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里事 我喜欢谢迁。刘禹锡曾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知道我喜欢的是谢迁世家勋贵清贵如兰一般的气质,还是那日在梨花深处的舒朗笑容。 “大小姐这些日子总出神,莫不是在想着谢公子?”抱香望着出神的我无奈道。 我听罢,露出几分被拆穿小心思的不悦:“好啊,你这丫头,现在连我也敢取笑了。” 自己却又情不自禁忆起谢迁飞身救下我的那日,正是梨花三月,我与抱香在梨花林荡秋千。 正享受着春风和煦之际,绳子突然磨断,面前是一处低洼,我刹那间向低处扑去。预料中的疼痛感未来袭便落入了一个硬朗怀抱。 一棵树上的梨花尽数被毁,纷纷飘落下来,只感觉周身都被花瓣包围;入眼是一张五官挺立的俊颜,剑眉星目,鼻尖饱满,唇瓣微薄,似一点点绯色晕染开来,我从他璀璨的眸子中看到了我受惊的眼神以及眼眶中噙着的泪,随着他眨眼之际长而密集一览无余,仿若琴师拨动琴弦一般拨动着我内心某处。 他手握着另外一根没有断的绳子飞向高处,直到把我稳稳的落在地面上,我望着他月牙白袍衬托下的修长身姿,不由得就想起了在书上看到的芝兰玉树四字! “姑娘,还不放手吗?”他看着呆住的我眼中含笑道。 我闻言迅速放开,脚步有些虚浮的我被抱香扶住,耳边传出她急切话语:“大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着?” 我被抱香叫的回了神,又想起我父亲乃是出身国子监,怎么也不能辱了家教门楣,便对着那人福了福身:“多谢公子。” 那人看着我不禁莞尔一笑,声如敲磬:“在下谢迁,敢问姑娘芳名?” 我并未犹豫,朱唇轻启:“张静姝。” “可是出自于《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正是,”我点了点头。 谢迁问:“你常来这儿吗?” “不曾,只是梨花初开,心中惦念,故来一观。” “这么说你喜欢梨花。”他又问。 我正欲回答,望见他身后现一书童,那书童唤道:“公子,您该回去了。” 谢迁听罢朝我拱了拱手:“今日得遇姑娘是谢某人三生有幸,在下告辞。” 我却忍不住朱唇轻启道:“谢公子,吾独爱荼靡,以酒为名却谤他,冰为肌骨月为家!” 他浅浅一笑:“愿与姑娘后会有期。”说完便转身徒留我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我忆完之后便央求着抱香与我去贡院街。抱香摆摆手,很抗拒的道:“我不敢,老爷跟夫人知道了又要训我了,我说小姐啊,你马上就要就及笄了,老爷跟夫人都在替你挑选一位好姑爷呢?” “我的好抱香,你就陪我去吧,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谁是那金銮殿上拔得头筹的状元郎。再说了,正是我爹娘他们要替我挑选夫婿我才着急呢,我总得努力挑选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嫁吧,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我整日里以泪洗面,他却宿在这个那个的侍妾那里,”我哄着抱香与我换了男装,顺利的到了贡院街。 贡院街是放榜的地点,与平日的安静比起来今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许多位公子都带着自家的书童打听情况,昔日儒雅安静的书生学子今日都探头探脑,相竟查看,单单从面部就可以窥见考生们期待的雀跃之情。 伴随之的还有紧张,有些考生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直接飞到皇榜面前一探究竟,却又忍不住闭上眼睛,按住那颗即将跳出胸膛的心。 看过皇榜的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我左右观察了下看过皇榜的人,大抵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榜上有名,犹如古往今来榜上有名的考生一样高声呼喊,癫狂的表情像是刚刚得了癔症。稍微含蓄一点的人高兴之情也溢于言表,身体控制不住的抖动,仿佛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为他欢呼着。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一种是名落孙山,瞳孔放大,不敢置信,步履蹒跚,表情悲凉,心中无限伤感‘正所谓寻寻觅觅,泠泠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唏嘘喟然之余我跑到皇榜面前一睹了状元名讳,应当,应当是还有第三种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谢迁,那个温润如玉身着月牙白袍的男子谢迁,他居然是新科状元! 噢,对,那样的男子,应当是新科状元! “谢迁来了,谢迁来了”嘈杂的人群中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谢迁来了。” “谢迁,谢家的大公子。出身簪缨世家,祖上曾经是江浙一带的名门望族,根基深厚,要知道朝廷官员大都出自谢家门下。”一位中了举人的紫衣公子艳羡的开口:“若是能够得到他们家的举荐,何愁不能直上青云!” “那谢公子生得面若桃花,龙章凤姿,也不知今后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的上。”一男子附和道:“走吧,尔等也去仰视下新科状元的风采!” 另外一男子边走边补充着:“我们这一批的的考生最有希望入阁的就是谢家大公子了,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我听着他们三位男子的攀谈,不由得心里有几分失落惆怅,若真如他们所言,京城里一品大臣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个对谢迁芳心暗许,又不知有多少位官员想将自己的嫡女许配给他做侍妾。我这样的家世…… 人潮都向谢公子过来的方向涌来,我与抱香话音刚落便被人潮冲散,慌乱中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背,“这位公子,烦请让让。”我刚让开回头还没看清是谁推我,又被挤的跌落在地上。 “啊——”我发出仓皇失措的尖叫,也不知地上怎么有一个尖利的小石子,刚好扎破了手掌的小鱼际。伤口见深,迅速就留出了血液。 “原来看杀卫阶是这样来的。”我一边嘟囔一边用左手揉了揉右腿摔疼的膝盖,一抬头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又白皙的手。 我顺着手向这只手的主人看去,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啊,脸上刚毅的线条,透露出貌若潘安的神韵。剑眉飞云入鬓,一双细眼透露睿智与沧桑,英挺的鼻梁显得整个人更加舒朗。薄薄的唇片透出几分苍白,儒雅的外表如同浊世中清涟而不妖佳公子。 他看着我呆愣的眼神开口道:“你没事吧。”摇了摇手中的手帕。 我有些语无伦次,借力用他的手站了起来,一把拿过手帕包扎起来,直视着他的眉眼拱手道:“多谢兄台。” 他见我这般狼狈模样,也不做任何眼神的回应与答复,转身离去。我方才打量过他的衣着,湘绣蜀绣锦缎华服见过太多,而他身上的布料,只看出针脚精绣之华美,我竟从未见过。 水风空落眼前花 痴了半响,望见人群拥簇中的谢迁缓缓走来,周身纷纷安静下来。他言谈举止游刃有余,是那样的淡然自若,临危不惧。我探进他的眼,他正好一个侧身撞上我的眼神,眼睛里仿佛倒映出万千星辰来,只一刹那我便转头避开。 抱香走过来拍了拍我:“小姐,您没事儿吧”我瞧见她头上的帽子歪着,随即帮她弄了弄:“我无碍。”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抱香拿起我的手问道。 我收回来:“只是被石子滑破了,不碍事的。” 抱香闻言拿着我手并不撒开,我补充道:“真的无甚大碍,我们回府去吧!”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刚进门便迎上走过来的张鹤,他如今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咋咋呼呼的时候,我问道,:“出了什么事?” “阿姐,你快去看看吧,苏大人派府中的管家来替苏家小公子提亲了。” “你如此紧张做甚,又不是什么内阁大臣的嫡公子或小侯爷,父亲不答应,他又能怎样。”我不以为意道。 见我如此说,弟弟一副着急的模样:“阿姐,父亲在国子监做夫子,品阶才从六品,苏大人是户部尚书,这户部尚书,若论品阶,可是正二品呢! 听他如此一说,我的心咯噔一下,从前来提亲莫不是没有,都是与父亲品阶相当,都以小女年龄太小给拒了,现如今只有八九个月就要及笄了,按京城里的规矩,不过是先订下来,待到及笄过后,直接迎亲便是了! 加上这次来提亲的却是所有提亲之人当中品阶最大的一位,若是拒绝,对父亲的仕途是否会影响,我心中慌忙,只得走近门口去看,厅内聘礼如许,偏厅内关着门。门口好几名小厮守着,我像往常一样在偏房打开暗格偷听着他们说话。 “你说嫡女年纪甚小,按照京城的常理,哪个女子不是未及笄之前先订上亲事,等到及笄之后,在行黄昏之礼便可!别人提亲你们一拒了之,如今我们府上来提亲,你们也要一拒了之吗?”一位年纪偏大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只听见父亲为难的开口:“能够与苏大人结为连理我心中喜不自胜,只是…只是小女性格刚烈,我怕她不愿。”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区区一个小女子,你们父母劝一劝,还怕她做什么呢!” “苏总管,这…恐怕不妥,老夫年过四十,就这么一个嫡女,她的性格,我…我很为难呐!”隔着暗格我似乎看到了父亲皱起的眉头。 “张峦,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大公子娶妻娶的乃是万贵妃家弟内阁首辅万大人的嫡女,那是何等的家世,皇亲国戚。实话告诉你,我们家大人本来觉得像你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上不得台面,奈何小公子未经世事,在国子监见过小女一面后念念不忘,如今已经为这事闹了大半月了。我们家大人不得不同意让我上门提亲,想来小公子与小女年纪相差无几,又生得风流倜傥,身边才两位侍妾,张峦,你别不识时务!”一番恩威并施的话在耳边,我努力回想着半个多月前在国子监见到的那小子,那小子的眼神不像不是沉稳之人,怎么还会在家闹脾气吗? 才十七八岁就已经有两位侍妾,那不是还会有一个开脸丫头,居然还要娶我,才这么小就这么多女人,以后怎么得了,不行,父亲千万不能答应,这么多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更加贴紧仔细的听着父亲的回应。 “既是如此,小女她…从未提过,不如您先行回府,待我与小女商议一番,若是小女愿意,我自当欢喜不已,派人告知府上,待到小女及笄过后,三书六礼,我定欢欢喜喜将小女送入府中!”父亲斟酌的语言让我的心放了下来,总算没有一口答应! 只听见那管家沉沉的声音响起:“好,我给你三日期限,三日若没有回应,我便当你们答应,立刻派人来问名。” 还没听见父亲的回应,便听见那管家让开门的声音,我一惊,正准备回自己的园子换上女装在等着父亲的传唤。谁知还未起步,便听见父亲的声音:“出来,直接到偏厅等我!” 我只得扶额叹息,看到父亲出门随在在那位李府管家的后面,一直送到了大门口,八成还要瞻仰着他们远去。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进来,严厉开口道:“又穿了男装,去了哪里。” 父亲悄悄说过如今是个混世,官员不作为,而父亲恰好是个开明的儒生,拿我无法,只得严厉的瞪着我。 “父亲,您先上坐,听女儿慢慢跟你细细说来。”我拉着父亲坐到了主位上,惋惜的阐述着:“女儿了去了贡院街,今日正好放榜的日子吗,女儿想看看谁是新科状元,虽说女儿是女儿身,但是任然不觉得自己的才能比那些男子差呀!奈何不能参加科举。” 听到这里,父亲的神情果然动容,自小,父亲只叹我为何不为男儿身,还听阿娘说我是她梦月入怀所生下的! “你与李家的小公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半月前在国子监见过?” “是。”我老实回应,父亲随既狐疑的看着我,“但是女儿一点也不想嫁给他,只是偶然被他撞破女儿是女儿身。” “女儿想求父亲一件事。”我走到父亲身前郑重向父亲跪下。 “为父今日听你一言。” “在我未满十六岁之前,求父亲不要答允任何人的提亲,如果及笄之后,女儿还没有心爱之人,我就答应你跟阿娘,随便找一个过得去的男子嫁了,相敬如宾!还有三日之内的答复,我一定能想出办法,必然不会让父亲为难。”我斩钉截铁说出这些话,看着父亲的神情。 “你去吧!”父亲开口道:“三日过后,如果苏府没有派人来问名,我就答应你,如果他们过来了,我就只能顺势为之了!“ “好。”我说完立即出了房门,其实我敢这样说便是因为我已经想出了办法,不然必定不会这样贸然答应,这位李家的小公子,我想我该会会他了。 第二日,我独自一人换上男装来到了国子监,穿亭过廊,当我走入后院,来到那日遇到他的地方。走到那颗大树旁。 “你来了。”一袭紫衫的少年郎靠在大树上,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刚蓄发,及肩的长发自耳侧垂下,肤色不似紫禁城中面冠如玉的公子,倒有几分风沙吹打的硬朗。远远的瞧着,倒是很像大官员的贵公子。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足够聪慧。”他一个闪身从树上下来。 我直接问道:“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上我家提亲。” “我的目地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他玩味的看着我,笑意不达眼底:“我叫苏瑾瑄。你以后会记住我的!” “苏公子,既然你的目地已经达到了,我希望你能取消这次提亲,叫你府里的人把聘礼都抬走。” “我为什么要抬走,我还没玩够呢。”他手执一把紫色玉扇轻轻的打开,走到我的身边:“我为了让我父亲同意去你家提亲不知道做了多少戏,你一出现我就让父亲取消。当然,父亲看到我回心转意心里肯定觉得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没玩够。” 我心中不悦:“你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我还没想到,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想到来国子监找我。” “我说完你就让我走,然后取消提亲。” “说完你走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会取消提亲。” “什么条件?” “你先说。” “因为我的映像当中只有一次见过你,就是上次在这里,我从树上下来,不小心发钗掉落,后来,你细看之下又发现了我耳垂上的耳洞,我在想,一面之缘,你为什么会上门提亲,你或许只是想逼我出现,而尚书府护卫如云,我一个小女子根本进不去,只能来到第一次见你的地方找你。”我直视着他:“而你现在却要以势压人。” “哦,今天是你自己来找我的,你不说,我都要忘记是我在以势压人了。”苏瑾瑄一脸陶醉的模样开口:“如果你今天不来这里,说不定我就放弃你了,可是你来了,所以……我并不打算这么快放过你。” “你。”我气极,正准备一巴掌扇上去,谁料他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 “怎么,想打我啊!”他前进几步,将我逼至树前,喷发的热气散在我的耳朵上。 “你…”我有些羞愤,挣脱开我的手:“什么条件,你说,我答应!” “我要你明天晚上穿上女装陪我去什刹海苏家的画舫。”苏瑾瑄说道:“只要你答应,能够如约而至,我后天就派人去给你爹传话。” “可是什刹海离我府上有些距离,我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我防备的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借机对我怎样吧!” “你放心,本公子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我是不会对你怎样的,至于路程,据我了解,张姑娘略善骑射,虽养在深闺,但也识君子六艺。”苏瑾瑄略显稚嫩的脸说出这番话倒是有些高深莫测起来:“我会置办接你的马车,你只需要在相应的时间出门便是,子时之前,我会送你到家,谁也不会知道!” “你居然调查我。”我怒目而视:“你到底居心何在。” 苏瑾瑄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居心难道不是很明了吗,姝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答应我的求娶。” “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抬着头看了一眼苏瑾瑄,漠视他走了出去。 但去什刹海的心却更加强烈了,姝儿是我阿娘给我取的乳名,也是很少人知道的闺名,他是如何得知的,还有我从小跟父亲请的夫子一起学骑马射箭,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我一定要问清楚。 年少成名谢迁 回府发现皇城之中张贴了很多皇榜,原来是皇上特赐新任状元游街。一人解说完皇榜暗暗称奇道:“都说弱冠弄柔翰,而谢公子却弱冠之年得中状元,真是天纵奇才!” 我眼前浮现了他时而忧郁沉重的眼神,毕竟谁也不知他从小为了念书,吃了多少苦才换得今日的无限风光。 街上到处都是东厂的人,我父亲是皇城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官,在这大官云集的京城根本称不上“官”。我生怕惹上麻烦,急匆匆的回到了家。 抱香正急的在房间门口来回渡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在差人找你呢。” 我只得又匆匆换上抱香准备好的女装,一起到阿娘那里去,抱香是我七岁时候阿娘给我找的唯一的丫鬟,当然,那时我的一个弟弟才刚刚一岁,抱香哼是我唯一的玩伴。那一年我七岁,她八岁,我从没把她当做丫鬟,我们一同吃饭一同听夫子教书,我总是把夫子惹生气,不爱听那些老掉牙的典故。 母亲也只有两个丫鬟跟一个娘家来的陪嫁丫鬟,父亲的侍妾也只有两个买来的丫头伺候。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比那些京官的大宅院倒是要和和睦睦许多。 “阿娘,阿娘你找我。”我刚迈进母亲后院的大门,便呼唤起来,走过院子里的屏风,径直走进阿娘的房间里。 “小姐,夫人在这里。”黛翠姑姑走出来带着我 到母亲面前。 “怎么越发没规律了。”母亲边喝茶边开口道:“瞧瞧你这个性子,如此不稳重,叫娘如何放心把你嫁出去。” 阿娘是个温柔的妇人,眼角眉梢都能看出那种柔情似水的温柔,只是三十几岁的年纪眼下很多皱纹,我阿娘一点也不嫌弃父亲当年的贫寒,从嫁给我父亲以来就做过太多太多的绣工,我小时候也常跟我阿娘学,阿娘有时候是给我们做衣服,有时候绣工拿出去变卖贴补家用。 “那阿娘就不要把姝儿嫁出去啊,姝儿一点也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阿娘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养大,父亲,父亲却还要有侍妾。”母亲日日夜夜的操劳我了然无心,我不怕跟着一个男子少年患难,我只怕生活好一些了他是我的唯一,我却只能夜夜倚窗守望。 阿娘慈爱的看着我,从不会批驳我的想法,却也从不表明言语上的支持:“为娘也不愿你那样,所以为娘希望你能嫁一个好人家,哪怕做不到你希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会让你吃太多的苦,不会让你失望。” “阿娘,我知道了。”我撒娇的开口:“您老就不用老是为我操心了。” “你跟尚书府苏家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娘听说你不同意这门亲事。”我阿娘询问。 “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 “尚书府是权贵之家,但小公子不会继承家业,所以性命应当无虞,我还打听到他小时候在边疆长大,所以性格爽朗很多,至于两名侍妾,一名是苏夫人为他预备的开脸丫头,一名是他大哥在江南找来送他的美人。所以,若小公子真的倾心于你,你何不,斟酌一番。”阿娘时刻观察着我的表情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我脑海中却闪过很多种想法,回答道:“我,我得好好想一想。”便想行礼告退。 “为娘自然知道我女儿喜欢怎样的人,可是谢迁那样的的门楣家世,我们断然不要肖想,有权势的人家的侍妾一堆。虽说你姿色过人,但是那后院的勾心斗角,为娘是万万不想你卷入的。”阿娘继续斟酌着开口。 我失落的行礼告退,那样好的公子,终究是离我太遥远:“阿娘,你放心,我知道了,我快及笄了,我已经有我自己的判断了。” 行至门口仿佛听见阿娘的叹息声,走出院门,春风和煦,柳树的枝条纷纷泛绿,都在抚平我心中的惆怅。 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睡在床侧的抱香都惊动了,“小姐,你睡不着吗?” “抱香,我很失落。”我郁闷的开口,心里在想为什么我与谢迁之间的悬殊是那样巨大,鸿沟大无法跨越。 “我觉得小姐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就是给太子做太子妃也使得。”抱香坐了起来,掀开帘子看着我。 “抱香,八岁已经记事了,你从前的家里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 “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抱香疑问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古人常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每个姑娘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抱香应当也有吧,我阿娘希望我能够嫁个好人家,抱香的阿娘应当也希望你能够嫁个好人家。” “我记得地方,小时候最多的记忆便是母亲会打骂我,哥哥也会经常欺负我,不给我东西吃,后来父亲把我卖到了人牙子手里,人牙子又把我拐到京城里来卖,一路的呵斥跟用皮鞭抽打,还经常挨饿。身上也带着伤,是夫人把我买了回来,夫人买我的时候问我,家里有一个跟我年纪相当的妹妹,问我愿不愿意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我那时只觉得夫人好温柔,别的富贵人家从来不会问我们这些,只是把我们当成货物一样挑挑拣拣,只有夫人,把我们当人。”抱香陷入了回忆当中,眼里浓浓的化不开悲伤。 突然她看着我笑了:“遇见小姐是最幸运的事情,不用挨打挨骂挨饿,还可以读书认字,那些忍饥受冻的日子离我太遥远了;所以哪怕有一天我遇见了自己心爱的男子,我也会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我要成为小姐的陪嫁丫鬟,不让小姐受欺负,一直陪伴小姐,我知道小姐您害怕像夫人一样守着黑夜到天明,我想,我可以,一直陪着您。” 我突然就热泪盈眶,开口道:“睡吧。”心中却暗暗许愿,望我们往后的日子都甜如蜜糖。 今日是谢迁游街的日子,我光是想着,似乎隔着墙都看到那热闹非凡的场面。 “小姐,你不去吗?”抱香望着发呆的我问。 我摇摇头:“不去吧!” “小姐,这可是本朝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状元游街,圣上亲赐,听说好看的很呢!”抱香狐疑的看着我说:“本朝前无古人,不知道后有没有来者。” 我想了想也是,阿娘叫我不要喜欢他,我不喜欢就是了,我就去看看热闹,对,我只是看热闹,又不是看谢迁。 “抱香,替我梳妆吧,我们去看看。”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当下最流行的发式,用简单而晶莹的发饰点缀起来,余下的头发放及背心,精致的妆容,适好的眉,唇形细细勾勒,一双白玉兰耳环衬的脖子肤若凝脂。 不一会儿就听见锣鼓喧天,吵吵嚷嚷,我趴在窗户口上俯视着过来的一群人,远远的就看见谢迁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一行人由远及近,最前面是八名锦衣卫开道,然后是四名侍卫举着肃静的大红牌子,再然后是敲敲打打前呼后拥穿着红衣的乐队,后方侍卫望不尽,两边的观众热情高涨,呼声高昂,突然谢迁就走到了眼下,他脚跨金鞍红鬃马,旗鼓开路,风姿非凡,宛若文曲星临世,真真是羡煞旁人! “抱香,你快过来看。”我双手捧着脸惊叹不已,没想过画面尽是这样激荡人心。 “小姐,我看到了。”抱香笑着,突然我的手臂自然垂下,冷不防袖口的荷包突然掉落。 我俯下身想接住,已然是来不及了,想着等人散场让抱香下去找一找,却看见谢迁猛然抬头,瞬间接住。 他看着我,朝我眨了眨眼,将荷包若无其事的收入袖口,我只觉得脑子缺氧,顿时呆滞住,这是什么操作? 抱香也愣住,等到他们离我们有些距离了,抱香开口道:“小姐,你说谢公子是不是也喜欢小姐呢?” “这种可能性太小,肯定只是恰好这样,我与他,不过是三面之缘,他又怎可能倾心于我。”我逃避了内心的猜想! 抱香看着我的眼睛:“可是小姐与谢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便…便…” 我问道:“便什么,你说。” “便比十年来发的呆都要多了。”抱香笑着打趣。 我却不敢胡思乱想,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敢轻易做什么不矜持的事情,曾经读过韦端己的一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此词写尽了女子对于青春与爱情的追求。可我任然不愿,比起做妾,我宁愿给一个家世相当的人做妻子!一路这样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眼下却还有一个大麻烦需得解决。 与阿娘一起用过晚膳,又听了许多阿娘的谆谆教诲,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后,我整装待发,从后院出门,坐上了苏府派来接我的马车。 金风玉露一相逢 夜晚什刹海的比白天更加喧哗,行人川流不息,岸上商贩不断的的吆喝声充斥在耳边,顿时就感觉落入了红尘当中。 海中的画舫一个比一个好看,甚至有妓院的花船在水中来来往往,花船上的歌女衣衫轻解,鼓乐齐鸣,丝竹之声徐徐传来,透着烛光可以撇见舞女清扬的舞姿,整个什刹海火树银花,热火朝天。 一名清秀侍女扶着我下了马车,开口道:“小心些,姑娘。” 我刚站定,候在原地的俩名侍女便上前来:“姑娘,这边请。” 抱香小心翼翼的走在我身后,我们上了眼前的一艘小船,划了大约一刻钟后便看见苏家的画舫,画舫分三层,全部是用珍贵的红木材打造,轻纱帷幕,亭台楼宇,最下面这层面积最大,约抵的上我三四个闺房。 第二层烛火最为耀眼,第三层面积最小,设计却最为精巧,第三层的亭台还可以看见水中倒映出整个画舫的繁华美景色,月光照射在第三层的亭台,映衬的整个画舫充满了庄重与古典美。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怎么能凭借他的话语就轻易的信他,如今外戚专权,皇上一心求仙问道,万安在朝廷当中如何嚣张跋扈,他们这种人家,唉!我真是太大意了。我纠扯着手中的帕子。 “姑娘,到了。”一名侍女说道,然后自己站上画舫准备抚我上去。 “静姝姑娘,今日辛苦。”我循着声音望去,正是暗自得意的苏瑾瑄。今日的他倒是低调了许多,一身暗色的衣衫。 那名侍女识趣的退下,我并不想跟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望了一眼身旁的抱香,她跨步稳稳的站到画舫上把我拉了上来。上来之后我才看到原来是有小船上画舫的台阶的,这厮是存心的。 我装的丝毫不见怯色,对苏瑾瑄问道:“我来了,你想怎样。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对你怎样,你现在这副模样,本公子还不忍心下手,请。”他嘴唇微扬做出一个手势,我抬头看,只见舫外一幅对联,赫然写着:游目骋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赏心乐事,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拘谨的坐下,苏瑾瑄坐在主位自顾自吃喝起来,我看见苏瑾瑄对着身侧的一人悄声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十二名女子各自手拿着乐器进来就席地而坐弹奏起来。 这曲子曲调柔和,让人听了便更添了几分慵懒,很多女子一边弹奏一边用眼睛偷瞄着苏瑾瑄,衬的这曲子更加像靡靡之音。 弹奏完之后每个女子又打开的手中的长袖,只是这样身上的布料却更加少了,我对舞姿不懂,只觉得很多动作提现出了舞姿的高超跟身段的柔软,笑魇如花玉体横陈的在地上,真是活色生香……… 我心中动容,面上却丝毫不表露,苏瑾瑄这时用他丹凤眼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喊道:“让抱琴来。” 只见一位柳若扶风的女子款款走进来,一席粉红色纱裙轻轻飘扬,身姿柔软面容显得有几分媚相,年龄倒像是已过了双十年华了。 她将琴稳稳放好,然后焚香弹奏,一曲平沙落雁自她的手中谱出,曲调悠扬流畅,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似乎在通过时隐时现的雁鸣,描写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有种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之感。 “真是好曲。”我听完忍不住出声赞叹,心里却觉得来这一趟似乎有些值得了。 “姑娘可否有兴致小露一手,让奴家也学习一番。”那抱琴对着我开口道,言语虽是请教,脸上却是嘲讽的神色,让我对她的好感荡然无存。 我知她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竞争对手,连说起话都要夹枪带棍,径直走到古琴旁,缓缓坐下,试过了一下琴音之后便演奏了一曲梅花三弄。 溪山夜月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青鸟啼魂;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开始便在低音区以散板形式奏出气氛肃穆深沉的曲调,展现出一幅寒冬腊月的万木凋零。 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寒而立的画面,忽然听见箫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瑾瑄已经拿了一支箫与我合奏起来。 凌云戛玉;箫声激昂;风荡梅花;欲罢不能,琴声切分节奏、高低音频繁跳跃、交替奏鸣,此起彼伏,情绪激越,大有梅花竞相怒放之势。 最后一段速度放慢,气氛平稳,利用琴箫节奏对比,刻画出梅花迎风而立,与寒风搏斗的形象,亦象征梅花临风摇曳、笑弄风霜的姿容。 一曲罢,苏瑾瑄拿开嘴边的箫念道:“你的琴技倒是有些让我惊讶。” “苏公子的箫声也不遑多让。”我回道。发现抱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果真夫子说的对,琴音一出,立分高低。 “你…可否有意中人?”苏瑾瑄问我。 我愣住,该回答没有吗,还是回答那个人,那个人,我与他的距离终究是太过遥远了。“有…” “是谁?”他继续问,蹙着眉盯着我的眼睛,我只觉得眼神的聚焦点有些慌不择路,“这个我应该不用跟苏公子说吧。” 他不在盯着我,静静把手中的箫放下:“那我换一个问题,那人,他可否于你有意?” “我不知道。”我正视着他说道。 “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答应我的求娶。”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难道每一个女子看见尚书府的牌子都恨不得想要过门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曾经在国子监帮助一个孩童?” 我疑惑的看着他,小时候我常常女扮男装去国子监里看别人念书,如果有不平之事,我肯定会说出来的。但是苏瑾瑄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他是尚书府嫡公子的亲弟弟,又怎么会有人为难他呢! “我母亲是三年前被抚正的,小的时候我母亲只是我父亲的一名侍妾。我大哥也只是长公子。”苏瑾瑄解释道:“你应当不记得了吧,可是我却记得,你替我赶走了那群欺负我的人,把我从水里拉起来,用你的手绢为我包扎了好了被石子砸流血的小腿。你告诉我,只要我努力读书,出人头地,终有一天他们都不会欺负我。后来,父亲让我随我去舅舅去了边疆,我也是近一年才被接回的京城。” 我看着陷入回忆的苏瑾瑄,原来爱恨有由来。 “你现在不答应也没关系,我更希望有一天你是愿意亲口答应我,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今天让你来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你走吧!”苏瑾瑄说完,独自一人往画舫的二楼去了,我只觉得那身影有些落寞。苏家长公子三年前娶万安的嫡女为妻,随即母亲被抚正,他被接回,这一路,应当是有许多的不易! 我沿着什刹海一直走,心中却在想苏瑾瑄说的那段过往,既然他不会为难我,那我便放心了。 一直走了好一会儿,抱香悠悠的说道:“小姐,苏公子是个正人君子。” 我觉得有些好笑:“哦,抱香是何以见得的呢?” “小姐,你看啊,苏公子也算是皇亲,他能够不像朝中的内阁的万大人一家那样圈地占田,强抢民女,而是尊重小姐的意愿,愿意等待小姐,并且今天也只是跟小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对于贵族公子来说本就是非常难得,加上苏公子自小在边疆,一身武艺,还可以保护小姐呢!而且……”抱香停顿了一下。 我笑着问:“而且什么?” “而且夫人上次说苏公子的两名侍妾都不是自己主动纳的,这样想来,苏公子并不是好色之徒。”抱香说的有理有据。我一时尽无法反驳,只得说道:“就当他是个正人君子吧,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两厢情愿。” “看那是谁?”我惊呼道:“那水边既然躺了个人。”我正准备跨过眼前的木栏去看看。 抱香阻止道:“小姐别去,不会是个死人吧!” “去看看,万一是个活人呢,耽误了救他的时间就不好了。”我说完快步走到了水边。 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头发高高的束起,面容还带着黑色面巾,衣服上是湿的有被砍破的痕迹,这个人,是被刺杀了吗。我观察了四周周围的环境,刚好这里出了最繁华的地段,又是一个长满水草的拐角,若不是刚好走进这里,是很难看到的。 我用手指放在他的鼻孔前,“还有呼吸,这人有呼吸。”我冲着抱香喊道,不料却惊醒了这个人。他用力拽着我的裙角:“救我…救…我。” 抱香正担心的看着我,“小姐,有人过来了。”我循着抱香的眼神望过去,果真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服持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仔细的观察眼下的环境,用剑砍周围的长草,莫非是仇杀,我打个手势让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抱香懂了我的意思只能先躲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不躲也不行了,若是让他们发现了我知道他们草菅人命,只怕也活不了,索性将我一起杀了,所以眼下救这个人是真,保命更是真。 眼下的环境加上夜色的掩盖,他们是看不见我们这处的,我趁着他们还没走近与夜色的掩护下,找了个水深的地方把他扔下去,又怕他浮起来,索性自己压在他的身上把他死死的压在水底。 水下很黑,我根本不知道身下这个人长什么模样,憋了好一会,我只觉得难受的紧,又不敢贸然浮起来,这时隐隐约约听到水上有人说话声,似乎在讨论没找到人如何交差的事情。自己的脸已经憋的通红了,我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上面的人还不走,为了活命,我一把拉下这个人的面巾亲了上去,用力撬开了他的牙齿用嘴巴呼吸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剑砍水草向我们水里扔的声音,我只觉得舒服了一点,细细感觉怎么嘴巴里也有呼吸,难道这个人醒了,我动也不敢动一下,似乎还能感受到这个人脸上的温度,莫非这个人醒了,天呐…我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居然轻薄了一个陌生男子,这要是被人知道,我的老脸,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大有来历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听见抱香颤抖的声音,我努力的往上游去,冷水不断的拂过脸,身体散发出阵阵冷意。 抱香正在岸边担心的看着我,“小姐,你怎么样。” 我只觉得身体太冷,突然想起来那人还在水下,若是不救他上来,不是等于杀了他吗,转念一想,又回到了水底把他拉了上来,这样一来,我更觉得小命都丢了半条。 拉着他游至水边,抱香将我和他扶了起来:“小姐,我刚才去附近租了辆马车。” “幸好还有个聪慧的抱香,”我说道,又费了好大劲把这个男人拉到马车上,透着昏黄的烛光只觉得他有些面熟,只是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马不停蹄的的赶到医馆里替他看病。 大夫又花了半个时辰替他看病包扎好,换下身上的衣物,一切都弄完了之后又让我把人带走,说今晚会发烧,不能在他这里烧坏了,更难受的是还花了我许多银子买金疮药跟其他草药。回去的路上我若有所思,一直思量他醒了要还我多少银子的事情。 “啊切—”我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只觉得鼻子难受的紧,这个男人把他放客栈也不是,带回去也不是,还害的我着凉了,等他醒了一定得多问他要些银子。 回府之后烧了一大桶水,抱香递给我两碗姜汤,“小姐,快喝,别着凉了,熬的还有许多呢!” 我冷的牙关打颤,喝了姜汤之后细细打量着睡在床上的这个男子,此时他的呼吸倒是平稳了起来,我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拿过烛火凑进他的脸,剑眉星目,苍白的唇透着几分病态美,真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在贡院街见过,他还给了我一块手帕包扎手呢,也不知道怎么就沦落成这个样子,看他那日的装扮,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莫非也是来进京参加科考的吗! 抱香把水倒进了浴桶里,我在浴桶里泡了个澡,只觉得一身寒意顿时被冲散,浑身的肌肉都放松起来。浴桶里的热水让整个房间都慢慢的热了起来,抱香又给那男子喂了熬好的药,他是风寒之症,想必大夫开的也是辛温发汗药,抱香又让我喝了两大碗姜汤跟一碗药,喝完了之后跟抱香一起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 许是药的作用吧,待把汗发出来了一些,半夜突然想如厕,回来却听见那男子的呓语声,我掀开床前的帐幔,发现他额头烫的吓人。 “母…亲,太…后…太后…救我。”他一把抓住我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浑身发烫的他抓着我冰凉的手,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却被他的话惊到,太后,太后是皇上的母亲,与他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他是皇子,可是皇子,皇子会被人追杀吗?我常看一些史书话本,莫非是储位之争…… 我暂时找不到冰块,于是去外面拿了平时洁面的帕子,帕子被吹的很冷,我放在他的额头上;又喂了他一些汤药,直到他全部喝下额头开始降温我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还在思量着救了他,自己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正是因为救了他,大明王朝才又一次迎来了太平盛世! 一直睡到天光乍破,我睁开的慵懒的眼睛,只觉得脑袋还懵懵的,但想起来家里还藏着一个男人,就骇的我睡意全无。若此事被父亲与阿娘知道,我定是要挨一顿打的。 我一骨碌从床上滚下,走到那男子睡的床上,发现已经人去床空,床被整理的整整齐齐,“抱香,抱香。?” “小姐,我在洗你昨日换洗的衣物呢,你饿不饿呀,黛翠姑姑送来了煮好的胡麻粥。”抱香边说边把粥端了进来。 “抱香,他人呢?”我指着那男子昨晚睡的床道:“怎么不见了?” 抱香放好了胡麻粥,又牵着我的手走去床边:“回小姐,抱香一醒来就已经发现他不见了,不过,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 抱香从枕头底下取出了一块明黄色的玉佩,我接过,打量了一会儿,又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黄色是皇权的象征,自宋朝以来,便只有帝王之家才有权使用。 抱香看着我藏东西便补充道:“对了,小姐,刚刚黛翠姑姑来传老爷的话,小姐的亲事往后可以自己做主了,老爷在不会强求小姐。” “真的,黛翠姑姑如何说的?。”我很是惊喜的问。 抱香学着黛翠姑姑老成的语气:“今早苏家的人来过了,说不会强求苏张两家的婚事,但是,三分之一的聘礼他们苏家不会抬走,让收入我们自己的库房,若是终有一日小姐想明白了,答应了苏家嫡公子的求娶,苏家便会把所有的聘礼补上,以结两家秦晋之好。若是小姐有一天所嫁之人不是苏公子,这三分之一的聘礼便送给我们小姐做添妆,现在老爷发话了,小姐往后的亲事由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强求!” 我听了只觉得心中舒适,没想到这苏瑾瑄做起事来很是面面俱到。原来那么多的聘礼只是三分之一,看来权贵之家的财富远远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接下来一连三日都阴雨连绵,这时候正是是南方耕种好时节,在北方,连着下上三天雨也是少见的事,到了第四日,天气终于放晴,我慵懒的在房中绣着嫁衣,心思却飞了出去,等在过半月,荼靡花又要名动京城了。 抱香见我绣的累了,便又哄我歇一歇,问道:“小姐,你说你前几日救下的那位公子应当是个什么来历?” 我伸了伸懒腰,回道:“我也不知,若是我阿娘问起来,我这几天做了什么,你可千万什么也不能说。” “这是自然,抱香什么时候出卖过小姐。我现在是在替小姐考虑呢,抱香说的义正言辞:“小姐你想啊,如果这个男子真的是皇子,那么小姐于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他能够替小姐求得圣上赐下的一段婚事,如此一来,不管小姐今后被许配给谢公子或是苏公子还是别家的公子,别人都不敢小觑了小姐!” “顺其自然吧,这个人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遇见,退一万步来说,当时救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想过什么报答,我们救人一命,按佛家宗旨,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只要没惹上什么麻烦,便是阿弥陀佛了!” “抱香,我们许久没有听书了吧,走本公子带你去茶楼听书。”我一把折扇在手,宛若翩翩佳公子。 走进茶馆,里面来了许多的人,那说书先生一连三日终于有了好生意,自然是唾沫横飞,激情澎湃的模样:“话说那赵子龙孤身一人,既然没有一个随从.乱军之中又刺死了夏侯恩,并夺得了由其佩带的曹操的宝剑”青罡——”惊堂木随即一响。那说书人顿时不言,一下所有人都摒气凝神,竖起耳朵认真的听。 “赵子龙单枪匹马终于在一堵矮墙边,寻到了糜夫人及其怀里的阿斗,但是,糜夫人已身受重伤行走不便,便只能把阿斗托付于赵子龙,随即不顾赵子龙劝阻;跳入一口枯井自尽!赵子龙把阿斗背于身上,在十万大军里拼杀,身负数伤却势如破竹,幸得曹操爱才心切,命部下不得放箭,他得以在数十万大军中,背负阿斗杀出重围!” 又是静静的沉默:“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那说书人合上书,拿起茶杯喝下茶,打开折扇,轻轻扇着。 这时,有一市井之徒道:“整日里不过是三国演义一百零八将的故事,虽然精彩,可听多了也便乏了,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当下的罕事,说出来也令我们大家解解乏。” 另一人附和道:“说的正是,小人也有此想法。” 那说书人微微一笑:“要说罕事,新任状元谢迁的事儿,你们可曾听说。” 顿时许多人附和:“不曾听闻,你且说来。” 说书人拿起惊堂木一拍:“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话说那谢家也是诗书礼仪大家,那谢公子自小聪明伶俐,一岁能言,三岁会背,七岁会吟诗作对,谢家家主都感叹是文曲星下凡。到了八岁这一年,便口舌生疮,得了痢疾。一日有一游方道士走入谢家,说须的定下娃娃亲让天上神仙知道,文曲星有了姻缘,这样才不会被天上神仙带走。谢家深信不疑,便定下了内阁大臣杨大人的嫡女,这女子闺名唤作扬暮云,今年也要到了及笄之年,恰好谢公子弱冠之年又高中状元,怕是今年,京城又要有一场十里红妆盛大的联姻了!” “京城许久没有这样的亲事了,也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热闹。”旁边上酒的小二只觉得听了件新鲜事,顿时津津有味起来。 我突然认清了现实,我与他之间根本就没有可能,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若不是突然知道这件事,难道我还要爱着知道有妇之夫吗? “小姐,那说书先生不过是图个银子和热闹,谁知道哪段故事是真,哪段故事又是杜撰呢。”抱香看着我越来越难看的脸开解道:“再说了,谢公子尽然有婚约,那为何圣上只赐新任状元游街,为何不御赐婚礼,这样不是更有门面吗?” 我转身离去,慌乱的走向人群中,只觉得心从悬崖坠下,在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驻足停留,发现眼前正是那日谢迁打马游街的地方。他顺手接下了我掉落的香囊,朝我轻轻眨眼;明明都还在眼前,怎么一下尽变的如此遥远,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结下仇怨 这日夜里,我躺在床上时而辗转,许久未眠。阿娘本就让我放下谢迁,这样更好,尽然他订下了婚事,我更该好好记着阿娘的话,父亲说不会强求的我的婚事,那么我及笄之后可以找一个看的顺眼的男子结为连理,好好的做一个贤妻良母。 “小姐,晌午你绣嫁衣时拆线拆了许多次,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谢公子啊,小姐这么好的容貌,往后一定能嫁给一个比谢公子风姿更胜的男子。”抱香闷闷的声音响起。 “你先睡吧,我去院子里走走。”我听见抱香如此说,心情更加郁闷,还不如出去看看今夜的月色如何,夜晚的凉风有些厉害,我在院子里来回渡步起来。 “唔,唔”身后突然有人出现,我想出声时他已经捂住了我的嘴。耳边传来轻轻的言语:“你别出声,我是上次你救的那个男子。” 我一回头,果真是他,今日他的穿着很是雅致,倒像是特意装扮过一番:“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问:“这么晚来我家做甚?” 他淡淡回答:“我刚到,我…我是来报恩的。” 我看着他别扭的眼神,只得又问:“你没夜入闺房看见啥不该看的吧?” “没有。”他一口咬定:“古人云,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是君子,断断不会做这样有辱斯文的事。” “古人云,君子坦荡荡,你这样夜半来我府上报恩,这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我反驳他。 他朝着我笑:”这个,古人未曾言过,在说了,你救了我,又在水里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为你负责任。”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唐佑。”他直视着我。 “唐佑公子,我现在很郑重的告诉你,我救你只是因为举手之劳,不想白白看见一条人命就此逝去。至于肌肤之亲,那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你若有报恩之心,便应该替我隐瞒此事,毕竟此事有损我清誉。” “张姑娘可知我身份?”他面上微笑,眼中在无一丝笑意。 我只觉得一股比冷风还寒的气息迎面扑来,让我有些难以呼吸,这,就是皇家贵渭的威严吗? “略猜得几分。”我声音渐小。 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眼神直接探入我眼底,冷冷开口:“猜得我的身份,并不愿我为你负责任是吗?” “是。”我直视着他,感觉心突然漏了半拍,是畏惧吗? 他突然放下,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笑:“你这姑娘着时与旁人不同,他日若事找上我,我必鼎力相助。” 话音刚落,只见他打出一个手势,两名暗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嗖的一下,三人齐刷刷不见,我呆了半天,走入房间盯着铜镜中下巴的红印,才确定那个唐佑确实来过。 马上就是太后的寿宴,年年都是三品以上大臣的贵女才能收到宫内的请柬。可这一年却不同;据我阿娘说是宫内的公公亲自来送,态度很是谄媚,除了请三品以上贵女之外还请了许多昙主以及京城内颇有才名的女子。 太祖高皇帝出身布衣,为防止外戚干政,允许每一任皇帝在民间广纳妃嫔,甚至皇后也是从民间选出的淑女中来选择。 如今太子妃位空缺,一众皇子也都子嗣凋零,太后这一举动,所有人都该心如明镜。只是不知是凤凰出于何处。 阿娘带着我去了几处京城卖精锻最好的铺子,还是没有挑选到让她心仪的衣料。 “我看那匹绛紫色的布料就很不错,裁一身衣,穿着不是正和阿娘的眼光吗”我挑选的实在烦闷,对着阿娘说道。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平时看阿娘也不像贪慕富贵的人。 “那布料虽好,但绛紫色衬不出你的肤色,穿着反趁的你年岁大了些。”阿娘有些苦恼的说道,似乎还在愁着要如何妆扮我。 我拉着阿娘的臂膀靠在她肩膀上“可是那匹蓝色的也不错,为什么阿娘也不让我选。” “那匹布料裁剪成衣平日里穿着是很不错,可是太后寿宴这样的日子,祝寿的姑娘们一定绞尽脑汁的争奇斗艳,我倒不希望你最为明艳了。”阿娘柔柔的说道,带了几似哄的意味:“还有一家香雪阁,他们家布料首饰香粉青黛一应俱全,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看完这一家,要是还是没有合适的,我们就回去。” 我撩开帘子远远看着香雪阁,门外装潢的金碧辉煌,我只觉得疑问,这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起。阿娘难不成是当了自己的嫁妆来给我裁衣,马车刚到门口黛翠姑姑便抚着阿娘下了马车,不等抱香扶我,我便踩着马凳下来了。阿娘无奈的看着我,挽着我进了香雪阁。 围着布料挑选了许久,这次终于看了一匹阿娘很是心仪的。阿娘满意的笑着点头:“就是她了,我们结完账在去看看首饰。” “好。”我应道,然后跟抱香走到窗子边坐下。 “你看,就是她,她母亲硬说是梦月入怀才生下了她,听说这次她也收到了宫内的请柬呢。”耳边传来别人不掩饰的议论声。 我正准备顺着声音望去,便听见一个更加不屑的声音传来:“就是她吗,身子骨这么弱,不是带了先天之病吧,还梦月入怀,怕是早逝的面相吧。” 那个指我的女子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吕梦蝶,曾经她爷爷过世,还有她母亲诞下生嫡子我阿娘还带着我去过她府上拜访呢,怎么说我父亲跟她父亲也是同僚,她为了巴结另外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就这样捧高踩低。 而那个诅咒我早逝的女子,面容倒是生的如花似玉,只是那一双眼睛却透露出阴冷的目光,此刻正在用香帕捂着嘴偷笑。 她后面奴仆成群,想必外面四位小厮守着的香车宝马便是她家的了。 我望着她们的方向讽刺道:“孔夫子曾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古人诚不欺我,有一些女子确实如此!” 吕梦蝶冲着我呵道:“张静姝,你在说谁,怎么说你父亲也是我父亲的晚生,你是不是该对我恭恭敬敬呢。” “恭敬,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嫡女,原来是如此恭敬人的,我竟闻所未闻。”那吕梦蝶一时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我并不怕得罪她,难道他父亲堂堂国子监祭酒,能因为女儿私事便降罪于我的父亲。 另一女子见我冷静的正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可转瞬间就被怨恨和嫉妒取代。 “好,你对我不恭敬没关系,可面前这位是兵部尚书的嫡女,你也是书香门第,还不过来拜见。”吕梦蝶仗势的说,那女子更加得意的望着我。 我轻笑道:“兵部尚书,若是民女见了兵部尚书必然要下跪见礼,至于兵部尚书的女儿;既无品阶,叫我如何拜见。我巍巍大明,律法并无这一条,大明的锦衣卫秉公执法,若我今日如你所言下跪见礼,岂不是连累了这位小姐,可见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自己出言无状,还要白白连累这位小姐。” “张小姐牙尖嘴利,也不怕辱没了书香世家的家教门楣,罢了,太后的寿宴上,期待你的现身,希望你这种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不要因为得见天家威严,而畏惧的说不出话来。”那位女子佯装微笑,走到我的身边,蔑视的看着我:“这可就不好了,据说万贵妃很是讨厌你这样的人呢。” 最后一句话在耳边落下,我知道她是赤裸裸的威胁,我心中颤栗,面上却不显,只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那女子巧笑嫣然的离开,也不看一眼吕梦蝶,吕梦蝶意欲追上,却被一众丫鬟拦下。或许在那位女子的心中,阿谀奉承的人无数,而吕梦蝶,还比不上她身边的一个丫头吧! 我与抱香说好不许告诉阿娘,又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跟着阿娘看首饰胭脂,终于满载而归的回到府中。 终于到了太后寿宴这一天,据说宫中流程纷繁复杂,晨起帝后二人拜见太后,然后迎太后出慈宁宫接受列位妃子,太妃宫中皇子的跪拜。一直到未时,一切都准备就绪,便是官员家眷落座的时间,等到了申时,国宴便正式开始。 一早,父亲便唤了所有人一起用膳,汤姨娘的肚子越发大了,她已经为我父亲诞下一个女儿,名唤张碧娴,大夫早早把脉便说这胎是个男胎,所以她越发得意,席前见我母亲来了,只道了一句妹妹身子重,不便见礼便作罢! 汤姨娘的女儿六岁,每次见着我便是一副我要害她的模样,如此一来二去,我与这个妹妹便也不大亲近了。 初次入宫 阿娘浑然不似我入宫一般紧张,也对,我母亲金氏虽然现在家境并不殷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我阿娘小时也常常随我外祖母一起入过宫。 马车一路堵到东华门,随着宫女的带领下来一路走来;只见宫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批批宫人侍卫都严肃的立在两旁,高耸的红墙生生隔断了外面的世界。假山翠林与天然的盆景豪不违和搭配在一起,穿廊之时忽听泉水潺潺,再走近时脚下的汉白玉石巍峨的平铺于地面,抬头见一些宫门设置的精巧而端庄,屋顶的琉璃瓦被太阳照射发出亮眼的光。 我低下头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至宽敞处,见到很多种花在盆里艳丽的绽放,桌前人潮纷涌,恰到好处的礼仪又不乏拘谨之意。 那宫女屈膝行礼,缓缓道:“就是这里了,这是你们的座位,请落座。” 看我和阿娘坐下,她才稳稳的离开,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絮,坐下来才发现我们离面前的道路都有好长一段距离,循着道路看向正座位,唯见宝座上雕刻的龙亮莹莹,俨然还是空着的。正座位对面有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万寿无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太子驾到!”忽然听见太监尖厚的声音响起,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阿娘与黛翠姑姑拉着跪下,匍匐于地面。 耳边又传来齐齐的拜见声音,迟迟未听见让我们起身,想来走到正坐还有一些距离,我也不敢乱看,直直的望着眼前桌子的花纹。 “平身!”只听见略青涩又磅礴的声音响起,想来定是太子了,我又被抱香扶了起来。 然后便远远的打量了一眼太子,此时他正侧身对着我。只见他身着明黄色朝服,戴着金丝编制的头冠,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此刻正俯视着在场所有人,只是那面容,远远的望着忒看不真切,侧面看着倒有几分像唐佑,不过他们都是亲兄弟,想来,必然会有几分相似了。 我静静的打量了现场的人,看到了上次遇见的吕梦蝶,我坐在她后面两桌,她此刻正忙着虚以委蛇,应当是看不见我的。可我总觉得有目光热辣辣看我,当我巡视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又等了了好一会儿,我问道:“黛翠姑姑,这会应该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在是未时,马上就是申时了。” “嗯。”我点头应,只见美酒佳肴,各色水果源源不断端到桌上,我就这样郁闷的默默的看着,也不敢动一下筷子,想来这皇帝也该驾到了。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万贵妃驾到!”声音赫然传来。 在场众人齐齐俯首跪地,声音响彻云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权至上,这下我听见前面两个字就下意识的跪下,这会子跪的更久,想来也是,万贵妃年过四十却得宠多年,想必是保养的花容月貌,走起路来也端庄尊贵,我有些想一睹她的芳容,却也不敢贸然抬头打量天子。 直到跪的腿微麻,才听见年迈又厚重的声音响起:“都平身吧!” 我这时又望像主位,天子居中间最高位,右边太后略低,然后左边是万贵妃,在是那个身着明黄色服饰的太子,此刻他的一半身影被太后挡住,远远的更看不真切了。还有两位中年男子手把拂尘站在皇帝身边,一位是贴身太监,一位就是皇帝亲封的国师了,传言说仙风道骨,我今一见倒觉得跟街巷中摆摊的先生无甚差别。 又来了许多皇帝的后妃,真是宛若姹紫嫣红远开遍,再中心坐落的便是一些皇子以及皇子的家眷,远看着只觉得天家威仪,可座位间又是等级与间隙。 随着一大批舞女歌姬走来,气氛慢慢活跃起来,欣赏一曲后,皇子又开始向太后敬酒,说些吉祥话,不知是谁突然逗的万贵妃一笑,众人叹国色天香。皇帝见此,自己也笑了起来,大声嘱咐道:“今天是太后寿辰,大家都不必拘谨,珍馐美酒都喝起来,让太后高兴才是!” 众人得令,便开始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特别是万安的家眷,举手投足更是得意,宛如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 酒过三巡,那些有心人之人便开始献技,每个女子都亮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博得满堂彩。我欣赏着歌舞古琴,心里暗暗点评之余不由得诗兴大发:“今日同席是雏鸡,他日相见成凤凰。” 阿娘正在端庄的喝茶,听到我的打油诗差点喷了出来,还好黛翠姑姑眼疾手快的递上帕子。 “皇上你看,白家的女儿果然不错,一手书法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万贵妃轻捻手帕,对着皇上半是撒娇半是赞叹,在这安静的场合中格外突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对着舞台上的那人翘首盼望,究竟是谁写出了让万贵妃赞赏的书法。我也抬头望去,方才一直未曾注意上台的人,原来这个人我见过,正是那日在香雪阁见过的女子。 今日的她身着一身上好锦缎鹅黄衣裳,梳了当下京城女子最流行的发型,发饰点缀的光彩照人,整体装扮的美轮美奂,那五官远远看着就知道细细描绘了一番,眉若青黛,眼中似含了一汪秋水,眨眼间只觉得楚楚可怜,这种女子,怎么也看不出是那日说出了那种话的人。 她缓缓走到皇帝身前,拜见之后大声道:“多谢贵妃娘娘夸奖,恭祝太后娘娘洪福齐天,皇上万福金安,贵妃娘娘芳龄永继。” 远远瞧着他们几人笑的开心,只是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却不见了,据说这个东宫的太子表面是皇帝继承人,可自己朝不保夕,看着他今日的落寞,想必外界的传言都是有一定根据的。如此想着,我又忍不住替他叹息:“唉,伤情,真是伤情。” “赏。”只听见皇上大声赞叹道,身边的太监随即拿出了什么物件送至那女子身前,她恭恭敬敬接下。在场的女子无不艳羡的看着她。 只见她朗身道:“臣女自小受家父严格训导,琴棋书画刺绣女工无一刻敢停歇,闲时读一读《女则》《女戒》之书,又承蒙过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教授,莫不想像贵妃娘娘一样今后成为夫君的贤内助。只是从小也曾听过京城有一女子是她母亲梦月入怀而生下,恰好这位女子也被受邀来到太后的寿宴上,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何不见见此人,看看她是何模样呢!” 我心中只觉大大不妙,阿娘拍了拍我发冷的手,心里流过一丝暖流,一位端正的宫女朝我这边走来,在我阿娘面前停下冷冷道:“你可是金氏。” 阿娘中规中矩的答:“臣妇正是金氏。” “你就是金氏的女儿了。”那宫女向我确定,我答道:“是”她见我点头立刻命令道:“你们随我来,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要见你们。” 阿娘给了我一个淡然的微笑,我心里在无一丝战战兢兢,走到圣驾前跪下来拜道:“臣妇(女)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微微抬头。 等待了一会儿,太后道:“这孩子果然生的不俗,明眸皓齿,浑身散发着书香气,像是梦月入怀生下的。” “谢太后夸赞。”我跪下拜谢,又听见皇上问道:“你可否有何惊人之技。” 我顿感五雷轰顶,抬头便看见皇上正饶有兴趣的打量我,旁边的万贵妃眸子便如同淬了毒一样佯装笑意。 急中生智道:“回皇上,家父从小便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臣女诗书六艺都识得,但却无一精通,今日是太后寿辰,请恕臣女不敢献丑。” 还不待皇上开口便听见万贵妃笑着开口:“你这婢子好生骄纵,你父亲张峦不过是国子监小小一夫子,你居然自称臣女。” 我又伏下身拜了一拜:“贵妃所言极是,奴婢知错,只是民女却是无任何才艺。” “如此清丽脱俗的人儿,尽然是一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如此真是可惜了,你下去吧!”皇上的声音丢失了初始的兴趣。我得了令便与母亲一同退下。 稳稳的坐下后还有些心惊肉跳,见万贵妃的宫女端了一碗茶过来:“奴婢名唤碧儿,这是贵妃赐给姑娘的茶,姑娘端好了。” 我双手持平,眼睁睁的看着一杯烫茶从我手掌滚落,洒在我的前胸。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碧儿慌乱道:“你可有带了衣物。” 阿娘平静道:“马车里有备用的,只是一来一回太远,只怕回来宴席便结束了,烦请碧儿姑姑向贵妃娘娘说明缘故,谅解我们早些离场。” 碧儿似乎早已经料到这番说辞忧愁的开口:“断断没有天子未离席,我们做奴婢先离开的事,不过万贵妃寝宫离此地不远,如若姑娘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把我的衣物给你,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阿娘看了看我狼狈模样,只的应道:“那就多谢碧儿姑姑了,如此我跟这个劳什子同去一趟吧!” 我心下骇然,明明我还没接住这碧儿就松手了,料想宫中的姑姑做事绝不是这样不牢靠的,那她引我去万贵妃宫中,究竟有何意图呢? 贵妃陷害 七弯八绕走至一处庭院,碧儿开口道:“前面就是贵妃娘娘的寝宫了,贵妃娘娘从不喜外人踏足宫门一步,金氏你且在这等一等,等姑娘换好衣裳后马上就来!” 我母亲只好应允,轻轻叮嘱我道:“姝儿,你要谨慎小心些,千万不可将贵妃娘娘的东西磕着碰着。” 我跟着碧儿走进了万贵妃宫门,院落宽敞别致,她领着我像旁边的侧门走去,又是拐巷穿门才进了一间房间,想来这个碧儿也是个体面的丫鬟,拥有一间自己独立的房子。 “姑娘,就是这里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裳,想来姑娘也是个腼腆的,我先出去等,你自己来换。”碧儿熟络的关上门,拿出衣服对着我笑道。 我装作腼腆的模样,拿出了身上带的所以银子:“碧儿姑姑,据说宫里的衣裳甚是繁琐,不如姑姑帮忙看看,该如何穿戴呢?” 她见了银子有些动心,可又有些犹豫,手在空中摇摆不定,我拿起她的手:“姑姑请收下,静姝谁也不会告诉,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她拿了银子,笑的神情复杂,扭捏的背对着我打开包袱,我看向门口,却看见门外树叶下有一个人影,我迅速拿起藏在腰间的匕首抵上碧儿的脖子,从后面钳制住她。 包袱里的衣裳打开,我瞪大了眼睛,这哪里是在宫里穿的体面衣裳,明明是一件勾栏瓦舍里舞姬穿的暴露衣裙。 “你敢喊我就立刻割破你的喉咙,说,你到底有何目地。”我在她耳边威胁道。 “你若杀了我,你与你母亲立刻会被打入大牢,贵妃娘娘不会放过张家。”她嘴硬道。 “你思虑太多,我可说是你强行让我换上舞衣,我不愿争执间误杀了你,依据大明律法,误杀宫女不过蹲几年大牢罢了。而苏家小公子心系于我,早些天曾经去我家提亲,我进不进大牢不过是你家主子一句话的事情。你家主子应当也知道吧,还派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今日在宫里出了事情,你主子大可抛开责任,但是苏家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的家人。”我一番辩论,终于击破了她心中的防线。 “奴婢还有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需要供奉赡养,奴婢愿意说出事情原委,只求姑娘手下留情。” “只要你说明事情原委,我不仅不杀你,还会帮你。”我为安她的心许诺道。 “贵妃娘娘在宫内位同副后,嫉妒成性,凡是皇上心仪的女子都不会放过,今日娘娘见皇上看你美貌,便让奴婢故意奉茶泼你,好寻借口带你来此处,在让香儿准备好你穿的衣裙,将你迷晕锁在此处,。”她颤颤巍巍说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只求姑娘放我出去。” 我用刀锋逼进她的脖子,“只有这些吗?”她喉咙间发出畏惧的声音:“奴婢不敢撒谎。” “那往日你们娘娘是如何处置那些她嫉妒的女子的。”我又问道。 “毒死或制造自缢,在或,皇上没碰过的,便让人奸污,破了身子。”她眼神暗淡了下来,似是害怕又似忏悔:“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求姑娘万万手下留情,奴婢只有两个月就可出宫了。” “既然如此,那就委屈你了。”我说完,将她打晕,然后替她换上了舞衣,又找来梳妆盒里的胭脂水粉将她细细装扮,一切事毕之后便将她拖到床上睡下,自己刚换上她的衣裳便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了。 我躲在房间的死角,静静的盯着房门,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那位国师。 此刻他的头发有几分凌乱,迈着急切的步伐向床边踉踉跄跄走去,嘴里念叨着:“美人儿,我来了,让你久等了吧。”此时他哪里还有一分仙风道骨的模样,看来史记记载的都是可考的,总是有那么一些皇帝吃朱砂以保长寿。 轻纱晃动,只听见舞衣被撕碎的声音,国师一脸享受的表情俯下身去,趁着如此好的时机,我轻轻打开门跑了出去。 一出来就发现有一女子还守在出去的必经之路,想来她也是参与着之一了,只是我此刻走过去必然会惊动她。搞不好她喊叫一番,找来帮手将我打晕又送到那道貌岸然国师床上,那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正为难着间,便被一玄衣公子几个起起落落带出万贵妃宫门,来到一处院落停下。这人不是唐佑公子又是谁。 “多谢。”我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他漫漫的开口道:“我自小在皇宫长大,比你熟悉地形,见你被那丫鬟带着绕路就察觉了,你若自己脱身,我便救你,你若自己察觉不了,我必然不会多事。” “好歹我曾经救你一命,你出于道义怎能生生看我被那国师侮辱。”我责备的开口。 “静姝此言差矣,你若今日落于他手,我定然会为你报仇,只是若眼下贸然救你,我连我自己都难保住。移时易事,我相信你比我明白。”他牵着我走进了一间小房子,不,应该用拉才对,像拉一头牛一样,终于在房子里一面屏风前站定:“屏风后有你穿的衣物,你去换吧!” 我瞪了他一眼,走进屏风里,摸了摸被他拉疼的手道:“你乃是皇子,怎么我拜见皇上时,未曾见你。” 只听见他不在乎的笑:“我只是个宫内不受宠的皇子,自幼丧母,一生寄人篱下罢了。你不用戳我痛处,还是赶紧换好衣物,你母亲还等着你呢。” 听他如此说,我急忙换好衣物出来,正欲开门时被他一手拉住手肘道:“我说,你莫不是太急了,竟将这交领斜襟短衣的带子乱系一通。” 我急忙抬上手肘打量,只见我将第一根对应的袋子系到第二根,第二根对应的带子系到第一根去了。我憨涩道:“我…我再进去系…。” 不待我说完他一手抬上我的手臂,然后为我重新系起带子来,“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帮一帮你,当然了,主要还是怕你耽误了时辰。” 我气狠狠的看向他,一时又找不出话来怼他。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想必他母妃的容颜必定更胜万贵妃,按照万贵妃的的性子,自幼丧母也在正常不过,我突然又有些怜惜他,自小在充满了算计与心机的宫闱长大,又经历过哪些另常人难以想象的。 匆匆与阿娘回了宴席之上,万贵妃的席位已空,我笃定一定是去碧儿姑娘的房间捉奸去了。此刻房间内若真是我,那么我将名声尽毁,在无颜苟活。只是她看到的结果,恐怕会令她失望了。 距离太后寿宴又过了几日,满京城都把一件事情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小姐,你都不知道外面传言的有多厉害,大家都说太后寿宴那日国师奸污了万贵妃宫中的女官,想不到国师看起来像个世外高人,居然还贪念女官的美貌。”抱香听了弟弟书童的话,又兴奋的回传与我听:“不过也有人说是那女官蓄意勾引的国师,让国师无颜见人呢!” 我有些意外,这件事情倒比我预料中闹的要大,不过是一桩宫闱秘事,怎么会人人皆知呢。要么是万贵妃为了看我出丑,带了太多命妇,想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要么,倒像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果然,在晚上就得到了验证,唐佑一身黑色素服,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我本想训斥他几句,好叫他每次来这不要这样不声不响吓人。 他突兀的回过头平静的说道:“你近来要甚少出门,记得小心些。” 我有些诧异,总觉得他今天有哪些不对劲,眼神里参杂着浓浓化不开的忧伤:“你是特此来嘱咐的吗?”我问:“你,无妨吧!” 他好笑的看着我,眨眼间收起了忧伤的眼眸:“难道你以为我会没事半夜跑你家院子,我不过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才好心告诉你,让你有所防备。”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眸:“我又闯什么祸了。” 唐佑愣了片刻,避开我的眼神轻咳:咳咳…你得罪了万贵妃,这就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祸事。万贵妃与国师都丢了如此大的脸,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明明就是万贵妃与国师要合谋陷害我,凭什么没有陷害成功,他们恼羞成怒还要对我不利。”我不甘的辩解:“那日如果是我被他们陷害成了,只得背上不知廉耻的骂名,如今怕是早就在房梁上悬上一根绳子去了。” “你可否怪我?”他沉沉的问。 “没什么好怪的,上次刺杀你的人身手不凡,招招致命,想来应是国师派人刺杀过你,所以你才对他的丑闻大肆宣扬。如今朝堂万安独大,后宫又由万贵妃把持,锦衣卫又是万贵妃提拔的亲信,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永乐年间的盛世,只是不知何时才是海晏河清,国富民强的时候。”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母亲应当如你一样。你既明白,我也无需多说,这是特制的烟花,若遭人暗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可放出烟花,会有人来相助于你。”他一边说道一边缓缓拿出藏于手中的短小烟花递与我。 “为什么给我,你…的处境不是比我更艰难吗。” “放心,我有暗卫保护,总比你一个弱质女流好多了。” “为什么要相助于我?” “因为你曾经救了我,不过,最大的原因是,我看着你顺眼。”他眼中带笑。 我听见他的调侃,也不做扭捏状,伸手接过便转身回了房内。 身后传来唐佑自言自语的轻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它的时候。” 夜半,我看见唐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整个人惊恐万状的泪流满面,无助又绝望的跪在地上。一下是他桀骜不驯刚毅的脸庞,一下是他眼里浓浓化不开的忧伤;一下出现他满不在乎轻笑的神情,一下又是他落寞的身影,画面定格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水边。我猛然惊醒,原来是一个梦! 我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心中感喟:“唐佑啊唐佑,你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 此宵我有逢君梦 “小姐,宫中的帖子送进府上了?”抱香拿着一份请柬递给我。 我接过发现正是宫里万贵妃下的帖子,大意便是御花园的花都开的极好,特请京中女子煎茶赏花。 阿娘担忧的进来,声泪俱下的道:“姝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黛翠姑姑将门关上,又亲自守在外面,我倒是没有阿娘的焦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贵妃总不能无故草菅人命吧!转念一想,但她是贵妃,我是奴婢,她随便找个由头将我赐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阿娘,你先莫哭,离这帖子上的时间还有两天,我们可以在想办法。”我扶着阿娘坐下,轻轻安慰道:“宫里有太后跟皇上,万贵妃总不会一点也不顾忌。” 阿娘捶胸顿足道:“姝儿,你不知道这个万贵妃有多善妒,圣上到二十七岁才得了一个子嗣,她哪里还容得下皇帝看入眼的女子。一想起太后寿宴那日万贵妃是如何设计你的我就后怕,我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出了事,叫我后半生如何安心渡过!” 我听的头痛,那次告诉阿娘事情原委是只是希望她不要太相信表面,谁知倒让她更担心我了。平时看着阿娘对待汤姨娘挺有主见,怎么事情一到了自家孩子的头上,整个人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呢? “要不,逃吧,还有两天时间,你悄悄逃走,我们对外谎称你暴毙了,不然进了宫也是凶多吉少了。” 我只觉得好笑:“阿娘,这下帖子时间刚刚好,只有两天时间,一找到我之后便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家族人人难逃。这是有心之人的策划,逃是没用的,我会好好面对的。” “那…那姝儿觉得苏家小公子如何?” “阿娘的意思是,让我委身与他吗?” “为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苏小公子确实生的不错,与你较为合适。如果没有这件事情的发生,你若不愿的事,为娘是万万不会强求你的。只是如今…他大哥的妻子是万贵妃的侄女,好歹,也是一门亲戚,在怎样也不能赶尽杀绝的!” “阿娘,你的苦心姝儿都明白,只是苏小公子他只是感激我幼年时与他的相遇,他并非真心爱我,只是小时候的回忆随着他在边疆一直埋藏在心底,等到他长大之后,便觉得姝儿好。但是等到有一天真的结为连理后,他的心里便会觉得姝儿并不是那么美好。既然嫁给她姝儿的未来可能会不幸福,为什么还要一博呢?”我温言细语的开解着阿娘担忧的心:“古人常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所以阿娘何不放宽心。” 万贵妃竟然下了帖子,想来是想在宫里动手,如此一来也好,我十几日闭门不出,都不知荼靡花开的如何了。今日劝阿娘放心之后,便想出去看看荼靡花开。 下了马车后,一直往东走,转南穿过一个天然的岩洞,远远的便看见大片大片荼靡花竞相绽放,让人不禁心境开阔。再沿着小径向东走上两里,便身处于荼靡花谷之中了。这片荼靡花称不上很大,花的北边是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溪水通透婉转,溪中怪石嶙峋。南边是一片灌木树林,暮春时节,林中春意盎然,时而飞鸟停留啼叫,倒是个极为雅致新颖的地方。 我站在花下看着一大束荼靡枝桠纵横交错,仿佛面对着一面花墙,洁白的花瓣满缀枝头,犹如皑皑白雪。真当应了那句“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轻轻的呼吸着空气中夹杂的芬芳之气,连日来的忧虑之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抱香笑意吟吟的道:“小姐,这真是个好地方,真不知京城女子何不来此结诗社,若来此地,岂不比京内更有意思。” 我解释道:“这里离京城甚远,必然不是结诗社首选,加之这地方偏僻,哪里又会有大家闺秀踏足这地方。而且荼靡花象征的是春到了尽头,大概很少有女子喜欢吧!” 忽然传来一女子娇懒柔和的呼唤声:“表哥,你在哪儿,暮云找不到你了,表哥。”我回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却透过三两枝荼靡花看见白衣胜雪的谢迁,谢迁,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断眨眼,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那过来的女子走至谢迁身前:“表哥,暮云总算找着你了。” 暮云,莫非这女子就是跟谢迁订了娃娃亲的扬暮云,她此刻拉着谢迁的袖子,笑容可掬的望着他。 “表哥,你可曾与她相识?”扬暮云笑着指着我。我看着她伸出的食指,心想她定然不喜我,不然内阁大臣的女儿断然不会做出拿手指人的事。 谢迁走的离我更近了些,对着扬暮云说道:“这是我偶然相识的张姑娘。” 我也不好当做陌生人,只的先假装示好:“见过谢公子,杨姑娘。” 扬暮云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对我说道:“我与你从未见过,你怎知我姓杨?” 我斟酌字句,缓缓道:“谢公子出身锦绣,又在弱冠之年高中无状元,他的亲事便也传的沸沸扬扬了。今日见姑娘冰雪聪明、美艳绝伦,又自称暮云,便猜得姓氏。”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莫非表哥这几日出城是为了张姑娘吗。”扬暮云等待着谢迁的答案。 谢迁眉眼出现一丝不悦的神色:“我近年来喜欢荼靡,谢家上下都知,怎么暮云不知吗。” “表哥别生气,是暮云疏忽了,暮云从小到大都只爱慕表哥一人,见此女子出尘脱俗,你们又相识,故此一问。”扬暮云陪着笑,又暗暗向我宣誓了主权,末了对我施礼道:“暮云唐突姑娘了,望姑娘海涵,不知道姑娘家住何处,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我正欲回答,谢迁却对扬暮云开口:“你先去马车等我,我一会儿就来。”见扬暮云露出不愿的神色又向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迎春、半夏,你们先随大小姐去马车旁等我,小径路滑,你们要扶好。” 我冷冷看着,不由心想:杨家三代为官,扬暮云是内阁大臣的嫡女,但他却丝毫不放在眼里,想来世家便是世家了,绝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随意高攀的上,就是做妾,只怕还得分等级呢。 我一直暗暗观察着,谢迁见我不开口,只得打破僵局:“这是姑娘的荷包,上次偶然拾得,一直未曾有机会归还,今日归还于你,总算是物归原主。” 我伸手接过,细细打量他的模样,他虽生而高贵容颜俊美,可终究不是良人,我眼中在没了第一次第二次见到他时的惊艳与窃喜。 “姑娘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我回道:“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当下的境地不一样了。 “你今日,总是带着疏离之感。” 我静静的望着他开始恍惚,记忆中出现第一次他飞身救下我的一瞬间,还有那日偶然拾得荷包的眨眼一笑,此刻离的如此之近,竟然有些不真实。 “在下…”他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下欲纳张姑娘为贵妾,从此后,保姑娘一生荣华,现世安稳,至于纳妾的条件,姑娘只管提出,我谢家定会满足,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恼怒,若他无亲事,我的心里约莫会有太多欢喜,若他是求娶于我,想来我已经乐开了花。 半响,我怒极反笑道:“我与谢公子不过三面之缘,谢公子就欲纳我为妾不觉得太过仓促。” 他见我愣了半刻,心下更加捉摸不透:“从古至今,有太多新人都是未曾见面便举行婚配,我父母亦是这样。我与姑娘虽才三面之缘,但已然认定姑娘是我梦寐以求之人,但恐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也不敢贸然登门,所以近日来此地等待于姑娘特此求证。” “据我所知,谢公子已有未过门的妻子,不知家中现有几房贵妾。” 他慢慢走向我,在靠我最近的地方停下:“只有一位我母亲为我寻的通房丫头,暂未抬为侍妾,若姑娘愿意嫁我,我会以椒房之宠来纳你,同时我谢迁许诺,一生只纳你这一位贵妾。” “我不愿意!”我冷冷的吐出这句话:“我张静姝绝不为妾,也绝不会与任何女人共侍一夫。” 谢迁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双手搭在我的双臂上,问道:“为什么?” 我看着他抓狂的模样,心下凄凉,大抵他以为我会喜不自胜吧,毕竟嫁给谢家公子,成为谢家唯一的贵妾,让母家迅速在京城成为新贵。这些让京城女子趋之若鹫的东西,他以为我也如平常女子一般。 “你在未成亲之前纳我,这让你未过门的妻子作何感想,那我将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将永远成为你后院勾心斗角的一份子,这些都不是我所期望的。”我盯着他的眼神冷冷的道:“谢公子乃人中翘楚,想必不会明白我女儿心思,但人各有志,今日我既拒绝了你,从此后便互不相干。” 他放下搭在我臂膀上的手,眼中露出一丝被拒绝的伤痛,但是那人是他,即使是伤痛,也犹如远山翠黛般遥不可及。稍作调整又变成了清贵淡然的世家公子,那份世家的尊贵与傲骨被他展现的一览无遗。片刻后,他转身离开。徒留一个轩然霞举的背影,让身后的荼靡花也失了颜色。 出手相救 抱香见谢迁走远了,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小姐其实很喜欢谢公子的,对吗?”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一直走出岩洞口才说话“抱香,为什么拒绝了他,心里会觉得疼呢?” “这个…小姐…小姐若是真的愿意,抱香愿意为小姐去谢公子府上。” 我缓缓抬头:“抱香,是不是连你也觉得,这样的条件很好?” “谢公子如此优渥,若换了旁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可若是让小姐你做妾,抱香还是觉得委屈了小姐。”她从马车里拿出马凳道:“小姐,我扶你上马车吧!” 山路颠簸,我只觉得异常摇晃,脑海中时而闪现谢迁的面孔,他说的言词恳切,想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马车剧烈的晃动,中心急剧下坠,我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传来抱香慌乱的回应:“马车被人动了手脚,马连接车中心的绳子已经断掉了,我们恐怕得走回去了。” “吁~”抱香使唤着马匹,可马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狂躁,我心下清明,想来是有人想让我命丧荒野。 “抱香,你先跳下车,不用管我,这马横冲直撞,肯定是被下了药,不知道会沖向哪里,你先跳下去。”我急忙吩咐道,自己在马车里跌跌撞撞的爬出来。 抱香正回头一手将我拉稳,一手抓住木栏。我观察着地势,幸好走过了一段上坡,现在正是平路两边是草丛,是跳下去最好的时候。我自己开始紧紧的拽住车门,一手紧紧的抓住抱香:“抱香,我已经有了逃走的办法,你现在听我说,你要松开另外一只手,然后坐在马车边沿上,我拉着你,让你跳你就跳下去。” 我看好时机,“跳。”大喊一声,松开了手,只见抱香双膝跪地,稳稳的落在草丛里。还来不及有所准备,马的顺着下坡路一路狂奔,两边正是陡峭的壁。我两手抓的更紧,浑身要被跌散架了一般,头开始也剧烈晃荡,胃里也传来一阵难受。 脑中一片混沌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细看,只见马儿已不见踪影,前面是一位熟悉的男子在用全身之力双手抵着马车。 “赶紧下来……。”那人张口喊道。瞬间拉回了我混乱的思绪,我赶忙跳下来,只见他一个闪身移开,马车又顺着陡坡急速向前奔去,只是没有了马儿的带动,在即将到达平路之时摔了个四分五裂。 “呕…”我一阵干呕,又吸了风进去,胃里更难受,感受到有人轻轻拍我的背,直到我吐的舒服了,才看清来人,原来是苏瑾瑄。“你怎会在这里?”我问。 “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你此刻恐怕已是魂不附体。”苏瑾瑄一脸正色的道:“到底是谁想害你,据我所知你爹就两位女儿,另一位年纪又甚小,应当不会像候府里的嫡女庶女互相残杀。” 我也陷入沉思,到底是谁想害我,出门的时候都还没事,若是万贵妃或那国师纪晓派来的杀手,大可不必这样,直接出手了结了我不就是。或者是那位姑娘,只有她才有可能。 “想到了没?”苏瑾瑄着急的问:“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出事,在外面碰到了哪些人。” 我隐藏了思绪,却冷不丁脱口而出道:“我得罪了国师。”说完我盯着他的面色。 他惊奇的看着我:“怎么会得罪他。” “最近京城里的传闻你定有听说,上回在宫里,正是我发现了国师喝醉,后来把万贵妃给引来了。” “这么说,你还让万贵妃失了脸面?” 我点头:“恩,算是吧!” “你此刻能活着真是个奇迹。”苏瑾瑄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万贵妃如今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皇帝整日里求仙问药,国师纪晓更是是皇帝的亲信,他们为天子炼制仙丹,手下法王、禅师、真人一堆。你一小女子开罪了他们还能活着走出宫门。” 我不欲多说,抱香揉着疼痛的膝盖急忙走了过来,“这事其实是有误会的,小姐可不敢开罪他们,是他们想害我家小姐,只不过我们小姐逃脱了而已。现在万贵妃还下了帖子让小姐后天进宫呢!” 我走过去搀着抱香,本想责怪她多嘴,看着她忍着疼痛还如此为我着想又于心不忍。 “你心性纯良,想来也不会不顾自己的小命。只是如今你要少出门,怎么还一个人来这里,幸好今日遇见了本公子我,不然还不知是甚结局呢!”苏瑾瑄正色庄容的开口:“不过你这丫鬟甚得我心,知道小姐遇到危险了要求助我,你放心,我回去央求嫂嫂与你一同进宫,万贵妃见你与自己侄女相处融洽,定然不会为难你。”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解释道:“总之不用你管。”听我说完,抱香又忍不住拉了拉我,叫道:“小姐。”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默认苏瑾瑄帮我,可我不愿求人,也不愿欠下人情。 他得意笑道:“我偏要帮你,我的聘礼还在你家,只要你点头应允你就是我苏家未过门的妻子。想来嫂嫂也不会不帮未来自己的妯娌。再说了,这种宴会哪次能少的了嫂嫂的,我听嫂嫂说过,万贵妃自小入宫,虽然善妒;可在世态炎凉的宫里生存,心里自然是渴望亲情,所以还是很宠自己的侄女的。” “苏瑾瑄—”我叫道,本想转身欲走,又想起抱香受伤的膝盖与离皇城甚远的路途:“随便你,总之我也有自己的办法,当下之急是要处理好抱香的伤口。” “走,本公子带你回皇城。”苏瑾瑄上了马,伸出一只手来。 我心中不爽他的暗暗欢喜:“此时青天白日,你我同乘一匹,未免太没有男女之防,我要跟抱香同乘一匹。” “我也在意你的名节,只是这马儿恐怕承不起两位男子的重量,我想姝儿也不愿意今日露宿荒野吧!”苏瑾瑄对着苏家一名护卫招了招手,那护卫递上一块黑色面巾。“我听姝儿的,为了爱护姝儿的名声,我特意为你找一块面巾,这样京城的人也只当我苏瑾瑄带回一名女子,至于姓甚名谁,便一概不知了。”它说完不由分说将我拉上马,我再也不知如何辩解,为了不让他亲手为我戴上面巾,只得自己伸手拿过蒙上。 靠的如此之近,他却不发一言,安静的让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与心跳,静静的听着马蹄声。 从天而降三名蒙面黑衣人,显然是早早埋伏在此地的,我见他们杀气腾腾的出现,也不知是冲着我来还是冲着苏瑾瑄来的。 其中为首的一人带着几分客气跟苏瑾瑄开口:“座驾上可是苏瑾瑄苏公子。” “正是本尊,不知尔等宵小之辈乃是哪府暗卫?”苏瑾瑄不屑的回道。 此刻为首一名黑衣人面上现出几分难堪之色,手里展出一幅画卷,那画上之人正是我:“敢问苏公子身前可是张姑娘。” 我正欲回答,苏瑾瑄却抢答道:“张姑娘啊,我不认识什么张姑娘。不知是哪府派你们找此人的,你们如实说来,说不定与我父亲还是世交呢,如此我便派我们苏家护卫同你们一起找。“ 那为首的暗卫并不敢自报家门,听苏瑾瑄如此一说心中更加没了底气。他身旁另外一名暗卫看了看我的衣着又对比了画卷上的着装。用手在画卷上点了点:“就是她。” 那为首一名暗卫落实后并不敢轻举妄动,试图与苏瑾瑄谈判:“我家主人有令,见到此女子必当即绞杀,望苏公子不要让吾等难以交差,更不要与吾背后的主家……” “如果我说,我偏要呢!”苏瑾瑄不等那暗卫说完便将他打断,大呵一声“驾—”座下的马跨蹄奔走。 那暗卫飞身欲将我从马上拿下,马被迫停下,剑锋的光芒直直的朝我射来。苏瑾瑄抽出马鞍上的佩剑,只听见铿锵剑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他全然不将三人放在眼里,转瞬间剑锋直指一名暗卫咽喉虽以一敌三却占尽优势。 苏家护卫见到苏瑾瑄在浴血奋战,哪里还能淡定,一个个飞速加入战斗。片刻之间三名暗卫两名重伤,一名为首的暗卫不顾性命向我冲来,剑尖直逼胸口。我瞳孔中倒映出他决绝的眼神,苏瑾瑄追击于此,将他逼到地上,剑尖抵着他的动脉:“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眼神直直的盯着我,动了动唇道:“是我小看你了,如今唯有以死谢罪。”苏瑾瑄正防备着他对我有所暗杀,谁知他却顺着苏瑾瑄抵着的剑向前推进一寸,顿时血流如注。 我背过身去,不忍心在看,苏瑾瑄走来递给我一小块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烫金的杨字。 “是杨家的人,他们为什么动你?”苏瑾瑄问道:“莫非你跟他们也结了仇。” 我简略的述说了今日在荼靡花林遇见谢迁的情节,当然,简略了谢迁要纳我为贵妾的的事。 他听完只得感叹道:“真是最毒妇人心,莫过于此。” 不待我们翻身上马,又见一群人策马扬鞭而来,最前面之人正是谢迁,他带着几分焦急,过来见此情景,深深望了我一眼,如同石子投入深井般诡谲。 苏瑾瑄见到谢迁,一时沉默不言起来。谢迁打量着坐在苏瑾瑄坐骑上的我,神情飘忽不定,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湖水,幽静而神秘。片刻的目光停留过后,他便一个回身策马奔回。 算不算故剑情深 回京路上思绪万千,苏瑾瑄此时心中的误会只怕更深了,他一路上的阴沉着脸,心事重重想说什么却又三缄其口的模样。我仍不想去解释什么,只是对他今日的作为表示了浓烈的谢意便告辞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抱香的膝盖伤的这么重,怕是不能陪我入宫了。我在房里一边替抱香小心的揉着,一边嘱咐她需要注意的相关事宜。 我家本不是富庶之家,只得告知阿娘马车年久失修绳子断了,抱香为了救我不小心将膝盖摔伤,马儿也抓狂跑丢了。 一天的时光的转瞬即逝,清晨便一直在预备入宫事宜,行至宫门处,被告知苏瑾瑄的嫂嫂,也就是苏家少夫人正在宫门口等我。 我被请入到她的马车上,她长相清丽,明眸善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娴雅之气,让人一见就觉得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我悄悄在心里感慨苏瑾瑄大哥的眼光果然不错,想必她两人之间的爱情定是令人感动的。 她一见我就笑了起来,亲切的拿起我一直手,细细打量后笑道:“一直好奇是怎样的人让我家瑾瑄如此牵肠挂肚,今日一见才知,原是个天仙般的女子,你生的这样美丽,难怪连姑姑也要妒忌于你了。” 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得带着几分羞涩低下头:“少夫人折煞民女了。” “你虽出身平凡,可也算得是书香门第,眼神生得清澈,容貌又如此出奇,他日必贵不可言。你也不必叫我少夫人,我闺名唤作蘋蘋,你只管叫我做蘋儿好了。只是往后不知蘋儿有没有福气让你换我一声嫂嫂……”她对我的反应带着几分满意点了点头,见我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嗨,你瞧我,见了你真是欢喜,说个话也没头没脑起来,两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哪里有什么胡乱撮合。”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可见一定是阅历至深之人,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不待我开口她便又笑意吟吟的开口:“昨个听瑾瑄说你家的丫鬟受伤了,今日怕是不能与你一起入宫,瑾瑄是个心细如发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了一个知礼的丫头来,宫廷礼仪众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她。” “真是劳烦苏公子与蘋儿了,静姝在此谢过,日后定然铭感五内,”我心知这是他怕我出错被责罚,却也好奇他年岁轻轻怎么生了一颗事无巨细的心。 “走,我带你入宫。”万蘋蘋说完,径自先下马车,我下马车时却换了一位大眼睛瓜子脸的姑娘扶我。 万蘋蘋看着她对我介绍道:“这位便是素芙了,她如今双十年华,是苏府上最知宫廷礼仪的。” 素芙向我行礼:“见过张小姐,素芙给小姐见礼了。” 标准的宫廷礼仪,眉眼间透出舒适自然,只是眼神不太澄澈,想必也是经过了一些不平之事,我好奇她的名字,便问了出来:“明明是女子,怎么会取做素芙呢。” 万蘋蘋一边走着一边解惑:“你有所不知,这名字还是瑾瑄给取的呢,正是因为瑾瑄嫌她规矩太多,便给取了这个名字,谐音束缚。” 路上她见我感叹宫内奢靡,又与我说了许多太祖皇帝不顾群臣反对迁都的事情,我听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入了小轿穿到御花园里。 御花园内花香扑鼻,几位王公大臣的贵女纷纷攀谈着,穿的花红柳绿,衣衫稍薄,挥一挥袖帕香粉扑鼻。 我与万蘋蘋走到一处凉亭坐下,刚坐下便看见白蔓君与一容颜艳丽满头珠翠的温婉妇人有说有笑。万蘋蘋见我疑惑的看着她们便问道:“你甚少入宫,莫非也识得她们。” 我摇摇头:“只是与那白蔓君有过两面之缘。” “原来是这样,这另一位便是邵宸妃了,邵宸妃颇得皇上恩宠,又有两位皇子傍身,如今前朝后宫有不少人想跟她拉上关系,毕竟…某些人做不了太子妃成为皇妃也是不错的归宿。”万蘋蘋若有所思的说着,到了后面声音低低的传入我耳内。 我心领神会的点头,暗暗打量起白曼君的曲意逢迎,万贵妃半刻钟后终于姗姗来迟,所有的人纷纷下跪,我望着她的脚从我手边踏过,凭空多了几分骇意。 直到吩咐我们平身以后,万蘋蘋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你不用太过害怕贵妃,昨个我送了我府上一件宝物给贵妃,想必贵妃娘娘必然已意会。” 我只得回之淡淡一笑,打量起万贵妃来,今日的她没有了上次在国宴上的浓妆艳抹,不过还是精致装扮了一番,只是与眼前这位邵宸妃相比之下终究是有几分美人迟暮。 邵宸妃恭恭敬敬的与万贵妃寒暄几句,寒暄完便请了万贵妃先落座,一边陪笑一边说着奉承的话。我一时手心紧张的冒汗,这样位高权重的邵宸妃见了万贵妃都这样毕恭毕敬,想来还是我有些天真,她捏死我可就真的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万贵妃与我们举杯同饮,然后又让我们表露茶艺,连诗连对,猜字谜典故。我一直表露的平平凡凡,并不想让她识破我上次的假话,其中,又以蒋氏、刘氏、白曼君与蘋蘋为翘楚。万贵妃今日见我和蘋蘋一团和气眼神微变,如此一来,她看我倒不在表露出非常厌恶的情绪。 见我打量她,万贵妃突然冷不丁问道:“静姝,你说,御花园的花为什么开的这么好呢?” 很随意的一句,像是突然的疑惑不解,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暗吸一口气说道:“回禀贵妃娘娘,御花园有宫人精心打理,自然是花开不败,四季常开。只是……奴婢不知该说不该说。” “本宫见你与蘋蘋关系和缓,在我面前便不用拘束,有什么如实说来便是。”万贵妃和蔼的看着我。 “只是宫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若是人心不变,故剑情深如此方可圆满。”我推测着她的心理,见她眼神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便放下心来。 万蘋蘋见我如此做答,回之满意眼神,万贵妃停顿一个空挡时间又继续问道:“那你说皇上对本宫算不算得上故剑情深呢?” 以珠弹雀 我连忙跪下“天家威严,民女不敢定论,请贵妃娘娘饶恕。” 万贵妃见我如同惊弓之鸟的跪下,心中得到了极大满足,笑道:“上回你来宫里可是可不是这样谨小慎微,你父亲乃是有品阶的,你不用一口一个民女的平白作践自己。” “遵旨,臣女谢过贵妃娘娘。”我俯下身在拜。 万贵妃用手撑着额头缓缓道:“罢了,本宫今日有些不胜酒力,你们先在这御花园逛逛,待本宫醒醒神便即刻回来。” 我心中有些不平却也不敢表露,只得随众人齐齐拜道:“谨遵贵妃娘娘旨意。” 万贵妃被丫鬟伺候的起身,才迈开两步又回头徐徐开口:“蘋蘋,你随本宫一同去。”万蘋蘋行礼遵旨,又掺上她的手。 我等注视着万贵妃离开,然后便在御花园里闲逛起来,我从不喜这些表面热闹的场面,总是让那颗孤寂的心无处安放。 正出神间,素芙高声叫我:“大小姐,你看宫里的荷花开始冒花苞了。”我循着路走过去。果不其然荷花渐渐开了,那田田的荷叶,迎风飘举,清香袭人。忍不住赞叹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素芙拉着我至绿草旁:“大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我仔细看,纳闷怎么会有一个绿宝石戒指落在这里,拿了出来细细观察一番,这绿宝石甚为稀有,制作的巧夺天工,沁绿的颜色让人觉得新颖又高贵,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素芙轻声道:“小姐,也不知这是哪位贵人落下的东西,京城人氏都是都是用红宝石居多,这绿宝石甚是少见呢?” 我想了想开口道:“这里人来人往又人多嘴杂,不如先收起来,等贵妃娘娘回来了便交与她,让娘娘询问是哪位宫妃或贵女丢失的。” 素芙点点头:“如此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贵妃娘娘恐怕还得一会儿才回来,不如我先带姑娘去更衣(注:意思是出恭)。” 我点头应允,只是回来远远便看见亭子里剑拔弩张,哭声四起。我心中顿感不妙,走进凉亭里白蔓君正跪着哭诉:“这么好的东西,臣女府上只得了那一枚,今日臣女进宫,正是准备进献给贵妃娘娘的,只是不知宝石从未离身却为何不翼而飞了,娘娘一定要为曼君做主啊!” 万贵妃正襟危坐威严的开口:“你可仔细想想有去过哪些地方,别是自己不小心丢失了,本宫再派上一些宫女太监去寻找一番。” 我正欲开口说出事情原委,站在边上的我不知被谁推了一手,突兀的站了出来。此时白蔓君跪在万贵妃脚下,拉着她的裙摆慌忙道:“臣女本想等贵妃娘娘一出现就献出此物,又恐太过高调,惹人注目。所以便想着等臣女离开之时,再悄悄献给娘娘。但因宝物太过稀有,臣女怕宝物丢失,所以一直在凉亭未敢离开半步。可是这凉亭之中都是京城贵女,就算捡到,哪里又敢隐瞒不报。况且,况且……况且收藏宝物的金丝珍珠盒还在,那绿宝石又怎会不知所踪呢?臣女猜想一定是有人偷走了宝物,可方才在我身边的就那么几位密友,究竟会是谁呢?” 我此时方知大难临头,这素芙,远远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她竟然是苏瑾瑄安排的,为何会害我,还是,她也不知情。 “若果真如你所说,那宝物极有可能是被盗走了,你再仔细想想有接触过哪些人,本宫会把他们拉出来一一仔细盘问,在本宫的地盘上,本宫绝不允许偷盗的事情发生。”万贵妃恼怒的开口。白蔓君趁着万贵妃的怒火未消补充道:“臣女方才旁边只坐了杨氏,赵氏,李氏,刘氏几位。”万贵妃眼神微变,还不待她开口,那几位贵女已经纷纷吓得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道:“臣女等万万不敢,望贵妃娘娘明察!” “这几位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想来也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其实臣女除了与几位接触过以外,还有一位臣女也是与她靠近过的。”白蔓君整理衣着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直直的指着我,冷静的开口:“据我所知,这位张姑娘的父亲品阶极低,家境贫寒,但总有一些人有一颗攀龙附凤的心,为了走上高位,难免需要一些银子来装饰门面的。” 我笑着反问:“不错,连诗时我是与白姑娘靠近过,但不是我的东西,我从不会肖想。白姑娘对其他人毫不怀疑,却因为我的家世就在贵妃娘娘面前胡乱攀咬,白姑娘,你可有证据呀?” “好厉害的一张嘴,好,那我问你,你可否敢让宫女搜身,你若愿意让宫女搜身以证清白,我便信你,你若不愿意,便是心虚。”白曼君用上最后的激将法。若戒指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我身上搜了出来,那我即刻会被打入天牢,有着一生都洗刷不清的偷盗之名。 “即是搜身,何故搜我一人,那么你所靠近之人都该细细搜一遍,若搜完无果,不知白姑娘又该当如何。”我不想让白蔓君轻易下台,我要让她知道藐视一个人的后果,我跪下恳求万贵妃道:“臣女等都是云英未嫁之身,此地乃是皇宫大院。岂能容白姑娘一人放肆,若贵妃娘娘容许白姑娘的请求,对臣女等进行搜身检查,如若没有搜出来,也希望贵妃娘娘做主,让白姑娘对我们几人当面行礼道歉。” 一拍即合,方才白蔓君提到的几位侯门贵女也是有心性的,尽然已经被白蔓君拉下水了,不如让众人无可置疑。于是齐齐高声道:“臣女等愿让宫中女官进行搜身以证清白,若搜查未果,恳求贵妃娘娘做主,让白姑娘当面一一行礼道歉。”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贵妃想必也是听了万蘋蘋告知白蔓君拉拢邵宸妃的话,不待白蔓君言语便高声吩咐道:“本宫允了,来人呐,给我细细的搜。” 夜半入府 几位女官遵旨后便开始搜查起来,此时白蔓君正然然得意,当几位女官说出搜查无果时,她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我不信,我不信,分明就是你拿了。” 我心中冷笑,在我被推出来那一刻便摸了摸袖中戒指,已然是不见了。只是不知是有人暗中帮我,还是我巧合的将戒指落在茅房里了。 万蘋蘋冲过来一把拿开她的手:“白姑娘,事已至此,事实已摆在眼前,你再仔细想想,除了凉亭之外是否去过别的地方。” 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迎春向万贵妃行礼道:“奴婢想起来了,我家小姐除了凉亭之外还去过一次更衣房,可是奴婢们都仔细检查过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物品才离开的。若更衣房确实能找到,真是奴婢们罪该万死了,奴婢愿意跪下向诸位千金一一请罪。” 其中刘氏当即怒道:“怎么,好好的诬陷了我们一场,要道歉了丫鬟又出来顶包,当我们一个个的都傻吗?” 万贵妃一声令下,片刻后公公便来回复,手中捧着的手绢上赫然呈着祖母绿戒指:“回娘娘,这枚祖母绿戒指找到了。” 万贵妃看着绿澄澄的戒指,脸上露出期盼之色,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扶在座辇边上语气温和了几分:“这是在哪出寻得?” 那公公现了难堪之色:“回…回贵妃娘娘,这是在更衣房的茅坑之内寻得的。” 万贵妃右手握的更紧了,脸色十分难看:“既然这是白姑娘即将献给本宫的,你即刻拿到金库锁起来,为本宫充盈私库!” 那公公唯唯诺诺的去了,万贵妃又调整了下情绪道:“曼君,理法昭昭,尽然是你错怪了她们,那本宫也断然不能包庇你,你即刻道歉吧!”白蔓君面色铁青,心死如灰,只得咬牙照做。 “罢了,你们都散了吧。”万贵妃现下是真的疲惫了。 “娘娘起驾。”高声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众太监丫鬟忙碌起来,簇拥着万贵妃上轿。万蘋蘋关怀的看着我,轻轻询问:“你们可是结下了什么仇,何故这样害你?”素芙眼神闪烁着,我见状笑了笑,摇摇头道:“不曾。” 出宫的时候,国师纪晓从宫门口进来,他颇有意味的望着我,从我身边慢慢走过的时候,手抚弄着下巴的胡须,笑声低低传至耳内。 家门未至,远远的父亲与阿娘及抱香都在门口候着,内心紧张的同时又多的一份感激。是该感激的,虽说父亲现在稍宠汤姨娘,可也不至于宠妾灭妻,让我们母女在府里失了颜面。 刚下马车母亲便紧张的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一番带着哭腔道:“幸好你无妨,不然为娘该怎么办。” 父亲见了,只得安慰几句,一同用过饭之后便回了闺房,路上听见汤姨娘的房中传来的叫骂声,“看你嫡姐在宫内如何风光呢,真是了不得了,连老爷都忘记你这个庶女了。偏生你又没有好的外祖家,真真是同人不同命!” 碧娴被骂的哭声呜咽,又不敢还嘴,汤姨娘只是一阵的指桑骂槐。抱香与我站在院外问道:“大小姐,二小姐真可怜,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去。” 若是平时我真是想进去说一说,只是今日头疼的事太多,妾室与正房,嫡女与庶女,当真是天敌吗。“碧娴素来不与我亲近,且眼神颇有怨恨,想必就是汤姨娘的功劳,我若进去,她当下是停止了,等我走了又要变本加厉的骂人了。”我冷冷的说道:“你且进去传话,就说小姐是主子,姨娘是奴婢,哪里有奴婢骂主子的道理,若是汤姨娘还要这样做,二小姐就应当回禀主母。” 我在门外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抱香说完骂声哭声都止住了。毕竟当家主母是我阿娘,有了府中中馈大权,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姨娘吗? 夜凉如水,我却愁思满腹,但见空中星罗棋布群星璀璨,夜光皎洁。走在院中影子拉的老长老长,一步一步,灵魂更觉放空。今日的果酒依旧格外香甜,我斟满酒杯,一举杯便应了李白的景,我念念有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一个人喝酒无甚乐趣。”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一转头,唐佑已坐在我身旁,他启唇微笑:“不如去房顶喝。” 不待我回答,只感觉被拦腰带至房顶,房顶上的视野果然更加开阔。他拿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倒给自己。 我伸手夺过酒杯,“哎,你别喝醉了,你喝醉了我就要在房顶呆上一整夜了。” “今日入宫,可曾害怕?”他透着月光望向我的眉眼,轻轻询问道。 “不曾” “各府内都有安插耳目的习俗,目地就是为了查探各府内的大人可有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以此当做把柄来斗跨某一方。这个丫鬟便是白家的人,从小送入宫中,机缘巧合之下又被赐到苏府。她原来是想成为苏瑾瑄的通房丫头,后来苏瑾瑄对她并与特别之处,苏母又觉得她年纪稍大,便将此事搁置,一直将她留在府中。”他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本以为苏瑾瑄找的丫鬟必然不敢加害于你,谁知这中间还有这些原因纠葛在其中。如今万贵妃对你没了敌意,但是纪晓你一定要千防万防,此人私欲太重,又仗着父皇恩宠,在外面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我试探的问:“白蔓君这次丢了这么大的颜面,万贵妃还会让她做太子妃吗?” “怎么突然关心这个?莫非你也想做太子妃?”他不解的问。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可不想在无尽的争斗中渡过一生。”我答道:“她那么渴望太子妃跟王妃的位置,我只是在想她做太子妃的概率有多大?” “我朝与历代不同,因孝慈高皇后出身布衣,太祖高皇帝怕外戚弄权,所以我朝皇后都是从天下大选出的淑女来选择。这个白蔓君心胸狭隘,面容更是俗不可耐,根本不可当选。”他直白的开口,倒弄的我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移话题道:“那纪晓根本不像高人,内里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你父皇为何……姑息养奸。难道求仙问道一己私欲就那么重要,重要的比得过家国天下!” “那汝觉得…一位贤明的君王当是如何?”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态,情不自禁道:“古来贤明的君王实施的政策都相差无几,只是许少的君王能够持之以恒。若是修生养性,清心寡欲当为最好,毕竟红丸案历历在目…” 我话还未说话,他的目光却灼热到让我不能忽视,我停顿住,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近看之下,他眉秀似山,目光如星辰般明透深邃。明明食用着人间烟火,却仿若穿着着仙人的皮囊。 蓄意拉拢 对视良久,我抵住头猛然问道:“你与太子应当相识吧!” “那是自然。”唐佑眼神清明起来。 “你们是亲兄弟,汝盖学孔孟之道。” 他看了我一眼转过头:“自当如此。” 我忍不住轻轻询问:“那你能告知我,你的母妃是哪位皇妃吗?” 他霎时变的凝重起来,我见他这副模样,本想佯装问错,谁知他却一把将我放在了地上,自己一个起身飞走了,我呆愣住许久,直到凉风拍打在我的脸上才回过神来,这是…不欢而散吗? 一连数日都未出门,晚夏悄然而至,万物并秀,日光烨烨。成化二十二年六月十三,扬暮云登门拜访,我诧异之余只得耐心周旋。 她上身穿着素色衣冠,衣冠上精美的蝴蝶刺绣呼之欲出,下身一件绿色衣裙,淡淡的荷花令人耳目一新。今日的她总算透出舒适感,语气温和的道:“静姝妹妹,多日不见,你竟瘦了。” 我实在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向她见礼镇定的说道:“杨姑娘怎会登门拜访,臣女不知,真是照顾不周了。” 她也向我见礼,还拉住我的手:“我看着你只觉得亲切,也不知道为何,我们前生怕是亲生姐妹呢,你也不必唤我做杨姑娘,我唤你做静姝妹妹,你便叫我一声暮云姐姐吧!” 我暗暗松开手:“这怎么能,我朝乃是礼仪之邦,你乃一品大臣的女儿,静姝如何受得起。” 她继续用手扶上我:“静姝妹妹,此话太见外了,我也没个嫡亲妹妹,一见了你就觉得欢喜不已呢?” 我引领她到了房间入座,抱香上了热腾腾的茶,我用手示意道:“请!” 她端上茶杯,举手投足之间礼仪周全,我试探的问道:“杨姑娘今日怎有空亲临寒舍?” “静姝妹妹切莫见外,都说了一定要唤暮云姐姐,自与妹妹荼靡花谷一别后,我对静姝妹妹记忆犹新,好不容易得了空,也没遣个丫头先来通禀一声,贸然来此,还请妹妹不要见怪才好。”她自顾自笑道,又转头瞧了一眼迎春,迎春缓缓向我走来,奉上一托盘,上面盖着红绸:“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姑娘挑选的礼品,姑娘掀开看看。” 我佯装受宠如惊:“这,这怎么合适。” 扬暮云安抚道:“竟然称作你一声妹妹,总是要有一份礼品聊表心意,我挑选了许久,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你掀开红绸看上一看,若不合你心意,下次你来了我府上,我房中宝贝任你挑选。” 我依言双手拿开红绸,原来是一套黄金打造的头面,分别是挑心一件、掩鬓一对、钗簪一件和耳坠一对组成。整套头面看起来流光溢彩,于我而言实在太过珍贵。 她见我露出惊讶的眼神:“这等俗物怎能配得上静姝妹妹的绰约风姿,你就此就收下,也好让姐姐安心。”迎春放至桌上,静静退下,立于扬暮云身边。 我摸不透扬暮云的心思,但仍是拒绝:“这实在太过贵重,静姝当真受不起,望暮云姑娘收回才是。” “静姝妹妹,你若再拒绝,我当真要生气了。”杨暮云佯装生气苦口婆心的继续开口:“自上次一别便说过要到静姝妹妹府上拜访,妹妹如此抗拒,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 我不卑不亢道:“静姝做事从来问心无愧。” “往后你我姐妹要多多往来走动,你有什么知心话儿也可向姐姐倾诉。”扬暮云一语双关的道:“若有缘你我姐妹之间也要互相扶持,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我被她说得满头雾水,心道这个扬暮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难道她以为我会与她共侍一夫吗,面上点头敷衍:“暮云姐姐说的有理。” 我听着她八面玲珑的绕了许久,在我快忍不住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今日来意:“近日谢家家主正与家父商议我与表哥婚事,想来马上就会把吉日订下来,上回荼靡花谷表哥与静姝妹妹到底说了什么。” 我霎时警惕起来,原来给我来了这么久的糖衣炮弹,就是想知道谢迁许诺了我什么。我若如实告知她,怕京城里又要传出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为了嫁世家而私相授受的事情。“上次在荼靡花谷谢公子不过是问了静姝一些事情,但都是关于一位皇子的事情,静姝一时迷迷糊糊的回答,还把谢公子惹怒了,谢公子是何等智慧的人,想来也只有暮云姐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才能配的上。” 扬暮云笑笑,又不好在问下去:“原来静姝妹妹还认识皇子呢,不知是哪位皇子?” 我仔细想想,也不知唐佑排行老几,灵机一动道:“这个……静姝实在不方便透露。” 杨暮云善解人意的笑道:“既然如此,姐姐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这套头面是姐姐一番真心,望妹妹千万收下。今日叨扰妹妹许久,就先行回府了,妹妹若得空,也要上姐姐府上多串门子。” 不等我再次拒绝,扬暮云已起身向外走去,身边的大丫鬟迎春一直带着她走出大门。等到了门口,她拉着我的手似有几分依依不舍上了马车,目送她的马车远去,我只觉得一阵恶寒,若是我不知是谁暗杀于我,怕是已被她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打动了。 一连三日,扬暮云日日都来,每次都给我带一些小物件,旁人看着只觉得我两人成了闺中蜜友谊。第四日我实在难以招架扬暮云的虚情假意,只得谎称昨日受了风寒,实在是起不来床。若她真的当我是好朋友,必然不会怕我病了而沾了病气,若不是,她就应该走了。 果然,她派了一名丫鬟嘱咐我好生养病之外就离去了,我高兴的从床上坐起来,终于不用日日与她斡旋了。 抱香扶着我坐下:“大小姐,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您一定要小心。” “扬暮云许是想从我口中套什么话,不然不会日日这样,只要她不伤我性命,我不会再追究上次刺客的事情,但她若仍要害我,我虽没有好的家世撑腰,也一定会让她失去她所珍视的。” 闲了几日与抱香一同制作了一种特制辣椒粉,装在特制的瓷瓶里,遇上为非作歹的人对着眼睛洒出去,也可拖得一时。 “上次幸好是苏公子在,不然若是我跟小姐碰上刺客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抱香稳稳的放好瓶身说道:“小姐,你说苏公子跟谢公子谁更好?” 受邀苏府 我想了想道:“都不好?” 抱香不假思索的开口:“为什么,难道小姐属意的是皇宫里那位。” “苏瑾瑄年纪太轻,凡事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缺乏稳重。谢公子出生大家,为人孤傲且又已有家室,是万万不可取的。”我忖量道:“至于皇宫里那位,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着实太过神秘莫测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管家来报:“大小姐,杨姑娘来了。” 我惊讶她为何会来,只得让抱香先托住她,自己在房中将脸擦的惨白,匆匆躺在床上,又拿了一块面巾敷在额头上。 只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扬暮云慢慢朝我走近,打量我片刻后用手按在我手臂上轻轻摇着我道:“静姝妹妹,静姝妹妹,你好些了吗。” 我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暮云姐姐怎么来了。 扬暮云心疼的瞧着我:“这几日你病了,我一直牵挂着你,又因婚期已定实在太过繁忙,未能到此探望,还望妹妹谅解。” 我强撑着起来:“暮云姐姐说的什么话,只要你能来,静姝已经很欢喜了。” 她装腔作势摸上我脸颊:“我可怜的妹妹,好好的一副皮囊,怎么就还没许下亲事。妹妹只小了我一个年头吧,明年开春就该及笄了吧!” “正是呢!”我点头。 她叹息道:“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娶的了静姝妹妹,妹妹虽然家室低微,但也算的上半个书香门第,若是去选秀,焉知没有选上的可能。若是妹妹不愿冒险不知可否愿意成为我的陪嫁滕侍,他日服侍谢公子诞下一儿半女,也算人生圆满。” “暮云姐姐饶了妹妹吧,承蒙姐姐抬爱,妹妹真是无福消受。那日谢公子在荼靡花谷真的只是询问关于那位皇子的事,妹妹与谢公子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望暮云姐姐一定不要心生芥蒂。”我急忙一口气说完,观察起她的面部神情。 她一副想听我继续说下去的模样,见我顿住,又试探性的开口:“静姝妹妹与那位皇子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我无奈轻声到:“我于那位皇子曾经有过救命之恩,谢公子发现了我携带的明黄色玉佩,所以我便将此事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具体情况我都已如实告知谢公子,谢公子与暮云姐姐是未来的夫妻,想来姐姐若问起,谢公子定会细细告知姐姐。” 她见我说的笃定,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心安的离开了。在这个几个女子身心都围着一个男人身上的时代,男子便是女人的天,何况还是那样的谢家公子。我曾经翻阅史书,倒是有几分向往夏商周时期的母系社会。心中不禁叹息:“扬暮云啊扬暮云,你这般机关算尽,最后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又过了几日,万蘋蘋下了帖子,邀请我去苏府赏荷,苏家宅院占地面积很大,五进三出后终于在半亩方塘一睹花容,荷叶接天望不尽一片碧绿,阳光下荷花分外艳丽鲜红。脚步慢慢移动,轻幽的芳香朗绕在弯曲的池岸,圆实的花叶覆盖着美丽的水池。 万蘋蘋对着池边的一辆小舟开口道:“静姝,我们上船吧!”因赏荷的舟太小,除了划船的船夫外只得我与蘋蘋两人在舟上,舟开始慢慢游走,越来越觉清香缭绕。 我的手拈上一朵荷花的根茎,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遂道:“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 “来府上赏荷的人不少,你是第一个说出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的女子。”万蘋蘋转头对着我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看上哪几朵,便摘了带回去,找个瓶子插上,也可赏心悦目几日。” 我拱手在舟上行礼:“那就谢过蘋蘋了。” 她看着我:“听说你最近与那扬暮云关系甚好。” “我正想跟你提这个呢,扬姑娘第一次见我明明不喜,却三番两次上门攀谈,还赠我予厚礼,也不知这里面有何玄机。” “我这几日正纳闷,你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那扬暮云也没必要巴结你,你既这样一说,我且问你,你可有得罪过她?” 我摇头:“从不曾。” “你再仔细想想,可有开罪过她身边的人,可否做了让她厌恶的事情。” 我想了想:“谢公子曾说要纳我为妾,我没同意,这事儿不知那扬暮云知否,她还跟我说让我成为她的陪嫁媵侍。” 万蘋蘋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可要小心了。” “为何?” “这位谢公子是个出挑的人,京城里爱慕他的女子不少,但是没有一位敢靠近他成为他的妾室。左佥都御史的女儿赵姑娘曾经对谢公子着了迷,发誓非他不嫁,后来她爹给她许了一门亲事,她不从,起初她只是想哭一哭闹一闹吓唬下自家父亲,谁知不小心就那样去了,一位贴身丫鬟也立即上吊自尽。这事儿也只在我们贵女之间传开,你与我们甚少接触,不知道也是应当。” 我心中骇然:“只这一件事怎知不是巧合。” 蘋蘋在道:“若只这一件事倒也罢,只是通政使司的女儿徐姑娘,仗着祖先有功,曾与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一直清高得很。在一次万国来朝时见了谢迁,便魂儿都被勾走了。但她也深知谢迁未过门的妻子杨暮云,所以只得另辟蹊径讨好谢夫人,盼望能够过门。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扬暮云知道了,明面上与徐姑娘成为了闺中密友,私底下却对徐姑娘的事情大肆宣扬。还暗中让人当面诋毁嘲讽徐姑娘,她哪里受得这种气,在她好友扬暮云的“安慰”下羞愧的投湖自尽了。” 万蘋蘋见我惊讶又惊奇的眼神道:“你也不必诧异我为何知道这些事,我哥哥万安乃是锦衣卫使,旁人或许无法推测这些事情是杨暮云所做,但整个皇城还是难逃锦衣卫法眼的。” 我心知肚明:“多谢蘋蘋告知。” “谢公子是人中之龙,爱慕他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但我今日却也想问问你,你可否也中意谢迁?”万蘋蘋走至我身前,静静的望着我的眼。 “我…”我顿了顿:“现在不曾,未来也不会。” “如此甚好,甚好……” 船一个转向预备靠岸,远远的看见苏瑾瑄正在院子里舞剑。 催婚 我与万蘋蘋下了舟,在凉亭中落座,苏瑾瑄遂停下,先是看了一眼我然后对着万蘋蘋行礼:“大嫂好。” 万蘋蘋道:“我见你剑术越发精湛了,也不枉你叔叔带着你在边疆历练多年。” 苏瑾瑄拱手:“长嫂如母,多谢大嫂费心了。” “这是静姝,还不过来问好。”万蘋蘋笑着开口:“你们年纪一般,想来话题也会更多,你们先聊着,我去备午膳。” 眨眼间丫鬟婆子小厮都撤了下去,只剩下我与苏瑾瑄。他似乎多了几分局促,不等我开口,他抢先一步道:“姝儿,素芙的事,我今日向你道歉,是我用人不当了。” ”你本是一番好意,我又怎会怪你。”我轻轻安抚:“只是你可否换个称谓,只有我阿娘才会这样唤我。” “那我唤你静姝如何?” “这是女儿家的闺名,按照礼制,你应当唤我张姑娘或静姝姑娘。” “这样显得多生份,那还是一样唤你做姝儿,我素来在军营,你且当我是个粗人吧。” 我无奈道:“上次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我今日本是受邀,但也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 “你我之间,谈何道谢。”他望着我的眉眼,思绪又开始飘远。我看着他的脸陡然觉得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到他那日抵住马车时的孔武有力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武功不错。” “鞑靼时而入关烧杀抢掠,一直是我大明心腹大患,故此每一个军营男儿都勤学苦练,以安大明天。” 我想了想道:“军营的日子应当很苦吧?” “心中有惦念,便不觉得苦了。” 我与他之间不过一个圆桌的距离,闻此爽朗的笑道:“你心中的惦念是你阿娘吗?”彼时的我并不知道苏瑾瑄回京后是如何找我的,等到我知道时,思及现在总是怪自己明白的太晚。 “如今辽东各部频繁我国城池,我或许不久后又要回军营了。”苏瑾瑄站了起来:“届时恐怕一两月你就将我忘记了!” “《滕王阁序》有云,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是将你忘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也应当履历战功,能够居庙堂之高,让圣上为你赐一门好亲事。”我缓缓站起,直视着他,此时的心事再直白不过。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半响后又回过身来:“那是自然,想来有功归来圣上一定会赐我大家闺秀,我那时会想当时怎会眼拙上你们家提亲。” “想当年太祖皇帝东征西战何等威风,奈何出了王振此等奸臣,土木堡让我朝国力大减,不然,尔等宵小奈我大明若何。”我颇为感慨:“我大明也不知何时能在出一位于谦,扶大厦之将倾,转危难于安顺。” “你一闺阁女子都能如此想,说明汉人天下,人人都有忧国忧民之心。”苏瑾瑄沉思后笑道:“只是这些朝政大事终不是你我能议论的,我先走了,稍后会让丫鬟带你去嫂嫂那用膳。” 许是万蘋蘋许是知晓了我与苏瑾瑄的谈话,相处之间又多了份疏远之感,我出了苏府直奔长安街,东厂的人到处巡逻,百姓对他们纷纷敬而远之。如今天子沉迷求仙问道,纵容外戚做大,太监专权,锦衣卫东西厂明争暗斗,思及这些我心中莫名凄凉,永乐盛世终究何时能够再现。 正出神的我突然被人几个跳跃间拉入巷间,落在地面的我惊魂未定,那人穿着锦衣卫的衣服背对着我。 我全身不敢动弹,讨好的喊道:“大哥,大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是一个良民,你说说看我做了什么,我来给你解释解释。”我见他无动于衷,又继续喊道:“官爷,我看你一身装束英武不凡,英姿飒爽,你倒是说说民女犯了什么事,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沉默间他突兀的开口:“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儿吗?” 我正准备涕泗横流呢,听到他的话摇摇头:“民女不知。” “那我来告诉我。”他转过身逼向我:“不许在去苏府。” 我见是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气急败坏道:“唐佑,你为何要捉弄我!” “你说,我在捉弄你。”他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宝剑,仔细的盯着我。我不得不迫于这身官服的淫威,摇摇头:“没,没捉弄,这位官爷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 他的头渐渐靠过来,对着我耳畔低声细语:“那本官在说一遍,不许再去苏府!” 我呆愣住,感受着他口中传出的热气,“这是我的人身自由,官爷好像无权干涉吧!” “你若是不听,我就叫人升你父亲的官,给你父亲送小妾,送美人,让你爹多替你添几个弟弟妹妹,多替你添几位姨娘。如此一来,你们家倒是可以好好热闹热闹。想必你阿娘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你……她会如何呢?你说,她会如何呢?” 我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你敢。” “不信你就试试。”他嘴角微扬充满挑衅意味,一个转瞬又洒脱离去。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高喊:“唐佑,做人要厚道!” 沉郁的回到家中,如此又闲过了几日,这一日,父亲派人来宣我过去。踏进门槛,只见他一脸严肃的坐在主位上。 我静静的坐下:“爹,您宣女儿来,所为何事啊?” “这几日,都在做些何事?”父亲低低问道。 我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回爹的话,女儿近日来甚少出门,一直在家中熟读《女则》《女诫》等书籍。” 父亲听见喏喏的声音响起,抬头看着我叹息到:今日宣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的婚期。” 我暗自叹气面上点头:“父亲请说。” “静姝啊,若你是个男子爹便为你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不管你喜不喜欢娶了也就了了,可你是个女子,女子,嫁人关乎一辈子的幸福。你自己算算还有几月你便及笄了,若是有人上门提亲爹可再没由头拒了。父亲语重心长的开口:“况且苏家的聘礼还未退,这又是一桩难事,你今日老实跟爹说,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 我想了想身边所遇之人,沉默不语。父亲更加着急:“依据大明律法,满了十七的女子还未出嫁便要向朝廷缴纳银两,就算你不在意爹这张老脸,可爹的俸禄有限,一家老小你总得顾忌吧!” 出阁宴 “爹,你放心,我答应您,如果明年我生辰前还没心仪之人,您老让我怎样我就怎样,绝无任何怨言。”我按下父亲的情绪:“再说了来年开春后宫不是选拔女官吗,大不了女儿也去,你还怕凭借女儿的学识不能入选吗?” “来年开春是大选,一选秀女充实后宫,二选王妃太子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你若成了侧妃,不还是妾。”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又觉惆怅起来,别过头去:“那我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呗,总之您老不用为女儿亲事发愁了。” 父亲走到我的侧面:“哪儿就那么惆怅了,还有几个月便是岁末,届时,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四海升平。所有的千金小姐,大家公子都会出门增长见闻,你若想得真命天子,大可抓住眼前机遇。” “女儿谨遵父命。”我行礼道:“女儿还有女工要练,书法要习,就先行告退,望父亲保重身体。” 身后传来父亲的言语:“一定要记得爹的话。” “知道了。”我说出这句话大步跨出院门。管家见了我忙走过来:“大小姐,门外有人找。” “是谁,为何不请进来?”我问。 “是杨姑娘,在门外等着大小姐呢,瞧她那架势,八成是有重要的事要大小姐商议。” 我闻言赶到门口,只见扬暮云身后站着五名衣着得体的丫鬟,不远处豪华的香车宝马停在身后,轿旁分别是是四个孔武有力的轿夫跟四位小厮。我赶忙迎上去:“暮云姐姐来了怎的不进门,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我与静姝妹妹是旧相识,哪里就如此客气了,今日姐姐来找你,是想邀你去我府上参加出阁宴。” 我满口应下:“这是好事,不知是何时候,妹妹一定到。” “便是今日了,这事都怪我,这么大的事情原应该我亲自来知会你的,只是实在抽不开身,才遣了忍冬来知会你,谁知她在来的路上将帖子弄丢了,因怕被责罚,便谎称帖子已送到。这不,今日出阁宴开始,你迟迟未到,忍冬便知露馅,现如今还关在柴房里呢。”扬暮云不疾不徐的说完拉上了我的手:“妹妹,你快跟我走吧。今日我邀请的一众姑娘都已到,姐姐是特意来邀请你的!” “既是如此暮云姐姐可容我换一身装束,若这一身贸贸然去了,知道的便道我出身小门小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存心不敬重姐姐呢。”我笑着推诿,观察着她的细枝末节。 她听我说完出现了一丝焦急,又压下了情绪,“我待妹妹是级好的,那套纯金头面可是姐姐最心仪的,承蒙谢公子在姐姐面前提过你,若不然姐姐怎会如此待你。今日本是姐姐失误,可妹妹千万不能食言,一定要随我同去,现如今妹妹快去换好服侍,莫要让姐姐久等。” 我坐在镜前,抱香一边为我梳妆打扮一边谨慎道:“大小姐,你说这杨姑娘究竟是何意图,第一次明明害了我们,居然还能几次三番登门拜访与大小姐称姐道妹;又送了如此贵重的头饰,今日更是奇怪,按说她的丫鬟出错了,她派再补上帖子不就行了吗,非得在出阁宴开始之后,撂下所有宾客特来邀小姐。”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她今日可能是要有大动作了。”我说完在靴子里藏好了特制辣椒粉与一把匕首,又换上了特制的宽大袖袍:“她三番两次登门骗取我的信任,若我不死,恐她心难安。如今她只剩了这一个机会能够害我性命,我若今日不去,她必然不会罢休。这场鸿门宴终究是要赴的,但她婚期快至,料想她成亲之后再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扬暮云热情的将我迎进马车,一通寒暄之后从侧门进了杨府,我再无心观察府里装潢布置。扬暮云将我拉到众小姐面前:“你们快来看,这位就是我的闺中密友张姑娘了。” “暮云待张姑娘亲如姐妹,可怜了我们这些人,在府中等了好一会儿呢!”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吕梦蝶。 我陪着笑:“今日让众位久等是静姝不对,静姝愿自罚三杯,还望诸位姐妹见谅。” 我果断喝完三杯后,一位跳脱知礼的少女迎上来笑意吟吟道:“曾听我阿娘说,你是张夫人梦月入怀而生下的女子,我原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呢,今日一见,原是这般英姿飒爽的。” “静姝姑娘倒是个守礼的女子,可惜不太守时,”吕梦蝶见施压不成,暼了我一眼用手帕捂着嘴笑道,此话说完,在场诸人都暗自偷笑起来。 待诸位笑完,扬暮云并不解释,轻咳一声道:“在过半月便是我的婚期了,今日趁着未嫁之前特邀上诸位姐妹来我家中一聚,诸位尽然如此给暮云面子,那暮云就带诸位看看谢家送的聘礼如何?” “如此甚好。”众女子纷纷符合道:“谢家是大家,想必出手必然相当阔绰,今日能到此地一饱眼福,也不枉来了一趟。” 杨暮云无非是女儿家的虚荣作祟,想让人纷纷传闻她的荣华罢了。我秉承着看破不说破的良好品德耐心的周旋着,可看到谢家送的聘礼时仍是吃了一惊,聘礼摆满了整个杨家待客客厅,香炮镯金,珠宝金银、锦缎布匹、书法玉器、美酒生果、茶叶聘饼,海味三牲……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与抽气声,我一转头,唯见方才与我搭话那少女平平常常。我心中暗暗称奇,说道:“吾乃张家嫡女,芳名静姝二字,愿与姑娘结交,敢问姑娘芳名?” 她抬头望向众人后又看了看我,了然一笑道:“我叫李璟瑜,你叫我璟瑜便是。” “李璟瑜,我听过你的名字,你便是李东阳的三女儿璟瑜。”我眼中冒光,直到看见了她点了点头,我才闭上了能塞下鸡蛋的嘴巴。倒不是因为这位李东阳官有多大,而是因为我曾经看过他写的《怀麓堂稿》,除此之外,父亲也非常赞颂他的作品与为官的品德。 计谋 “你父亲的诗写很有意境,家父非常敬仰。”我由衷赞叹道。 她呶嘴道:“是不错,不过……近日京城里另外一名和我父亲相似的名字名声越发大了。” 我很是好奇:“静姝虽为女儿身,但也个爱读书的人,近日倒是未曾听闻,敢问那位诗人名讳?” 她左顾右盼,又缓缓低下头扯着手中的帕子,正欲回答我之时,扬暮云走至我身边:“静姝妹妹,请跟我来。” 她带着我缓缓向后院走去,不等我来问,她笑道:“静姝妹妹,我与你关系最为融洽,所以今日打算带你看看我的嫁衣。” 我满腹狐疑,脸上却是笑着:“暮云姐姐待静姝这样好,静姝真真是盛情难却了。” 行至她院中,她又摒退左右,让抱香跟她的一众丫鬟皆在外面等候,房子的门窗房柃一律用红木打造,房间布局很大,推开门正面一幅王羲之的书法赫然呈现,转头是一面屏风,屏风上是居然是一部分洛神赋图,缓缓走近屏风内,右边是棋盘,上面分别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棋子,紧靠着棋盘高处悬挂着一张古琴。这样的闺房,意境很是奢华浓厚,可这些装潢布置,总是带着几分刻意之感。 “静姝妹妹,你看,这便是我即将穿上的嫁衣了。”扬暮云介绍着自己的嫁衣,眼神定定的观察我的神情,不待完全将嫁衣看清楚我便极力夸赞起来:“暮云姐姐,静姝此生第一次见如此美的嫁衣,真真是羡慕极了。” “你可喜欢?”扬暮云握着我的手轻柔的问。 “这样光彩照人的嫁衣,恐怕任谁看了都欢喜不已。” “静姝妹妹尽然这样说,想必自己的内心也是欢喜不已吧,这嫁衣我已经试过了,不如也给静姝试上一试,可好?” 我诚惶诚恐道:“暮云姐姐说笑了,你这凤冠霞披精工裁剪,雍容华贵岂是我们这等人能上身的。” “静姝妹妹此言差矣,暮云竟然与你是姐妹,岂能口上相称是姐妹,定是要真心待你的。”她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再说等我出嫁后,定然不能像现在一月可以见你数次,姐姐是觉得妹妹惊为天人,故此想让你一试,妹妹何不成全我,也好叫姐姐一饱眼福。” 若不是从万蘋蘋那听了她先前对付的赵姑娘与徐姑娘的手段,看着它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真真是要被她感动了。假若真如她所言将这嫁衣一试,她定会大声喊叫我偷穿了她的嫁衣,届时我逾越了礼制在京城颜面扫地。她这招笑里藏刀用的实在是恰到好处,可我不信她…… 我朝普法普及的很好,我忆起家里的那本《大明律》,说道:“请姐姐恕罪,静姝实在不敢,这凤冠霞披乃是有品级的,你如今要嫁的是谢家大公子谢迁,以我如今的身份,若我穿了你的凤冠霞披,不单单是逾越礼制如此简单,依照大明律例,我这是大不敬,是要坐牢的。” 杨暮云松开我的手,伤心的说道:“妹妹这是不信姐姐了,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摒退左右,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小时候听我阿娘说,我外祖家曾经有一位女子的姑姑是大明的诰命夫人,这位女子因喜爱姑姑诰命夫人的服饰趁着姑姑不在,而偷偷试穿,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了。我外祖母跟我阿娘说,有些女子的福分不够,所以是撑不起诰命夫人服饰的份量的。可见天知地知,八方诸神皆知,静姝委实万万不敢呐! 扬暮云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似有几分平静道:“竟然这样,姐姐就不强求静姝妹妹了。” 我福了福身道:“暮云一番情意令静姝万分感动,皆以心领,唯望姐姐往后余生岁月静好。” 出门时瞥见扬暮云身边的大丫鬟迎春,眼神中透着端倪之色,她看看了扬暮云,又打量打量我,确认扬暮云无事后便跟在身后,一路到了设宴的花园之中。 扬暮云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道:“今日是出阁前宴,众位姐妹能来此地,暮云深感诸位情谊,今日我敬诸位一杯,望往后众位姐妹都能嫁得如意郎君。” 吕梦蝶喝下酒,对扬暮云又是一番曲意奉承,紧接着几位京城贵女纷纷敬扬暮云一杯,想着方才扬暮云的举动,我自是不甘落后,也走到了扬暮云身前。 “静姝敬暮云姐姐一杯,希望暮云姐姐往后与谢家大公子琴瑟和谐,白首不移,姐姐随意,静姝先干为敬。”我举杯缓缓说道,左手扬起将袖子遮住脸,酒杯里的酒我却分毫未动,尽数倒进了袖中。 吕梦蝶此时走上来:“张姑娘一杯恐是不妥吧,暮云方才又是让我们等又是独自一人带你去看了凤冠霞帔,想来与你的关系是极好,张姑娘应当礼敬三杯才是。” 我含笑看了看扬暮云,她一样带着笑意,却无半分劝阻的意思,甚至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期许之意。 我连连举杯,又敬了两次,心道自己幸好早有准备。还未放下酒杯吕梦蝶便拿起酒杯又添上,笑道:“想不到张姑娘待字闺中酒量倒是很不错,梦蝶好生敬仰,在此也敬张姑娘一杯,望能与姑娘在暮云的出阁前宴上冰释前嫌,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说的倒好,你这奴颜婢膝谄谀之辈,只会狺狺狂吠徒使心机。”我心中感喟口苦芬芳道:“梦蝶若真有心与静姝结为好友,静姝自然心中欢喜,冰释前嫌已经很好,义结金兰就罢了。”一饮而尽后佯装头重脚轻的样子回到座位,李璟瑜半道上过来扶我,轻言细语道:“这酒名唤婺州金华酒,也称“东阳酒”,虽然入口清列甘甜,可后劲极大,看你喝了这么多杯,此刻走路都不稳了,从前京都贵女小聚从不喝这种酒,你切记一定要小心才是!” 我笑着安抚道:“仅仅是一面之缘,多谢璟瑜愿意告知,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心中有数。”坐下后闻着自己的一身酒意头冲的很,东倒西歪的坐了片刻,佯装醉意喊道:“抱香…快,扶我…去…如厕。” 这杯酒我来替她喝 踉踉跄跄的离开众人眼前,让抱香牢靠的守在茅房外面,与她约好一柱香后若我未出来她便自己进来,我在外面接应。 自己进了茅房则四处观察是否有遁逃之路,共有一处天窗与墙壁上开的一处小窗,天窗那么高是爬不上去了,万幸小窗未关死,但也比我要高,我找了许多的稻草垫在地上。 但踩上去后手还是够不着,只得狠狠的在跳跃间手紧紧的攀附在窗户上,卯足了劲将两只手肘撑在窗沿上,又使劲往外放出头部跟肩膀,另外一只手将窗户完全打开,幸好我身量够小窗户是个长方形。我用肚子作为重心受力点将腿慢慢往外移动,苦心人,天不负,终于将另外一只腿慢慢的弯曲着放在窗沿上,双手又紧紧攀附在窗沿上,整个身体已经贴在了墙壁上,一松手便踩在地上。 来不及查看伤势便寻找出路,慢慢的沿着墙走,正欲从眼前的巷子走出去却瞥见这条路上有两个人,我藏在墙边偷偷观察他们,正是迎春与忍冬二人。 迎春严肃命令道:”你可要守好了她,千万不能让她从这条路逃了,如若搞砸了这件事情,你我这一个月内没有好果子吃。” 忍冬点点头:“放心吧迎春姐,一定守好。” 迎春拿出一包小纸:“这是从南疆得到的蛊毒,无色无味,入水即溶,届时你假意向张姑娘赔罪,倒酒之时将此物加与其中,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不出半月,她必殒命,连大罗神仙也查不出来为何。” 忍冬虽有几分不忍,还是应了下来:“忍冬知道,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小姐重托。” “你知道便好,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心病,医治好了我们都相安无事,若医治不好,你我便要受那鞭挞之刑。张姑娘斯人逝去,要怪也怪不到我们这群听命的奴才身上。” “是是…是,迎春姐说的很是在理。”忍冬赶紧附和道。我收回探出的头,深吸一口气,赶紧回到窗户边上再次回去,幸得里面铺了稻草,只是肚皮实在是疼的令我抽气。 茅房门口有一面铜镜,看了看自己因为翻墙泛红的脸与疼的抽气的神情,这下好了,装醉已经装的九分像了。 抱香见到我出来急切的问:“找到出路了吗?大小姐莫不是真醉了?” “出路是找到但已经被封锁了,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我冷静的开口,带着她回到了园子。 扬暮云见我回来眼神里藏不住的高兴,我醉醺醺的倒在桌子上,眼珠子打量着周围,果然没一会儿迎春与忍冬便走了过来。 两人走至我面前一同行礼道:“见过静姝小姐。” 我全然不解的道“你们…是谁,有何事?” “静姝小姐,这便是那位关在柴房的丫鬟忍冬了,今日她已受了不少苦楚,再三求奴婢要来到静姝小姐面前给您道歉呢!”迎春老成的开口,紧接着训斥忍冬道:“你这蹄子做事太大意,今日好好的向静姝小姐赔罪,若小姐原谅你,你便继续留在府中当下人,若小姐不原谅你,按照规矩只得将你随便配给一名小厮,你从此就不用就在府中当差了。” 忍冬被吓的梨花带雨,向我跪下垂着泪楚楚可怜的开口:“静姝小姐,此事确实是忍冬大意了,希望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忍冬吧,忍冬给您磕头了。” “忍冬姑娘请快快起来,我们家大小姐喝醉了,这会子实在是有些不清醒,但我家大小姐心地纯良,肯定会原谅忍冬姑娘的,你这样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大小姐逼迫你呢?”抱香时宜的拉起忍冬道。 我听到了她磕头的声音,心道实在是阴,含糊不清的开口:“喝…大了,喝…大了…都…听抱香的。” “多谢静姝小姐原谅,您真是心胸宽广,忍冬实在无以为报,唯以此酒敬上,希望小姐能够喝下。”忍冬跪在脚下拉着我的裙摆泪水涟涟哀求道,说完擦干泪,接过迎春递上的酒双手奉于我眼前。 我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迟钝的拿起酒杯正欲抬袖喝下,迎春打断我的动作:“静姝小姐,既然您原谅了忍冬,那按照古礼你应该饮君子之酒,不应饮女儿抬袖酒。” 抱香带着几分怒意道:“我们小姐愿意喝下是给两位姑娘面子,也是同情这位忍冬姑娘,你们怎可作如此无礼要求。” 我把玩着手中这杯酒,又看了看迎春手中的酒壶,可见打碎是不成了,许是看我们僵持不下,扬暮云心急的走了过来,不疾不徐道:“静姝妹妹是个心善的人,莫非不愿原谅忍冬,尽然如此,迎春,你现在就将忍冬拖走发配吧!” 忍冬闻言将将我裙摆拽的更紧,害怕的泪流满面:“求姑娘了,不要叫小姐赶我走。” 许多人都纷纷看着我,我握着酒杯一时束手无措起来,正是左右为难之际,一声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这杯酒我来替她喝。” 我抬起头,居然是他,扬暮云惊诧不已道:“表哥,你怎么来了。”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丫鬟:“表哥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是我不让的,我今日本是打算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在园子里办了一个出阁前宴的小聚。”谢迁举止优雅的走来。 扬暮云看了一眼迎春,迎春意会的离开,然后劝走了在场诸人。众人离开后扬暮云带着几分撒娇意味道:“若表哥早些通知要来,暮云定当取消今日的小聚,在暮云心中,表哥的份量比任何人都大。” 谢迁看着此时喝醉的我冷冷道:“这位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今日她已被灌的烂醉,你为何还要在让她喝酒?” “你们都下去吧。”扬暮云吩咐道,说完园子里的人作鸟兽散,扬暮云拿过我手里的酒放下:“静姝妹妹喝醉了,还是让你的丫鬟送你回去吧。” 抱香抚我站了起来,我一时不知该正常的走还是装醉,站起来有种无力感,谢迁走近我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声音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呆愣了看着他的眼睛,扬暮云怒火中烧的看着我,我想起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右手攀上了谢迁的脖子回应道:“好,多谢公子。” 铁马冰河入梦来 他抱着我一路畅通出了杨家,鼻间若有若无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方才与杨暮云斗智斗勇一直咬牙坚持着,现下枕在他的胸膛,竟觉得肚皮有些疼痛,身体开始疲惫,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假寐一会儿睁开眼,环境有些陌生,谢迁柔柔的道:“这是我的马车,你若累了,便睡一会儿。” 我坐起来打量眼前的环境,这马车宽敞无比,里面垫上了厚厚的锦缎,坐着非常舒适,车窗边有流苏环佩,听起来甚为悦耳。 “我醒了。” 我话音刚落,谢迁便递上了一碗醒酒汤:“若是醒了,这是准备好的醒酒汤,你且喝下吧!” 一时忘了在装醉,竟然伸手接了过来,正纳闷我到底醉没醉,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不喝,可是怕苦?”谢迁看着我问道。 我一时尴尬,拿起醒酒汤双手端着喝了下去,这会子他这样的神情对待我,莫说是醒酒汤,怕是毒药喝下去也甘之如饴,喝完谢迁递上了手帕,我拿着擦了擦嘴角,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静默无声之际,两人又同时开口“你…” 我抢先问道:“你为何要救………替我挡酒?”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风轻云淡的问:“据我所知,你与杨暮云先前并不认识,何故会出现在她的府上。” “自上次一别之后,暮云姑娘便日日来我府中拜访,一来二去,自然熟络了。”我答道。 谢迁沉默不言,应是在思考着什么,马车被堵住了去路,我自顾自的挑开窗,发现此时正身处闹市之中,繁杂的很。 “拜见汪厂公!”陡然被一群尖锐的声音吸引了目光,看到西厂的人正跪着拜见坐在马上的一位公公,周围的百姓也纷纷跟着下跪,他生的妖而不媚,眉宇间有几分狠辣,眼神中阴冷而决绝,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汪直吧,我猜想着问了出来:“他是汪直吧”? 谢迁坐在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答道:“正是,这几年他的名字在京城可谓是如雷贯耳。” “平身。”汪直摸了摸手中的扳指吩咐道,慢慢走下了马问向为首的一位公公:“人抓到了吗?” “回厂公,人已带到。”那位公公手对着斜侧方一指,两名公公正压着一位抵抗的男子,那男子见汪直来了,骂骂咧咧道:“汪直,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罔顾法度,你必遭天谴!” 汪直走上前去,身边的一名太监对着那骂骂咧咧的男子上去便是两巴掌:“你这奴才死有余辜,尽然还敢辱骂我西厂厂公,等到了西厂大牢,看你还有没有力气。” 汪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冷冷的开口:“把人带走,好好审一审。”说完他转身上马,一群人跟在他后面飞奔而去。 “这位西厂厂公的阵仗真是不小。”我放下帘子嘟囔道。一回头便撞上谢迁的眉眼,还是第一次与他靠的如此之近,心中竟没了初次遇见的悸动之感。 我转过头道:“今日的事,多谢公子费心。” “我不是说过了吗,举手之劳,不必心心念念记着,你若真要感谢,就绣个荷包赠予我。” “还是不了,手艺不精,怕公子见笑。” “听闻你琴技不错,那便抚琴一曲作为报答如何?” “此法虽好,可如今是在大街上,很是不便。” “你有心便可,往后有的是机会。” “嗯。”我点头,想起来苏瑾瑄要去战场的事情,谢迁神通广大想必知道一些边疆的事情我问道:“听闻最近边境不稳,你可知是何原因。” “你一闺阁女子,不是应当关心时下什么发型盛行,哪家胭脂水粉好,什么妆容最好看,怎么还关心到边境去了?” “我有一位朋友从小在关外长大,他说他可能马上就要出关了,可自太祖以来,边境一直很安稳,英宗皇帝也曾与也先签订和平之约,可是近日以来频频传出辽东各部与鞑靼不断在边境找麻烦。” 谢迁冷笑道:“朝中有人想效仿郑和成为被传颂的英雄,岂料他原来是效仿了王振,先是杀了进贡的使者,然后常常去边境惹事故而冒领军功,只会欺负一些老弱妇孺,趁着别人的军队不在骚扰别人的老巢,如此一来,别人自然火大,岂有不惹事之理!” “郑和跟王振都是公公,那你说的这人,可是汪直?”我小心翼翼轻声地问。”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用知道太多,再说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波及不到城内。只是人心复杂,而你心性纯良,须得护好自己。” 正说着,忽然听见雨落下的声音,淅淅沥沥,拍打在马车顶上格外清晰。 “下雨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脚。”我担心的问。 谢迁端正的开口:“牟星,雨可有渐大之势?” 马车外的书童牟星回复道:“回公子,观此雨,一时下不大,若公子要歇息,直接告知奴才,奴才便找个地方停好马车歇一歇,若不歇,直接往张姑娘府中去,大约一刻钟后到达。” “不歇,赶车吧!” “是!” 我打开帘子,发现天空慢慢的黑下来,乌云淡淡的密布着,街上的百姓四处逃串,行人渐少,细雨霏霏,像千万条银丝,从轻悠悠的南风中降落,如同美丽斜密的珠帘。 马车之中,徒然多了几分温馨之感,望向窗外,既有“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感悟,更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期待之情。 听着雨声,心中多了几分雀跃,谢迁望着窗外烟雾缭绕的寺庙与朦胧建筑物也不禁有感而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不一会儿,他将我安全的送到了家中,我下了马车在次道谢:“今日答应的公子的承诺,静姝改日一定兑现。” “你要记得,到了艰难的境遇,不要怕得罪别人,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撩开帘子看着我缓缓叮嘱,然后拿出了一块小巧的令牌:“这是我贴身之物,你要保管好,若出了事情只管来我府上找我,没有人会拦着你。” “多谢。”我思虑再三,还是接了下来,目送着他离开不久后,雨有渐大之势。 到了夜晚,凉风呼呼,电闪雷鸣,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我躺在被窝里,想起白天的一切,正应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人祸天灾 这日,我与抱香将箱子中的书拿出来晾晒,在院子里说了那日谢迁替我挡酒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来,谢公子的出现恰逢其适。”抱香停下翻书的动作问道。 “他说他是恰巧出现,若他不出现,我也自有办法。”我合上书缓缓道:“大不了我就直接晕倒,届时你定然大声呼喊,那扬暮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趁我晕了还要灌我喝下,毕竟她很爱护她未来谢家夫人的名誉。” 抱香点点头:“到是这么个理,那大小姐看见谢公子出现,心中莫非没有一丝欢喜?” “你家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又岂是那等不矜持之人,纵然谢公子俊采星驰,我亦不会眼巴巴的往上贴。” “大小姐的心意变幻无穷,抱香实在无法勘破,莫非是因为看了这许多书的缘故。” “幽忧子有云,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这些书抚慰了我十年来在闺阁中的寂寥岁月,往后啊,去了夫家也得带着,总好过跟那些个女人明争暗斗。” 这时,管家来传话道:“大小姐,老爷宣你到前厅议事,并让小姐带上一套自己的衣物。” 我心中好奇连忙赶到前厅,父亲关上房门,让管家在外守着,带着我到了内厅,只见一位女孩孤零零的站在房内,她身形瘦小,穿的衣服不知被划破了多少口子,露出被鞭打过的皮肉,脏兮兮的脸看不出女儿颜色,唯有一双眼睛透着明亮的色彩。 “父亲,这孩子是你捡来的吗?”我盯着眼前的孩子问道。 “这孩子乃是太医院院判蒋宗武幼女,以后就跟着你一同吃住,你须得好好待她。”父亲同我解释道:“前些日子,西厂厂公捉拿了郎中武清、乐章,太医院院判蒋宗武,行人张廷纲,浙江布政使刘福全家老小下了西厂监狱,我与蒋兄乃是患难之交,此外我与他也有些共同的朋友,只是大家齐心协力捞他出来已然是不可能,我与他在监狱交谈一番,蒋兄爱他发妻如斯,又可怜他这个幼女年幼丧母,便恳求我将此女带了出来。” 我大感惋惜,这样好的姑娘,如今既没了爹又没了娘,望着她可怜模样轻轻问道:“你如今年芳几何了?” 她诺诺的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十三岁了。” 双手附上她的肩膀打量她的身形道:“你只小了我三个年头,怎么身量如此之小。” 她的眼泪一下子充斥眼眶:“在牢里十几天,每天都挨饿挨打受凉,那里鼠蚁成群,环境阴暗,每逢晚上,便要受湿气入关节之难受与蚊虫叮咬之疼痛,如此一来,身量小便不足为奇了。” 我听的揪心,把衣物递给她:“你先去里面将衣服换上,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然后你洗个热水澡,我来替你上药,便一道进行用膳,可好?” 她点点头,进到里面开始换衣物,我跟着父亲走出房门,不解的问:“蒋伯伯犯了何事?何至全家老家全部下狱。” “已故少保杨荣曾孙、福建建宁卫指挥同知杨晔与其父杨奏暴横乡里,惨害人命,被仇家所举报后,于是入京行贿,被关进西厂监狱严刑拷问,你蒋伯伯一家正是受此牵连。”父亲愁容满面的道:“本来这事无可厚非,初始我还叹他做了件好事,可惜他是想将此事闹大,试一试上面那位的底线,也叫人看一看西厂的厉害。” 我心中胆寒:“这汪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城府却也如此之深,宦海沉浮,不外如是。” “去年山东秋天灾害,颗粒无收,西厂厂公巡视一番,却并无作为。在过几日,下狱的众人都将在闹事问斩了。”父亲愤慨道:“太祖有令,内庭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却如今,只有我们这帮酸腐文人记得了。” 末了补上一句:“从此后,那孩子便改姓张吧,若堂而皇之的姓蒋,恐有不妥之处。”说完拂袖而去,颇有几许悲凉之意。 走进房内,那小姑娘换好衣物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怯生生的神情害怕极了。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朝我行礼:“奴婢蒋玥儿。” 我被她逗笑,赶忙扶她起身道:“我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想来救你出来定然不是让你给我家为奴为婢的,父亲说了,从此后你便改作张玥儿,同我庶妹碧娴一样唤我作长姐,如此可好?” 她此时方笑,甜甜的道:“好。” 又过了几日,张玥儿一家人将在闹市进行问斩,当天年纪小小的她却并没有露出太多大悲大恸的情绪,只是平静的望着闹市的方向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成化二十二年六月,是夜,梦里从摇晃中惊醒,从东方方向听见惊雷之声。反复难以安寝,又听见器具摔在地上屋瓦暴响的声音,犹如万马奔腾之状。 “长姐,这皇城一角,莫非是来了妖邪之物?”张玥儿抓紧被角,害怕的问道。 我亦觉惊诧,不知是什么缘故。不一会儿,茶几、桌子等家具开始颠簸摇晃,隔壁屋子传出梁柱折断之声,抱香走到床前急急的道:“大小姐,了不得了,应是地震了,快穿上衣服跑吧。” 我们三人皆是大惊失色,我慌忙叫道:“玥儿,快。”各自快步奔向室外,过了好一会儿,三人终于都跑了出来,只见旁边的楼房屋舍一会儿低下去一会儿又起来,围墙倾倒、房屋垮塌的声音和小孩子、女人哀号的声音沸腾了一样。 看着眼前山崩地裂的世界开始头晕目眩,根本不能站立,坐在地上随着地面转动翻腾。河水翻起一丈多的浪打到岸上来,整座城都是鸡和狗的叫声。我爬着到处巡望,总算是看到了黛翠姑姑的身影,她身边牵着弟弟,却并未见阿娘,我立即高声喊道:“黛翠姑姑,我阿娘呢?” “大小姐。夫人本来已经带着金银首饰逃了出来,可是看见老爷未逃出来,又进府中去寻了。”黛翠姑姑抱着一个盒子扑过来哭着开口。 我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奋力站了起来往府中跑去,嘴里控制不住喃喃道:“阿娘还要不要命了,要不要命了。” 第22章:趁乱作乱 没走几步,迎面而来撞上了父亲,他一手扶着汤姨娘的背部,一手扶着汤姨娘的肚子,身后跟着的是牵着他衣角的张碧娴。 我一时无法自控,恶狠狠喊道:“我阿娘呢?我阿娘呢?” 父亲担忧的看向我:“你母亲她,还未逃出来吗?” 忽视她们快步跑过去,阿娘正好从府中冲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方形盒子,我一时忍不住泪如雨下:“阿娘,你干嘛去了,担心死姝儿了。” 话音刚落,整栋房子轰然倒塌,阿娘快速牵着我到宽敞处站定,一幅心死如灰的神情,黛翠姑姑跑过来道:“夫人,您可有大碍?” “无事。”阿娘眼里泛着泪花,把盒子递给黛翠姑姑,忍着决堤的情绪道:“这是我在老爷房中找到的家中所有家当,好好收着,这几日定用的上,另外,财帛动人心,一定要收好了。” 黛翠姑姑伸手接过,眼里满是心疼的回应:“好。” 站在阿娘的侧面,看见阿娘背部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单薄的里衣渗着丝丝血迹,一大片皮肤红肿凸起。 我声音带着哭腔:“阿娘,你受伤了。” 阿娘转头看着我,擦干我的眼泪抱着我安慰道:“姝儿不哭,阿娘不痛。” 小心翼翼的回抱住阿娘,心中暗想,被视若生命的人抛下的滋味,定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开始稍稍安定一些。大街上平坦的地面上许多男人和妇人**着身体聚在一起,争相谈论这件事情。本想为阿娘包扎伤口,阿娘却觉得有伤风化,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背部,心中思量,若是有行军打仗用的帐篷便好了。父亲安置好汤姨娘后便过来问道:“大家都无妨吧。”虽是在问大家,眼神却看着阿娘。 阿娘别过头,并不看父亲一眼,我思及汤姨娘七八个月的身孕关切的问道:“汤姨娘怎样,无事吧!” 父亲回道:“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父亲怔怔的战立一会儿,我们识趣的走远一些,远远的看着父亲三番两次上前对阿娘关怀备至的嘘寒问暖,提心吊胆的我终于平静下来。等了几个时辰,天光乍破,终于挨到黎明时分。却见一群流民冲过来哄抢粮食财物,整个队伍大约十几人,手持刀斧凶神恶煞,转瞬之间,整个场地人心惶惶杂乱无章。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静静的走到黛翠姑姑身边,看到她暗自回给我一个让我安心的眼神,心中才安定下来。一个为首的男人凶狠狠的冲到父亲与阿娘面前:“把手里的银子,通通交出来。” 父亲紧张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哄抢财物,不怕锦衣卫捉拿你们吗?” “遇上这么大的地震,谁知道皇宫有没有被震塌,不趁着这个时候抢着银子赶紧跑路,难道还跟你们一样流离失所等着瘟疫吗。“那男子满脸不屑的说道,说完手中的刀放在了父亲的脖子上:“看你不像平头百姓,快,把所有的银子交出来,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汤姨娘急的六神无主,满眼悲戚的朝着阿娘喊道:“姐姐,我分明看见你昨夜拿了一个方形盒子逃出来,里面应是我们家的所有银子,求姐姐可怜夫君,也可怜妹妹肚中未出生的孩儿,将那银子交出来,好保夫君一条性命吧!” 阿娘强压着怒火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也想保夫君一条性命,可是昨夜姐姐慌忙逃命,连外衣都不曾拿上一件,又怎会有银子呢?” 我心中明了,若真是乱到这个地步,没有银子一家人只能活活饿死,阿娘这是在做艰难的抉择,这个抉择便是救我父亲一人还是救全家人,看着母亲艰难的神情我心里暗自决定拖延时间。 “你们俩闭嘴,少在老子面前上演苦情戏码,有银子就老老实实的交出来,不然就叫你们亲眼看着你们夫君落下来的人头。”那男子的大刀向父亲的脖子逼进一寸威胁道:“赶紧让你的女人把银子交出来,不然就让你死无全尸的。” “我有银子,这位好汉,都说一百零八将是被逼上梁山,我相信你定然也是一位梁山好汉,我有银子,我愿意交给你,还请你放过我父亲。”我走上前与之周旋道。 他打量打量我道:“你父母未曾发言,你一个小女子的话怎能相信。” “实不相瞒好汉,昨日我姨娘认错了人,其实抱着一个方形盒子出来的人是我,并非我阿娘。昨日房子坍塌后,我将银子藏在了坍塌之处,你把大刀从我父亲的脖子上放下来,我带你去拿银子。你放心,我一个小女子不会撒谎骗你们,我是个爱惜性命的人,不会为了骗你们而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好言相劝又加以威逼利诱:“你这样劫持着我父亲最后没有银子也是徒劳,还不如珍惜时间拿着银子赶紧出城逃命。 “大哥,这女子言之有理啊。”跟在后面的一男子焦急符合道。 他看了看周围的的兄弟都已经要到了银子,放下了手中的刀:“老子跟你去,你若耍大爷我,就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我反之一笑,转身带路道:“放心,小女子定然不敢欺骗于你。” 他们两人跟着我我走了一段路,此处正是房屋坍塌的地方,遮挡了大部分的光线,我在坍塌出翻了许久,装作一幅拿银子的模样,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那男子在我身后大呵一声:“少给老子耍花样,快拿出来。” “这位好汉,此处天色有些暗,你且耐心等上一会儿。”我讨好笑道:“你放心,小女子定然不会欺骗于你。” 那男子见我如此说此刻放松警惕了一会,我立即趁其不备将藏于袖中的特质辣椒粉撒入二人眼中。拿出藏好的箭弩威胁道:“不许动,谁动我射死谁。” “你这臭婆娘,既然敢骗老子。”那男子捂着眼睛急斥道:“待老子反应过来,看不一刀砍了你。” 第23章:大道至简 “糟了,现今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所以这男人竟然不相信我会伤人。”我心下暗道迟疑一秒便射出了我的箭弩:“只听见嗖——的一声,箭矢直直的向那男人肩头射去。 那男子方知其中厉害,捂住肩头发出惨叫声道:“啊,女侠,女侠饶命,我…我是一时糊涂才不得已为之,求女侠手下留情,留我一命。” 我再次高声呵斥:“不许动,再动我就射穿你的喉咙,你直接下到阎罗殿去!” “好,好,我听你的,你别乱射。” 僵持一会儿,远处锦衣卫与捕快衙役都已冲过来,当即斩首了几位闹市的流民,场面瞬间被震慑住,剩下闹事的人纷纷放下刀剑,跪地祈求饶恕。 他们走过来包围了我眼前的两人,我向他们说明事情原由经过,锦衣卫听完将他们扣押住带走了,一名为首的锦衣卫走向高处高声喊道:“当今圣上是真龙天子,虽昨夜地震,但紫禁城中无一块砖头受损,说明真龙自有上天庇佑。然则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圣上哀伤不已,痛心疾首,已于今晨发布罪已诏!并下令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我大明得位其正,君主圣明,军队所向披靡,今受小挫,圣上愿与城中百姓共渡难关,共克时艰,已待来日! 众人听着他振臂高呼完情绪激昂不已,纷纷喊道:“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望着此情此景我却心中落寞,低着头看被水渐湿的鞋子,思绪飘远。眼前谁放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袱,我顺着包袱看过去,是唐佑满面愁容的脸。 他坐下来缓缓道:“里面有鞋,赶紧换上吧!” “这人多,你快走。”我赶忙担心的说,身子对着另外一边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 他装作在休息的模样,在我背后低低说道:“里面有吃的,喝的,还有用的穿的以及一些小德子备上的医疗用品,我实在不知你们女孩子欢喜什么,现下这些应当都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知道了。”我轻轻回答,把包袱拉至身前关切的问道:“宫里当真无一人受伤?” “成祖皇帝当年下令建造紫禁城时用了数万名工匠,整整耗费时间多达十五年,地砖足足铺了十五层,足矣对抗强度极大的地震,所以,昨夜宫里只是稍稍有震感,并无一人受伤。” 我心领神会,若不是听了他的解释,只怕我也会以为皇宫里有真龙之气压着,所以天灾并不敢冒犯。 “如今这么多百姓无家可归,难不成喝了粥夜夜在这地上安寝吗,面对当下窘迫境遇,朝廷可有确切政策法规。”我心焦的问道。 “历来遇到任何危险,都是开仓放粮开放衙门收容百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孟子曾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我转身直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有一策今日愿献之,但愿汝能听我一言而践行。” “你说。”他期盼的望着我。 “我认为,应立即置办收容所安置流民,解决当下饥饿冷暖问题,使民心得到安定,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朝廷应帮忙解决房屋坍塌问题,帮助百姓重建家园。对家中有伤亡着给予医治,若家中只剩下老小,当由朝廷拨款保障今后生活。” “若朝廷银两不够当如何?”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贪的官,只有不完善的法规,这是在京城,多少的官员想在京城啊!大可以借着这次地震让官员来一次募捐,另外,让那些挣了百姓钱的富商拿出钱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若有人借着此次地震名义一毛不拔呢?” “你说宫中无事,既然宫中无事,那些世家富商官员建成的房屋又怎会差呢?若真出了事,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不趁乱对他们洗劫一空,反而是对着我们这些平民出手。朝廷可以对众人捐的款项数额纷纷进行公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些人的好,百姓心中都有一本帐,就像当年在崇文门外百姓洒泪送别英勇就义的于大人一样。” “还有呢?”唐佑探究的问,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还有……”我顿了顿:“若能对每一笔款项的去处进行说明,如此,人心皆可平。” “好,我会向父皇进言的。”唐佑起身道:“你先换上鞋,等你换好了鞋袜我在离开。” 我左右探查了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便背着唐佑换好了鞋袜。 他看了看我的脚,又坐下拿起用手量了量我脚的尺码道:“这鞋子大了,走起路来怕是不方便,明日我再来给你送一双。” “不用了。”我连忙拒绝道:“真的不用了,你能给我送物品我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再奢求别的,你和我,本应该此生都无交集的!” 他放下我的脚,脸色铁青:“你救了我,又怎会此生都无交集,再说我还未好好报答于你,没有我的准许,凭什么你想跟我恩断义绝我就得任你恩断义绝。” “我…我只是觉得,你堂堂皇子,实在不值得为我如何,这也不行吗?”我懊恼的开口道:“你不怕你的妻子以为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然后大生你的气,闹的你不得安宁。” 他哭笑不得道:“首先我没有妻子,更没有侧妃,什么侍妾开脸丫头通通没有,所以你大可替我放心,再者说,作为皇妃定当是大家闺秀,主动为皇家纳妾开枝散叶,懂得尊卑规矩,像你说的闹得我不得安宁,大约也只有你成为的别人的妻子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你………”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愤恨的盯着他道:“总之一如候门深似海,我也断然不会嫁到皇家去,我张静姝是绝不会跟任何人共侍一夫的。”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惊世骇俗之言!”他好笑的道:“我走了,真不知道谁会娶你,毕竟,娶了你,便享不了齐人之福了。” 而他此刻的走,在我看来更像是害怕的逃离。 第24章: “长姐,那人你识得?”他走后,玥儿指着他的背影问我。 我点点头道:“不过几面之缘罢了,莫非你见过他?” 玥儿认真的想了想:“应是见过,只是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听说了吗,谢家大公子因地震受伤了。”耳边传来一句妇人的私语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另外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道:“我父亲是谢府管家的干儿子,听说谢大公子被昨日倒塌的一根房梁压住,当时就奄奄一息了。” “是吗,我也听说了,不知道伤的重不重,谢大公子那样举世无双的人,若因为这场地震而死去了多么可惜。”一位女子掩面哭泣的开口。 那位妇人打断道:“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谢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是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小伤。” 那位自称谢府管家的干儿子的女儿道:“据说伤的有些重,昨夜还请了宫里的御医呢?” “嫡仙一般的人,那根房梁怎么就那不长眼呢,连谢公子都敢压着,若是谢公子有何不测,我必然也跟着他去了。” ……………………… 剩下的话似乎想听也听不进去,痴了半响,玥儿轻轻推了推我道:“长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回过神来道:“玥儿,我现在有点事情,你稍后跟父亲阿娘说下,我不久后就回来。” “你要去哪?长姐——” 身后传来玥儿的呼喊声,但我不想停下脚步,谢迁,他如今怎样了,心中焦灼万般,有一股情绪要迫切宣泄而出,却化为脚下用力的步伐,终于到了谢府,此时更是纠结不已,打量了眼前的谢府,除了几堵墙的倾斜倒塌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门口一对石狮子迎面扑来威严之感,许多谢家的仆人正在施工并没注意到我,但是重新修缮好的房门任然守着几位下人。 我缓缓走过去拿出谢迁给我的令牌道:“我是你们谢大公子的朋友,听说他受伤了,我来看他。” 这位为首的管家打量了我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双鞋子让他的眼神停留了片刻,他将脸凑近在令牌上,又是一番打量:“嗯,确是我家公子的东西,这位姑娘,你确定这是我家公子赠送于你的?” 我点头道:“正是,烦请您带我去找谢公子。”话出了口,又觉得大为不适,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登门拜访一男子呢?这是否有伤风化,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随管家到了谢迁的院子之中。 “姑娘请吧,可自己敲门进去,鄙人告辞了。”那管家走出院子,我望着关闭的房门,正犹豫要不要敲门。 想了又想,我与他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的探望罢了,应当不会引来闲话。拿起手欲敲门时,里面却传出扬暮云的说话声:“表哥,我与你情深义重,不久后便要行周公之礼了,怎么就不能看看你腿上的伤呢?” 谢迁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暮云好歹是大家闺秀,怎能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你虽是我谢府未来的女主人,可现在是待嫁之身,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表哥,你与我青梅竹马,是上天已定的夫妻,任何人也拆散不了,你怎能说这样的话来刺伤我呢?”扬暮云委屈的撒着娇哼声道:“暮云对你朝思暮想,一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暮云担心你胜过担心我自己啊!” “啪—”我听的起鸡皮疙瘩,令牌掉在了地上。“是谁这么不解风情?”里面传来扬暮云的声音,那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娇嗔意味。 我未发一言,思量着管家带路的方向离开,“静姝姑娘—”身后传来谢迁在身后叫我的声音,一回头,正是他拿着令牌追了过来。他一手扶着腿,一脸难受又着急的模样,但却丝毫不减他少年得志的俊朗风姿,身后的扬暮云死死的瞪着我,好似要吃人一般。 我停下来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打扰到二位了,我只是想来还东西,我保证,以后不会踏入谢府半步。” “静姝姑娘,你是来看我的?”谢迁追上来,带着几分诚恳的问。 “昨夜地震,想必静姝妹妹住的地方受灾严重,今晨来谢府一定是有事相求吧!我说静姝妹妹啊,我与你是如此好的关系,你有事相求对我开口,姐姐又怎会不帮你呢,我表哥受了伤,你又何苦来劳烦他呢?” 看了看扬暮云,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想置我于死地,到了现在,还是不知道收敛对同性的敌意。我笑着开口道:“暮云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听我丫鬟说,那日在你府中我已然醉的不省人事你却执意要强行让你身材的两位大丫鬟灌我喝下酒,如今又在谢公子面前出演你我姐妹情深的戏码,真真是何苦来呢?” “你……静姝妹妹怎能这样说…”不等扬暮云说完谢迁打断道:“这样说有何不对吗?这是我亲眼所见。暮云今日来府上甚久,此刻应是可以离开了!” “表哥,你怎能为了区区一个下等人叫我离开。”扬暮云气的跺脚,看了看谢迁生气的脸,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 “静姝姑娘尽然来了,何不去我房中坐坐?”谢迁转而温和的问。 “不用了,我听闻谢公子身受重伤才特地来此,但见了才知,那些人不过是危言耸听,以讹传讹罢了,静姝就此离开,若今日有叨扰之处还请海涵。”我拒绝的开口,说完便向外走去。 “静姝姑娘尽然来了,又为何要立刻离开,竟然如此,何苦要来?谢迁带着怒意吼道。 我并不理会,只是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出府时他对着下人几乎怒吼道:“我虽此刻不是谢家家主,但也是未来谢家的传承人,有些人现在不识时务,就别怪我将来对你们不义,路还长,不信尔等就试试。” 我走到一堵墙前站定,抬头看天,仔细的想着事件的来龙去脉,可见谢家家主并不待见于我,故意让下人带我到院中听谢迁于扬暮云的谈话,想让我因此知难而退。 “唉…”轻轻的叹了口气,谢迁固然与常人不同,可我对他也只是多了一丝丝好感罢了,而这些好感与嫁给他的麻烦相比,已经快要消失的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