,不真的用药,那不是欺君之罪了嘛。”段景毅无奈地笑了笑:“好在有您在,什么毒什么病,都是不怕的。” 孙亭玉一吹胡子,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软垫上。 “毒与病老夫是都能治,可是这人,心地若是歹毒,便是医仙在世,也不可能确保无虞。” 战肖听出了孙亭玉话里有话,不解地问:“孙太医指的是?” “战将军还不知道吧,那御医在药汤里用了大剂量的生附子,生附子有毒他能不知道?问到了就说是药童不仔细,给制附子错用了。这要是真的给大王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我这不亲自来此煎药了嘛,有我看着,就不怕他们再闹这些不堪的小动作了。” “御医也是他们的人。”战肖快速说:“难怪,难怪大王身体渐安,他还不回大楚,原来是打算留下害大王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不是嘛。”孙亭玉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怎样。药还是用他的药,每次我都是煎两份的,药渣上他看不出来。大王用的,是我亲自调配的汤剂,如此,便不会再有‘用错药’的事。” 听孙亭玉这般说,战肖才松了口气。 与战肖一样,孙亭玉也是段景毅十分信任之人,且医术并不在御医之下,有他在,那些歹人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了。 “御医敢在大王的药中做手脚,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不回京,定会和自己人联络。” 段景毅点头:“生附子一事之后,他做事谨慎了许多,平日里就只是在太医院里研究草药,看医书,再者就来问诊请脉。与我殿中的那两个,也不曾有过交集。有了提防之意,就不会轻易让他人看出端倪,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不容易。” “依老夫看,药渣就在那里,直接抓了,拿着证据去皇上那边理论。圣上一调查,不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了。” “以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他不会为我调查自己的御医的。而且,此次为了拿来谍报,特地去京中请御医,已经让父皇十分不满了。质疑御医,等同于质疑父皇,摆于明处,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们就是吃定了大王你不会声张,所以才这么放肆!”孙亭玉很替段景毅不平:“大王已经退让至此,难道还要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封国上打打杀杀?您好歹是圣上的儿子,是大楚尊贵的皇子,怎能任由这些人欺负。” 孙亭玉满腔怒火的样子,让段景毅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孙太医所言极是,一味的躲闪,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也该适当反击一下了。知道那御医的路数,便不足为惧,他想刺探我的状况回去报告,还想找机会传达消息,那便让他去做。鱼放走了,才能找到鱼群,咱们的网才好收啊。” 战肖拱手:“大王所言极是,臣这就撤去部署,只留下几个灵力深厚轻功上乘的谍者在旁观察,一有消息,立刻向大王禀告。” “对了,”段景毅问:“那个女奴,你查得怎么样了?” 战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段景毅指的是云歌。 “她……并无不妥。” 话锋骤转,战肖心中警惕,不明白段景毅为何忽然提到了云歌。 孙亭玉挑眉:“女奴?什么女奴,你那晚带来的那个?” 战肖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被段景毅看得清清楚楚。战肖私下里不似在军中那般刚毅冷峻,随和而细腻,一提到那女奴云歌,便露出了这样紧张的表情,不免让段景毅产生了兴趣。 “哦?看来孙太医和那女奴已是认识的了?” “何止认识,战将军那天晚上,火急火燎地把我从床上拉起,非要我……”孙亭玉刚要讲起战肖是如何带着云歌夜闯太医院的,就被战肖打断了。 “臣调查发现,此奴身家清白,心思聪颖,那日之事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段景毅若有所思地看着战肖,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战肖为何会打断孙亭玉的话。带着女奴去见孙亭玉,无外乎是瞧病,孙亭玉是给端王室看病的圣手,用了孙亭玉,便是僭越,那女奴按例是要处死的。 他不是死教条的人,也不会因为是奴籍就枉顾旁人性命,既是病了,只要孙亭玉不介意,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他意外的是,战肖竟如此维护这个女奴。 这不禁让他想起今天在枫天阁,也是战肖第一时间冲过去,掀翻了侍卫。他没请示于于他,而是直接翻进了奴所,这也有悖战肖平素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 段景毅注视他良久,才收回目光,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身家清白也不可大意,我身边这两个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呢,还有我那五哥,自诩是兄弟,却与奸人为伍,要置我于死地。” 战肖薄唇紧抿。 宫外那次,战肖便一直暗中探查云歌。与别的奴籍一样,湘国庶民,战乱无处可逃,家人惨死,被编了奴籍关入地牢,直至入宫为奴。 他又查到了素问,便也知道了,她口中的‘无奈’和‘不易’。 夹在王后和美姬之间,为了那曾经在地牢里救过她的‘妹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样善用权谋的人,他知道该提防,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总是让他犹豫…… “不过,你说她聪颖,这个我信。”段景毅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又说。 即便身份卑微,弱小之至,也敢在关键时刻奋起反击。在殿上与侍卫对峙时,表面上战战兢兢,实则心底里毫无惧怕,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 从美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那女奴已经是她的左膀右臂了,称病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一个奴籍就能有如此地位,便是他,也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究竟这女奴的身上,有怎样的不同之处了。 “今日说的,你先安排下去。”段景毅顿了顿:“至于那个女奴,你要仔细考察。” 战肖抬眸,不解地看向段景毅。 段景毅拿起案上的折子,翻看了起来。 “聪明的人,定要为我所用。” 第四六章 赶走婺虞 “撤销官籍?” 梳妆镜前,王后很是惊讶。 “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正午,掌事婺虞午时到尚宫局报道,大家才知道不是讹传,竟是真的。现下宫里都传开了,奴婢在娘娘用饭的时候特地去求证尚宫大人,错不了。” “那云歌是疯了不成,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疯了嘛,奴婢听说,奴所里好大一滩血,有侍卫的,也有云歌的。两人扭打在一起,都动了真家伙,要不是战将军及时出手,怕是要闹出人命的。大王发了好大的脾气,当时就把人给处置了。” “云歌呢?” 宫女帘心摇头:“娘娘放心,她好着呢,说是敢于出面指证侍卫,忠心事主,就给功过相抵了。” 王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好什么好!” 帘心吓得赶忙噤了声。 王后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身着寝衣,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焦虑的动作不断地摇摆着。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竟是这么难对付的角色。这样的人,我怎么就送去了枫天阁……” 听到帘心的简单叙述,王后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形,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她都可以毫发无伤,还让整个枫天阁的侍卫都吃了瘪,这可不是普通的智谋能够做得到的。 “娘娘,”帘心不解:“云歌,她不是您的人吗?” “已经不是了!”王后狠声说道。 云歌本是她栖凰殿的人,要不是为了杀掉美姬,她也不会启用这个小奴。当时只觉得她有些内秀,是个沉稳听话的孩子,便给用了,现在想想,她真是打心底里懊悔。 “我拿了她的妹妹要挟她,她不会真心助我的。” 不仅不会,还会记恨她。 短短数日,她就在枫天阁里混的风生水起,今日之事,若没有人相助,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什么功过相抵,那都是糊弄外人的借口而已,云歌公然刺伤侍卫,给宫中奴籍做了多么恶劣的表率,这岂是一句‘功过相抵’就能糊弄过去的。 “是美姬。” 王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让她无比憎恶的女人。 “娘娘在说什么啊……” 帘心不明白,为何王后会忽然生气。 “是美姬救了她。”王后定住脚步,紧皱眉头:“一边是拿着她的妹妹要挟她,一边是救命之恩,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帘心想了想,顿时明白了。 “娘娘是说,那云歌会投靠枫天阁?” 王后无奈地点头。 丢了云歌这么一个大宝贝,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满腹的愤怒和懊恼无处发泄。 “从今日起,她那个妹妹由你来管,衣食住行,都不必在奴所了。茶水也不必她奉,你只管一样,”王后冷声命令:“确保她活着就行。” “是。” …… 夜风微拂,昏暗的烛光随风摇曳,晃动了视线,云歌起身走到窗前,用帘子反复遮挡。可帘子既不长也不宽,并不能完全地遮盖窗子的每个角落,盖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透着风。 “放下吧,你那么做是遮不住的。” 淳于敏边翻看账本边说,眉头紧皱着,显然也是被这晃动的烛光累的眼酸。 “嬷嬷,您是伺候过太后的,是宫里顶尊贵的嬷嬷,向尚宫局要点帘子也是应当的。天气转暖也就罢了,几月前正隆冬的时候,这么大的风可是要冻死人的。” “我老婆子就睡内室那巴掌大的地方,盖上床围,就不觉得冷了。” 淳于敏掌管奴所,便是平素的份例,也足够她好好置办自己的屋子了,可是她一分都没留给自己,而是将钱全部用来打理奴所上面,或是别宫的哪个奴籍犯了错,她也会出银子平息祸端。她又不是个会收好处的,一来二去,每每还要去尚宫局讨要下月的份例,过的很是拮据。 且不说旁的,这屋子,除了那照例分发的炭火,可并不比奴所里好上多少。 云歌还是第一次来到淳于敏的屋子,眼前这空荡荡的摆设,让她对淳于敏越发的敬佩了。 走到桌子前,云歌伸手扣上了淳于敏手中的账本。 “嬷嬷快别看了,再看下去眼睛都要花了。不急着非得今晚弄清楚,明天再说也无妨。” “你管我做什么,我的眼睛撑得住。今天不看完账本,明天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婺虞离开的匆忙,什么都没交代,我若不勤勉一些,定会出错的。” 婺虞的离开,也在云歌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婺虞与美姬关系匪浅,段景毅只说撤掉她掌宫的职位,但却并没有说让她离开枫天阁。可让云歌诧异的是,段景毅前脚刚离开,美姬便将婺虞发配到了尚宫局做宫女,连财务活计的交接工作都没有完成,就赶着脚儿地离开枫天阁了。 这可难坏了淳于敏。 枫天阁的赏赐,向来是阖宫最多的,赏人的地方也不占少数。加上新年,账务繁密,想要理清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云歌识字,便主动帮助淳于敏分担,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一直忙碌到了深夜。 “嬷嬷,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余下的这些,我一人就能理得清楚。都是为元宵晚宴准备的账目,大王病着晚宴没开,大多数的东西都还在库房里存着呢。我一会儿列个清晰的单子,明天您直接去清点就是。” “可是,这有十几个本子呢,这么厚,你一个人怎么看得完。” 云歌吐了吐舌头:“我自有法子,嬷嬷安心歇着便是。” 淳于敏很不放心,可她的身子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看着这算账的活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统计库房,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便应了下来,回到内室里歇着了。 云歌叉腰,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账目,唇角勾起。 古人记录,都是一板一眼的,稍有条理的,也只是按着物品的优劣等级来造册。记录上繁琐,找起来更繁琐。 归置物品的事情,可是难不倒她的。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型人才,她还是文歌的时候,天天都要泡在图书馆里。那些图书能够按着次序摆放检索,这小小的库房有何不可呢。 “嬷嬷,您就等着瞧好了。” 第四七章 战肖来访 淳于敏清晨醒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云歌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账册规规矩矩地方在席子上,堆放成山,将她生生地淹没了进去。账册上放着一沓纸,上面的字迹灵秀规整,正是云歌列出的详尽清单。 云歌睡得清浅,感到有人站在她的身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别怕,是我。” 淳于敏细细地读着,眉眼中露着赞许之色。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指着每项条目后面的符号:“这是何意?” 云歌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是我设计出的编号,依据天干地支对物件进行排序,按贵贱轻重分为五个等级,如此便可登录七百余种品目。” “那后面这些呢?”淳于敏指着纸上那大写的字母问道。 那是一个大写的‘B’,天干地支不能满足大量物品的编排,在寻找物品时依旧繁琐,云歌便把现代首字母给用了进来。只是,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这些理论,所以,在淳于敏看来,这各种字母等同于鬼画符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这是……拼音。” “拼音?” 于是,云歌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枫天阁普及了‘拼音’的知识。所有人都在念‘aoe’,场面甚是喜感。 天色渐暗,枫天阁的库房才被完全整理妥当,云歌的排序方法,淳于敏用得不甚熟练,但此法之方便,她还是能体会到的。只要能说出东西的名字,就可以按着册上的排序进行查找。堆成山的账册,用这些符号代替,竟就整合出十页纸的品目,方便管理,也好查询。 美姬对这安排很是满意,给了淳于敏不少赏钱。 回奴所的路上,淳于敏问云歌:“方才在美姬那里,我没有提及你,不怪我吧。” 淳于敏没有说排序方法的设计者是云歌,赏赐的时候,也没有提及云歌。 云歌笑着搀扶:“我不是个糊涂的,嬷嬷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 淳于敏不禁叹气:“侍卫一事,阖宫皆知,我屡次提醒你,你都不放在心上,可见你是心里有主意的。能在主子们面前露脸是好事,但若不得其法,开罪众多,也是会让主子心生忌惮。” 淳于敏在宫中数十年,她的生存经验是十分宝贵的,云歌虽不能按着她的意愿,去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奴,但从心底里,还是很看重她的告诫的。 “生而为奴,就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是你的天,你的心意也必须是与主子一致。但如若让主子感到威胁,忠心不二也会嫌隙丛生,便是祸事的开端。” 云歌低着头。重生为奴籍,她免不得要伺候旁人,可是心底里,她却从未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主子。既无主子,行事起来也就无所顾忌。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想要在这个世界立住脚跟,必须寻找一个可靠的依傍,这是立身的根本。 初入端王宫,她觉得王后是。 陈都都是后宫之主,地位尊贵,母家又是左相府。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与她交往颇深,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个人,便在分奴所之时,特地接近栖凰殿。可是接触下来,云歌才发现,陈都都并不是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她行事阴险,心胸不宽,视人命如草芥。 后来,入枫天阁,她想过与美姬同谋。 可美姬心思细密,善用权谋,并非一个甘于被掌控的对象,若真心相待,怕会如婺虞那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相权衡,都不是上上之选。 “今日我没有与美姬说造册一事,是考虑到你是贫苦人家出身,湘国庶民,不该识字。” 云歌怔了一下,淳于敏站住脚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不要让人捏住你的短处,更不要让人,看到你的长处,这,才是长久之道。” …… 战肖来送药时,云歌正在做茶。看到战肖推门而进,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手上的剑伤。 放下茶筅,慌忙接过药瓶,战肖看到她手上那狰狞的伤口,粗眉微皱。 前日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随着淳于嬷嬷看账本了,后来又搬了一天的库房,都没能用上剩下的药,导致伤口有些感染。 茶杯滚烫,灼得她手心通红,于是,原本不算严重的伤,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 “多谢将军关心。”云歌迅速收回手,藏在身后。 “将军怎么来这奴所了……” “送侍卫,顺便瞧瞧你。” 战肖雷厉风行,今早便将选出的侍卫送来了,都是王宫侍卫中的精英,品质纯良。 云歌尴尬地低下头:“美姬娘娘去伺候大王,不在阁中,不想,偷个懒,竟也被发现了……” 这话,缓和了尴尬,战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不说,就不会被发现。”目光落在桌子上调了一半的茶:“你在做茶?” “将军,要不要喝一杯……” “好啊。” 战肖爽快地答应了,直接坐在了桌前。 云歌咬了咬嘴唇,深知将军擅入姬妾宫中是不符合礼数的,可是,战肖是将军,她是奴籍,他提出了要求,她就必须遵从。 换上新盏,将研磨箩筛后的茶末倒入适量,再注入少量沸水。拿起茶筅,她熟练地搅拌了起来,细密粘稠的茶膏,在杯底迅速成形,再行运筅,汤花丰富,咬盏极好。 战肖不明白茶中之道,不过,看她娴熟的技艺,闻着清新的茶香,也知道,这杯茶定是上乘佳品。 做完茶后,云歌双手奉在战肖的面前,然后恭敬地后退了几步。 “将军请用茶。” “纯白如牛乳,不错。” “您喜欢饮茶?”战肖专业的品评,让云歌生起了兴趣。 “文人之事,没有太多研究。” 说完,很伤风雅地一饮而尽。 云歌不由得掩嘴而笑。 战肖抬头,正看到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云歌撤去茶盏,见战肖在发愣,轻声提醒:“将军特来奴婢这里,该不是只想吃盏茶这么简单吧。有何事需要奴婢做,不妨直说。” “咳咳……”战肖轻咳:“我,我的确是有事的……” 他平复心绪:“我来是想问,你愿暂到太医院做事么?” 第四八章 难得机会 “太医院?”淳于敏也很是惊讶。“是战将军亲自对你说的?” “是……” 云歌没有隐瞒,将战肖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了淳于敏。 淳于敏是枫天阁的掌宫,分配奴籍到太医院,必须经过她的同意。至于和战肖是如何相识的,她只挑拣了无关紧要的说了一些,没有全完如实相告。 “现在太医院确实是人手紧张了些,御医尚住在宫中,他身边需要人伺候。” 云歌见淳于敏神色犹豫,问道:“可宫中并不缺少宫人,御医是圣上的人,为显尊敬理应宫人伺候才是,怎么会让我这个奴籍前去。” 这也是淳于敏心中的疑问。 战肖是段景毅的亲信,他能大方地走近枫天阁,征求云歌的意见,就说明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段景毅本人的意思。 可为何不从自己身边调人,而非要选云歌呢。 只是因为云歌刺伤侍卫,吸引到段景毅注意这么简单吗? 直觉告诉淳于敏,一切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御医不是个好相与的。”淳于敏粗略的评价道。 “你别去,我在别的奴所里找一个人去应付就好。” 不管因为什么,照顾伺候圣上的御医,总归不是一件讨喜的事情。对方身份尊贵,稍有不慎,伺候不周,就会牵连整个端国,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淳于敏的态度,印证了云歌的猜想。 她之前就有所怀疑,为何段景毅会特地去大楚请御医,来看他本就没有的病。现在想想,不是为了美姬,不是为了秘密会见旁人,而是另有其深意的。 云歌的心不免激动得乱跳了几下。 战肖的话,想必就是段景毅的话。 也就是说,虽只见过几次面,可她在段景毅的心中,是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的。就冲着这点,此番不管是福是祸,她都要答应下来。 “嬷嬷。”淳于敏刚要起身,云歌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嬷嬷不急,我想去。” “我对你说的话,你都浑忘了?这阵子,你风头太盛,最好就在这枫天阁里,哪儿都不去!” “可是嬷嬷,战将军的意思,想必就是大王的意思,我怎能轻易拂了大王的命令呢……” “就算是太后的意思,只要没明着下旨,你便都不必答应!”淳于敏没好气地甩开云歌的手:“这件事我已决定了,你不必多言!” 说完,拂袖离开了。 云歌双手紧紧地揉搓在一起,淳于敏越反对,她就越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她屡次挑战宫中的规矩,屡次涉险,不就是为了能接近段景毅吗?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她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 …… 宫中马场,是专门为侍卫们练习骑射之术用的,地处內宫之外,又有护城河环绕,是个清净且隐秘的地方。 年前段景毅来这里几次,春姬曾陪同过,于是,原本只许侍卫进的院子,也时常有宫人出入。姬妾们都希望,能借此与段景毅多加亲近,像春姬那般得到段景毅些许青睐。马场的看守见怪不怪,也就不加以阻拦,任凭宫人随意出入了。 趁着美姬午睡,云歌悄悄地来到这里。她一早打听到战肖在这里与人比箭,便来此碰运气。 “好!” 刚进大门,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叫好的声音。 门前无人看守,云歌走了一会儿,方看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 “麻烦问一下!” 听到云歌的声音,小太监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装扮上一时分不清是奴籍还是宫人,也辨不得是哪个宫的。 “你有何事?” “我想打听一下,今日将军的比武,可结束了?” 小太监谨慎,不理她,刚要走,云歌赶忙把袖口里的一串铜钱拿了出来。 “手上带的不多,公公拿去喝茶。”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了过去。 “你是找将军的,还是找大王的。” 云歌愣了一下,机敏地答道:“都找。” “看你挺机灵的,就与你说实话吧,将军在,大王也在。不过,你若是替你家主子打听大王行踪,便少废些力气。大王身体刚痊愈,心情好来这儿看看,现下马上准备回去了,怕是见不了你家主子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跑进去了。 想不到,段景毅也在,知道这个消息,云歌犹豫了。 现在并不是面见段景毅的最好时机,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积极,这样,会让段景毅生疑,反倒适得其反。 可如果不趁着战肖还在宫中之时去说,下次见他,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淳于敏找的人去了太医院,就没有她的机会了。 不知何去何从时,忽然,墙外的一处马厩,引起了她的注意。 “多吃草,好好跑,马儿原上是块宝,多吃草,快快跑,上阵杀敌赛神鸟……” 马童一边给草槽上洒盐巴,一边哼哼着小调。 云歌的唇角勾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马厩走去。 出来时,她已穿着马童的衣服,那马童倒在马槽里,不断地挣扎着,无奈身上的绳子捆得太结实,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喂,你别怕,我用你衣服一用,一会儿就来救你。你切莫声张,不然,可不是被捆这么简单了哦。” 云歌露出奸险的笑容,加上语气阴冷,被她恫吓住,那小马童果然不敢再折腾了。 于是,她就这样名正言顺地进了跑马场。 这是云歌第一次进马场,里面远比她想的要大。马场囊括端王宫后的一座小山,俨然一个小型的猎场。内部分几个区域,最远的地方是跑马的地方,分山路与平路两个地形,再近的地方是骑射场,在那里,侍卫们可以练习马上射箭。进门的地方则是靶场,也依着弓箭的不同和远近的不同划分了八种难度的练习区。 那人数最多的地方,正是中间骑射场。 云歌遥遥望着,看到几个人骑在马上,正进行着紧张的角逐。再旁边的棚内,黑压压的一堆人,有观看的,有吆喝的,还有坐着斟饮的。 这样远的距离,她分辨不出哪个是战肖,只能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 第四九章 精湛骑射 走到半途,云歌已看清楚了马场内的形势。 段景毅身着大氅坐于棚中,正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场上的比赛,战肖身着银甲,骑着骏马,弯弓射箭,箭箭直中靶心。 那叫好声,正是为战肖精湛的骑射而喝的。 云歌微讶,他只知道战肖灵力颇高,却没有想到,小小年纪,射箭的功夫竟也是如此了得。 百步开外,穿透靶心,且未动用灵力,只是用自身的肌肉和巧劲儿而为之。这样的箭术,非长期磨砺而不能成手。其精湛程度,足以与父亲云度相比拟,甚至有过之而不不及。 云歌正在心底里慨叹着,战肖策马回奔又射一箭,他的弓拉的极满,最沉重的弓,在他的手中,竟如棉花一般轻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循箭望去,箭靶再次被射穿,木桩都为之一震。 小兵跑过去,高举靶心旗帜,铜锣一敲,再加一分。 “好!” 全场的喝彩声中,战肖完成了他的又一个大满贯,兴奋地跳下马,向棚中走去。 阳光下,银甲熠熠生辉,棱角分明的脸上,洋溢着太阳一般明朗的笑容。这一刻,云歌竟看得有些发痴了。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喜欢马背上的感觉,每次竞技,她也都会夺得头筹…… “那个小童,你傻愣着做什么呢!快去给长官们牵马啊!” 这时,一阵狠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冲着她喊。云歌反应过来,她现在是马童,一场比赛过后,是要伺候长官,并打扫赛场的。 她捂着头顶小帽,快速跑了过去。 她是直奔着战肖的马去的,只可惜,就要牵到缰绳了,却被另一个马童捷足先登了。 那马童狐疑地看着她:“你是哪个,怎的从未见过?” “我……我是新来的……呵呵呵……” “新来的就想牵马,懂不懂规矩!” 为长官们牵马,是能得到赏钱的,这是整个马场里最炙手可热的职务,她这样的‘新来的’自然是没有机会接近到缰绳的。 “去去去去!”那马童趾高气昂地把胳肢窝下夹着的包裹丢给云歌:“这是长官的衣服,去送到那个帐篷里,供长官们更换,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云歌眼看着马童牵马走到了战肖的面前,还拿了他一锭银子,那硕大的银锭子,闪闪发光,看得她两眼发直。这么多钱,怕是都能在城郊置一片宅地了吧,想不到战肖平日里是这般阔绰的。 站在场中又太引人注意,云歌只得先拿着包裹,按那马童的命令,送衣服去帐篷了。 帐篷就设在骑射场外紧挨着宫墙的地方,不大,每一处都有一间房子的宽度,数个帐篷连在一起,直绵延到山脚下。里面还设了休息的床位,夏日里铺设竹席,冬日里放上动物皮毛,很是舒适。 马场上运动完了,可以在此处小憩一会儿,但大部分侍卫不会前来此处,赛后大多会聚在一起吃酒,再加上马童隔几日都会整理这边,里面的环境还算干净敞亮。 云歌把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转身刚要离开,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脱下厚重的铠甲,丢到了她的脚边。 “去拿些热水,我要沐浴。” 云歌呆立在原地,那无比熟悉的银色铠甲,就这样出现在了软毯上。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再抬头时,战肖已经脱掉了内衫,露出了胸前紧实的肌肉。 比起脸颊,他身体上的肤色更加白上一些,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仿佛健身房里最健美的教练…… “你这小厮愣着做什么,我说我要沐浴,你……” 战肖解开腰带,抬眼一看,瞬间就呆住了。 云歌不知为何,穿着马童的衣服,站在他的帐篷里,现下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胸口瞧得正欢。 空气仿佛凝结了,只有那抽离腰带的裤子,偏巧不巧地掉了下来。 于是……云歌不仅看到了战肖上半身的肌肉,还顺带着把下半身的模样看得彻彻底底。 “啊——” 云歌赶忙捂起眼睛。 “喂!” 情急之下,战肖飞步向前,按住了云歌的嘴巴,制止她发出声音。可他忘记了,裤子还在脚腕上缠着,这动作,双脚被裤子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重心不稳,就这样向前扑了过去。 “战将军,战将军。”偏巧不巧,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大王要回宫了,催你洗漱好就前去与他会……合……” 揉了下眼睛,似乎不大相信眼前的场景。侍卫张大了嘴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眼前的场景太不可描述了,他无比崇敬的战肖将军,此刻正衣衫不整地将一个马童压在了床上,那马童双手护胸,小手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口,似乎在奋力反抗,又好像是欲拒还迎。 被突然闯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双双看向他。 侍卫咽了口口水,赶忙转过身去。 “那个……将军您先忙着,大王那边有我们陪着,不着急。”侍卫坏笑了两声,再三强调着:“不着急啊,慢慢来!” “你说什么呢!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侍卫哪里敢肯听,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喂!给我站住!” 战肖吼了一声,想解释清楚这件事,可又考虑到若真的让他站住了,和云歌共处一室,反而更加难以解释了,只得任由侍卫嬉笑着跑掉了。 边跑那侍卫还边笑:“哈哈哈,原来将军喜欢这个……” 云歌的脸滚烫滚烫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战肖转过头来,见她脸颊泛红,双眸如水,瘦小的身体,完全被束缚在他的身下,脸上也浮起一抹尴尬。 快速起身,又迅速提上裤子,战肖狠狠地咳了一声。 云歌也赶忙站了起来,顺便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你怎么在这里。”战肖背对着她,边整理衣物边说:“宫中马场,禁止奴籍入内,你不知道吗!” 第五十章 领到新差 “都是奴婢的错!”云歌低着头,声音发抖:“奴婢是……是……是来找将军的。” “找我?你有何急事,非要穿成这样。” 战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气恼,云歌完全能够理解。 在这个时代,这样亲密的举动,便意味着轻薄。云歌自己倒是不在乎,现代人秀肌肉都是很正常的举止,可对战肖这样品行端正的古人来说,定是无比羞耻的。 全部穿戴整齐,战肖转过身来,蹙眉说:“万一被别人发现你擅闯马场,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云歌弱弱地点头,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明知不可还这么做了,这让战肖更加恼火:“那你还这么做!” 因为只有冒最大的危险,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 云歌鼓足勇气,把前因后果对战肖说了一遍。 “淳于嬷嬷是为了奴婢好,不想让奴婢再出风头,在枫天阁安稳度日便好。可奴婢觉着,如果能为将军做点事,对将军有用,就可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将军既问到了奴婢的头上,奴婢又怎么能推脱呢。” 战肖的脸色没有缓和,严肃而冷峻。 “我说过,明日我入宫拜见时给我答复便好,你没有必要非走这一趟。” “变数诸多,淳于嬷嬷定不会准许的,奴婢听说将军现在宫中,就擅自前来了。不过您放心,奴婢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会牵连将军的。” “就那么想揽太医院的差事?” 战肖的话,让云歌心中一沉。 “将军的意思是……” 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想让她即刻应下,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枫天阁一趟呢。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具体是为什么,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没什么,你愿意,一会儿我便回禀大王,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去了。还有,从后门离开,别让人看见。” 说完,战肖拿起外衫,气呼呼地走出了帐篷。 云歌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是她操之过急了? 难道让她去伺候御医并不是战肖的本意? 可他又说要去回禀段景毅,这就说明,她的猜想没错,这是段景毅的命令。 战肖是段景毅的亲信,为什么,她服从段景毅的命令,战肖会那么不开心呢。 行走在轿撵旁,战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段景毅低头看他,马场上赛得酣畅淋漓的战肖,现下却愁苦着脸,如此神色,只能是因为一人。 “她还是答应了,对吧。” 战肖怔了一下。 “是不是堪用之人,这几日就能见分晓,你也不必担心。” “大王……” 战肖想说什么,但考虑着轿撵周围不是侍卫就是內侍宫女,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暂时隐忍了回去。 …… 美姬拿着尚宫局给的调令,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叠起。 尚宫局给调令的时候很是隐秘,是由尚宫大人最亲近的小宫女佩儿从后门递进来的。 掀眸,她看向云歌,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足以让她臣服一般,然而,美姬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 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便是她,也不能完整地掌控于手中。 “既是尚宫局的意思,那我也没法子驳回去,你今天下午,就去太医院报道吧。” 云歌听出了美姬语气中的不满。 美姬方觉得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稳定了一些,还在欣喜之中,云歌此时离开,实则是在挑战她的威信。 “娘娘,奴婢只是暂时去伺候,待那御医回天朝,即可返回。” 美姬‘嗯’了一声:“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欢喜了。不过人都是向前看的,如果你能在外谋得更好的差事,也是给枫天阁争光,我也是替你高兴的。” 淳于敏蹙眉,她觉着好生奇怪,明明送去了申请,要尚宫局拨一个小奴送到太医院交差,可没想到,上面直接忽略了她的请求,秘密送来了这道调令,还是把云歌给调走了。 云歌在枫天阁折腾了半天,连婺虞都被她赶走了,好容易美姬打算重用她,现下离开,也难怪美姬会不悦了。 “娘娘以为,大王为何让奴婢前去?”云歌微笑着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美姬舀动甜汤,看着里面稠厚的漩涡,唇角轻勾。 “自然是觉得你得力,是个能托付的了。” “娘娘说的极是,不过,宫中可托付之人众多,为何会选择奴婢呢?” “你想说什么?” 美姬放下勺子,快速问道。 “大王身体大好,御医本该快要离开了才是,此时派遣新人去伺候,难免会有所怠慢,也不合情理,可大王还是这么做了……” 美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挑眉看向云歌。 “你是说……” “奴婢既得娘娘信任,就必须为娘娘筹谋。这次,定会为娘娘争得这份功绩的。” …… 太医院分属东西二院,东院是孙亭玉的所在,稍有资历的太医都在此处办公,西院是年轻太医学习的地方,设了学堂和司教,内里的体制都是沿用了大楚的建制。东西二院中间是医典堂,医典堂的后面有一排房间,用做宫中贵人有急症,太医随侯的临时住处。 御医正是住在此处的。 引领的小太监指着正中最为宽敞的房间:“那便是张御医的房间了,他每日三次去大王近前请脉,回来时便会在前方的医典堂看医书,为大王遣方。你的房间在后院儿,御医大人喜静,平日里你就负责这院子里的杂事就好,其他的,全听大人吩咐。只记住一样,不该你看的不要看,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更不要冒犯到了大人,否则,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多谢內官大人指教。” 云歌低着头,谦卑有礼。 小太监继续指着前院的几幢房子:“那里便是太医院侍卫们的所在,张御医若想连夜出行,不论何时,你尽管去叫人,他们是十二个时辰随时候命的,轿撵也随时都可出发。” 轿撵可以说是端王宫里最高级别的待遇了,除却段景毅和太后,就连王后都不敢轻易乘坐,却分发给了这个张御医,可见,面上段景毅对大楚御医还是十分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