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毛毛虫 赵加加就读于S市重点高中,高三,18岁,167厘米,199斤的胖妞。 她的爸妈可是俊男美女,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亲生的。同学们都开玩笑,她是垃圾箱里捡来的。再恶毒点的玩笑是,她的老妈和别人偷偷生的。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胖子历程。她是早产儿,又瘦又小,还在医院的保温箱里待过些日子。不久妈妈去了小汤山,她被寄养在外婆家。外婆就怕养不活她,就怕她生病,就怕她吃得少,一遍遍地喂她奶粉,硬是撑大了她的胃。 上小学的时候,她回到S市。不难想象,爸妈对她也是各种的宠溺。没有错,从小到大她是在蜜罐子里长大,长高,长胖的。没有错,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胖子是一口口吃出来的。 她无论多么胖,爸妈还是觉得她吃得少。每每坐到饭桌,他们习惯了好吃好喝都会推到她的跟前。她也习惯了大吃大喝。胃越撑越大,不吃饱,心就发慌。这个也是她数次下决心减肥都失败的原因。 但是,她真的想瘦下来,做梦都想。 她怕了,被同学们指指点点,异样的目光,以及在她身后的窃窃私语,掩面偷笑,或是放肆的笑。 她怕了,她总是特别的那一个,因为胖,定制的校服似乎总是在路上,有段日子全校只有她没有校服穿。因为胖,她没有同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每天看着全班同学的后脑勺。因为胖,没有人愿意和她一组做实验。因为胖,电梯爆闪的时候,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因为胖,自助餐的老板像看贼似的看着她,或者在她刚刚踏进店的一刻,就看着她不顺眼了。因为胖……她觉得她的人生就是被胖给毁掉了。 她怕了,明天就是体能测试。她怕自己跑不下来,跑不及格。每次体育课,她是能躲则躲,好在她是女生,也是好请假。但,体能测试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的。这个可是要影响到高考的。她更怕的是,当着男同学和女同学的面前跑步,她身上199斤肉上下乱窜的样子。明天的她一定会招来哄堂大笑,可能还会有刺耳的口哨声。 她轻轻拉开了衣柜,清一色的暗色、肥大的衣服。她不喜欢。无奈,一身的赘肉,只能穿肥大的款式,还能遮挡一下毛毛虫一样的曲线,只能穿暗色,还能显得瘦一点。 她做梦都想瘦下来。晚上能不能做个美梦,不敢保证。 晚上,她没有做梦,因为根本就没有睡熟。即使是闭着眼睛,也是听得见钟表的,冰箱启动的声音,迷迷糊糊一宿,天就亮了。 她悄悄穿上了紧身衣。 紧身衣真的很紧,硬生生束出腰身,镜子前的她突然变得好看了一点。 紧身衣真的很紧,早饭比平时少吃了很多,只吃了五根油条,三个包子,两个鸡蛋,一个汉堡,还有一大碗米粥。要出门,老妈还在她的书包里塞了三个苹果,两个桔子,一包点心,一联酸奶。 这些东西,她是不敢当着同学的面吃的,她是怕别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胖成这样,还吃。仿佛胖子吃东西都是一种罪过。她总是揣着吃的,在没人的地方拿出来,偷偷地吃。有一次,吃到一半,听到脚步声来,吓得她塞满嘴巴,狼吞虎咽,噎得她差点断了气。她拼命地撞着身后的书架。那个书架大概是年久了,大概是她的力气太大了,反正是被她撞倒了。 书架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倒下去。顷刻,图书馆是满眼狼藉。 老爸因此还跑了一趟学校,听校长的数落,赔了些钱。听说,书架倒时,砸伤了一个倒霉蛋。庆幸,他躲闪及时,要不砸成她爱吃的汉堡。她的麻烦就更大了。 吃过早饭。老爸帮着她背着书包,开车送她去学校。 她坐在车上,听着音乐,继续着东想西想。 通常,大家对于胖子的印象是贪吃,贪睡,懒惰,愚蠢,还埋汰。胖子只是比较怕热,出汗多一点,怎么就埋汰了? 她觉得委屈,许许多多的委屈。 上幼儿园的时候,撑破裤子开始,她就第一次品尝到了委屈的滋味。为什么瘦子的裤子破了,就是裤子质量不好?到了胖子裤子破了,就是因为太胖?多少年过去了,她想起幼儿园老师说的话都还觉得难受。 她总是安静的,沉默的,很怕别人注意到她,但是她的身高和体重,真心是无处躲藏。 当然,大家也会觉得胖子是热情的,开朗的,活泼的,无论开什么玩笑,都不会生气。 但是,她是一只忧郁的胖妞。即使脸上保持着微笑,做出多么不在意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是无比的脆弱。她渴望一份真挚的友情,也悄悄地喜欢着某个男同学,希望他可以正眼望她一次,望她一眼也是好的。 他是唯一喊她名字的人,因为他是课代表,时常会帮着老师收作业和发卷子。恍惚间,她觉得,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懂她的人。 可是,她似乎想错了。 那次化学实验课,她鼓起勇气,低着头和他说话,请求他和自己一组。 他说:“你是在开玩笑的吗?” 她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跑开了。 她一直都低着头,都不知道他那天的表情。她只敢远远地望一望他。他高大,修长的腿,挺拔的身姿。自然,他还有一张英俊的脸,让人见到心跳加快。 她只是认真地看过他的照片。这么想着,她又打开班级微信群,点到他的头像,放大了,看了又看。 猛地,车子停下来。分神的她朝前冲了冲。学校到了,老爸转过头问她:“在看什么?”她吓得收起手机,心虚地逃下车。 老爸按了按喇叭,将书包从车窗递给她。 她挥了挥手,转身朝着校园走。 紧身衣真的很紧,勒得她喘不上来气,勒得她迈不动步子。她暗暗安慰着自己,也就是一个上午,也就是跑个十几分钟,测试完,立刻就去卫生间脱掉。 “大象,早!” “河马来得早啊!” “嗨,航母!” “morning,佩奇!” “毛毛虫,毛毛虫,毛毛虫!” 接近校门的一刻,各色的问候纷纷朝着她涌来,有同班的,也有外班的,似乎整个学校的人都认识她。其实,很少有人真的认识她,真的记得她的名字。 其实,她知道,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地在和她打招呼。很多时候,声音是从她的身后来,不等她转身,看清楚对方的脸,不等她回复问候。那人已是走远。 渐渐的,她也不去转身看了。 她的存在就是一天开始的符号,她的存在就是紧张的学习中被同学们拿来放松的笑料,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那些身形轻盈的校花?她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很多时候,她觉得茫然。 体能测试显得漫长。她被分到最后一组。她觉得在爆炸,不是紧身衣,就是她自己。 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热,追着她不放。 总之,她是各种的不适。 终于是轮到了她。她根本就没跑起来,直直地轰然倒了下去…… 她自己觉得那一下,仿佛是跳水运动员失误的动作,直接从十米台拍了下去,激起一浪水花,还仿佛是炮弹在空中轻轻飘出轰炸机,紧接着重重落下去,一声爆破的震动。 该死的紧身衣,该死的减肥药,还有该死的早饭,她吃得太少了。 昏迷前一刻,她在想,坏了,操场会不会被她砸出一个坑来?老爸的钱包又要受伤了。 第二章穿进洗衣机 周围嘈杂得很。 “作孽啊,可是不能再打了……” “都不动弹了……怕是没气了吧?” “好可怜的丫头,谁就把她买下来,不就好了?” 赵加加缓缓地醒来,仍然趴在地上,仍然喘不上来气,仿佛后背压住了一块大石头。她的感觉一点都没有错。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她。她正趴在土垒起的台子上。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抡起菠萝大的锤子,朝着她后背的青板石砸下来。 四周是看热闹的人群,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的兴奋地高呼,有的看不下去,担心地捂住眼睛,更多的是木然地站着,袖着手,冷眼旁观。她的身后还有女生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声里还夹杂着恐惧的尖叫。 起初,她没把大锤子放在眼里,要知道她是能撞倒书架,捣毁图书馆的胖妞。可是,一锤子还在空中,就发现不对了。她的胳膊变得纤细,根本支撑不起胸口,去缓解窒息的感觉。 锤子落下来。她一抖,好像一颗被刀背拍过的蒜头,她觉得五腹六脏都要碎了,肋骨要断了,或者已经断了。 脊背火辣辣的、成片的疼。那不是锤子伤到的,应该是旧伤。她没记得是仰面摔倒在操场的,怎么就伤了后背呢? 此时此刻的她喊不出声来。别说是喊,就是发出一点声息都是困难。没有气,一点气也没有。她的眼睛暴突,涨红了脸,好像一条金鱼。 可恶,是谁在捉弄她?太过分了。 真实的疼痛让她明白,一切是真实的发生。没听说体能测试还有抡大锤的科目啊? 天有些凉,似乎是深秋。昨夜应该下过雨,眼前的地面积了一摊水。她在水里望见自己的模样,她竟然有下巴,有脖子了!眉眼还是她的眉眼,唇还是她的唇,却是因为暴瘦,变得不一样了。 赵加加,快点醒,快点醒,快点醒啊! 这是梦吗?这样变瘦的梦,她做过好多次,但没有如此狼狈过、凄惨过,通常都是高高在上,被众人包围着明星。 不过,现在的她确实是高高在上,被包围着。但,她感觉一点都不好,好像是祭祀的祭品。 她是在哪里?她用自己学过的历史知识和逻辑思维来判断,她在集市,贩卖奴婢的集市上。 难道穿越了,她是穿进洗衣机里吗?她是传说里坑人的A货吗,严重缩水了。她绝对没有199的吨位了,多说只剩下90斤。100+斤的肉肉跑去哪里了,在她最需要它们的时候,不见了踪影。老天,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有点大了。 她抬起手,不停地摆着。 可是,人牙子没打算放过她,继续想着拿她的可怜来吸引过来人群,吸引过来买家。少卖出去一个人,晚上就要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晚卖出去一天,就要多耽搁一日,少进一次货,也就少赚一笔银子。 她已是很可怜了,但还是没有人动善心,买走她做奴。也难怪,她太瘦了,还受了重伤,买回去就是一个麻烦,说不定没几日就没气了。 彪形大汉又抡起了锤子。 这一下子真的落下来,就要一命呜呼。不行,她不能死,她要活,她要回现代,她还没有高考呢。 赵加加吐出一口血,假装昏死过去,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真的给捶死了,怎么是好,真是作孽呀!”先前说她可怜的那个大婶惊呼起来。 终于,压着她的大石头被搬开了。 其他被贩卖的奴婢很怕下一个轮到自己,陆陆续续跪身,朝着人群磕头,哀求心善的人买走自己。 紧接着,有人喊出价钱,买走一个奴婢。有了开头,便顺利起来,接二连三来了生意。乱七八糟中,奴婢很快被卖出大半。剩下的都是年长的,看着病怏怏的。 人牙子收起摊子,望到半死不活的赵加加,相互埋怨起来。 从谈话中听出他们是亲兄弟。哥哥说:“就说不要她,一看就是赔银子的货色。你偏不听,这回好了?” 抡大锤的弟弟说:“赔什么银子了?不是饶来的吗?无本的买卖还怕什么?” 饶来的?那不就买一个送一个,原来她是赠品。赵加加暗暗地想。 “要是个大便宜,哪个会凭空给了你?真是晦气,还要搭上一卷席子,套一马车,拉到城外出。席子和马车不是银子吗?” 这话听着让人一阵高兴,扔到郊外,不就脱身了吗。 “太不经打,我也没用力啊?怎么就……”弟弟试探着她的鼻息。 她被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冷冰冰的。她屏住了呼吸,抑制住寒颤的牙齿。 “好像真不行了。”弟弟还不死心,拍打着她的脸。 “还磨蹭了什么?赶紧地埋了去,你自己去,可是没人同你去!哥哥我,要去喝一壶酒,暖一暖身子。这个鬼天气,真是一天冷过一天。” 那个弟弟捏住她的脸颊说:“要不是脸上这些伤疤,长得还真是不错……” “你不会是看上了?” “太瘦了,鬼才会喜欢,晚上搂着睡觉还以为倒在柴房里呢?我就是觉得可惜了,不是花了的脸,吃上几顿饱饭,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难道她是穿越到唐朝了吗?以胖为美的朝代,那可是她神往的朝代。 一阵哗啦啦地作响。大约,哥哥是在清点银子。“真让你说着了,早先在京城,可是有人愿意出大价钱的,可是她不愿意,当场拿着簪子毁了自己的脸。一个戴罪的贱婢,拿自己当仙子了。活该她,贱命,这会儿连贱命也没了!” “出多少银子?” “听说不是银子,是金子。” “胡扯吧,谁会花金子买奴婢?” “爱信不信,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那个公子买下她要做妻的,可她不从。说自己定过亲,只愿做奴,那公子就恼了,她也弄花了自己的脸……放着俊公子不要,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偏要寻着死路去。真是个疯丫头……” “我看那个公子才是疯子?”弟弟生出一丝好奇。金子都换不来的奴婢是什么样的货色?他的手顺着脖颈滑到衣领处。 那只手大概是想钻进衣领里摸一把。赵加加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连忙轻咳了一声。 人牙子弟弟吓了一跳,跌坐到地上。“这还没死啊?” “我要是死了,你们不就少赚一笔钱吗?” 听到她开口说话,兄弟很是惊讶。“你不是哑巴?” 赵加加瞄上了大锤。以前两根手指就能提起的重量,现在两只手都抬不起来。 人牙子弟弟颤抖地问:“你要……干什么?” 赵加加拍了拍自己的头。“你能不能锤死我?立刻,马上锤死我?”她觉得这样,就能回家,穿越回到高中体能测试的操场。她是梦想过成为瘦子,但也不是毁容啊。梦想也有赠送的,但是这个赠品也太多余了。 第三章一路向北 兄弟只当她犯了疯病,拎起她,扔进木笼里边。 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街面上。 赵加加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看自己身处的地方。路人大多穿了夹袄,乘坐马车的贵人罩着披风。路边卖的菜蔫头耷脑,没有春天的嫩绿色,卖的果子颜色却是有许多,有红彤彤的苹果,有黄澄澄的梨,还有紫色挂了白霜的葡萄,这些都是秋天里才成熟的果子。 此时不是春天,而是秋天。季节容易分辨,但是,哪朝哪代就没有那么容易看穿了。 平民女子粗布衣衫,衣领层层。贵妇却是穿着齐胸的襦裙,腰带高系,甚至于直接系到腋下。腰带打成漂亮的结,长长的垂着,随风轻盈盈地飘着,很是悦目。凸显曼妙曲线的襦裙相当于晚礼服。她真的回到了唐朝,可是她的肉肉只剩下一半。 一路上少不了冒着热气的笼屉,飘着香气的熏肉,泛着油光的冰糖葫芦,所有的所有都在诱惑着她的味蕾。她馋了,也是饿了。她凑近栅栏,小脸探出中间的空隙,眼巴巴地望了一路。她真是瘦得厉害,好像不是手扶着木栅栏,肩膀就能钻出去,身子随时都能掉下马车似的。 不知是饿的,还是被马车摇晃的,头晕得厉害。若不是周身的疼痛,赵加加大概是要挽起袖子,咬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是不是在梦中。马车里,加上她只有五个人。除了她,那几个都是老嬷嬷,没有六十,五十还是有的。 她环视,一连问着。 “我们这会儿在哪一国?” “哪一朝?” “皇上是哪一位?” 那几个都萎靡着,没心思搭话。也是,沦落到为奴的地步,像牲口一样被贩卖,能有什么好心情。 她以为剩下的就她们几个,但是到了地方,听到一片哭声,才知道还有许多的罪婢等着卖。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那刺鼻的气味让她作呕,不该是她去的地方,抗拒着不想进去。她脚步慢了那么一点,就被身后的人牙子踢了进去。她一头栽倒在地面。脸旁是腥臊,恶臭,血污。老鼠有好几只,有大摇大摆地溜达的,还有站在洞口探头探脑的,还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家伙正在和她对视。她支了几次胳膊,都没能爬起来。最后还是旁边的人将她扯起来。 起身再去望,那只老鼠其实也不是很大,只是刚刚离着她的脸太近。 “谢谢你!” 扶她的女孩一脸错愕。“你会说话的?” “嗯。”赵加加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孩。至多十四五岁,长相看不太清楚,但肯定不难看,一双眼睛很大很亮,盯着她望。 “我叫碧唐,你叫什么?” 旁边有人在剧烈地咳嗽。 叫碧唐的女孩没听清楚,又问了她一次。 她又说了一次。“赵加加。” “我今年十四,你多大,碧唐是应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叫姐姐。我都十八了。” “一点都不像,看着你和我差不多年纪的?” “如假包换,十八岁,刚过完生日的。”赵加加想起了生日蛋糕,想起了老妈做的一桌子的好菜,还想起了吹蜡烛的时候许的愿,快快瘦下来。 那边,碧唐得知她的岁数,忽然没了交谈的热情,靠回到墙边。 她所处的房间不大,挤满了人。坐着的,躺着的,跪着的,什么样的都有。靠墙的位置算是好位置,能依能靠,颇为抢手。赵加加厚着脸皮挤过去,却没人愿意让出缝隙给她。 没有依靠,她都有点坐不住。大概是肋骨真的断了,喘气都疼。好在天气冷,挤在一起,也暖和一些。挤着就挤着吧。 刚才的马车是从后门进到院子里的。看那高墙挺气派,不想来到的房间又破又旧,又脏又臭。 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的是,她刚才听见,人牙子和官家的对话。她们这些女子都是杨,赵,伍三家的奴婢,因为主子获罪,跟着获罪。好一些早在京城的时候,就被分刮了,或是。不济的,一路押送,一路变卖。再是不济,卖不掉就要押送到目的地,边塞,男的做苦役,女的充营妓。三家之中,最惨的是伍家,满门抄斩,妻女连充营妓的机会都没有,就是奴婢也被杀去大半,得以活命的极少。赵加加觉得自己可能是另外两府的罪奴。 要说营妓可是女子的人间地狱,白天洗衣做饭,晚上供兵士们享用,战事激烈时还要充当人肉盾牌。说穿了,就是命不由己,任人摆布,被榨干剩余价值……赵加加打了一个寒颤。 在家时候,别说是洗衣做饭,就是晾晒衣服,老妈都怕耽误她学习,不让她做的。 她绝对不能去边塞,绝对不能成为营妓。 她突然想起自己这个皮囊之前的主人,那个宿主是不是有病,在京城的时候,就有脱身的机会,为什么白白浪费了?年轻公子,一掷千金,娶为正妻。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简直就是福利彩票,巨额大奖,怎么就能让它溜走了?蠢、笨、傻、痴、呆、肯定是一个疯子。鉴定完毕,她。 美梦成真了,她快速瘦下来了,可是她的人生没有想象中的灿烂。别说,也还沾点边,有一个“烂”字,宿主丢给她一个很烂很烂的摊子。一手烂牌,叫了地主,还叫了加倍,作死的节奏。 这一路向北,此地是最后一处大的城池,再向北,就是边塞了。每到一地只能逗留三五日。就剩下两日了,她要好好把握机会。 前府在宴客,来到后院寻找助兴的女子。 牢房一下子沸腾起来。助兴是脱离苦海的机会,若是哪个官家看上,哪个公子瞧着好,带回府里,就算是空跑一趟,至少还有一顿饱饭吃。赵加加觉得自己唱歌还是不错的,跟着骚动的人群朝着前头涌。 场面有点失控,栅栏被涌得颤悠,好像随时都要压垮。 人牙子兄弟举着棍子,穿过栅栏,戳着靠前的。还有几人被敲打到头。 “一个个来!” 牢房里安静了许多,稍稍有了一些秩序。 人牙子兄弟猥琐地在扑到栅栏前的脸上掐一把。 赵加加看得清楚,又是一阵作呕,一阵寒颤。后面有人扯她,她还是伺机爬到了栅栏跟前,学着前面几个人的模样,撩起发丝,掖到耳后,露出一张脸来。 第四章饥寒交迫 人牙子弟弟被她逗笑了。“你?还是算了吧!就你这张鬼脸,别说是多喝几杯酒,就是头三天吃的喝的东西都要吐出来。” “可以蒙着面纱?”她抬起衣袖,遮住脸,闪动着眼睛。 她的一双眼睛着实是美丽的,不是很大,眼角线似勾,眼梢微微上扬,安静时娟秀,闪动时灵秀,还透着淡淡的妩媚来。 人牙子弟弟似乎被她说动心了。“可是,你的腿还瘸着呢?” 瘸腿?这个没有,估计是宿主装出来的。 先来一个概念炒作。赵加加想着,说着。“别忘了,我可是千金难买的奴?”她展开手臂,占据着栅栏,阻挡着后边急着向前的人。 牢房外的衙役已是在催促了。“够数没有?贵客们还都在等着呢?” “你个死瘸子,滚一边去,要是把你送过去,我们兄弟的饭碗就被你砸了,官爷们也要受连累的!”哥哥也是急了,举起了棍子。 赵加加赶忙爬回去,找了一个舒服的靠墙位置坐下来。 这时,她才望见,身旁不远处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无动于衷,很是冷静的样子,似乎不曾上前过。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转过脸,愣愣地望着她。过了好久,才回答。“陌玥。” “哪个莫?哪个月?” 叫陌玥的女子望了望周围,皱眉说:“陌路的陌,王者之日月的玥。” “你是哪家的奴婢?”赵加加想着打听出宿主的身份。如果牢房里都是杨、赵、伍三家的奴婢,一定有人认识她的。 “伍家。” 她又去问碧唐。“你是哪家的丫环?” 碧唐答:“我是杨府的,你是哪一府的?” 选择题可是赵加加最拿手的,排除法是屡试不爽。杨府和伍府的两人都不认识她,那她自然是赵府的丫环。“我是赵府的。” 旁边就有多事的问她:“我也是赵府的,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赵府大了,怎么就一定会认识?” 又有一人在问她:“你是哪一院的?” 好在开饭了,没有人再追问她,也就打岔过去。 所谓的晚饭只有一碗清水米粥,没有馍馍,没有小菜,没有筷子。手指头搅一搅也没有浮起几粒米,想来拿来筷子也是多余的。 赵加加端起破了茬子的粥碗,借着月光,隐约望到了她的脸,伤痕有深有浅,有纵有横,交织在一起。前女主也是够狠的了,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情。这是绝了婚嫁的念想了。现在是绝了她,赵加加的后路。 一碗粥喝下去,身子暖了,可是肚子更加觉得饿了,叽里咕噜地作响。难怪一身皮囊胖不起来,瘦得厉害。她眼前不是瘦不瘦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她安抚着肚子,望着左右。有的拿着手抓碗底剩下的米粒,有的在舔破碗,还有的在吸允手指。 碧唐吹着气,吸溜着碗边,喝得很慢。难得的文雅,想必她之前是贵妇身边的丫环,沾染了贵气,和那些粗使丫环还是不同的。 陌玥也是喝完了。剩下米粒的碗引来几人的抢夺。 赵加加不是赵府的。那么,她们两人中肯定还有一个人在说谎。她也不敢再去问别人了。 人牙子兄弟又转回来,挑选人。 这一次不是隔着栅栏,而是直接钻进来捉人出去。被捉的都是年纪大,有病的,带伤的。顷刻,牢房里的人乱起来,尖叫声,哀求声,相互间推搡着。 捉够了数,牢房们又被锁上。 在赵加加看来,那个锁头都多余。牢房里面黄肌瘦的奴婢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能逃出去几步路。 被捉出去的人,带到桌子前边吃饭。白面馍馍,红皮鸡蛋看得人口水直流。赵加加忍不住竖起手臂。“算我一个……” 旁边的碧唐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吗?那可是断头饭。” 即使被阻止了,赵加加还是被注意到了。人牙子兄弟朝着她笑了笑。 她缩了缩身子,抱住了头。从腿和胳膊的缝隙里,向外头望。 果然,那些被捉出去的人很是反常,有含泪在吞咽的,有大哭不止,干脆不吃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免好奇了,难免去问。 碧唐小声说:“前天拖出去五个,一个都没回来。昨日,只回来一个,浑身是伤,还少了一只眼珠。半夜就没气了,又被抬出去了。” 一旁还有人在补充着内容。“听昨个回来的说,被关进装着野兽的大笼子里头。” “前天是除去鞋袜,架在火上烤,那些天杀的公子们还起了个鬼名字,叫仙子起舞。” 天啊,这不就是历史课本里的炮烙之刑吗。赵加加吓出一身冷汗来,拿着胳膊肘碰了碰碧唐,满脸的感激望过去,报以微笑。 饥饿和寒冷让夜显得尤其漫长,翻来覆去睡不着,缩成一团总算是迷糊过去。 迷糊中,她听见有人交谈。 来人望着角落里的赵加加问:“伍家的那个怎么样了?” “她不是哑巴。” “上封说了,千万别弄死她了。”塔塔塔,一连串的脚步声远去,中间停了停,又传来说话声。“明天继续。” “她是不是得罪了上封?” “谁知道呢?都折腾一路了……” “这个小的就不明白了,要是喜欢直接买回府就是了,要是不喜欢,直接杀了就是,也省去了我们的麻烦?” “上封的心思,可是你我能揣测的,听吩咐就是了……” 说话声越来越模糊,人是越走越远,直到出了门。 赵加加梦见了老妈,在厨房做饭的老妈。一股子煮鸡蛋的香气飘来。她醒了,胸口有点胳人,还真掏出一个东西来。竟然是鸡蛋,煮过的,剥了壳。 一定是从饭桌滚下来,掉在栅栏外边的那个鸡蛋。许多人伸手都没能够到。谁会这么好心?拿了鸡蛋自己不吃,给了她?不会是有人要害她吧?鸡蛋不会是有毒吧?不管了,毒死总比饿死强。赵加加擦干净了鸡蛋,吃了下去。 是谁在偷偷地帮助她,照顾她呢?还体贴地剥去了鸡蛋壳?还在她的身下铺了厚厚的干草? 赵加加隐约觉得这个人是碧唐。这么想着,就朝着身侧靠了靠,和碧唐依偎在一起,继续睡。 刚睡了一阵子,就被吵醒了。隔壁的牢房里,男奴们正在捉老鼠吃,争斗厮打,吵得不得了。 第五章概念炒作 他们也不怕得了鼠疫?大概也真是饿得发疯,发狂了。赵加加才来一天,就已是坚持不住了。 难怪古时候的人口数量不高,徘徊在千万,全是饿的。再也睡不着的赵加加,想到鸡蛋可能是老鼠搬进牢房的,又被好心人夺下来,拿给了她。好心人也是怕不干净,才剥了鸡蛋壳。她觉得别扭,不是否认了那人的好心,只是觉得自己可怜,落得如此糟糕的地步。 窄小的窗口刮进来冷风,似乎还飘进来雨点。席地而眠,没有褥子,也没有被子,一个个是不停地瑟瑟发抖。 赵加加想念起她曾经厌恶的脂肪来,能够御寒的肉垫,能够抵挡饥饿的能量。 她想念东西太多,她的肉肉,老妈的念叨,枯燥无味的课堂,同学们的玩笑,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以前充满抱怨的一切,在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面前都变得那么美好,温暖,幸福。 是不是昏死过去,就能回到现代?会不会有危险,真的就死了,不但回不去现代,也穿不到古代,岂不是去了阴曹地府?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古代,至少还活着。 胡思乱想,熬到天亮。今日,说什么也要把自己给卖掉。 早饭比昨晚多出一个馍馍,大概是为了集市上她们卖相好一点。幸好奴婢是按照个数买卖,要是按照斤两,估计无良的人牙子还会给她们每个人注些水。 一个不注意,赵加加被谁撞了一下,馍馍掉在地上。地上又是屎尿,又是血污。一个犹豫,馍馍已是被人抢走。那人三口两口吞咽下去,一下子被噎到,憋红了脸,一阵咳嗽。赵加加的手指了指她,又收了回去。 一旁,碧唐将自己咬过的部分掰掉,递到她的面前。“给你。” “谢谢!”赵加加拿过来,掰成两半,送回去半边。“你也吃?” 饭吃过,一个个开始打扮起来,条件有限,全凭个人的能耐,沾着米汤洗脸的,拍打脸的,更有甚者,为了让面色看起来好看一点,刺破手指,将血涂在脸颊和嘴唇。相互梳头,整理着衣装,一派忙碌的景象。 碧唐捋着她的头发。“我帮你梳头?” 赵加加摇了摇头。“还是我来帮你吧。”她这个样子,披着头发正好遮丑。 碧唐似乎了解她的想法,没再坚持,悄悄递过来润唇的红纸。红纸是褪了颜色的纸片,上边还有字,大概是从门上撕扯下来的对联。 手点了些米汤,润了润干裂的唇纹,咬了咬,再抿了抿,嘴唇就染上了好看的青春颜色。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人牙子进来挑人,捆好绳子,连成一串。 男一车,女一车,两架马车一起出发。 马车塞得满满的,根本没法转身,人挨着人,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几乎都要被挤出来。手上捆着绳子,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她们就好像一群被塞进笼子里前往屠宰场的牛羊。风景没得看,好的买家也没办法去寻。 集市到了,她们被轰赶着下了马车。 她的身旁走过一个蓝衣公子,衣装华丽,身形高大,行走带风,英姿勃勃。一看就是贵公子。 赵加加眼前一亮,扑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请公子买了我,做奴做妾都好。” 那贵公子转过身来,一张精致的脸,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望着有点发愣。这也太帅了吧,校草都被他比下去了。 跟在身边的随从打开她的手,呵斥着她。“你是什么个脏东西,也敢拦住我们家公子?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 那边,贵公子挥了挥手,挡住随从,松开皱着的眉,仔细地打量着她。 他的眼神很亲切,很熟悉,很温暖,很特别。 她盯着他看,痴痴地笑着。 这个是不是就是传说里头的一见钟情呢?一定是!值了,太值了,如果能和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别说是穿进洗衣机里,就是穿进绞肉机里都值了。 就算不能和他发生点故事,天天能见到也是养眼的,日子也不会那么没有意思。 她似乎看到了蔚蓝的天空,蔚蓝的大海,他和她穿着蓝色的情侣装,在沙滩上相拥漫步……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地红了一张脸。 贵公子不急不缓地说:“这里有这么些人,你怎么就冲着本公子来了?” “嘿嘿嘿,我们公子问你话呢?” 总不能说,她看上了他家的富贵,也不能说看着他好看。 赵加加只好说:“公子一看就是个大好人!就买了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公子买了我绝对不会吃亏的!” 贵公子微微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放肆,还放着贪婪的光芒,仿佛他是猎物,要将他生吃活吞了般。 人牙子哥哥跑来,说:“这位公子,她破了相,腿还不利落,千万别污了您的眼,还是挑选其他的人吧?” 赵加加不死心,绝对不能放过任何的机会。不妨再炒作一次概念。“我在京城的时候,可是有人愿意出千金买我的。现在,我这个样子?贵公子肯定不需要千金,就能买下我,那可是赚大了?”她跪了下来,抓住他的脚踝不放。 最后,还是遭到了一阵捶打,她才松开手,回到绳子串起来的队伍里,蹬上了高台。 修仙要升级,折磨人的法子也是逐步升级,花样翻新。可是,为什么总是坑她一个人? 昨天抡大锤,今天吊绳子。一根绳子,一头环住脖子,一头吊在高处,绳子的长短刚好是她踮起脚站立的距离。如果想要脚歇一歇,脖子就要被勒住,喘不上来气。 那个贵公子一直没离开集市,到处转悠了个遍,没有买马匹,也没有买铁器,转来转去,回到土台子这边,站在她的面前。目光越过她,将她身后的那几个年幼的看了好几遍。 她追逐着他,轻轻地笑。 贵公子无意瞥见她,面露鄙夷,朝着旁边挪了挪,算是躲开她。 赵加加,继续望着。他又挪了挪,站到她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她就跟随着他的脚步,扭动着脸,对着他去的方向。 人牙子兄弟轮番劝说着:“这位公子也看了许久了,就快些出手吧?” “再犹豫,好的就被别人挑走了?” “都挺好的,没什么挑头,看得顺眼就搁在屋里头,不顺眼就扔在院子里,干点粗活什么的?院子大,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不是吗?” 一旁的随从上前说话。“我们家小主子今年十岁,想找个小奴,能陪着玩的。” “有的,有的……”人牙子哥哥将碧唐和陌玥扯过来。 二十几岁,孩子都有了,还十岁了。古时候婚嫁都早,有孩子也是正常。赵加加大大失望了一下。当然,这个不是当前的重点,重点是把自己卖出去。“还有我,我,我,我!” 第六章竞相出价 她的喊叫声成功地吸引到了贵公子。 贵公子问:“她叫什么名字?” 人牙子哥哥也答不上来。“一个贱奴,要什么名字?有了公子当新主子,还不是随公子高兴,赏给她一个新名字就好了?” “她从前叫什么?” 碧唐回答他。“回这位公子,她叫赵加加。” 贵公子似有失望,不再去望吊着的她,瞄了眼碧唐。 随身奴仆问碧唐:“那你今年多大了?” 赵加加喊起来。“她十四了,叫碧唐,人是很好的,公子实在不想买我,就买了她吧?” 贵公子眉头紧锁。好像是谁说了不当的话惹怒了他。 随身的奴仆指了指陌玥。“你呢?” 人牙子哥哥堆着笑说:“公子要是府里缺人,就不要挑选了,不如都买了下来,多些人手,照顾起来小主子也周全,陪着玩也热闹?看着公子一身贵气,也不缺这么点银子,不是吗?” 他的眼神里多出一丝焦急,一丝忧伤。 那忧伤是因为她吗?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疼。更让她心疼的是,他转过身去,打算离去。 这一别,恐怕就是天涯海角,再难一见。不禁心酸,说不出的难过。 赵加加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清唱起来。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 却不肯说出口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 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 用力地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 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 深深地祝福你 最亲爱的朋友 祝你一路顺风 《祝你一路顺风》这首歌赵加加练习了许多次,打算在毕业的时候唱出来。为了悄悄爱过的那个男生,为了被他残忍拒绝的自己,为了始终没有出现的友情,为了那些奚落过、嘲笑过自己的同学,为了三年的高中时光,为了她彷徨的青春。 一副好嗓子,一首好歌,顷刻震惊了整个集市。 四周嘈杂变得静寂,似乎是穿越回到了家。 人牙子兄弟啧啧称赞。“乖乖隆咚,难怪京城里的公子哥一掷千金!” 赵加加慢慢睁开眼睛,擦掉眼角的泪水。“如果能把这绳子拿掉,说不定我会唱得更好的。” 绳子终于松开来。绷紧的身子突然得以解脱。她瘫软在地上。 贵公子已然转身走回来,站在她的不远处。他的身边还多出一位公子,身着绿色衣装。 “这个奴婢我买了!”一时间此音不断,竞相出价。 最后是一个妇人出价最高。她是燕春楼的老鸨。 绿衣公子说了话。“本公子多出十倍价格……” 一片哗然声。 那老鸨似乎与绿衣公子相熟,央求着。“万公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何必和我这老婆子抢人,公子要是真图个新鲜,来我们燕春楼,人给你留着就是。还望公子高抬贵手,赏给院子里的姑娘们一口饭吃吧?” “人给还是给你,本公子只想要了她的舌头。” 又是一片哗然。 “万公子真是会说笑,没舌头,要她还有什么用处?”老鸨闪到旁边。“这人我不要了。” 其他人也都认识万括识趣地让开,没有了声响。 贵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价,悄然走开,离开喧闹的中心。 赵加加的心头是一暗。 “万公子喜欢,直接拿去玩就是了!”人牙子兄弟讨好地笑着。 万括捏起赵加加的脸,“再唱一首。” “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我怕唱得公子一个高兴,又赏我千金万金的?” “这张小嘴还挺会说话的?真是讨人喜爱!”万括凑近她, 心下一横。就算是下作的公子也不能拒绝,总好过去边境,充当营妓。先顿饱饭,积攒些气力再逃跑。赵加加抿了抿嘴唇,屏住鼻息,一瞬不瞬地盯着望。 这时,陌玥缓步走来。“在京城时,就听闻万家公子品位高雅,今见,也不过尔尔。一个跛女,一个废人,便迷了太傅府大公子的眼。” 万括问:“怎么?你也会唱?” “长着舌头的女子,谁不会唱上几句,雕虫小技。万公子已是听过一耳,怕也是腻烦了,不如再看上一眼,可好?”陌玥说着便舞起来。 后边陆续还有三五奴婢成群,伴着她击打节奏,随着她起舞。 一时间,她舞姿翩然,韵动妖娆。妖娆里还时不时透出坚韧的风姿。 “真是不得了,这都是哪里来的奴婢,都是那顶尖的角儿,莫不是把京城的各楼各院搬了来,将那红牌都贩了来?”老鸨一阵阵地感叹,顺手扯住人牙子哥哥。“万公子挑剩下的给我挑一挑?” 人牙子兄弟早就笑开了花。“没话说,都给了你。” 没到晌午,七七八八卖得差不多。万括带走了陌玥等人。赵加加再一次被剩下来。 老鸨激动得不行,凑过来。“这个是我的了!” 人牙子哥哥却反悔了。“这个不卖。” “有你们这么做买卖的吗?难不成,知道我老婆子觉得可心,就马上抬价了?你们可不要心太糊,就她这张脸,这病秧子的样,不好出手的。” “你可别小看了她,她可是药引子,少不得她。有她在,我们兄弟的生意才顺风顺水,红红火火。” 老鸨露出习惯性的笑容。“不如赊给我几天,充充门面,大不了你们朝北边去,再到我那里领人?这几日,燕春楼的门随时给你们兄弟开着?” 那人牙子哥哥附身说了一句。“她可是伍家的奴婢。” 老鸨吓得变了脸色,慌忙就走了。 大家都传说,只要买了伍家的奴婢都遭了灾。 回去的路上,碧唐愤愤不平地说:“这个陌玥平常看不出来,这么有心机,若不是她跑出来抢了你的风头,这会儿跟着万公子去享福的人该是姐姐。” 赵加加陷入沉默,没心思说话。 满脑子想着都是那个贵公子。修长的身形,含情脉脉,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就是声音也那么好听…… 别说是校草,就是明星也被他比下去大半。 不过,贵公子的神情不像是在挑选,而是像在寻人。只是拿着买奴婢做幌子,他是要寻什么人呢?竟是奴婢的身份。他很在意,很着急,很担心。 第七章哪吒闹海 既然他在寻人,她就不妨当一次干扰的选项。说不定,一个不留神,他就选了她。 赵加加盼望着明日的太阳快快升起,就可以再次见到贵公子。只是,他还会来集市吗? 一夜无梦,她睡得沉,都不知道老鼠什么时候啃了她的鞋子。幸好啃的是鞋子,不是鼻子,耳朵什么的。 天空下起小雨,阴冷阴冷的,集市的人不多。偶然有几个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 罪奴们都把脑门磕破了,也是求不来一个愿意掏银子的客人。 赵加加隐隐感觉不好。 果然,贵公子没有来。 人牙子兄弟撺掇着她。“要不,你再唱一曲?兴许能招来人?” “我哪里来的那个本事,昨天也是误打误撞。”赵加加一边看着四周,一边说:“这个买卖就好像种庄稼一样,有大小年,昨天是钵满盆满,今天就当是吹吹风,透透气。” “那是你没瞧见自个中意的公子吧?从来都是公子选奴婢,就没见过还有你这样的,挑主子的。” 赵加加眼珠子一转,来了主意。“你们要是真的准我自己挑主子,我就再唱一段更好的。” “你,和旁人不一样,你的主,我们兄弟可是做不了。”人牙子兄弟很是为难的样子。 赵加加也不强求。“全当是给大家解个闷。就是要唱,是不是也给我一口热汤喝啊?” 热汤来了,竹板也穿好了。赵加加试着挥了挥,又调了调绳子长短,紧了紧绳结,才正式开始。 左手右手交替打,噼噼啪啪脆又响,快板立刻传出半条街去。她说的是山东快书《哪吒闹海》。 蓝荡荡的大海映日红, 风清浪静万里晴。 小海燕不住的把歌唱, 它是高一声、低一声、短一声、长一声,一声一声唱不停, 它的翅膀一扇抖双翎, 扑棱棱的就飞上了半天空。 大海边鸟语花香美如画, 从这花丛里钻出来一个小顽童。 嘿这个小孩儿, 圆圆的个脸蛋儿如满月, 鼻似悬胆嘴唇儿红。 弯弯的个眉毛浓又密, 可这称出来呀黑眼仁儿大白眼仁 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 他是忽闪忽闪的挺机灵。 …… 一边说着,一边丰富着脸上的表情。一双眼珠转了转,两条眉梢抖了抖,那是俏丽可爱,又调皮,活灵活现似哪吒。 年幼的时候,父母送她少年宫学过山东快板。她还登台演出过,获过奖的。 这些动作,这些词,一直都装在她的脑子里。外婆是最爱听她说《哪吒闹海》。因为中考,她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那是她终生的遗憾。 她说了几段,摆摊的伸长了脖子望,走路的放慢了步子,不自觉地朝着土台子聚拢过来。 竹板打得越发响,阵阵震耳,声声入心。下边说到了龙太子。 你这肉骨凡胎是个混虫! 我来告诉你,三江四海归我管, 一手遮天任我行。 我说天阴就天阴, 我说天晴就天晴。 我说下雨就下雨, 那个我说刮风就刮风! 太子我要是恼一恼, 让你们三年没收成! …… “小丫头,真有你的!怎么看,你都应该跟着老娘走!”燕春楼的老鸨听着声响,忍不住赶了过来。 人气有了,机会也来了。 赵加加换了词,七拼八凑讲出来。 南来的,北往的, 游山的,玩水的, 看风的,赏景的, 卖茶的,解渴的, 讨巧的,还跑的, 来来来,瞧一瞧, 走过路过,不错过。 今有巧女,赵加加, 文能提笔,安天下, 武能上马,定乾坤。 心存谋略,何人胜, 古今英雄,唯是君。 说得美,夸得大,不如事实来说话。 加加娇娥,胜似君。 能伸能屈,无缘故。 能上能下,无牵挂。 能烹能煮,无拘束。 能言能辩,无依靠。 能歌能舞,无亲故。 东街走,西街走, 该出手时就出手, 机会不是天天有。 该出手时就出手, 机会不是天天有! 赵加加双臂一收紧。响也停,声也止。 台下一阵喝彩,一阵哄笑,说什么都有。 “牛皮都被吹破了!” “小丫头,真像你说的,别说是千金,万金也值啊?请了你回家,当成佛供着了!” “可惜是投错了胎,上边多了点玩意,下边了少了点东西。” “最可惜的是伍家的奴儿,要不燕春楼一准不放过她,太浪费了……” 这时候,有人拨开人群。来人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胡须细长。“你叫什么名字?” “赵加加。” “哪个赵?哪个加?” 赵加加脱口而出。“走叉赵,加减乘除的加。” 老者是一脸地茫然。 她在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还特意用了繁体写赵字。 周围人一阵唏嘘。“她还会写字呢?” 什么情况?难道古代的奴婢都不识字的吗?赵加加忽然觉得自己太惹眼了,忙说:“我也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 “不识字,也不碍事。我是医馆的大夫,想找一个试药方子的人,你可愿意随我去?” “愿意,我愿意!”赵加加已然是闻到了老者身上的草药味道,觉得安心。 老者手捻长须,说:“不怕委屈了你的旷世奇才吗?”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那好,你就随老朽来吧?” 人牙子兄弟一听慌了,连忙阻拦。“这位老人家,您有所不知,她是朝廷罪臣的家奴,圈定过去边塞,问过官家才好买卖的。” “这个你放心,不会叫你为难,老朽和太守有点交情,已是拿到太守的手札。你们只管说个银两数目就是了。”老者是有备而来,掏出了书信,递了过去。 人牙子兄弟看了半天太守的官印,也不敢多要,也不甘心少要。他们商量后,要了一百两银子。 人群又是一阵唏嘘。要知道,普通小丫环也就四五两银子,至多二十两,百两可算是天价了。 一两银子不到500,一百两也就人民币5万,还不够她一个假期的补课费呢。赵加加想不出来,爸妈要是知道女儿的价钱是什么个样子表情?是不是会觉得,养女儿就是赔钱货,还是血本无归。 当场,双方写好了买卖契约。有好事的就凑到前边看,一下子看到“伍府”两个字,就变了脸色。众人纷纷散去,仿佛是躲瘟疫,又仿佛是见了鬼。 “老伯伯,我还有一个姐妹,可不可以把她也买下来?”赵加加指了指碧唐。 “老朽只带了这么些银子,恐怕是不行……” 第八章试药小奴 老鸨认得老者。 老者叫富时,邺城医馆的大夫,多数时候坐堂,偶尔也出诊。 “富大夫,富大夫……”老鸨追上来,拉扯着人不松开。“我出二百两买了她,你老可是不费一点力气,一进一出,净赚一百?一百两啊,你那个医馆怕是一年也赚不了这些银子吧?” 富氏医馆虽然大,但是坐堂都是义诊,不过是收一些药钱。有时见到实在困难的,药钱也都免了。所以,一年下来,医馆几乎是不赚什么钱的。 富时拽了拽衣袖,朝着她摆摆手。 “她可是半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的,带回医馆也是累赘?” “她可是有用得很。老朽买她是要回去试药的。” “试药,试药,不耽误您试药,还不行吗?我带她回去,二百两银子照样给您,您想要试药,我立刻给您送过去,还不行吗?” 这一回合,富时沉默了,似乎被说动了心。 赵加加可不想去烟花柳巷,赶紧说:“我会算账,我可以帮老伯伯抓药,帮着赚大钱,对了,我还可以帮老伯伯做好吃的。” 说到吃的,真是觉得饿了。旁边的摊子上冒着热气的烧饼很是诱人。赵加加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老鸨还在纠缠不休。 富时说:“都说过了,不卖。不妨和你讲实话,这个小丫头是一个远方的亲戚。” 老鸨又转向赵加加。“小姑娘,你去我们燕春楼楼,保管你好吃好喝,好住好用,老妈妈我给你最好胭脂水粉,最好的衣装首饰,最高的抽红银子?不消一个月就大红大紫,寻得机会,还能找一个高门大户风风光光地嫁了自己?” 赵加加没有吭声,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直勾勾地望着烧饼。 说破了嘴都不成,心也就死了。老鸨只好走了,一步三回头。 “三个烧饼!”富时说:“等一等……来一碗米粥?” 赵加加吃得太急,噎得眼泪差一点流了下来。“老伯伯,可不可以,给我的姐妹也买几个烧饼?” “先喝点米粥?不着急,慢慢吃。”老者吩咐着跟来的小徒弟。“连升,你去跑一趟。” 那小徒很是不愿意,撅着嘴,跑去送烧饼了。他一边走着,还嘀咕着。“师傅也真是的,一百两银子买一个废人,还要往里边搭银子?” “我们是什么亲戚?我喊您老伯伯,辈分对吗?” “我们可不是亲戚。如果不那么说,人也不走啊。老朽的耳朵受不了,你的肚子也受不了?” 最后一个烧饼也吃完了。赵加加不好意思地望了望烤烧饼的炉子。“真好吃,老伯伯您还有没有银子?” “再来些烧饼。包好了……”富时招呼完伙计,又对她说:“烧饼带回去吃。饿得久了,不能吃得太多。” 等烧饼的时候,土台子那边又热闹起来。 一个妇人带着傻儿子奔向了土台子。妇人长得敦实,眼色凌厉非常,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傻儿子又高又壮,傻笑着爬上土台子,追着奴婢到处跑。 一声声尖叫后,碧唐被捉到。 “娘,这个好看,我喜欢,做我的媳妇!”傻儿子将人扛在了肩膀上,跳下土台子。 妇人也不问价,丢了四两银子就走人了。 人牙子弟弟跑过去拦住。“不行,不行,四两银子太少了……” “怎么就太少了?你看看她长得又瘦又小,买回去,地里农活又不能干,年纪又不大,怕是还要养上几年才能下蛋。四两银子就不少了。” “不卖,不卖了!”人牙子弟弟去夺人。 傻儿子有些蛮力,肩上还扛着人,单臂就将他打飞了出去。 烧饼没送出去,又被连升拿了回来。 师徒带着赵加加回到医馆。 医馆算是城里最大的一间。 三进三出的院子,伙计十来个,学徒十来个。前边的院子临街,正好做了门面,用来诊病。二层院子左边住着伙计和学徒,右边是放置药材的库房。三层院子砖瓦簇新,明显是后来修建了。那里头才是主屋,院子大一些,有树,有花草,这会儿都枯萎了,无精打采地站立着。 主屋走出来一个老婆婆,花白发丝,发髻整齐,只有一支玉簪做以装饰。衣装朴素,除了耳朵上的坠子再没有其他。她是迎着来的,满面冰霜,耳坠子伴着步伐的节奏轻轻摇动。 赵加加望着她就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外婆,下意识多出亲近的念头。“婆婆好!” 连升行礼,说:“请师母安。” “小丫头,你还是跟着他们喊我师母吧。”老婆婆是富时的夫人,人称富老太。 赵加加马上改口。“师母好。” 连升不高兴了,说:“师母,她只是师傅买回来试药的一个小奴。师傅可没有收女徒弟的先例?” “那又怎样?”富时朝着赵加加招手。 赵加加跟着他走进屋子里,时不时向后边望。 “唰”地一声,布帘子落下来。屋子里没了旁人。 “躺到床上去。” 赵加加呆了一下,心发着紧。难道她是买来传宗接代的小妾吗?“不是说试药的吗?老伯伯,今天我吃得太多了,喝不下去了,可不可以明天再喝……老伯伯?” “那就坐着吧。”富时指了指桌子。 赵加加坐过去。 她的手一把被捉了过去,吓得她触点一样跳起来,扭身向门口跑。一头撞到富老太的怀里。 富老太端来的茶碗被摔碎,热茶烫到了赵加加的手。 富时很是担心地问:“怎么样?” 富老太说:“还是我来吧。” “那是最好,那就辛苦夫人了。” 赵加加望着地上茶碗的碎片,电视剧里的画面窜出来。老婆婆不会是要摆威风,让她这个小妾跪在碎片上奉茶吧? 富老太扶着她平躺,为她诊脉。 立时,她又糊涂了。 她不是小奴吗?为什么要给她奉茶?而且,还是夫人亲自来奉茶? 她不是试药的小白鼠吗?为什么还要诊脉,还要查验她身上的伤?怎么看都是在给她看病呢。 富老太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望到她断了肋骨,还有那满身的伤痕,忍不住感叹,泪水隐约在眼眶里打转。 人一旦,松弛下来,却真的病起来,还很凶。 她肋骨打了夹板固定。汤药是一碗接着一碗送进来。汤药太苦,这张缩了水的皮囊不争气,肚子变小了,嗓子眼也变细了,一碗都喝着吃力。 富时吓唬她。“你可是买回来试药的,若是不喝,还是把你退回去。” 赵加加只好乖乖地喝下去。 药喝完了,富时一刻都不多待,立刻回到前院忙碌。深院里就剩下富老太陪着她。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老夫妻说话。 夫说:“看样子,她不认得人了?” 妻说:“忘了,就忘了吧,对她也许是好事。” 几天下来,发现太多的反常。好吃,好穿,好住,和牢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了。 赵加加问过许多问题。 “师母,我们从前认识吗?” “师母,能和我说说伍家吗?” “我是不是伍家的奴婢?” 她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富老太每次都是皱眉,不语。 最后,赵加加还是在连升那里才得知了伍家的事情。 第九章不速之客 伍申是边陲校尉,荻国之战中建立战功,调到京城,平步青云至神武将军。边陲战事再起,兵败如山。就有人告发伍申娶了荻国女子,恰好在荻国军营的帅帐里发现了来自伍府的密信,便成为了里通外国的证据。 龙颜大怒,满门抄斩,许多奴婢都丢了性命。所剩不多,受到刑讯,没了命,没死的发配边关。京城到边关,凡是买了伍家奴婢的大户全都遭了难,不是生意凋零,就是遇到劫匪,终是逃不过家破人亡的结果。 慢慢的,传来传去,也就没有人敢买伍家的罪奴了。 赵加加问:“那你们医馆还敢买我回来?” “所以,师母才不高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连升真是直爽得可爱。 赵加加总算是问出来,现在的皮囊来自伍家。谁沾谁霉运,谁沾谁没命的伍家。 身子稍好点的时候,她就去前院帮着晾晒草药,清扫库房。她不想白吃喝,受人恩惠。 连升依旧对着她有敌意,仿佛抢了他什么东西似的,成天没有好脸色给她看。那天,晨起太阳还很暖。她就晾晒起草药。 不想,没一会儿就变了天。虽然没有太阳,但是起了风。她觉得,风吹着也是一样的。 连升把她好一顿的数落。“这么潮的天,能晒草药吗?有湿气懂不懂?你自己看一看,摸一摸,头几天也白忙活了,都是潮的。什么都不懂,来医馆干什么?” “我也是想帮忙。” “你这是帮忙吗?这些草药很金贵的,带着湿气,放进库房,一个冬天会长霉,知道不知道?” “刚才,还说潮呢,这会儿又湿气了?到底是潮,还是湿?”赵加加说着话,也没耽误干活,将装着草药的簸箕一个个搬运回库房。 忽然,头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风雨将至的信号。连升故意看她的笑话,站在一旁不伸手。心里着急,就左手拿一个,右手拖一个。 门槛不高,但还是没来得习惯,被绊过好些次。这回不但摔到了自己,还把簸箕摔飞了出去。两个簸箕里的草药混在了一起,偏偏是五加皮和香加皮,模样相似,不好分辨,药性相左,不可替用。 门外,连升又鬼叫起来。“香加皮可是有毒的,怎么能和五加皮掺和到一起?你这不是治病,是想谋害人命!” “那五加皮和香加皮怎么分啊?” “知道也不告诉你。” “神气什么?”赵加加先收到一个簸箕里,继续搬其他的簸箕。 富老太过来帮她搬。 连升总算是闭上了嘴,取了几种草药回到前边堂屋。 掉雨点前,所有的簸箕都收回到了库房里头。富老太眼睛有点花了,分辨起五加皮和香加皮有些吃力,只能是掰一掰,闻一闻。 赵加加很快发现两者的区别了。五加皮脆,香加皮有韧性,不轻易被折断,气味也还是不一样,其实颜色也是有差别,一个深点,一个浅点。 知道香加皮有毒性后,她挑选得很小心。每一次都要问过,才敢放进簸箕里。即使放进去,也还是不太放心,反反复复地检查。 街面很是嘈杂,传来阵阵的吵闹声勾得人心发痒。赵加加踮起脚,伸着脖子望。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进到了医馆来起了争执。显然,有人来闹事。 富老太走了过去。赵加加很自然地跟在她旁边。 来是一主一仆。 不等人转身,赵加加已是认出来是那日的贵公子。 这时,她才知道贵公子姓尚,名亦。随从叫希昌。 希昌说:“那日在集市,你无故纠缠我们家公子,回去就发现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思来想去,必是被你拉扯掉?所以,前来问一问,姑娘是否拾到我们家公子的玉佩。” 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说她偷窃呢?赵加加不高兴地回答。“我没看见,也没有拾到。” “那个玉佩对于我们公子来说很重要,姑娘还是好好想一想?” 又不是对她来说很重要。赵加加忍住不高兴,望起了哑巴似的尚亦。 尚亦今天穿了藕荷色的衣服,清亮的颜色衬得人更加英气。衣装淋过雨,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健硕的身形。难道古时候的男子都是大卫雕像吗? 怎么看着,他也不像快三十的样子,哪里就有了十岁的孩子呢? 她特意望了一眼他的腰间。那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荷包,不见了玉佩。 他也在望着她。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发髻梳理得整齐,胸口绷着一串木板,环到腋下。粗布更显得她娇柔的纤细。要不是脸上纵横的伤痕,也该是出众的女子。 富老太挡在赵加加前边,说:“东西丢了那么些日子,才想起来找?它的主人都记不得它,难道还要指望别人记得?” 希昌说:“早就发现丢了,一直找着,没找到。” 富老太厉声说:“话也问过了,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公子好走。” 赵加加自作主张,站到前边说:“来了都来了,不如诊个脉。我望着尚公子似乎不太舒服?” 尚亦带着笑意说:“你才几岁,就成了医师?”说着,他真的坐了下来,挽起袖口,露出手腕。 富时刚伸出手,就被拦住了。 “不如让您的小徒来试一试?”尚亦望了望赵加加。 富时有点不安,也没拒绝。 赵加加得到允许,来到跟前。“我可不会诊脉,不过我会看手相,解心病。”她展开他的拳头,望着掌心的纹。“尚公子不是在寻重要的东西,而是在寻一个重要的人……这个重要的人是……一个女孩,今年十四岁……好像是姓……”她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伍”字。 尚亦冷住脸,冷不防地抽回手来,起身就走。 赵加加在他身后说:“尚公子,思虑过度,可是要气结伤脾的?要不要开个方子,抓个药?” 人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着看病的却一下子围住了她,个个摊开掌心。一个说:“给我也看看,算一算?我何时能娶亲?” 那个说:“我今年能不能赚大钱?” 还有人问:“我能不能高中?” 高中?大概高中这词是根据科举高中来的。 赵加加望着消失的背影,有点伤感,撇了撇嘴。“神气什么?” 离开的尚亦走到僻静的地方,才放慢了脚步,渐渐停下来。 希昌说:“公子,不会她就是吧?可她说,自己十八岁啊?难道是故意说错的?隐瞒自己的身份?” 第十章千里寻妻 尚亦是荻国人,柱国将军的三公子。 当年与唐大战,君王重伤,不治身亡。敌军深入腹地,当年的皇后带着遗诏,携着一双儿女逃命,为了保全皇子,舍了公主。公主穿了皇子的衣服,引开了追兵。 皇子逃回都城,继任皇位,成了新君。当年的皇后成了太后。皇子受了惊吓,不大正常了,疯疯癫癫数十年,久治不愈。 朝政全是太后一力支撑。这些年,收服了早年旧地,诸事顺遂,唯独一件事不能如愿。后宫嫔妃成群,却无子嗣。 太后身体越来越不好,想念起自己的女儿来,数次命人寻找公主。 终是有了下落。 当年,伍申率着追兵拦下公主,不忍下刀。公主为了保命,也不敢说出身份,谎称自己是宫女。伍申收留了公主。公主十岁,长在军营,转眼就长大。两人渐渐生出感情,成了亲。 即使是生下女儿伍漾,公主也没说出真相,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公主身份。 直到,太后来寻她,要迎她回国。事情再也瞒不住,公主才对夫君说了实话。夫妻恩爱,不愿分离。另外,公主心结尚在。伍申劝说。夫妻商量,将女儿送回荻国。 来往信件偏偏途中被人拦截了去,成了诬陷叛国的罪证,伍家遭了难。 公主遇难,她的女儿伍漾下落不明,只怕也是…… 尚亦不敢想下去。 太后年迈,外有强敌,内有觊觎皇位的乱臣。如果再寻不到伍漾,故国一定大乱。 唯一知道的是伍漾今年十四岁。其他一概不知。人海茫茫要去哪里寻找呢? 尚亦叹息。太后已将伍漾许配给他。 他要寻的伍漾是他的未婚之妻。 希昌说:“不如公子选一个顺眼的,长得像公主的带回荻国去,反正太后也没有见过,谁也没见过。太后就是想把荻国交到公子手上……” 话没说完,天空一声炸雷。雨越下越大。 希昌吓得缩了缩头。 那声雷仿佛是公主的呵斥,飘的雨仿佛是公主的眼泪。 尚亦说:“她一定没有死,一定要找到她。” 这时,街面来了一队嚣张人马,惊得路人四散躲避。人马后边,有一个巨大的轿杆,数十人抬着。轿杆上支着遮雨的篷布,篷布里坐着十来人,中间一个男子是万括。他的周围都是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的女子。轿杆上摆着席面,有酒有菜,有抚琴的,有唱词的,还有起舞的。 陌玥也在其中。衣着素素,舞步翩翩。 赵加加望见,冷笑,心里想:神气什么?争来争去,还不是给臭男人当玩物。活该! 陌玥也望见她,仰身下腰,用独特的视角望着她,从医馆路过。 赵加加想起了碧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傻子丈夫,一个凶巴巴的婆婆,还能怎么样,一定是凄惨地度日。她想到了用赎身来解救姐妹。这么想着,她就问连升:“我在医馆做事情,是不是应该有银子拿的?” “你不是说自己会算账的吗?你这又是算的什么账?你是买来的奴,一百两银子,还有这些日子的饭钱、看病的钱,汤药钱……” “我不是试药的吗?我可不喜欢喝苦药……” “还苦药,你知道你喝的那些药值多少银子吗?” “我不是还晒草药了吗,还清扫院子了呢?” “没银子!将来,你就是婚配了,生了孩子也还是医馆的奴,一个大子也拿不到。想自由,只能死。”连升说得恶毒。原本他不是恶毒的人,就是图个痛快,故意气她而已。 赵加加也说得痛快。“你是小徒,我也是小徒。我什么样,你就什么样,你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你有银子拿,我也有!” “下贱的东西,让你在这里磨牙,让你夜里乱敲门……”富老太忽然变了脸,朝着她走来,抡起鸡毛掸子,一顿狠打。 “师母……你是怎么了?”赵加加感觉莫名其妙,转着圈子跑。 富时去夺鸡毛掸子。 街坊开始指指点点,联想丰富起来。多半是,贱奴勾引主家男人。富老太回过味来,对着连升一通数落。 指点的人群没了看热闹的热情。小奴和小徒青春年少,日久生情也是值得祝福的姻缘。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对于赵加加来说都是德行缺失的冤屈。 隔着一条街的尚亦望着皱眉,隐隐在摇头。 希昌说:“可是,千万不要是她。这品行……” 尚亦狠狠瞪了一眼。 “属下的意思是,怎么说也是闺阁里长大的小姐,不会是她这般。她不像是。” “你看着哪个像?” 寻找许久,只剩下三人比较像,陌玥,碧唐,赵加加。她们三人在人牙子那里造册的岁数都是十四岁,模样看着也是幼小。 希昌稍稍举高雨伞,疾步跟着自家公子。 刚刚,尚亦觉得赵加加可怜,断了肋骨还要做活,还要被主母毒打。他还觉得毒打来得突然。毕竟,他多望了她几眼,富老太就着急了,一副袒护的样子,站到她前边,仿佛是呵护雏鸡展开翅膀的老母鸡。 赵加加可是没有深沉的心思。富老太来挽她的衣袖。 她推了开。嘴唇被她咬得紧紧的,泪花在眼睛里打着转。没有亲人,没有同学,那么多的陌生,熟悉的是这个世界对于她的冷漠。 “没什么事情就在后院,不要到前边去。”富老太搁下伤药,出了屋子。 连升送饭的时候,她正在悄悄抹眼泪,见到地上摇晃的影子,就止住声响,将泪痕抹得干干净净。 连升看到她眼睛发红。“你怎么也哭了?” “还有谁哭了?” “师母呗。师傅正劝着呢。” “你赶紧走,免得呆久了,一会儿连累你和我一起挨那鸡毛掸子的打!” “当学徒的哪有不挨打的,不过因为女孩子挨打,我还是头一回……你快点吃饭吧,师母说了,看你都吃完了,端着碗筷出去。” 肋骨疼,手臂疼,拿着筷子手都在发抖。 “难不成你就是伍家那个没死成的小姐吗?” 第十一章莫名欢喜 赵加加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怎么会这么说我,你见过伍家小姐?” “没见过。就是大家都在这么传,还有人说,伍夫人和伍小姐化成了厉鬼……” “你站到外边去,我吃完了喊你。” “说你是小姐,还真摆起谱来了?” “你还是叫我小奴,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我小姐,实在想叫姐,就直接叫大姐姐。” 连升肚子一阵叫,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那天夜里,赵加加感觉到摇晃的烛火,突然就惊醒。 富老太手里拿着小刀,奔着她的脸而来。 她一脚蹬出去,尖叫着畏缩到床角,举着枕头遮挡着。 富老太捂着胸口,跪在踏脚木上。 富时在门边问:“怎么了?” “没事。”富老太扶着床边站起身,直接坐下来。 床边摆着一排的药膏。赵加加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药膏。原来,富老太在医治她脸上的伤。 她不好意思了,探身问:“踢伤到您吗?” 富老太的手被小刀子伤了,在泊泊流着血。水盆现成的,纱布现成的,药膏也是现成的。她连忙清洗伤口。她去拿药膏。 富老太按住她的手。“还是留着给你。女孩子的脸多重要,你怎么就把它给伤成这样?” 想来,药膏不是普通的伤药,金贵难得。赵加加还是想不出白日为什么挨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富老太是为了她好。 “师母,那个伍家小姐长得什么样子?” 富老太拿着小刀子的手抖了抖。“别乱动,小心戳瞎了你的眼睛?” 说完,她们一起笑了笑,只是微微地翘了翘嘴角。 上过药,脸被包裹成木乃伊,只露出一只眼睛,两个鼻孔出气。 没有工资,就没有银子赎碧唐,只能想其他办法。 赵加加开始怀念起现代的日子了。那会儿,她从来都不会为了钱发愁。想想以前,衣食无忧,父母疼爱自己,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抱怨呢?除了有点胖,缺少了那么一点自信,小日子还算是完美的。她一直将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胖,可是,现在她瘦了,快乐似乎也没离着她有多近。她甚至没有工夫去想快乐不快乐,更多的是在想能不能活下去。 街头卖艺?她的脸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就算是脸好了,富老太也不愿意让她出去见人的。 赵加加开始收集茶叶渣和橘子皮,倒在簸箕里晾晒,又找了些布头,缝了一个荷包。橘子皮碾碎,和干爽的茶叶渣搅拌均匀,塞进荷包里。荷包完成了,鼓鼓溜溜的,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还有淡淡的清香。 她抛了抛荷包,很是开心。这个和她从前给芭比娃娃缝制衣服是两种喜悦,很有成就感的喜悦。 希昌泼她冷水。“这么丑?你打算送给谁啊?也不知道哪个男人那么倒霉?” “哪里丑了?你的眼睛瘸了吗?”赵加加不再去理他,继续缝制荷包。 荷包做好了,可是一天下来,一个都没有卖出去。看病的人大多没有闲心情,也没有闲银子。 “真的很丑吗?”赵加加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了。可是,那些她给娃娃做的衣服很漂亮的。爸妈总是夸她手巧呢。难道那些称赞只是为了鼓励她,宠爱她。 那会儿,她胖,不敢穿的颜色,不敢穿的吊带和短裙,都做出来,给她的娃娃穿上,就当是她自己也穿上了。 吃饭的时候,赵加加忍不住问:“师母,我做的荷包是不是很丑啊?” “还好。” “那师母就买一个吧,算是给我开个张,多少钱随师母的意思?” 富老太只好买了一个。 杀熟是赵加加的第一桶金。师母买了,其他学徒就不好拒绝,纷纷掏了腰包。 第一拨荷包卖的卖,送的送,都出了手。 热情就来了,第二拨荷包很快做了出来,客人也来了。 富时上前问:“不知尚公子来医馆,是哪里不适吗?” 尚亦负了一只手,朝着后院张望。 希昌说:“我们家公子好着呢,只是路过,所以进来看一看。” 富时不解地问:“那公子有何事吗?” “本公子的玉佩已是找到了,那日叨扰了诸位,很是抱歉,特来告知。”尚亦随口一说。 赵加加听见是他,现身走来,举起双手摇晃着。“尚公子,买个荷包吧?送给小公子玩?” 希昌望着她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她的脸没了纱布包裹,却又填满了膏药。 尚亦也是想笑,揉了揉鼻梁,忍住了。“本公子还没有小公子。” “那就送给小小姐,小女孩都会喜欢的……” 尚亦说:“本公子还没有儿女。” “那就买一个送给夫人,看公子像是从远地方来的,不如买一个带回去,一片心意,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赵加加观察到他们主仆的衣装颜色和其他人不一样,更为艳丽,不易褪色。大概是印染技艺高湛些。 希昌说:“我们家公子还没有成亲,哪里来的夫人?” 这样的回答让赵加加莫名地欢喜。“那就给自己买一个吧?大不了,我算公子便宜一点。” 希昌很是嫌弃的表情。“我们家公子自然有好的,不需要你的这些粗鄙玩意。” “粗鄙吗?不过你们没有发现吗,它们可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们在哪里见过,找出一模一样的,我白送给你们!” 荷包不是轻易相赠的,或是长辈赐给小辈,或是年轻男女传情的信物。 富时轻咳,说:“公子莫要见怪,这个小奴因为试药,又被贱内打过几次,就时常胡言乱语。” 心头一抽动。尚亦猛然想起疯癫的君王。 希昌说:“都说不买荷包了,你一直纠缠着,也是没用的。” “最近手头紧,有点着急的事情,尚公子可不可以借点银子给我?”想了许多借钱的托词,讲出来的还是最俗气的那一句。 希昌挖苦她。“你一个小奴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我又没有向你借,好像你们家公子的舌头一样,你们家公子的主是你一个奴才能做的吗?等我有银子了,马上……保证一定还给公子。” 尚亦环顾着四周,也不说话。 他的脸上挂着的淡淡微笑让赵加加觉得还有希望。“我可以写借据的?” “你打算拿什么抵押?” 这个难住了赵加加。没有贵重的首饰,没有自由身。“我会唱歌。” “本公子喜欢安静。”尚亦准备走了。 赵加加大声说:“或许,我可以帮着尚公子找到想要找的人?” 第十二章夜宿客栈 尚亦冒了一身冷汗,逃也似的走开。 “这也太丑了吧?”希昌扭头望着少女打了补丁似的脸,不小心脚下绊到石头,趔趄了一下。他看出自家公子不悦,毕竟那个女子有可能就是公子的未婚妻。他又改了口。“我是说那个荷包。” “你还是去买一个荷包。” 希昌独自跑回去。 赵加加还在墙边,向着路人展示着荷包。 “喂!” 赵加加已是看见人,装作没听见。 希昌又喊她小奴、小丫头,都没有回应,直到唤到她名字。“赵加加,你的荷包我都买了?” “你带银子了吗?” 希昌懒得多说一句话,塞给她十文钱。刚才他听到她吆喝,荷包一文钱一个。钱给出去了,撒了一地。 赵加加蹲着身子,去捡拾。手里的荷包就被夺走了。她兜着十文钱,追上去,扯住他的头发,才让人停住。“钱不够。” “怎么不够了,一文钱一个,一共十个,不就是十文钱吗?你还说自己会算账,原是吹牛的。” “卖别人是一文钱,卖给你一两银子一个,十个就是一百两。拿来!”赵加加伸出手去。 “你疯了吧?”希昌将荷包丢了回去。 正好,扔到了水坑里。又是水,又是泥,荷包顷刻都毁了,更加是卖不出去了。钱多钱少在其次,这些荷包可是她的心血,没日没夜的忙活好几天,还磨破了手指。 赵加加气不过,去推搡。她是忘了自己早没了199的体重,反而,摔飞出去,坐到了泥坑里。 希昌不是有意伤她,只是下意识的抬臂挡了一下。 这时,连升带着人跑过来。“医馆的人,你也敢欺负!” 十来个少年冲过去,也围不住。希昌横冲直撞地走了。他的身后倒地一大片的人。 赵加加鼻子流了血,狼狈地坐在泥坑里,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她希望只是一场梦,醒来就可以回家。 不远处的巷口,尚亦压低嗓音说:“和一个小女孩动粗的感觉怎么样?” 希昌惭愧,垂下头去。不是惭愧,而是后悔了。当街动手很容易让人看出他的武艺高强,并不是家奴,也许还能猜出他是驰骋疆场的将军。这么一来怕是要连累自己公子暴露出真实身份。 简直是莽夫。动手还在其次,竟然言语不当。女子被买那日,他们根本没有去集市,算账之类的话是探子回来说的。 尚亦攥了攥拳头,微微抬了抬手,还是没能打下去。若是当街斥责家奴,就更加惹人关注了。“回去。”怒意一闪而过,恢复如常。 赵加加回到医馆,清洗干净。一眼望见床铺上的包袱,就明白了富老太的意思。 卖身契放到了她的手里。包袱里是她来时穿的衣衫。 衣衫洗过了,依然破旧的模样,腰带被放在当中。腰带没洗过,还原来的样子,脏兮兮的,散发着难为的气味。 赵加加摸了摸腰带,忽然发觉里边有东西。轻轻拆开一个小口子,一块块玉石掉了出来。圆的,方的,上边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屋里的光线有点昏暗,但也能看出来这些玉石值些钱的。 富时到大户人家出诊去了。富老太等待这个时机应该等许久了。 她背着包袱走出医馆,也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挽留。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富老太在她的包袱里塞了包东西。 想必是碎银子和药膏。 “等我好了,回来看师母!” “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走得越远越好。”数日的相处已是有了感情。富老太也是不舍的,不忍去望她。 赵加加直奔集市,打听到碧唐的下落。又找了一家当铺,那会儿还不叫当铺,叫质库。 掌柜望见玉石,眼睛一亮。“不止这一块吧?” 赵加加隐隐觉得玉石不是寻常的物件,就留个心眼。“就一个,我捡到的。能换多少银子?”包袱里的碎银子还不够赎回碧唐。 “如果是一整套的,还值些银子,就一块……” “我不卖了……”听出对方想要压价,赵加加去拿,已是夺不回来了。 那掌柜扔了银子打发走她。 掂量着银子分量,足有五十两,可以为碧唐赎身了。赵加加正在高兴着,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看衣着打扮是当铺的伙计。 不是穿越到古代了吗?怎么有种谍战风云的意思?她左拐右拐,时快时慢,终于甩掉尾巴,来到僻静的地方。她扯下脸上的膏药,将破衣衫套在身上,揣好银子。五十两银子对于古代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包袱卷被抖落开来,当成方巾裹在头上。 这个样子的她从当铺的伙计面前走过去,也没有被认出来。 可是,路盲症的她迷路了。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城去。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个客栈。 这么想着,前边就出现一个客栈。看到客栈,也看见了城门。她可不想露宿荒郊。还好有房间,还好有热水,还好有饭菜。客栈有她想要的一切。 饭吃了一半。外边乱哄哄,吵得人心烦。 赵加加推开窗子看了看。 城门提前关闭,城里的想出去还没出去,城外的想进不来还没进来,怨声一片。奇怪的是,吆五喝六的人马看着不像是官兵,有点像万家的护院。不过守城门的官兵很是听话,真的就把城门关上了。 她悠闲地吸溜着热汤面,边吃边看着热闹,一扭头,才发现旁边的房间也开着窗子。窗口站着一个公子正在盯着她望。 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尚亦。 赵加加朝着他点了点头, 客栈下边,有人吩咐:“都听好了,万府逃走一个小丫环,手脚不干净,年约十四五岁,凡是独行女子都带回万府盘查!” 越听越觉得不好,赵加加缩回到房间里。怎么好像是在寻找她呢? 她觉得是奔着那些玉石来的。看来,雕花玉石是稀世珍宝,万府被盗之物。当铺的掌柜报了官,才招来了搜捕。 客栈首当其冲,成了搜查的目标。楼梯上脚步声杂乱。被打搅的住客带着怨气,带着慌乱被轰赶出房间,聚集在连廊。 赵加加推开窗子,望着下边。三层楼有点高,冒然跳下去,不摔死,也摔伤。她改变了主意,从怀里掏出装着玉石的腰带包裹好,放在窗沿下边。 刚刚关严实窗子,房门就被撞开。 第十三章全城搜捕 瘦小的她被拎出房间。 立刻,搜查的人望着她眼底放光,那是野兽望见猎物的眼神。 赵加加本能地朝着尚亦的身后站了站。一只手臂朝着她伸过来,又将她拎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尚然。”赵加加回答得干脆。反正古代住客栈,也不需要身份证,胡乱说个名字就好了。 “今年多大?” “十八。” “她是自己一个人吗?”领头的问店家。 赵加加抢先说着话。“不是一个人,和我们家公子一起。”她的手指向了尚亦。 领头的望了望华服的尚亦,又望了望粗衣的赵加加。“你们是主仆吗?” “她说是……”尚亦依然是面带着微笑,很是淡定。“就是了。” “诓骗官家,可是大罪。劝你说话小心了一些。” 希昌说:“今天刚得来的。什么底细真不好说。” 赵加加恨得牙根痒痒。希昌啊,西昌,你是要发射卫星,还是发射原子弹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这个东西,你可见过?” 那玉石正是换了五十两银子的玉石。赵加加当然不能承认。“离得那么远,我都看不清楚。” 领头的真的把玉石送到她的面前。 “这是刻的什么,是龙还是凤,还挺好看的,摸着还挺滑溜的……” 领头的收回臂膀,将玉石握在手掌里。“不怕你嘴硬。”那人小声吩咐着身边随从。 赵加加似乎听到“指认”两个字,一想不好,弯下了腰,捂着肚子喊着疼,打算开溜。她刚迈出去,又被揪回来。 “哪里跑,老实一点。”揪住她的人是尚亦。他已是认出玉石。那是荻国皇家御用的玉带,公主当年失散时就是系的这个玉带。太后特意让工匠,遵照图样打造出一套完全相同的。临行前,尚亦见过。 不一会儿,当铺的掌柜来了。“看着好像……就是她……” “到底是不是?” 当铺的掌柜拿不准了。“又好像不是。” “她的房间是哪一间?搜!” 房间里,桌上是吃了一半的饭菜。床铺整洁,再无其他。 “你说她是你的小奴,可有买卖文书?” “本公子何曾说过她是奴?” 赵加加苦笑。“各位,他是开玩笑的。” 领头的可是不听。“带她回去。” “他叫尚亦,我叫尚然,你们说,我们是什么关系?”赵加加扯着尚亦的胳膊不松手。 人都被捉走了。尚亦还是一动不动。 希昌有点沉不住气了。“公子?” “你们抓我干什么?放着荻国的奸细不抓?”你不仁,就别怪我无义。赵加加愤愤地望向。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 尚亦使出眼色。希昌拿出通关文牒递过去。 “还真是从荻国来的。你们来历城做什么的?” “自然是做生意。” “鬼才会相信。他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的?”领头的重复了一句,神色凝重起来。 “是。”尚亦直接承认了。 “全给我带回去。” “然丫头这下好了,陪着你一起被抓走?你满意了?觉得很好玩了?” 领头的问:“你们从前认识?” “见笑了,本公子的舍妹实在顽劣,从府中偷跑出来,父亲和母亲甚为挂念,差遣我来寻找。” 赵加加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红了眼圈。她穿越来了古代,是不是意味着现代的她就死了呢。那么父母该如何的伤心,难过啊。 “胡闹,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走!” 一伙人撤走了,带着掌柜去指认旁人去了。 赵加加觉得客栈不安全,不能再留,取回来布包,就下了楼。 尚亦在身后喊她。“尚然,你又要去哪里?你觉得那些人走远了吗?” “那怎么办?让你伸着爪子,拿我当老鼠玩耍?玩腻歪了,‘啪’地一下子拍死,‘吱’一下子捏死?”虽是被救了,但没有一点感激的心情。赵加加执意朝着外边走。 尚亦一把将她扛了起来,丢回到房间里。 “你的怀里揣着什么?” 怀里的布包窜到上边,很怪异地横在胸前。赵加加朝着里边揣了揣。“当然是银子了。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这话说得容易有歧义。两人一起红了脸。 他们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各怀心事。 门突然一响,把他们吓了一跳,齐齐地扭头去望。 希昌走进来。“全城都在搜捕,医馆那边也去了不少的人……” 赵加加捉急地站起身。“我师傅他们还好吗?” 希昌没理会她,继续回禀着。“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了。” 赵加加敏锐地听出话音来。这个走不了,说的不是她。“你们要回荻国吗?也带上我吧?” 尚亦有点惊讶地望着她。“送她回去。” 希昌又一次走了。这一次时间久了一点。 “还没有找到妹妹吗?你有她的画像吗?我要是遇见她,告诉她早一点回家。” “本公子没有妹妹。” 没有妹妹,只为了救她才那么说的。赵加加小小感动了一下。“我也没有妹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找不到家了,在这里没有家了……” “你家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很远的……一个空间。” “能有多远?” “一千多年。” “一千多里?” “可能,只有死了,才能见到父母。好想他们……” “你没有爹娘了?” “你才没有爹娘了呢。”赵加加站起身,来到窗口,拉开一条缝隙,张望着外边的动静。 街市异常安静,没有行人,也没有官兵。看样子是安全了。 刚松了口气,喝了口茶水,就听着客栈又乱了起来。不是从外边,而是从里边。 有客人丢了银子,吵嚷着到处寻找。那样子凶得不得了,撞破门,惊得住客不得安宁。客栈的掌柜劝也劝不住。很快来到他们所在的房间。 赵加加躲闪。 “你没有偷,为什么要害怕?” “你又不是官府的人,凭什么随便搜别人的房间?” “我看就是你偷的!” “等一等,你丢了多少银子?” “五十两。” 赵加加暗叫不好,这伙人也是冲着她来的。说不定,这伙人和刚走的那拨人根本就是一伙儿的。“想搜也行,先问一问我哥哥的拳头答应不答应?”她指了指一直不出声的尚亦。 “随意。” 第十四章宝藏钥匙 “尚亦,你还是不是男人?”赵加加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来人已经将她围在中间。她好像架在火上烤熟的羊腿,四周伸过来手拉扯着她。 “等一等,银子和银子长得都一样?我也是有银子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 “我们的银子印着票号的名字,错不了的。” “印的什么名字?” “万氏质库。” “我刚刚捡到一个。但我不大认字……”赵加加从怀里掏出那五十两银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丢的?你们看一看……” 那伙人忽然变得斯文起来,将银锭递给尚亦。“这位公子你看看上面的字,是不是我们丢失的,做个凭证,不好让旁人觉得,我们欺负了您的妹子。” 尚亦瞄了一眼,点点头。“小妹顽皮,请诸位不要在意。” 人走了,银子被拿走了。 比五十两还要贵重的玉石算是保住了。赵加加却是觉得不痛快。刚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有捂热乎,就没了。真是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眼看着碧唐赎身的事要泡汤。 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个哑巴亏吃得太冤枉。到底是谁在算计她?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最可疑。他知道她怀里揣着银子,可是不知道确切的数目。 现在看来,两拨搜查的人不是一伙儿。 “尚公子,我想回家,缺少盘缠,不如你借给我一点?” “生意还没开张,不好借出去银两,有忌讳。” “你刚才说,你是做玉石生意的?是不是很赚钱?” “这个和种庄稼一样,有大小年,要看老天,看运气的。” “那……刚才的那块白白的玉石,你觉得能值多少银子?” “如果是完整的玉带,价值连城。” 玉带相当于皮带,玉石相当于原来是皮带上的铆钉。铆钉少了一个就等于一套邮票少了一张,不值钱了。“怎么也不早说?”赵加加嘟囔了一声。“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有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玉石,能卖多少银子?” “至少几百两。” “那你卖多少钱?” “几千吧,如果遇见特别喜欢的买家,可能还要高。” 赵加加下意识扯紧衣领。“你可够黑的?十倍的利……你不会是骗我的吧?那玉石也不大,就那么值钱?” 尚亦很肯定地说:“是。” 玉带上面的玉石是开启宝藏的钥匙。那万括似乎还不知道这个秘密。但他知道伍漾的存在,宝藏的存在,才一路从京城追到北境来。 “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想好。”赵加加有意识地防备着他。“那个万氏……” “赵加加……”门外传来连升呼唤她的声音。 “我在这里。” 连升闻声而来。“可算找到你了,你刚走,师傅就回来了,听说你走了,就让医馆里所有的人来找你回去……” 赵加加道别,跟着连升出了客栈。 走出巷口,就是官兵设下的关卡。连升报上医馆的名号,很快放了行。再向前,没走几条街,又是关卡,是万家的护卫,搜查客栈的那拨人。 领头地说:“怎么又是你?不好好待在客栈,跑到街上做什么?” “回爷的话,我们是富氏医馆的。” 那个当铺掌柜也在,忽然间得到启发,闻到赵加加脸上残留的药膏味,高声叫起来。“就是她,没有错。” 呼啦一下子,赵加加被捉了住。“捉贼捉赃,抓人也是要有凭据,刚才还说我不是呢,这会儿又说我是……” 当铺掌柜说:“就是你,你下午来的时候,脸上贴着膏药,就是这个味儿……” “医馆的人哪个没有药的味道?我的身上还有呢?你们还是捉我去,放了我的小师妹。” “是啊,我哥哥在客栈不舒服,我要去医馆给他抓点药!” 领头的来到连升身边,嗅到浓重的药味,“到底是不是她?” “银子一定还在她身上!” “搜!” “我是女孩子,我自己来!”这个理由很充分。 富老太塞给她的布包被拿出来,只是一些散碎银两。裹着玉石的腰带,已被系到了腰间。赵加加为了解除他们的心疑,还抖了抖袖子。 领头的也是怕麻烦,放人走了。 他们又闯了几道关卡,有惊无险地回到医馆。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玉石藏好。赵加加望了望房梁,又跪在地上望了望床底。 富老太走进来。“这个东西还是我帮着你收着吧?” 赵加加犹豫着送过去。 富老太一摸,吓了一跳。“怎么少了一块?” “那个万氏质库是不是万括万公子家的生意啊?” 一听,就急了。“傻丫头,你怎么能把它卖了……难怪,今晚街面上这么大动静。”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师母,至少告诉我,我是谁,也好知道躲过危险。” “万家人不好惹,你以后还是躲远点。早点歇着吧。”富老太叹口气,直摇头。 第二天,赵加加决定去看望碧唐。一说,富时就同意了。连升要去城外送药,正好与她同路。一贯都是走着去的,因为有她,富老太吩咐人雇来马车。 街面已然撤掉重重关卡,一如平常的热闹。 城门大开,来往无阻。 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夜搜查的痕迹,大家遇见难免议论一番。昨夜,万府捉去不少妙龄女子,今天一早又都放了回来。官府盘问过几家几户,不过数人。富家的医馆也被搜了。那太守大人是富老太的妹夫,这还真是六亲不认。妹妹都死了那么些年,哪里还有什么妹夫。 临出门的时候,富老太也跟着上了马车。听着类似的议论,赵加加忍不住瞟一眼闭目的富老太。这么看,她住在医馆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到了城外,秋天的样子显露出来。凉风阵阵,树叶纷纷。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好像忘了上色的画卷。连着碰见好几个出殡的队伍,哭丧声时不时传来,更觉得这个秋天异常苍凉。 纸钱顺着窗口缝隙飘进来。 连升说:“这也太不吉利了。” “迷信。”赵加加折叠起来纸钱,飞了出去。 “都是你带来的晦气……” 富老太冷不防睁开眼睛。“该到了吧?” “快了。”连升回答。 第十五章合伙算计 城外的土路颠簸得厉害,到了一处村庄。 四野开阔,农舍星星点点。 田地里早没了绿色,庄稼已经收获,地垄露出形状来,半截子的杆还站着。 一路打听着,才找到地方。 两间茅草屋,泥巴垒砌的墙。碧唐正在院子里推磨。磨盘沉重,推也推不动,脚下连续打滑,动作就慢了下来。傻儿子拿着树枝在一旁抽打着她。 赵加加跑上去,抢夺树枝。 傻儿子抓得很紧,抢是抢不来的。无非是树枝被折断。“你赔给我马鞭!” 赵加加挺挺了胸脯,迎接着推搡。她是忘记了自己不再是199斤胖妞,丢失了100斤的脂肪。只是那么一推,她就飞了出去,摔得半死。 碧唐要去搀扶她,无奈身上套着绳子,身子不受自己控制。绳子那一头在傻儿子的手中。 吵嚷声惊到里屋的妇人。人走出来,扯起嗓子就喊。“这是哪来的泥菩萨,不想找骂,不想找打,就滚远一点。” 晚了几步来的连升说:“她是人,又不是牲口,为什么要抽她?打她?” “这还有帮手啊?她是我们买回来的,怎么就不能打?” 赵加加揉着摔疼的肩膀,说:“这也不是她应该干的活啊?她都推不动……” “笑话了,她是拿着卖骡子的钱买回来的奴,她不拉磨,谁拉磨。只要是骡子干的活,都归她干。”妇人拿起水舀子泼着水,驱赶着他们。 他们连连躲闪,退回到了院门。 “我要买碧唐走。你们说个价钱?” “我老婆子缺一头骡子,我的宝贝儿子少一个媳妇,你想救她,你就来代替她,换她走!” 碧唐含泪说:“加加,你不要管了,你救不了我……” “天色不早了,还要去庄子送药的?”没下马车的富老太催促着。 隔着院墙,两个女孩用目光道别。转身前,赵加加喊出来。“碧唐,你好好的,我一定还会来的,下次来,我就带你走。” 再次坐上马车,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赚钱。乡间的路不平整,马车的窗子在颠簸里敞开缝隙。迎面来了一架马车,错开驶过。她望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是尚亦。 赵加加叫停马车,一边喊,一边追了上去。 尚亦也是望见了她,停了下来,走向她。 她见到他来,停在路边,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伸着手掌。“银子。” 希昌问:“什么意思?” “我着急救我的姐妹,借我点银子?我一定会还的!” “你还有姐妹,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可是兄妹?” “对啊,我们是兄妹,给点银子花一花!”赵加加直接动手,奔向他的腰间。 碧唐对她那么好,救过她,帮过她,给她过温暖,让她感觉到希望,第一次感受到友情。可是,姐妹却在受辱,受苦。 她真是急了。 尚亦真是吓了一跳,捉住她的手腕。“出来的仓促,没有带多少银两。” “我又没有说需要多少,哥哥怎么就知道你带的银两,不够我使的呢?”不想借,就直说嘛。“铁公鸡。”赵加加嘟囔着,转身走开。 “本公子或许可以帮你?你想要救谁?” “碧唐!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赵加加有点不太相信,打过招呼,随着尚亦一同前往。 富老太停在原处等着她,让连升跟着她一起去。 尚亦没有让他们靠近草屋。 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将碧唐带出院子。赵加加刚想要高兴,望见后边还跟着那对母子。 原来,不是去赎身,而是赏给母子肥差。尚亦要在邺城小住,缺少一个厨娘和杂役。 虽然和愿望有差别,但还是值得高兴的。连升腾出了地方。赵加加挽着碧唐和自己坐在一起。妇人也坐过来。简单的说,医馆雇的马车坐的都是女眷。 友情来得太突然,赵加加不知道说什么好,多半时候都是碧唐在问话。 “你脸上的那些疤?变得漂亮了。” “再漂亮也不如你……” “你的腿也好了?” 赵加加点头。宿主装瘸,当然就是不治而愈。 除了她们,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也是在说话。 “老姐姐可有儿女?” 富老太说:“三个。” “老姐姐好福气,我就一个,还是个笨的。” “好歹是在身边,一个都是好的。我还要羡慕您呢。” 妇人没了跋扈,富老太也没了冷傲。她们是一见如故,还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离别时,还有依依不舍。 尚亦落脚的院子离医馆很近。巷子狭长,马车停在巷口,掉头走了。路不远了,走着进去也是不错,缓一缓发麻的身子。 赵加加才想起还没有去庄子送药,后来一想,也没在马车见到什么药。看来,富老太是专程陪着她跑了这么一趟。 一步没走,就能望见医馆。幡子还没有收起,在寒风中摇摆。 刚走进门,就听到此起彼落的咳嗽声。堂屋里正有三五人在等候着诊脉。每年入冬总是会有些风寒咳嗽的病患,谁也没去在意。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堵在医馆门口,依然是咳嗽。 赵加加觉得不对了,遇见那些病人,下意识地抬起衣袖去遮挡。她的动作很容易被人误解成为嫌弃。 连升还说了她一句。“医者仁心知道不知道?” 实在是忙不过来,富老太也去坐诊了。学徒喊着抓药,伙计穿梭在前堂后院。 赵加加觉得不好了。可是,每个人都在忙,没有人停下来听她说话。她只好跑去斜对面的院子,找尚亦。 碧唐以为是找自己,兴冲冲迎出来。换了新衣的她光鲜不少,也美丽不少。 赵加加只问她一句,便闯进了尚亦的房间。 尚亦刚起身,慌忙敛好衣襟,遮挡住裸着的胸口。一前一后的女孩急急地又退出来。 “借我点银子,我有急用.”里边没有回答,赵加加就敲起门来。 门扇被她敲得啪啪响,甚至还在颤悠。 正在着急,侧屋走出几人,有男有女。一看觉得眼熟,一想竟是客栈寻找银两的那伙人。希昌和他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很是熟悉的样子。 原来,尚亦和他们是一伙的,合伙算计她的银两。 第十六章棺材铺里 “还给我五十两银子!” 赵加加抬脚去踢门。门从里边被栓了起来,没踢开。搁在从前,一脚踢不动,一撞也能撞开。 她又开始撞门。门还是紧闭着。她想念,她怀念,她100斤的脂肪块啊,那是体重啊,那是能量啊,那是胜利啊。心头每每念叨一声,就去撞一下。 门忽然打开了,她摔到地上。 “有趣了,你怎么天天都有急事?说说今天又是什么事情?” “我花我自己的银子,用得着和你说吗?” “给她。”尚亦发了话。 赵加加很快拿到了银子。五十两银子不是那天当铺的了。不会是假银子吧?假币容易甄别,可是这个假银子怎么能一眼看出来呢,她反复地掂了掂。“这个银子不是我的那个?我要我自己的那个。” 希昌说:“真是不知死活,公子就多余理会她这种人。” “谁知道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在骗我,除非找个人陪我去买东西。要是真的,我什么也不说,要是假的,我就报官。你们别忘了,太守可是我师母家的亲戚?” 尚亦走出房间。满院子的人一片安静,肃穆注视。 他来到她身边。“巧了,本公子也要去街面上买点东西。” 他们出了院子,走了几条街,来到热闹地方。 跟在后边的希昌很是不耐烦。“小丫头,你到底要买什么?逛来逛去的,我们公子可没有你那么闲?” “棺材铺在哪里?怎么一间都没有看见?” 希昌说:“你没病吧?旁的姑娘逛个街都是买胭脂水粉,珠花玉佩,你却专挑丧气的地方奔?” “给你准备一个,不可以吗?” “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一边走,一边斗着嘴,三人终是寻到了棺材铺。 赵加加扯出帕巾,掩住口鼻,又递出去两块。主仆相互望了望,很是不解,说什么也不戴。 “你们不戴,就不要进去了,在外边等我一会儿。”说完,她独自走进去。 棺材铺里是空的,就是摆设的样品都卖了出去。正有人朝着外边搬运。老板面带喜色,吆喝着伙计去催货。 “最近都是哪里人来买棺材?” 老板望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加加见他不愿搭理自己,就追上了跑出门的活计,塞了碎银子过去。“家里出了变故,需要几口上好的,可,我看着断了货,不知何时能有货?” “那可不好说,姑娘还是找老板下定金?” “这些日子是城里的多,还是城外的多?” “乡下的多。”伙计套好了马车,急匆匆地走了。 赵加加的帕巾再也没有摘掉过,心思沉重。医馆人满为患,棺材铺生意兴隆,不就是疫病初始吗? 她出生在非典的那一年,妈妈又是早产。对于疫病的了解,也都是听妈妈说的。那会儿她还没有满百天。做为军医的妈妈申请了两次,获得批准,去了小汤山。 其实,妈妈很少去说那段日子。只有她问到,才会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大概经历过生死,一切都是轻的了,都是淡的了。 所以呢,妈妈经常说:脂肪有什么不好?脂肪就是抵抗力,脂肪就是羽绒服。我们的加加最漂亮。 可是,她的脂肪没了,却遭遇了疫病。爸爸不在,妈妈也不在她身边。 她将剩下的巾帕都系到了脸上,还蒙住了头,似乎感觉安全了那么一点。 尚亦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可能要出大事情了,但愿是我想错了。”赵加加不敢耽搁一分钟。如果真的有疫情,需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最先想到的是消毒和口罩。 口罩就是布。这个简单,布店随处可见。 十匹布,统统都是素色的棉布,刚刚又去过棺材铺,怎么看着都像是办丧事。 希昌收起笑脸问她:“你家莫不是真死了什么人?”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别说……”说着话,帕巾一下下嫌弃,她压了压,不再说话。新买的棉布被她扯下来一条,撕成两半,再次递了过去。“这个是保命的,不系可不要后悔。” 希昌依旧是没戴。尚亦犹豫,被她强行系了上去。 口罩是有了,消毒的酒精呢?酒精肯定是没有,只能拿高度的白酒代替。 她的一本正经越发让人猜不透。不过,尚亦还是帮着她挑出烈酒,帮着她讨价还价。“这种烈酒可是见到火星就着火的,你买这么多是要干什么?” “腌咸菜。” “你打算把它们放在哪里啊?”尚亦不禁替她发愁。 “你的那个院子,可不可以借我用一用?” “好。” “可不可以找些人帮我做口罩?” “口罩是什么?” 赵加加指了指自己带的巾帕。 扫货最后一站自然是药铺。 这个为难到了她。她能想到的就是板蓝根和甘草。照例是将几个铺面买空。药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五十两银子很快就花掉了,一天也很快就混了过去。 酒坛子一半放在了医馆里,一边放在尚亦的院子里。布匹全数放在尚亦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房间足够宽敞。 这么些的东西,五十两银子远远不够,尚亦又添进去不少。 还剩下最后一件大事情,封闭城门。 “怎么才能封城呢?”赵加加这么一问。 希昌彻底是崩溃了。“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本公子或许可以帮你,不过,先说说,你的理由?” “公子怎么也陪着她一起疯?” “马上会有时疫。” “一派胡言。” “今天出城的时候,连着遇见出殡的队伍,路边还有新的坟头。” “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碰巧而已,都被你看见了。” “那是可以看见的,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棺材铺的生意异常的好,想要买棺材,需要下定金?从前出现过吗?”最后一句不是反问,因为赵加加确实不了解古代。 希昌无力地说:“偶尔一阵,就过去了。” “你们现在可以去看一看医馆?” 没有人真的去看,因为刚才都看见了。已是掌灯的时分,医馆的幡子还没摘掉,陆陆续续还有人进去。 第十七章不要乱动 刚出门的三人又返回了院子。三人是碧唐、妇人和傻小子。 要说的是,妇人不是普通人,早年是荻国太后身边的侍女,姬氏。傻小子是她的小儿子骁百。她还有一个儿子是荻国皇宫的侍卫长。 姬氏听说有疫情,就想带着碧唐离开邺城,回荻国去。碧唐的相貌酷似公主,年龄也符合。最主要的是,女孩的后背还有胎记。 胎记极少有人知道,公主在书信中提过,算是甄别伍漾身份的依据。 因此,姬氏和尚亦还争执过。 尚亦想得更多一些。既然公主已不在人世,书信真假就无从辨别。胎记不能成为依据。赵加加很可能是伍漾,因为她手里有玉石。这是太后提供的唯一寻找的线索,远比一封书信值得采信。 姬氏反驳。谁能保证玉石不是偷盗来的?总不能将一个小贼、骗子带回荻国去面见太后。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一个是小姐,一个是奴婢。奴婢卖了玉石救小姐,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尚亦总是不愿将赵加加往坏处想。她身上有一种东西隐隐吸引着他。 更可况,还有一个身在万府的陌玥。她的年龄也是十四,在京城的时候还被严刑拷打过。她若不是伍漾,也是伍府知道内情的丫环。在集市上,看她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公主。谁能保证,她不是要寻的人呢。 姬氏说得最难听的一句话是:尚公子,你是来找郡主的,不是来挑选夫人的。 尚亦红了一张脸,说不出一个字。 争执不下,就决定将三人都带回荻国去。 可,疫情来了,怕是要耽搁些日子。 赵加加追问失神的尚亦。“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封城的办法了?” “除非再有人去质库当玉石?”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怪白天那么好心为了她的扫货买单。赵加加才不上他的当。“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碧唐进到屋子。“不用想了,城门今儿就提前关闭了。” “太好了!”赵加加冲口而出,马上发现气氛不对。屋里屋外一个都是愁眉苦脸。她也没时间去问,也没心思去猜,开始讲解口罩的制作方法。 讲过一遍,没人明白她的用意。 希昌说:“扯成方布块,一蒙,不就行了?” “贴合不好,普通人可以将就,可是医馆的人,成天给病人看病的大夫、抓药的学徒和伙计,还有密切接触病人的那些人,棺材店的,药铺的……守城门的,做买卖的,不戴口罩是不行的……必须带!”赵加加一边说,一边缝制出来一个样本,戴到脸上。“就是这样,这个就是口罩!” “这个是女人干的活,我可是要去睡觉了。”希昌打着哈欠,就要溜。 “你要去哪里?”尚亦一声质问。 人又缩了回来。 很快,所有人动起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有扯布匹的,有裁剪的,有编绳子的,有缝制的。 姬氏眼神不好了,使不了针线,但很有经验,时不时冒出一声。“这布新,还没有下过水,下剪子的时候,都松松手,要不然,就变成……贴在嘴上的狗屁膏药了。” 这话引得大伙一阵笑。 碧唐不大会针线活,时不时戳到手。 姬氏假意训斥几句。“没用的东西,怎么就瞎了眼睛使了大把的银子买回来一个废物?” 明明是在说碧唐,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向了赵加加。 “说不定碧唐从前是大小姐,不会这些针线活也是正常的……”赵加加帮着碧唐说话。 众人望她的目光就更加诡异了。尤其是尚亦,眼底似乎跳动着一团火来,盯着她好久都没有移开。 “你……干什么盯着我看?”幸好戴着口罩,不然红得像苹果的脸,一眼就能被人看出她的难为情。 第一批口罩新鲜出炉。赵加加立刻跑回医馆。 连升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姑奶奶啊,你让我找得好苦,这是又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说一声?” “我就在对面的院子了,给你口罩。”赵加加分发着口罩。 医馆里每人一个。 分完口罩,倒了一盆的烈酒,将医馆的前堂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擦拭了一遍。 连升唤回寻找的人,又去后院正屋回话。 富氏夫妇披着衣服来到前堂。 一个问她:“在做什么?” 一个问她:“哪里买的那么些酒?” 难道封城不是为了疫病?那是为了抓她?赵加加愣了愣。“封城的事情,师母不知道?” 忙了一天,天昏地暗,哪里有闲工夫想其他。“封城了?”富老太反问。 赵加加又换了一个盆,倒了烈酒进去,端过去。“洗手。” 连升惊呼起来。“这可是上好的酒,怎么能拿着它洗手?” “烈酒可以消毒。” 富时问:“你也觉得有时疫?” 赵加加点头。 “是什么时疫?” “非典,你们听说过吗?” “什么典?”富时侧了侧脸。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点背。 赵加加也不打算再解释。“我还要去做口罩……” 等她跑回到对面院子,做口罩的人早就散了,回各自的屋子睡觉去了。 几盏灯还在,正屋里灯火通明。桌面依然摆着布匹,地上随处可见碎布条和线头。 尚亦望见她推门进来,很是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讶之后,还有惊吓。赵加加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女孩子吗?怎么都不知道……自持一点?” 她将他的手按在了布头上。“因为我是现代的女孩子……”她有些用不惯毛笔,头低下去。灯火昏暗,她的脸几乎贴到了桌面上。 她专注的样子吸引住了尚亦的目光。“现代是哪一国?” 赵加加笑了笑,闪出一丝悲伤来,也不出声。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来回答。“这个,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手套啊。不要乱动……”五根手指已经画好了。她撩了撩他的衣袖,继续画出手腕。 “你叫它手套?” “要不然叫什么?你们不会连手套都没有见过吧?” “这个东西,早几朝就有……只有皇族才可佩戴,都是皮子做的……拿布做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只手套被缝制了出来。针码有点大,雏形是出来了。 赵加加抖了抖。“试一试看?” 尺寸有点不足,手掌钻进去显得很吃力。 第十八章隐约希望 赵加加收回来手套,重新描画,特意在手腕处扩大了一圈。 这一次,不受拘束,但是腕部和小臂不够服帖。 如果有松紧带,就一切OK了。但是,古代是没有这个玩意的,赵加加在手套末端缝制一条布,留出豁口,穿了一根抽带进去。 尚亦戴到手上,攥了攥拳头。大小刚刚好,活动自如,而且贴合手臂。只是手指顶着窝进去的边,不太舒服。他吩咐希昌。“去取火斗来。” 赵加加还以为是火勺之类小吃的名字。等到拿来一看,就是熨斗。 一个黑色奶锅里添加了烧红的炭火。手套的牙边经过熨烫,立刻就平整不少。 “你们管这个叫什么?” “火斗。” “我们叫熨斗。” “哪个熨?” 赵加加拿起了毛笔,写下一个“熨”字。 尚亦探究地望着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这么繁复,这么生僻的字都能写出来。说明,她是识字的。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不识几个字,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为了这个发现感到惊喜。她可能就是伍漾。在心底里,他隐约希望,她是。说不上喜欢,只是和其他两个女子比较之下的一种感觉。 “我还以为是火勺呢。” “火勺是什么?” “就是吃的,牛肉馅的小圆饼,外皮很酥很脆的。”赵加加咽了咽口水,有点饿了,还有点馋了。 希昌又被唤了来,去准备肉饼。他是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完没了了,你不睡觉,我们家公子还要休息呢?” 被他这么一说,赵加加忽然觉得困了,趴到了桌子上边。眼皮那么一沉,就真的睡了过去。 尚亦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他拿出来一卷画轴,展开。上边绘的是公主的画像,十岁的样子。她们脸型不一样,一个瓜子脸,一个鹅蛋脸,眼睛也不一样,一个杏仁眼,一个丹凤眼,额头的发际线更是不一样,一个是美人尖,一个是圆弧形。竟然找不出来丝毫的相似来,根本就不像是母女。 他扔下画轴,望着睡梦中的她。 如果公主的信是真的,如果她的肩膀上也有胎记呢? 他望向她的领口,手不自觉地伸向她的腰间,去解她的衣服…… 这时,门一下子开了。姬氏端着肉饼走进来。“尚公子?你在做什么?” 尚亦连忙收回一双手来,却不知道将它们搁置在哪里合适。 “尚亦尚公子,尚亦尚大人,莫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片苦心?”姬氏带着不满,带着洞察,带着训诫的口吻说话。 “在下一刻都不曾,也不敢忘记。” 姬氏顺手抓起了手套。“别说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挺能琢磨事的。”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尚亦。“夫人,不觉得她,哪里,有点像太后吗?” “她?”姬氏不屑地望了眼床榻,继续望着手套,翻过来调过去。 那股子浓郁的肉香唤醒了赵加加。她撑起身子,无意间碰掉了画轴,弯腰拾了起来,好奇地望了一眼。 尚亦连忙夺了过来,卷了起来。“肉饼好了,去吃一点吧?” 赵加加颠颠地跑到桌旁,一手抓起一个,左一口,右一口地吃起来。 姬氏一边将手套翻过来,一边拿着余光,关注着她。 “那个画里的人是谁啊?” 尚亦把盘子朝她的面前推了推,说:“你猜猜看?” “那还用猜吗?就是你要找的人呗。太好吃了……”一个个的拿,一口口的吃,已是不过瘾,直接两个叠在一起,卷成筒来咬着吃。“不过,那个画里的……人很像我妈妈小的时候……的样子……”虽是边吃边说,但没有掉下来一粒残渣。 可,还是遭来了姬氏鄙夷。 赵加加敏感地察觉到射来的目光,稍稍收敛了些。 姬氏把手套弧度的边沿剪出V形的豁口来。这样再翻过来熨烫,立刻平整许多。 “这个办法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尚亦给她倒了一碗茶水。 赵加加喝上了一大口,抿了抿嘴,点了点锁骨上边。“那副画就是脖子上少了一颗痣,要不就和……” 姬氏一下子就烫到了手,顾不上疼痛,怔怔地望着她的手。 赵加加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神情,捉住她的手吹着气,扯来布条为她包裹上。松紧刚刚好,还系上了蝴蝶结。 姬氏撩开她额头的发丝,流露出母亲才会有的慈爱。“那你可是一点也不像你的母亲?” “大家都这么说,我长得像我爸爸……”赵加加微笑地扬起脸,说着话。一瞬,她的微笑陡然消失。她低下去头,剪掉了蝴蝶结多余出来的长度。 她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毒舌妇竟也与尚亦是一伙儿的。要不然,怎么可能,没看过画轴,就知道她像不像?除非是见过本人。 一盘子肉饼几乎都被她吃了,还剩下一个的时候,她才想起来问:“你们要不要也吃点吗?” “锅里还有,给你带回去吃?” 赵加加摸了摸最后一张饼,心是想要吃,可是宿主的胃太脆弱。估计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多东西,猛地受不住了,发着胀,还有那么一点点疼,总之是不舒服。 她走到院子里透气,围绕着堆放着的酒坛转起圈子来。 “你那天唱的曲子很特别,是你自己谱的曲子,填的词吗?” “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喜欢唱歌,随便跟着别人唱一唱。” “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赵加加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要说话,就等到明天。夜深了,风也大,都早点睡吧?” 当晚,赵加加没回医馆,和碧唐睡在了一起。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睡?你们不是成亲了吗?” “幸好他是个傻子。” 她们枕着一个枕头,盖着一床被子,相互搂着对方的脖子,对视着笑起来。叽叽喳喳聊到乏了,也不知道谁说的最后一句,都睡熟了。 第二天,赵加加被喧闹声吵醒过来。 她跑出屋子,发现医馆起火了,胡乱穿着衣服奔过去。 第十九章妖女现世 医馆被围得水泄不通。赵加加踮着脚,按着前边的人的肩膀跳着高。 正堂里一片狼藉,桌子翻了,椅子摔碎了。她从底下钻了进去。二道门里的院子更是乱,草药撒落满地,烈酒坛子冒着火苗。前来闹事的那伙人举着火把要烧房子。 医馆里的活计和学徒正在阻拦,难免厮打成一团。 “别打了,别打了!”赵加加使劲喊着。 没人听她的,也根本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猛然,有几人望见了她,高喊起来。“妖女!” 更多人停止了打斗,举着火把朝着她走来。“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富老太搂住了她,和她站在了一起,保护着她。“有话好好说!” 赵加加不明白,他们的愤怒从何而来。“我不是妖女,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辩解实在是苍白。 其实,这些闹事的人根本就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抬起她的四肢,来到集市,扔到土台子上边。 她刚刚好看一点的脸被摔出血痕来。有人堆起了柴火,有人堵住了她的嘴,有人捆绑住了她,她被吊了起来,悬在火堆上。远远望着,她就像一只挑高的灯笼。 这是要开篝火派对吗?她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富氏夫妇已经追过来,被阻拦在躁动的人群外,不能到达近前。他们瘫坐在地上,抹着眼泪。 绳子被一点点放低,赵加加本能地蜷缩起双腿,可是她离火焰越来越近。 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傻小子来了。骁百扛着一根棍子,闯出一条路来,跳上了土台子,拉高了绳子。 群情激奋的人群涌上来,殴打着他。他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抡着棍子。 那棍子比碗口还要粗,别说抡。就是拿,都不是一般人能拿动的。他不仅仅有股子蛮力,而且还会一些武功。他是不慌也不忙,有章有法,起手,抬腿,横扫,竖劈。中间空隙,将绳子一圈圈捆在木棍上,捆绑到合适位置打上死结。他一个跃身坐到木棍上,腾空而起,抱住旗杆爬上去。 那边绳子一松。赵加加坠落,掠过火苗。骁百手一扯,将她拉回来,双腿夹住旗杆。 旗杆底下的人是够不到,也打不着。 场面一度僵持。 直到官兵来了,赵加加才被放下来。 “行了,行了,都散了!” “等一等……”赵加加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大家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我不是妖女!” “你不是妖女,谁是妖女?” “你是医馆买来的罪奴,伍家的罪奴。就是你带来的瘟疫,带来的灾难。不是你,哪会有那么多人得病?” “你说对了,我还告诉你,不但是得病,还会死人,死好多的人。但不是我带来的,我不是妖女!” “不是你带来的,你为什么提前买空了药铺子里的药?” “那是因为,我听说过一种……咳嗽,发热的疫病,我觉得来富氏看病的病人很像,所以,我才买了止咳的甘草,还有清热解毒的板蓝根。” “别听她说,最先得病的就是那些牢房里的罪奴,她也在牢房里待过!” “最先得病的人不在城里,而是在城外。昨天我和师母去过城外,遇见好多出殡的队伍,路边还有许多新垒起来的坟头,相信,你们之中很多人,这些日子都出过城,见到过,听说过。很可能,你们在城外乡下,村子里还有自己的亲人,肯定比我清楚……” 人群安静了许多。 赵加加知道,他们开始相信她的话了。“你们要是还不相信,就去问问棺材铺的老板,我昨天去看过棺材铺,生意极好,我还问过那里的伙计,最近城外的买棺材的远远多于城里的。想问的,要快点去问……” “你们说得全对,我不但买了草药,还买了许多可以遮面的布料,还有许许多多的烈酒。酒可以消毒,灭掉疫病最好是烈酒,但是很可惜,酒坛子刚才都被你们打破了,烧掉了……” 人群变得雅雀无声,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说话声音。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妖女,也没有什么妖女现世,我们这个城市很可能有瘟疫……请大家,不想死的每一个人,戴好口罩,蒙好脸!”她掏出一个口罩,示范地蒙在脸上。转过身去,将口罩带子系好,又转过来。她拉掉口罩,继续说:“不要怕,不要慌,也不要乱!没什么大事,不要出门!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之外,有个人跑了来喊着。“棺材铺的老板和好几个伙计,都吐血死了!” 顿时,人群散了,冲到不同的方向,大致是,米店,药铺,酒肆,还有家…… 骁百单手一撑,翻身下去。 赵加加坐在土台子的边沿,缓着神。“喂,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骁百。” “谢谢你,骁百,你救了我!” 骁百背着身子,摆着手。“不用谢,我可没有你救的人多。” 他不是傻小子,身手极好。 赵加加拉紧了口罩。 医馆方向已经看不到烟,看来火已经灭了。 不远处站着尚亦。他面泛笑意,望了望她,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开。不知道,是不是他报的官?但是,骁百一定是他召唤来的。 那个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那么讨厌,有时候又是那么的暖心。他总是默默地凝望着她,悄悄地帮助着她,暗暗地保护着她。 赵加加溜溜达达走回到医馆。一路上,有许多人与她同行。 只是半天的时间,医馆前边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甩到了巷子口。来的人相互搀扶着,一脸病容,佝偻着身子,咳嗽声此起彼落。比较轻的病患朝着正厅里挤,争先恐后地抢着草药包。 一些没了力气的直接倒到了路边,还有那么几个已经断了气,也没有人去抬走。 那场面要有多乱就有多乱。 昨夜缝制的口罩和手套终是派上了用场。 已是没有时间去缝制口罩,只是将布匹剪成三角巾,发放给就医来的病患。 还扯了几块方布,暂时将尸体盖上,挪到一边。 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腰折了般直不起来。赵加加突然就想起去过小汤山的妈妈。 她问过。 妈妈说:也没有什么,就是像婴儿一样兜着纸尿裤,就是像佐罗一样蒙着脸,就是像超人一样穿着防护服。 妈妈说得轻松,可是,现在的她终于知道那一点都不轻松。 “一起吃点东西吧?”尚亦忽然站在她的面前说话。 第二十章一个不留 身体软得像面条,根本就站不起来。赵加加抬了抬手。 尚亦误会了她得意思。“又借银子?还缺什么东西,直接说了,差遣旁人去就是了?” 她是连说话得力气都没有了,干脆抱住他得腿,拉着他的腰带,扯着他的袖子,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回去。 “你……”尚亦第一反应是躲,紧接着才是去扶她。 她胡乱一抓,竟是搂住了他的脖子,站直了身体。 他们脸贴着脸,似乎在拥抱,立刻双双松手,分离开来。 “公子就是想……也背着点人啊?”希昌嘀咕着。 尚亦踩了他一脚。 “救命啊!”巷口传来呼喊声,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那人受了伤,浑身上下都是血。 “哒哒哒!”后边是一串的马蹄声。有人骑着马,挥着刀追来。 巷子里人多,缰绳收了收,马匹慢下来,将血人围在当中。血人跪地求救。“不要抓我,不要杀我……” 骑马的人挥舞着滴血的刀刃,说:“都闪开,他有病,会过人的!” 刷拉一下子,人群闪到旁边。唰唰,又是两刀,挥向爬行的血人。 “我就是吃坏了肚子,我就是生病了,我的病不过人的……”声音极其微弱,没人听得见他的辩解。 刀刃劈下去。 “住手!”赵加加喊了一声,跑上去。 “万家的事情,官府都不敢管,你个小丫头,不想活了!” 血人一丝尚存,已是没有气力逃命,趴在地面不动了。 赵加加本能地向后边站了站,驱散着看热闹的人群。“你们都没有遮脸,还是离病人远一点,不要被传染上了!” 那群人望了望富氏医馆的招牌,没再挥刀,骑着马离开了。 赵加加提了提裙摆,小心靠近。希昌过来帮忙,将人翻过来。 一看,竟是人牙子弟弟。一问才知道,牢房里所有的罪奴,有病的,没病的,都被活活烧死了,一个都不留。最后,万括连看守和人牙子兄弟也不放过。 哥哥已死了,只剩下弟弟。 医馆的正堂里躺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安置好。 赵加加亲自为他清洗伤口,涂上了药膏,找来被子,给他盖好。 希昌提来了食盒。 赵加加搅动着米粥,自己没吃,去喂食人牙子弟弟。 “这些可是公子的一片心意,你怎么给别人吃了……” “他不是病人嘛?” “你要是再不吃,也快成病人了。”富老太走了过来。“你进去吃,我来喂他。” “师母,他和别人不一样,不咳嗽,拉肚子。但也一样发热。求师母,一定要救救他!” 人牙子弟弟是被她感动了。“我那样伤过你,你还这样对我?” “那不怪你,是我太不经打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也要尝一尝抡大锤的滋味?”说完,她去后院吃饭去了。 后院正屋。 富时一边翻看医书,一边吃着馍馍,不时沾一沾咸菜。明显,他的心思都在医书上,馍馍沾到了墨汁还不知道。 赵加加把砚台拿开,斜着头望着医书。她饭刚吃了一半,热汤还没喝到嘴。 连升就跑来喊她。“你快去前边看看,那人快不行了,一直喊着要见你。” 她跳过了门槛,却踩到自己的裙边,差点摔倒。还好有柱子,胡乱抓一把,才稳住身子。 没了门槛,落了冰雪的青石板滑得厉害,难免摔了几跤,才到了地方。 前堂,烛火昏暗,因为她的到来,带起的风,火光飘了一下。 人牙子弟弟的眼神已是浑浊,现出将死的模样。 “我骗你了,我的病是会过人的……” “你是说,牢房里的那些人也都是拉肚子,发热的症状?” 他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动了动眼皮。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攒足了全身的力气说:“你一定要提防万家的人,还有太子。他们知道你的身边,还有就是……”话没说完,人已是断气了。 这不就是传说里的狗血的电视剧情节吗?就不能把要紧的事情先说完了,再断气吗…… 原是,赵加加哭不出来的。可,他的死让她想到自己去世的外婆。她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足以抱憾终生。 又抬出去一个人,剩下的病患觉得自己离着死也不远了,一片绝望在蔓延。于是,有了不愿喝药的,有了不愿吃饭的,还有放大了声的哭泣,放大了声的呻吟。 任由这样的情绪蔓延下去,不是好苗头。 赵加加扑到还没凉透的尸首上,大着声喊起来。“师傅都已经找出治病的药方子,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声音大到所有的病患都能听清楚。 果然,她这么一说,前堂安静不少。 连升跑来,傻里傻气地问她:“师傅什么时候找到药方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病我见过的……” “是什么病?” “告诉你有用吗?我已经告诉师傅了。” 富老太也是相信了,跑出来问她。 不好再敷衍,只能说:“萨斯。” 连升更加不解了。“那是什么病,都没有听说过?” 病患若是没了生的信念,用什么药都是白费。 富老太才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追问了。“既然你们师傅知道了,那很快就好了,邺城有救了。” 赵加加看不懂医书,但是寻到疫病的源头还是可以的。或许答案就在棺材铺,想到,就朝着巷口走去。 富老太忙用眼色吩咐连升。 “师母,医馆都忙不开了,哪里有时间陪着她闲逛?”话是这么说,连升还是跟过去,没走到巷口,就被拦住,又乐不开支地跑回医馆。 赵加加想得入神,起初没发觉后边跟着什么人。拐出巷口,变了方向,重叠在身前的影子一下子让她警觉。回头一看是尚亦。 他们有了一种默契,似乎约好的一般,也不说话,并肩朝着前边走。 棺材铺已被官家贴了封条,里边自然是空的。没有人,也没有了棺材。 一无所获,他们又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