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夜半三更,漆黑如墨的空中划过一道银色闪电,雷声在厚积的云层中闷声翻滚。 李家村山脚下树林形影绰绰,狂风掀起叶片抖动,犹如无数鬼魅在林间穿梭呜鸣。 树林间有一条小路,两旁芳草萋萋,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提着一盏昏黄灯笼沿小路往里头的破茅草屋走去。 其中一个身形高瘦,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满是算计,另一个倒也不矮,但满身肥油,走路时步伐虚浮瞳孔泛黄,显然是常年沉迷女色所致。 两人走到茅草屋前,小胡子推开门,就见里头稻草上躺着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女。 他用纸糊的灯笼一照,对那胖子狗腿道:“陈爷,你看这姿色如何?” 那名叫陈爷的胖子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番,粗胖的手指在少女面颊上猥琐地摩挲,难耐地吞咽着唾沫。 这少女虽然清瘦了些,但生得一张好相貌,早在村里见着她时就被他一眼相中,那一颦一笑都勾得他心痒痒。 他挪开手,细小的眼睛歪斜了瘦高个一眼,似笑非笑:“李伯河,可真有你的,连自个儿侄女都能下得了手,也不怕你三弟晚上来找你。” 一提起李叔山,李伯河的脸色青了几分。 他也不想,可谁让他欠了赌坊五十两银子,要是明天再不还就会被砍去双手,求他爹娘没什么卵用,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五十两。 所以当他打听到村里有钱人家陈大富看上李月后,便想了个法子从中牵线,反正这丫头之前订的亲事已经泡汤,整天寻死觅活的,想来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还不如便宜陈大富。 陈大富这人是贪图美色,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但总归家里有钱,李月被抬进陈家后日子过得应该不会太差。 只是陈大富太过心急,非得先得到人再谈嫁娶。 赌坊给他的期限越来越近,李伯河拿不到钱也急啊,这才趁李家人不注意将李月打晕扛这儿来了。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外头雷雨将至,李伯河一心只想拿到钱赶紧回去,便道:“陈爷,其他的您甭管,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您允诺过我的能不能先给我?” “瞧你那德行。”陈大富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丢给他,“拿去吧。” 李伯河用手掂了掂分量,打开一看,里头是几锭碎银和三张面额十两的银票,五十两一分不差,顿时满意了。 他谨慎地将钱袋收起,眉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您了。” 陈大富满脸嫌弃赶苍蝇似地挥手,早该走了,留这里浪费他时间。 李伯河退出去后不忘替他们带上门,此时一阵风过,吹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拢了拢衣襟,心道,李月过了今晚那便不再是黄花闺女了,他得赶紧回去跟娘商量商量此事,想办法堵住李月的口,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为了还债卖了亲侄女,还不得被村民的唾沫淹死。 这般想着,他回去的步伐更快了些,昏黄的灯笼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李伯河走后,陈大富下流地舔了舔唇,搓搓手解开了李月的衣襟,就是太黑,看不清小姑娘里面穿了什么样的花肚兜。 “该死的李伯河,好歹也给我留个光,这黑灯瞎火的……”陈大富心有怨念,但转而一想有火怕是太过招摇,万一引来人闹开了也不好看,就这么凑合吧。 “嘿嘿,小娘皮的,你再怎么躲,最后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上。”他猥琐一笑,脱下外袍就欺身压了上去。 然而…… 外头电闪雷鸣。 “啊!!!”一道惊天动地的痛呼声响彻云霄,惊起无数林间躲雨的鸟群和蝙蝠。 李月捂着快要爆炸的脑袋坐起来,恰好一道闪电照亮了茅草屋内,让她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黄泥沙烁堆砌而成的土墙,四处漏风,木窗和木门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音,窗纸脱落的框架上还结满了蜘蛛丝。 这破地方,怕是有十几年没人住了吧。 还有她身上的衣服,衣襟敞开里头就一块棉布裹着,露出干瘦的锁骨和肩膀。 她低声骂了句“草”,赶紧把衣服穿好。 李月脑海里一下子涌入的信息量太大,心绪如麻,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她挣扎着爬起来,没想到眼前一阵晕眩,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 伸手一摸,湿漉黏糊还带着一股铁锈味。 是血! 他娘的! 自李月学了军体格斗后哪里还吃过这种亏! 她转头看向捂着两腿中间尤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陈大富,顿时眼里怒火滔天,提起地上的木棍就揍。 “人渣!败类!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你特么年纪都能当人爹了!” “还打破人脑壳,想先奸后杀么你个崽种!” “哎哟!嘶!你别打了!”陈大富被劈头盖脸一顿打,他常年沉迷酒色身子空亏得厉害,又被李月身上骇然的气势唬住,竟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抱着头痛呼。 主要也是他站不起来。 方才李月醒来后以为是色狼,下意识踹的那脚力道实在是大,而且他那会儿正色欲熏心,一脚下去不断也残。 陈大富可谓是身心具痛,悔的肠子都青了! 都怪李伯河办事不利,连打晕个人都不靠谱! 他暗骂了几句,又恨起李月来,他怎么都想不到李月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丫头片子,发狠起来会这般心狠手辣。 “哎哟!”想的功夫,陈大富屁股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他心头火也上来了,一把抓住那根木棍,往地上啐了口,“小贱人你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直接弄死你!我……啊!” 他讲的屁话李月一句都不想听,直接给了他一拳头。 陈大富感觉鼻子有热流滴落,一摸,都是血,他目露惊恐地指着李月:“你你你……” 李月扬起木棍,对着他冷冷一笑,威胁道:“不想死就老实从头招来,有没有同谋?为何是我?你还有没有对其他姑娘下过手?说!少一个字我就阉了你!” “别……我说……”陈大富吓得赶紧夹紧腿,他这会儿可不敢赌,李月看着像是疯了,万一她像刚才那样再来一下,他还不如直接进宫做太监! 捉奸 “轰隆——”震耳欲聋的轰雷,云层之下大雨滂沱,骤雨无情地击撞着茅草屋顶,像是要冲刷掉一切污秽。 夏季的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多时,天空乌云散开,露出朦胧的月光。 这雨刚停没多久,李家老太太牛氏屋里就点起了灯,带着几个儿子儿媳急匆匆地举着火把,不顾土地泥泞火急火燎地往北山脚下的树林子去。 村里的狗被他们浩浩荡荡的阵仗惊醒,一直叫个不停,有人披着外衫出来,抓住队伍后头的李伯河好奇地问道:“李老大,你们这大晚上的是干啥去啊?” 李伯河一脸讳莫如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子让问的人越发好奇,心里头就跟猫抓似得,忽然那人灵光一闪:“该不会又是你家李月想不开自杀去了吧?” 听到李月的名字,李伯河脸色瞬间变了,一把将人甩开不耐烦道:“我家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问这么多干嘛。” 说罢,步履匆匆去追赶前头的队伍。 但他欲盖弥彰的行为,让问的那人更加肯定,李月绝对是出事儿了! 山间村里平时也没什么娱乐,碰到点事儿惯是喜欢围上去看热闹,刚才那人问李伯河的话挨得近的几户人家都听见了,眼见着快到五更天,索性起来跟着去看看。 一来二去,李家的队伍后头就拖了长长的一条火龙。 也不知是谁先说起,李月是半夜三更去林子里会情郎,所以牛氏才大发雷霆要把人抓回来,要是去得慢怕是一切都迟了! “不能吧,李月两个月前不是才被郭秀才退婚吗?寻死觅活好几回了,咋可能忽然多出个情郎来。” “嗨,你说她被退婚以后还咋嫁人?有个人能相中她还不得眼巴巴地贴上去,之前不也有人说陈大富对她有点心思吗,陈大富那人什么德行咱村里谁不知道啊,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两个嚼舌根的说完,感觉后背阴嗖嗖的,回头一看,好家伙!陈大富的媳妇儿王氏脸色比锅底都要黑,正阴恻恻的看着他俩。 要说王氏长得也不赖,可无奈拴不住陈大富想浪荡的心,若非膝下有儿有女,她这日子过得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盼头。 听得他们编排李月和陈大富的话,王氏心里怄得要死,可也摸不准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因为陈大富今晚确实没在屋里待着,也不知道死哪混去了! 众人怀揣着好奇和疑问,一同来到林间的茅草屋前。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有人窸窸窣窣在说话,其中一个声音王氏耳熟得很,可不就是那整日花天酒地的陈大富吗?! “好你个陈大富,今天看我不撕了你!”王氏挤开人群怒气汹汹第一个冲了进去。 她满脑子想得都是捉奸,黑灯瞎火的连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形都没看清,光看到有个姑娘的影子就扑上去撕扯,嘴里骂骂咧咧:“你个不要脸的贱人!臭婊·子!一辈子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着,连人家的相公都要勾引!缺男人咋不去勾栏院里做活,敞开腿多的是男人来上!” 还好李月反应快侧脸躲了过去,那长长的指甲划到脸上非得被扯下一层皮,实在太阴狠了! 陈大富听到王氏的声音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里暗暗叫苦,谁把这母老虎叫来的? 他看着王氏和李月缠斗,一时不知道该支持哪一个,他心里恨极了李月,可李月比那母老虎好看,就想母老虎让李月吃点苦头,但别毁那张脸。 王氏哪知晓陈大富都到了这会儿了,还在贪恋美色,李月滑得像跟泥鳅似的,她连抓都抓不到,倒是累得气喘吁吁。 李月无心跟她撕扯,闪身躲开后回旋就是一脚,王氏微胖的身子被她踹到了门口,疼得直哎哟哎哟叫唤,爬都爬不起来。 屋外的人个个睁大眼跟见了鬼似的。 天,刚才发生了什么?! 牛氏举着火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假意来捉奸就是想把陈大富是李月情郎的事情给坐实了。 对她来说李月的名声哪有大儿子重要,就一丫头片子卖给人家为奴为婢都不值几个钱,但最近几年大齐没有战事天下太平,李家村粮食充沛,犯不着卖儿卖女。 牛氏和李伯河想的一样,这事儿不能让村里人知晓,不然是要被李家村的人唾沫星子淹死。 所以她和李伯河想了个辙,把罪名推李月身上不就得了! 陈大富也能落得个干净,定然不会拒绝。 他们一路走来事情都按着计划发展,眼见只要让众人看到李月和陈大富在行苟且之事,他们再把李月勾引的罪名往她头上一按,由不得村民不信。 被玷污的女子本身就是一种罪。 至于李月会不会被沉塘,牛氏根本不管,死了也就是个不干净的丫头,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可现在的情况让她咋说? 李伯河见牛氏面露踌躇,眼底划过一道狠色,心道,妇人就是妇人,关键时候半点靠不住,最后还是要他亲自出马。 李伯河上前一步,大声斥责李月:“月牙,没想到你半夜竟然在这里与陈大富私会,你一个刚被退婚的女子还知不知什么是羞耻?我们李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说罢,也不给李月辩解的机会,转而对陈大富一脸痛心疾首道:“陈大富你、你……外边的姑娘那么多,你为何要和我家月牙……唉……”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令人浮想联翩,再加上前头的一番斥责,陈大富眼珠子滴溜一转,瞬间明白了。 好你个李伯河,卖了亲侄女儿不算,还想要名声,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让人恶心的紧! 可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家里的母老虎王氏还在呢,又被这么多村民捉奸,要是他真承认是和李伯河之间有一桩买卖,那往后他在村里也别混了。 李家村,顾名思义村里大多都是姓李的,他一个外姓人就算被赶出去也只能认栽。 想了那么多,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陈大富权衡利弊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自己摘出去,世上美女千千万,没了李月还有王月赵月,于是他伸手朝李月一指,控诉道:“都是她!是她勾引我的!” 辩解 李月面色冷如寒霜,右眉梢危险地挑起,一双漆黑的瞳眸直盯盯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勾引你?” 陈大富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就背后一凉,脖子下意识瑟缩了下,但这么多人看着,说出的话怎能反悔。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咬定:“是,就是你勾引我。” 听到这话,李伯河心中激动,面上却表现得对李月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月牙你实在太令我们失望了,我知道你因自己被退婚所以心忧将来嫁不出去,但也不能抛却一个女子的尊严做出如此下贱的事啊!” “老大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牛氏这会儿脑子也转过弯来了,她削瘦的面颊上没几斤肉,颧骨突出,板起脸后面相更显刻薄。 她本就看这个不中用的孙女不顺眼,此时更觉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跟她娘一个德行,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就只会勾引男人! 牛氏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吊梢眼里闪过一抹阴狠,直接给李月定罪道:“把这个贱人抓起来,沉塘!” 李伯河的两个兄弟闻言撩起袖子就要上去抓李月,只是还没碰到李月的衣袖,就被一根木棍打得“嗷”了一声,瞬间缩回了手。 屋里太黑,众人都举着火把围在外头,竟是没有发现李月藏了根木棍在身后。 陈大富对李月手中的那根木棍都有心理阴影了,看到就觉得身上挨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忍不住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你个臭丫头,居然敢打叔伯,反了天了你!”李仲石搓了搓手背上的红痕,嘴里叫骂着,却是不敢再上前。 他和老四李季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 李月性子向来温吞怯弱,怎得过了一夜就像变了个人,比牛氏都要凶悍,瞧她刚才踹的那一脚,王氏到现在都还捂着肚子爬不起来。 她冷着脸往那一杵,简直像个煞神。 老·二和老四心中都有些畏惧,倒不是畏惧李月一个女娃娃,他们就怕站在那里的根本不是李月,而是什么山林间的孤魂野鬼,那他们哪打得过! 蠢笨如老·二都能看出来李月的不正常,李伯河除非眼瞎心盲才分辨不出眼前这人的区别。 只是鬼怪之说终究荒诞,大齐如今海晏河清,再加上前朝国师借着妖魔鬼怪为由在朝堂搅弄风云,天下生灵涂炭,以至于当今陛下无比痛恨鬼神之说。 所以他们不敢随口指证李月被附身,一个不好怕是会丢掉自己的小命。 李家三兄弟一时都拿李月没办法,村民举着火把站在门口也没人出手,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牛氏那人又不知好歹,即便帮忙也落不得什么好,他们看看热闹就得了。 听得李家人和王氏在那边一口一个“贱人、小蹄子、马蚤货”,李月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用木棍在屋柱上敲了敲,神色不耐道:“烦死了!谁再多说一句,我手中的木棍可不长眼。” 李月一开口,还在叫嚣的几人瞬间闭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脸上憋成了猪肝色,好在是晚上太暗没人看得清,让他们保留了一点颜面。 “从进门到现在,就只有你们有嘴叭叭讲个不停,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犀利的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李月将木棍往肩上一抗,走到角落揪着陈大富的衣领,不顾对方挣扎,像拖死猪一样费力地把他拖到众人面前。 她用木棍抵起陈大富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冷嘲,嗤笑道:“我勾引你?陈大富,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瞧你这张油腻的大饼脸,我下得去嘴么我,肥头大耳的猪都比你可爱!” “人胖倒也没什么,世上多得是可爱善良的胖子,可你不但满肚子肥油,心还脏!”说着,她用棍子敲敲他那粗胖的胳膊和腰身,眼底的嫌弃之意刺痛了陈大富的心。 他最讨厌别人骂他胖! 陈大富火气上来,脑袋也变灵光了,瞪着眼反驳:“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跟过我陈爷的姑娘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像你一样就图老子的钱!你嘴里说得好听,做的却是与勾栏院卖的行当没什么两样!” 李月听完脸上神色依旧淡漠,语气波澜不惊:“我图你的钱,然后把你打成这样?你夫人知道你有如此特殊的癖好吗?王夫人?” 王氏面色涨红,狠狠瞪了陈大富一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大富被噎了一句,又见周围村民看他的眼神古怪,充满了好奇和趣味,气得脸色铁青。 听听,这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的话,神他娘的特殊癖好! 这李月今晚挺邪性,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挥起棍子来却快速勇猛呼呼生风,棍棍到肉别提有多疼。 现在嘴皮子又那么利索,三言两语就转变了势态,陈大富急得额头直冒汗。 牛氏和李家兄弟也急,李伯河正要上前一步辩解,李月就拿棍子指着他,犀利的破空声划过鼻尖,风带起发丝,吓得他差点腿软坐地上。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还是说……”李月唇角一勾,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你怕我道出你和陈大富交易,把我卖给他换取五十两去偿还赌债的事?” 话音一落,四周的人纷纷倒吸凉气。 五十两?! 李月能值这么多钱? 村民不太相信,可李月说得信誓旦旦,而且李伯河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脸色立马就变白了,牛氏神情也不好看。 这么一来,村民心中倒是信了几分。 李月将村民交头接耳的行为都看在眼里,撩起背后的发丝,再添一剂猛药:“请诸位好好看看我头上的伤。” 就见李月后脑勺隐隐有血液渗出,顺着脖子流下,大部分已经凝结成块,灰白的衣领上染黑了一片。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李月从他们进门起脸上嘴唇都很是苍白,只是天太黑他们没能看清,火把靠近后才看得出李月不仅是衣领上有血渍,连衣袖手臂上也有血迹。 你来我往 陈大富看到李月身上的血迹面如菜色,这血量毛一看能吓死人,可除了后脑勺和衣领上,衣袖和手臂上分明都是他的鼻血!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解释有个屁用,村民又分辨不出血迹究竟是谁的,还不是凭着李月一张利嘴说了算,他和李伯河想把罪名推给李月,但前提是李月是那个软弱可欺的李月,而不是眼前这位煞神。 罪名可以胡口乱编,五十两银子却是实打实的证据。 只要李月让村民去搜他给李伯河的银钱,这桩事情不就直接被戳穿了么。 如果李伯河有点脑子,懂得把赃款藏好或者销毁,那他们尚有跟李月辨别的机会,怕只怕李伯河从一开始就看轻了李月,压根没想过她会提及五十两。 李伯河啊李伯河,你可千万别大咧咧的把银子放床头才好。 可惜,事实往往不遂人愿。 李月把自己的伤口亮给众人看:“试问,哪个姑娘会在头破血流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去勾引人?这些日子我为证清白几次寻死未遂,怎又会忽然做出玷.污自己名讳的蠢事?我若是图陈大富的身家,怎敢将他打成这副惨状?勾引他只会名利皆损,于我没有任何好处,这其中到底是谁获利?还请诸位乡亲们好好想想,不信的话可以去李家搜一搜五十两银子属不属实!我相信大家心如明镜,不会轻易被小人蒙蔽,一定能还我一个公道!” 一顶高帽戴扣下去,村民看李月的眼光瞬间就变得不同起来。 好话,谁不想听。 而且李月说得有理有据,很容易让人信服。 村民愚昧好煽动,但不代表他们真的没有脑子,相比较偷鸡摸狗的李伯河,沉迷女色的陈大富,李月瘦瘦弱弱的身子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更能引起他们的怜惜,心中的秤也不自觉向她倾斜。 有几个从人群中分离出去,显然是听信了李月的话去找李家找银子了。 李伯河又气又急,偏还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不然就是做贼心虚。 陈大富看他勉强忍耐的模样,不禁翻了个白眼,心中大骂蠢货! 牛氏和李家的几个媳妇想去阻拦,就被赶来的里正呵斥住,他一路上都听说了,李家村竟然会闹出这种事情,实在让他面上无光,要是被其他村的人知晓李家村贩卖子女,以后还会有外村的姑娘嫁过来吗? 年过半百的里正脸黑如碳,用力将手杖往地上杵了杵,沉声道:“去几个人,把李忠给我找来,他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让一个娘们在外出头像什么话!” 牛氏被里正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又不敢在他面前撒泼放肆,心里在呕血。 里正发话,村民自然要照做,转眼便又去了几个汉子。 这时,有个头戴蓝巾的妇女拨开人群匆忙赶来,看到李月拄着木棍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瞬间就红了眼眶,忙冲上去抱住她,像只护崽的母狼挡在李伯河和牛氏面前,怒吼道:“你们李家还有没有点人性!为了银子连亲侄女都能卖,你们对得起我大姐和姐夫吗?若是他们在天有灵看到月牙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赵芳菲近似诅咒的话令李家兄弟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目光闪躲,唯有牛氏站在那里眼神轻蔑,再怎么样她也是老三的亲娘,她就不信老三敢把她怎么样,就算是死了,孝字大过天,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头。 “小姨。”李月轻唤一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冲她笑了笑,“我没事,你要相信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我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也不会让人把污水泼到我身上。” 赵芳菲嘴唇微微颤抖,眼底有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欣慰:“月牙,你终于长大了。” 李月听到这话,目光在陈大富和李家众人脸上掠过,唇角微冷:“我死过一次,自然想通了。” 牛氏对上李月的视线,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丫头的眼神,好生渗人。 不多时,赶去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其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布袋,他将布袋交给里正,恭敬道:“这是从李伯河枕头底下搜出来的,里头是碎银和银票,刚好五十两整。” 众人一听,瞬间炸开了。 还真有五十两! 李忠一家在李家村算不得富庶,即便生了四个儿子,也断然拿不出五十两真金白银出来的,这银子从哪来不言而喻。 里正看了眼钱袋,问李伯河和陈大富:“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李伯河呐呐无言,陈大富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哼!”里正手杖敲地,痛心疾首,“我们李家村战火漫天的时候都没沦落到卖儿卖女,你们……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牛氏一直憋着气,听到这会儿也不服起来,拉长着脸道:“里正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月牙是我亲孙女,她母亲不在,那她的婚事便由我做主,我要把她嫁给陈大富做妾难不成还委屈了她不成?五十两银子是陈大富给月牙的聘礼,于情于理都符合规矩。” 陈大富一听连忙点头应和:“对对对,这是我给李家的聘礼,我要把月牙抬进门,这男婚女嫁的,又没碍着谁。” 说还是牛氏会说,这一张嘴能把黑的扯成白的,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要不是当事人是李月自己,她都想为牛氏这番偷换概念的说辞鼓个掌。 从买卖人口,变成嫁娶之事,村民手再长也管不着人家孙女的婚事上去,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连里正脸上的神情都有些空白。 牛氏心里正得意,就听到一道反驳:“我不同意。”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由父母长辈做主,轮得到你说话?” “你拿长辈的身份要挟我?”李月冷笑。 “里正。”她忽然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对着里正实实在在磕了头,目光坚定道,“我要分家!还请里正为我做主!” 分家 李月要分家。 这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轰然在众人耳畔炸开,他们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李月当真疯了? 饶是里正在李家村任职了几十年,也从没见过谁家闹到孙女要当众提出分家的。 但里正毕竟是里正,只愣了片刻,便严肃地呵斥道:“胡闹!小女儿谈什么分家!我知晓你心中不痛快,但不能意气用事,分家岂能随便挂在嘴边?先起来说话。” 他伸手欲去搀扶李月,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推开。 小丫头,脾气还挺倔。 牛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怒骂着扑上去撕扯李月,心里对她恨得牙痒痒:“你个死丫头片子!是存心找不痛快诅咒老娘和你爷爷去死吗!分家?我呸!只要老娘活着一天,就没你说话的份儿!老大老·二把她给我拖回去关牛棚里绑起来!真是反了天了,敢骑到老娘头上拉屎撒尿!” “谁敢过来!我保证打断他的腿,不信你们可以试试。”李月躲开牛氏的手爪,眼神犀利如刀,硬是逼停了李伯河跟李仲石的脚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今天非要分家不可,不然有这几个黑心肝的亲戚压在头上,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贱蹄子!”牛氏见不得她如此嚣张,撸起袖子要跟她拼命。 李伯河见场面逐渐失控,里正面色不虞,很有眼力见的把人拉开,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提醒:“娘,莫冲动!” 正说着,前去寻李忠的人也回来了。 “你来得正好。”里正一个眼神制止住牛氏想上前撒泼打滚的心思,单问李忠,“你家中出的事可听说了?” 李忠年过半百与里正岁数相仿,但辈分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按李家族谱排名,李忠还得管里正喊一声七爷。 李忠此人没什么大本事,在家当老虎在外当孙子,典型的窝里横。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看李忠长得老实相,这肚子里装的玩意儿跟牛氏没啥区别,都是利益熏心见钱眼开之辈,在他看来,李月的命能换五十两银子,那还是赚了。 当李伯河给家里人通气时,他还埋怨李伯河怎不多卖几两,就陈大富的家底,从指缝里漏出个三五两足够他们吃上一年。 李忠不仅贪财,还死要面子。 他怕被人说他卖孙女,便一直躲在屋里让牛氏出面解决,要不是李月把事情闹大,里正派人强行把他拖出来,他定还要继续龟缩。 可依着如今的情况,他想躲也没法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里正质问,李忠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道:“听说了,但……这不是误会么,李月不懂事,是我管教无方,七爷,我这就把人带回去!” 说罢,他给三儿子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带回去,免得继续丢人现眼。 “李忠!”里正沉声,“你们真当我老了好糊弄是不是?” 李忠心中一惊,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连连道不敢。 “究竟是要把李月丫头嫁出去还是卖出去,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里正手指敲了敲手杖,沉吟了一会,转头对李月道,“李月,你年纪尚幼,分家之事对你而言太早,不是七爷不帮衬你,只是怕你姑娘家单独分出去难过日子,今晚这事七爷给你做主,李家往后不会再有人敢发卖你,你只管踏踏实实过日子,如何?” “里正……” “你闭嘴!”牛氏没来得及喊他偏心,里正就打断她的话,回头警告李忠,“管好你自己的婆娘,你要是管不住,我们李家不缺这么个媳妇儿!” 李忠憋得面色通红,垂头不敢反驳一句话。 牛氏瞧他这副窝囊样,气得直跺脚。 李月终于得了能说话的空,她不顾李忠和牛氏杀人的眼神,只朝里正嗑了个头:“我明白七爷好意,这份大恩李月没齿难忘,但七爷可曾想过,此事倘若作罢,李家收的五十两银子是否要归还给陈大富?” “这还用说,当然要还我!”陈大富缩在人群中,捂着青青紫紫的脸疼得只吸凉气,“你不进陈家门还想拿银子,真当我冤大头啊!” 李月余光瞟了他一眼,继续道:“就如陈大富所说,钱要还,那大伯欠赌坊的债怎么办?七爷能保证我不被卖,还能保证我不‘嫁人’吗?过了今晚,大伯照样可以找另一个有财有权的人家把我‘嫁’过去,我若不愿七爷可能管?即便他们没卖我,明后天赌坊找上门来,李家最后还不是会拿我当抵押?” “这……”里正答不上来。 “自古以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大伯的债凭什么让我抵!难道是他绝后了不成?” 李伯河被这话说得又气又臊,只觉得村民看他的眼神都要把他的脊梁骨戳穿了,李忠牛氏等人也觉得火辣辣的。 不知是不是原主的情感有所留存,而对她说的话产生了共鸣,李月感觉胸腔内很是压抑,泪水不受控地滑落。 她抹了下眼角,带着哭腔苦求道:“七爷,自我爹娘过世后,我十岁不到就被祖母支使下地种田,家中洗衣做饭喂猪养鸡,没日没夜地干活,可连顿饱饭也难吃上!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让我单独出去过,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条贱命又有何惧,我宁愿在外饿死冻死,也不愿无端端被人发卖,还请七爷成全!” 一句句血泪控诉,不知说动了多少年迈的村民,都在偷偷抹泪。 李月的小姑赵芳菲已经哭成了泪人,抱着李月心都要搅碎了,是她对不住大姐,没有照看好她的孩子。 “唉,作孽,真是作孽……”里正摇头,对李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起手杖不客气地给了他两下,“你看看你有什么用?家里闹得这样鸡飞狗跳,李月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孙女,你为何要作践她至此?” 李忠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里却是百般不服气。 哪家姑娘不是早早就下地干活,李月又不金贵,不让她干活难不成还要拱着她不成? 第6章 宗祠(补更) 里正一看李忠梗着脖子就知晓他心里定是不以为然,索性也不劝了,李月如今对李家已是心灰意冷,和牛氏撕破脸皮闹得这般难看,就算劝回去也落不得好。 牛氏此人心胸狭窄,疵瑕必报,李忠又是个不管人死活的,就怕小丫头受不了折磨想不开无端丢掉一条命。 唉,也罢,分就分吧,村里总归有他在,往后照拂她一二便是。 想此,里正心中便有了决定:“那成吧,你们跟我去祠堂。” “里正!” “七爷!” 李忠一行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里正摆摆手:“我心意已决,你们莫在多说,去几个人,替我去请四爷和六爷过来。” 刚才去拖李忠的汉子们又匆匆分两路前往村子东头和西头。 李月则被赵芳菲扶着跟随里正去村里的祠堂。 大齐修建祠堂有等级之限,民间不得随意立祠,但李家村在落雁山已存在百年,历经三代王朝更替,曾出过辅佐齐王的大官——李遂,后因战乱,李遂身亡,其旁支血脉迁居至此隐姓埋名,一直到齐王登基,李家村才被允许建立宗祠供奉和拜祭李遂。 里正是李遂管家的二世孙,他们一辈共有七个兄弟,他排行最小,但最有手腕。 村里大多姓李人家的先祖都曾是李遂的家奴,可惜李家落魄太久,李遂家人基本被前朝屠杀干净,剩下的旁支血脉天运不够,都短命。 几代繁衍后,这些家奴的后代也没了当初的忠诚,也就里正的几个兄弟还守着先祖的遗训,对李氏家族很是看重。 李月不知其中的历史,旧时族规甚严,族内的妇女和孩童都不许擅自入内,否则要受重罚。 今日,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崇敬堂’,宗祠前有一个可容纳百来人的场地,房屋场基、栏杆、阶挥皆用清一色的花岗岩,门前共有六根石柱,五根月梁和两根四方梁,结构十分严谨。 跨入门楼后为天井,再往里则是祠堂正厅,两则各开落地门窗,每扇窗上都刻有镂空花格和浮雕,精美的程度与整个李家村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里正先将手杖靠于一旁,净手后取三炷香点燃,跪下后对着神主牌拜了三拜。 他刚将檀香插.入香炉,四爷和六爷便到了。 两人身形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四爷看上去比六爷更加稳重严肃,一双虎目不怒而威,而六爷气质相对儒雅,一身布衣头戴纶巾,像是个读书人。 里正将方才有关李月的事情同二人解释了一番,四爷看了李月一眼没说什么,转头打量李忠对牛氏冷哼了一声。 六爷听完若有所思,沉吟后说道:“村里的事情皆由你做主,李月要分家你同意即可,只是女子分家在咱们村里也是头一遭,家产如何分你要把控好,这等事开了先河,往后若是村里的女子有样学样,于村子不妥。” 李月跪在蒲团上眼皮子不禁一跳,她微微垂眸掩饰眼底的无奈。 六爷的话不无道理,古代男尊女卑父权理念重,家中有男子才能延续香火,要是村中的女子都跟李月一样要分家独立,那村子里不就乱套了? 所以这家怎么分是个问题。 李月本想从李忠和牛氏手里拿回属于原主爹娘的那份财产,但六爷一开口,她就明白,财产定是拿不到了。 果不其然,里正与四爷六爷商讨后,拿出李忠家的地契和族谱,宣布道:“自今日起,李忠之孙李月自立门户,其名将从李忠族谱内划去,因,此事由李月提出,故而剥夺其继承其父家产之权……” 里正话还未说完,牛氏那边就先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急着拍马屁道:“里正英明。”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里正本就对这一家子的作风看不顺眼,现在说话被打断,心里对他们更是不喜。 四爷和六爷也蹙起眉,觉得李忠一家实在没规矩,在宗祠如此肃穆的地方嬉皮笑脸。 倒是李月小丫头,她嘴唇血色全无,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模样,背脊却依旧挺直着。 小小年纪已具风骨。 六爷和四爷对视一眼,不禁对李月多了一丝好感。 里正继续说道:“李忠所拥有的家业李月都无权分配,但李家须还与李月其母给予的嫁妆,以上,你们可有异议?” “我不同意!”牛氏头一个跳出来反对,扯着嗓子高声嚷嚷,“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哪来给她准备的嫁妆?难不成要我们自己出?” 又是这个牛氏! 三番两次,里正脾气再好也忍到了尽头,冷着脸道:“那当年赵芳芊嫁给李叔山时带过来的嫁妆呢?这笔钱总在你手里吧。” 牛氏还想狡辩,就被赵芳菲先一步抢了话:“牛婶,我姐姐的嫁妆单子我还留着,鸡鸭牛羊不算,光是银钱就有六吊。” “闭嘴,我们家的事,有你一个外人插.嘴的份儿?”老三的钱在她手里不假,但他小儿子李季林还要读书,这笔钱都用来给他儿子交束脩了,怎么能还给李月! “这里是宗祠,要吵滚出去吵!”眼见着两边的人又要吵起来,一直没说话的四爷终于发怒了,他不看牛氏,只问李月,“丫头,这事你想怎么解决?” 李月熬了一晚上,又加上出血过多,眼前开始有重影,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深呼一口气道:“三两,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不给钱……我自己名声已毁,但我家中还有三个姐妹,两个兄弟没婚约,四叔明年要考童子试,想来祖母不会愿意看到周围所有村、镇、县都知晓李家是如何卖孙女为子还债的故事的。” 牛氏和李家三兄弟脸上霎时白了,要是李月真的将此事传出去,那他们以后可还怎么娶妻嫁人? 其中李季林更是急得团团转,他好不容易有了读书的机会,将来可是要中秀才当状元爷的! “娘!”李季林扯牛氏的衣摆,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是三两银子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第7章 收留 事关家中子孙的未来,牛氏无法,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三两银子。 递给李月的时候,牛氏和李忠的脸上都仿佛被剜了肉一般,看李月的目光透露着憎恶。 李伯河精神恍惚,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李月被分出去,陈大富没得到人,五十两银子定要归还给他,那他欠赌坊的债该怎么办?天一亮,赌坊的人说不定就要上门来了! 一想到他的双臂可能会被砍断,李伯河就吓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不,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要想办法,对,趁现在天还没亮赶紧逃! 于是,众人看到李伯河忽然大叫一声,疯了似的往外跑,李月刚站起来就被他撞了个踉跄,好险才站稳。 “脑壳有毛病!”赵芳菲扶着李月朝李伯河的背影骂了句。 李月捂着脑袋感觉有些晕眩,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便向里正、四爷和六爷告辞。 里正打从心里怜惜李月这个姑娘,回想她以往怯懦的性子,和如今大不相同,遂叹了口气道:“去吧,好生休息几天再说。” 语毕,他又看向赵芳菲:“郑家的媳妇儿,李月是你外甥女,你先照看着她。” “哎!”赵芳菲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就这样,李月被赵芳菲搀扶回了郑家,两人离开时踏过李忠一家子跟前,赵芳菲朝他们翻了个白眼,气得牛氏直跳脚,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行了,大伙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里正挥手驱散在祠堂外的人群。 李月和李忠一家都已经离开,村民没好戏看,便听从里正的话陆陆续续离去。 郑家在李家村北面,离山脚下的小树林不远,很是荒僻。 赵芳菲嫁的人叫郑年,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不是李家村本地人,而是前两年闹饥荒从北边逃窜过来的难民。 说来赵芳菲也是命苦,她在嫁给郑年之前还有一任丈夫,是隔壁泗水村的夫子,可谁知那人是个肺痨,赵芳菲嫁过去礼都没拜成,他就咳血身亡了。 赵芳菲被退回李家村,还无端背上了克夫的骂名。 直到郑年来后,赵家像丢烫手山芋一样,草草将赵芳菲嫁给了他。 好在郑年为人忠厚善良,能吃苦,待赵芳菲也很好,两人过得虽是穷苦了些,但苦中带甜也别有滋味。 如今他们已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见赵芳菲扶李月回来,郑年手脚麻利地收拾出空床来让李月躺下。 “当家的,你去趟镇上请大夫过来,月牙脑门上的伤口不小。”赵芳菲打来水,拧干脸巾替李月擦拭身上凝固的血水。 郑年应下后,遂回房取了铜板匆匆往镇上跑去。 宁安镇离李家村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待郑年到镇上时,天已经大亮了。 初来异世的不安和疲惫一涌而上,李月身子像压了千斤顶那般沉重,不知不觉陷入了昏睡,对外界的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其实她早在揍完陈大富后就因失血过多而感到头晕目眩,能抗到现在,完全是凭借一口不服输的气在顽强支撑着。 若不是李月鼻间还有气息呼出,赵芳菲差点以为她就这么没了。 李月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清晨才缓缓睁开眼。 意识逐渐恢复清醒,当她看到破旧的茅草屋顶和四周简陋的布置,眼底不免划过一丝遗憾和惆怅。 她还以为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她所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她会回到现代,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回不去了…… “月牙,你醒了!”李月正伤感,赵芳菲便撩开门口的布帘子进来了。 见李月撑着手臂坐起来,她忙上前搭手,眼里满是欣喜:“太好了,你这两天可没把我吓死,我还以为,还以为……” 见赵芳菲笑着笑着又开始抹眼泪,李月心中既感动又自责:“小姨,对不住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灶上给你热着鸡汤呢,你等着我去端来。” 说罢,她又风风火火去了厨房,没多久便小心翼翼端来一碗黄澄澄的鸡汤,独有的香味在屋里飘散,钻入李月的鼻子,她许久没进食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开始咕咕叫。 馋归馋,李月理智还没丢,不禁疑惑这鸡哪来的? 整个村子,也就里正和他几个兄弟稍微富裕点,普通村户,家里就算养了鸡鸭也绝不会随便杀了吃肉,尤其是母鸡母鸭,得留着下蛋,攒多后好拿去镇上卖钱。 在这个落后的村庄,鸡蛋鸭蛋都算金贵的玩意儿,更别说是鸡汤。 因为知晓鸡的贵重,李月一时踌躇,不敢去接。 赵芳菲看出她脸上的纠结,扬起笑道:“大夫说你身子太单薄,又大出血,得好好补补,赶紧喝吧。” 李月捧着现代常见的鸡汤,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仰头将鸡汤一口喝完。 汤里没加几撮盐花,还有一层浮油,寡淡油腻,李月却觉得这是她喝过味道最鲜美也是最苦涩的鸡汤。 她把碗递给赵芳菲,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 赵芳菲连连退步不肯收。 李月强行掰开她的手掌心,将银子塞给她,笑得柔和:“小姨,没有找到稳定落脚的地方前,我还要在你家住上几日,这笔钱算是我交的租费。” 赵芳菲急了,硬是要把银子还给她:“你叫我一声小姨,那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收钱的理?你赶紧拿回去。” “小姨,我知晓你是为我好,但正是为我好,我才更不能把一切当理所当然。”李月按住她的手指收拢,语气坚定道,“你得为弟弟妹妹想想。” 李月再三相劝,赵芳菲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心里却是在想,这笔银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用,要留着将来给李月当嫁妆。 李月喝了鸡汤稍微有些力气,便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赵芳菲给她准备的衣裳。 分家匆忙,她没来得及去李家搬行李,一件衣物都没能带出来。 她现在穿的这套还是赵芳菲出嫁前置办的,衣袖裤腿改改也能穿。 第8章 灶房 六月农忙,李月昏迷的这两天,赵芳菲无心顾及田里的活,如今李月已经能下床走动,她吊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便简单收拾一番准备去收割稻谷。 落雁山处于大齐国长江流域以南,六月初将稻谷收割完毕,紧接着马上晚稻插秧,必须在立秋前结束,第二季水稻才能在十月份收割。 当年郑年孤身来到李家村的时候身无分文,更不可能买地,他如今住的地方以及南边的十二亩地全靠他独自开垦,但新地不够肥沃,要养才能种出东西来。 好在大齐十几年不曾打仗,赋税很轻,有明文规定新耕地可免租三年,若非如此,郑年恐怕早已被活活饿死。 “说来也多亏里正,要不是有他照拂一二,我家那口子连村门儿都进不来。”赵芳菲一边叠襁褓一边回忆,言辞中多有感慨,“村里人其他人我不敢说,但里正绝对是咱村里最心善的,四爷和六爷如今不管事,也就他还在为村子着想,月牙啊,咱做人不能忘本,里正对你的恩情你可得记着。” 李月郑重点头:“小姨放心,我省的。” 见赵芳菲绑好背带后要背起襁褓,李月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吓得忙上前阻拦:“小姨,妹妹不过三月大怎受得住炎阳日晒,家里不是我在吗,您交给我照看便是。” 如今大暑刚过,正值中伏前后,是一年最热的时期,大人尚且承受不住烈日灼灼,何况三个月不到的婴儿。 农村里穷人家多,有些媳妇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去了,孩子不挨饿受冻就了事,活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管这么多,能养活就养,养不活是命薄。 背孩子去河边浆洗,去地里割猪草的妇女比比皆是,赵芳菲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背着孩子干活总归不方便,而且手里还得抱着一个。 经李月提醒,赵芳菲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嗨,瞧我这木鱼脑袋!都说伏天雨丰,粮丰棉丰,我着急去割稻子倒把你在家的事给忘了!那感情好,你在家替我看着两孩子。” 李月笑着把襁褓接过:“交给我,您放心。” 婴儿还小,没取大名,村里信奉贱名好养活,如今就福妞福妞这般叫着。 福妞躺在襁褓里不怎么好动,带着一股奶香味儿,一双黑黝黝小鹿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月看,时不时吐个泡泡,很是可爱。 赵芳菲把孩子养得极好,虽比不过现代孩子白胖,但瞧着肉乎的脸颊就知道这娃平时没少喝奶。 相比较福妞,赵芳菲两岁的大儿子虎娃就显得瘦弱了些,他在李月跟赵芳菲说话期间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床尾,不哭不闹,看上去有点呆。 “我怀虎娃那年家里穷得吃不上饭,赵家那边……”赵芳菲叹了口气,“不提也罢,虎娃从小没喝上几口奶,当家的去里正家借了几斤米,我俩舍不得吃,煮米汤一勺一勺喂虎娃,好在虎娃争气,如今也长大了。” 李月听着都觉心酸,摸摸小虎娃的脑袋,安慰道:“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是,都会好的。”赵芳菲打起精神,“不说了,时间不早我得去地里,厨房里还有剩余的半只鸡温着,其他你要吃什么自己拿,你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离去前,她又想起来李月还是个黄花闺女,没奶孩子的经验,便提醒她:“福妞要是饿了,你去牲畜棚里挤点羊奶,不会就来地里找我。” “欸,我知道了。”李月应下,抱着福妞站在门口目送赵芳菲提着镰刀走远。 福妞躺在李月怀里,悠哉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嘴边还有一抹白,想来是赵芳菲出门前先喂过。 三个月的孩子除了吃喝啦撒,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李月逗她,福妞嘴里咿呀哇呀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没多久便睡着了。 她把孩子放床上,这个季节倒不怕她会着凉。 “虎娃,你在这边看着妹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李月对待虎娃的时候不禁放轻了语气,唯恐惊吓到他。 两岁的虎娃能听懂大人的话,乖巧地点点头,爬到床头在福妞的身旁坐下。 李月怕他独自无聊,但村里没什么能玩的玩具,她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忽然看到虎娃睡的床头有一个虎头娃娃和一个兔子形的小木雕。 兔子木雕磨得很光滑没有一丝毛刺,样子栩栩如生,李月拿起来端详,越看越觉得这人的雕工不错。 李月没有多想,把玩具给虎娃后便转身去了堂屋,古代贫困人家只在堂屋烧饭,没有专门的厨房,所以只把灶台称之为“堂前”。 堂屋并不大,被零零碎碎的物件塞满。 灶台建造在堂屋东侧,后头堆码着整齐的柴火和稻草,中央空旷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一口大水缸安在灶台边的角落,除此之外还有靠墙的一张案桌,上头有砧板和菜刀,房梁上倒挂下来绳索,钩着竹编的挎篮箩筐。 一般村里的灶台都有四口锅,两大两小,两小在中间,平时装满水,只要两个大锅任意一个烧热,小锅内的水便能煮开,省时省柴。 这小锅也有讲究,锅口小,肚要深,才能装更多的水。 除了烧水外,平时也可用来温菜温酒,很是方便。 此刻上头就架着两只海口碗,李月掀开,碗里是赵芳菲说的半只鸡和鸡汤。 她又在吊着的篮子里找到了一小袋细面粉,俗称白面儿,大概七文钱一斤,她手里这小半袋少说也得值三十文钱。 按和面比例算,李月倒出半斤面粉,但想到郑年或许胃口比较大,又往外多倒了三两,用面罗细细筛过后取了两鸡蛋打入,而后撇去鸡汤面上的油脂,边倒边揉面粉。 反复揉搓均匀,金灿灿的面团光滑油亮,李月觉得差不多便用湿布盖上,让它饧两刻钟。 郑家门前的院子很大,农村便是这样,屋前屋后都种着点什么,即便不种菜,种几棵树也是好的,眼前就有一垄硕果累累的胡瓜和绿油油的菠菜。 第9章 鸡汤面(补更22号) 李月撩起衣摆蹲下,山里的土质肥沃松软,无需铲子镰刀只轻轻一拔即可,她拔了一大把菠菜,甩干净根部沾染的泥土,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微微有点晕眩。 夏季烈日炎炎,李月蹲了没多久便觉背脊晒得发烫,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她赶紧跑回屋,躲在阴凉地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道: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管在哪个时代,这种天气还要顶着大太阳去地里干活的农民实在是辛苦。 而且这边的人没有一日三餐的概念,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些出门时会随身带两个烙饼,饿了便就着水嚼咽,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强。 李月前世也过过苦日子,但到了这个时代,即使有原主的记忆,她依旧没法立马适应这里的生活和环境。 原主的记忆于她来说,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生前的走马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她还是会想念现代便利的设备和干净的环境,也会用现代的思维去看待这里的一切,仿佛一个穿着他人躯壳的旁观者,扮演着相应的角色,而无法完全融入这个世界。 害怕、彷徨…… 李月将情绪收敛压在心底,身为一个厨子,也只有厨房还能给予她一丝熟悉和温暖的感觉。 她幽幽叹了口气,舀出水缸内的水冲刷掉菠菜上的尘土,甩干净水后放在砧板上,拿起宽厚的菜刀往菜根上一贴,一刀切下,除去老硬的根部。 随后又截掉过长的叶干子,只余下脆嫩的叶片。 篮子里还有昨日赵芳菲从竹林间挖来的马鞭笋,李月剥掉笋壳,就见她按着尾根,宽大的刀子快速地划了几下,随即拎起鞭笋轻轻一甩,前头就像柳条一样散开来,根根粗细均匀。 李月却觉着这刀子用起来太过笨重,不够顺手,想着以后若是赚钱了,得先去让人打造一套称手的厨具才行。 一连切了五根鞭笋,手中的刀也变得愈发轻盈,李月将切好的笋丝浸泡在盐水中,接着端过剩余的半只鸡。 赵芳菲和郑年为了给李月补身子,自己只吃鸡头鸡屁-股股,还有没什么肉的鸡爪和鸡翅,两只鸡腿以及肉最多的鸡.胸肉都还留着。 李月用筷子把鸡腿骨给拆了,切成块儿,再把鸡胸.肉剁成肉蓉放在盘子中备用。 待她处理好这些,在干净的面板上撒了点面粉,将饧好的鸡汤面团倒出来,用擀杖向四周用力擀成薄片,随意叠了几下,刀子上下快速一顿切,便成了细状的面条。 剩余的鸡汤在锅内烧开,李月还没未下面,察觉到外面有人影闪过。 她担心屋里的福妞和虎娃,顾不得灶膛内的火,擦了擦手忙往隔壁屋里走去。 刚跨出门,李月就和来人撞了个面对面。 “哎哟!”对面那人惊呼一声,被吓得往后仰,好在李月眼疾手快扯住她的衣袖将人拉了回来。 来人是住附近的李阿婆,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埋怨道:“李月丫头你咋走路没声的,吓我一跳。” 她说话时捏着嗓子,李月听着有些不舒服,李阿婆这人长得矮胖,心地不坏,谁家需要帮忙喊她一声她都会去,就是她那张嘴不是一般的碎。 村里哪家哪户出了点事儿,只要经过她的嘴,保准不需一日就能传遍整个村子,连谁家阿黄生了几只小狗都不放过。 李月被退亲,闹得村里人皆知,其中绝对少不了李阿婆这个大喇叭传声筒。 如今李月处境不同往日,她已经得罪了陈大富和李忠一家,如果还想要在村里站稳脚跟,就不能再处处树敌。 这么一想,李月本就噙笑的脸上又添了三分客气:“李阿婆,对不住啊,刚才没看见你,我担心屋里的弟弟妹妹便走得急了些,没撞着你吧?” “那倒没。”李阿婆多精明的一个人,一句话就听出李月对她客气有余,熟稔不足,她惊奇地打量了李月一眼。 这一看,蓦然发现李月的变化真不小,以往李月见着她只会埋头快步走过,跟躲瘟神似的,今个儿可不一样,褪去了唯唯诺诺的毛病,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起来。 李月长得本就好看,不然也不会惹上陈大富那个色胚,如今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李阿婆有个孙子和李月年纪相仿,若不是李月被退过婚,又被单独分出来,凭着这副花容月貌,她还真想给他两牵牵线。 “唉,可惜了……”李阿婆小声嘀咕。 李月没听清:“什么?” “没啥没啥!”李阿婆摆手,这才想起来正事,“我刚在地里忙活,是你小姑说你大病初愈,不放心你一人在家,我便受托来看看。这不,没走进院子就闻到你在厨房里捣鼓些什么,我、我就好奇。” 原来是被鸡汤的香味给引过来的。 李月恍然大悟,既然不是贼,她便侧身让李阿婆进来。 锅里的汤底已经煮沸,李月无暇顾及李阿婆,拎起切好的面条下锅,边用锅勺搅动。 这里除了油盐酱醋糖,没有其他调味料,李月便捏了两撮盐往里头撒,待面条随着汤汁翻滚,她又把浸泡在盐水里的鞭笋放下去。 要说村里会煮面的也不少,但哪能比得上李月做的这锅啊! 面条丢下去后,原本清澈澄黄的鸡汁汤逐渐呈现出厚重的乳.白色,李月用锅勺捋了捋,鸡汤和鞭笋混合在一起的浓香便随着蒸腾的热气涌了出来。 李阿婆闻着都坐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瞧,口水止不住分泌。 香!实在是太香了! 他们平时煮面条,清汤寡水煮开后顶多滴两滴酱油,再撒把葱花就完事儿了,哪见过这种煮法,又是鸡肉又是鸡汤的,可馋死个人! 李见煮得差不多了,最后将一把碧绿的菠菜也放入其中,吊了一晚上的鸡汤本就够鲜美,也无需再多放其他调味料。 只是可惜没有火腿丝,哪怕有香菇也好。 第10章 会做人 土灶头的火候难控制,李月便拿了只碗碟舀出一点汤汁尝尝味道,见李阿婆踮着脚尖凑过来,想了想,也给她倒了点。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李阿婆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伸得老快,捧起碗碟不顾汤汁滚烫就往嘴里塞,一口汤底含在嘴里愣是没舍得吞咽下去。 一个字:鲜! 鲜到舌尖都快要融化。 李阿婆喝完汤,砸吧砸吧嘴回味着汤汁的味道,忍不住问李月:“你这汤咋做的啊?怎么能这么鲜!我老婆子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李月取了两只大碗,用筷子夹出面条放入其中,笑了笑:“李阿婆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不过是普通的鸡汤罢了,回头你要是炖了鸡也可以往里头放点竹笋蘑菇提提味儿。” 李阿婆可不信,她觉得李月有这等手艺哪能随便告诉人,定是随口搪塞她的,但她听了也不恼,手艺嘛,是不该随便传人。 因而她也没将李月的话放心上。 李月舀了一大勺汤低直接冲在盛出的面条上,放入鸡腿肉块,翠嫩的菠菜在浓鲜的汤水内沉浮,配上爽口清脆的笋条,满满一大碗光看着就教人垂涎三尺。 李阿婆嘴馋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捧起来嗦两口。 盛完两碗后,李月又拿出四只斗笠碗,比海碗要小些,像方才那样分别盛了面条,只是鸡肉没方才的多,但面的分量够足。 她从梁上取下篮子,把大碗面条和两小碗都放里头,倒扣上盘子防止汤汁洒出,再往篮子上盖了一块靛蓝色的布巾。 “李阿婆,我得看着福妞和虎娃,一时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把面条给我小姨和姨父送去。”李月指了指两只小的碗,“另外两份是我孝敬你和李成叔的,你看成不?” “成成成,就跑一趟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李阿婆今天尝过这么美味的汤汁,回去怕是做梦都得想,心里正愁要不要腆着老脸问李月再讨一碗呢,人家就自动安排上了。 瞧瞧这姑娘多会做人! 李阿婆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心里别提有多美,看李月是越看越顺眼,夸赞的好话不要钱似得往外蹦。 李月面皮薄,听得脖子红到耳朵根,倍感羞耻,只得转移话题催促她:“趁现在日头有云遮着,你赶紧去吧,李成叔也该饿了,碗筷回头你让我小姑捎回来。” “行。”李阿婆一手挎起篮子,一手小心扶着,“那我先走了。” 李月点头:“欸,你小心啊。” 李阿婆拍拍.胸.口保证道:“放心,保证不会洒出来。” 这话李月倒是信的,篮子里的面可有她自己的一份,而且李阿婆嘴巴是碎了些,办事儿从来不含糊,不然村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喊她帮忙。 等李阿婆走远后,李月把剩余的两碗面端到房间里,小福妞睡得香甜还没醒,她抱过虎娃把他放在靠墙边的凳子上,防止他掉下去。 “会用筷子吗?”李月拿着筷子和勺子让他自己选。 虎娃抿了抿嘴,从李月手里拿过木勺,他还小,不会拿筷子。 李月摸摸他的小脑袋,把碗里的面条夹出一部分放在空碗里,吹凉后才给他:“有点烫,你慢慢吃。” “嗯。”虎娃乖乖应下,用勺子舀起面条,学着李月的样子吹了吹,才放入嘴里。 两岁的小孩虽然能吃肉,但李月还是怕他嚼不碎会噎着,所以他那碗里放的是剁碎的鸡肉蓉,和面条搅拌在一起又软又香,菠菜去掉梗后叶片很软,倒不用担心。 虎娃大抵是饿了,一小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李月帮他洗漱完让他走动消化消化,之后再去午休。 于此同时,干农活的村民三三两两凑在大树底下乘凉,顶着草帽挥不停地拭汗。 “今年雨水充足,收成比往年要多三成。”郑年用汗巾抹了把脸,眼底透露着喜悦。 坐他身边年纪相对更大的李成也笑:“咱们落雁山附近算是好的,我听之前路过村子的卖货郎说,北方那边又干旱,他的亲戚都想往南边来。” 提起干旱,郑年难免想到自己,他也是打北边来的,那时候是也是因为旱灾闹饥荒,他不得已才流窜至此,一路上还碰到过山贼冲下来烧杀掠抢,有很多人为了不饿死连人肉都吃。 那种场面,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他一开始看到还会犯恶心做噩梦,后来逐渐麻木,甚至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挣扎过要不要抛弃人性,好在他忍住了,拼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李家村。 如今他有妻有儿,虽然过得清苦,但也算美满,再回忆往昔,那仿佛只是梦一场。 “欸,你想什么呢?”赵芳菲水杯举了半天不见郑年有反应,蛾眉微蹙起。 郑年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啥,在想稻子今天能不能割完。” “你和李成哥两人一起再忙活半天定能整完。”赵芳菲转身给李成也倒了杯,感激道,“今天多谢你了啊李成哥。” “邻里邻间帮一把应该的。”李成接过水仰头一口喝尽,晒了半天嗓子都快干涸的冒烟了。 三人正说着,李阿婆挎着篮子从田埂上走来。 赵芳菲惊讶:“婶子你怎么回来了?” 她不是让李阿婆去照看李月和两个娃了吗! 李阿婆笑眯眯的,嘴里夸道:“哎哟,郑家媳妇儿你可真是好福气,李月那丫头是个感恩至善的,她惦记着你和郑年让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说着,她放下篮子掀开布巾:“不是我夸,李月丫头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你们今天可有口福喽!” 李阿婆说得天花乱坠,把赵芳菲和郑年都给说蒙了。 正巧,李忠家有一块地和郑年紧挨着,李阿婆捏着嗓门说话声音又特别,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李忠等人不在,牛氏在地里捡稻穗。 自那天晚上后,李伯河为了躲避欠赌坊的债务连夜逃跑,如今生死不明,她在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惧又怕,嘴上都起了燎泡。 老.二和老四也不安分,整天为银钱的事情争吵,李家如今说是一团糟也不为过。 第11章 叫我祖宗 他们越想越觉得这份厄运是李月带来的,要不是她吵闹着要分家,后面哪来那么多事! 而今听李阿婆夸赞李月,牛氏心里万分不舒坦,大老远隔着两棵树呛声:“李嘴婆,你这张嘴现在是越来越不能信了,我养了李月那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你要说她会煮个粥、烙个饼我还能信,什么手艺一绝,嘁!” 村里论吵架,牛氏和李阿婆绝对是多年打嘴仗的对手,两人水平旗鼓相当你来我往,李阿婆输就输在她嘴巴没牛氏脏,心也没她狠,十有八九,都是牛氏占据上风。 李阿婆活到这岁数,年纪越大越固执,做梦都想赢牛氏一回,却一直没找着机会。 万万没想到,今天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斜眼瞅着牛氏满脸不屑的模样,心中止不住冷笑:牛氏啊牛氏,今个儿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李阿婆清了清嗓门,双手叉腰,她向来都输人不输阵,高声道:“就你那张只会喷粪的臭嘴,都配不上李月丫头做的东西!我告诉你,你还别不信,李月她有本事着呢,就你们李忠家趁人家死了爹妈不把她当人看,一个个狼心狗肺!” “你他娘的才狼心狗肺!”牛氏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要不是离太远,她手指都能怼李阿婆脸上去,“李月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没人要的丧气玩意儿,我呸!你别在那头吹的好听,有本事给大伙儿看看,她究竟做出了什么珍馐美馔!” 李阿婆眉宇紧锁,神情似有迟疑。 牛氏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断定李阿婆那番话是在吹嘘,说不定是李月给了她什么好处。 两人吵嘴,地里的人干活枯燥难得能看一场好戏,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在旁边起哄:“李阿婆,牛老太太都开口了,你就让她开开眼界呗。” “对啊对啊,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 李阿婆伸手掖了掖快要忍不住扬起的嘴角,扬起下巴给牛氏下套:“那要是我拿出来了,你又该如何?” 牛氏想也不想道:“要是大伙儿都说好,让我喊你一声祖宗都行!” 她还不信了,李月那个死丫头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 赵芳菲和郑年都没弄清楚究竟咋回事,李阿婆和牛氏的赌约就定下来了,夫妇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劝。 李成倒是老成在在,他娘和牛氏吵架也不是头一回了,劝不了也没法劝。 “这可是你说的。”李阿婆眉梢挑高,把篮子里倒扣的菜盘子给掀开。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看到碗里满满的料都忍不住吞口水。 李阿婆忍痛割爱,从自己碗里撩出一大筷子面条搁盘子里,分给凑过来的几个人。 说实话,每个人也就只能吸溜一根面条尝个味儿,然而李月在面里和进去大半碗鸡汤,即便没有汤汁提香,单面条本身就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与他们自家做的不同,这面算不得劲道但软硬适口,最主要的还是够鲜! 嗦一口面,再喝上一口汤,光想想都觉得美。 有人狡猾道:“李阿婆,我没尝出味来,你再给我来一根。” “我也要,我也要!” 李阿婆赶忙护住碗口,赶他们就跟赶苍蝇似的,一脸嫌弃:“去去,这是李月给我的,就这么点儿,没你们的份!” 骗食失败,众人遗憾地咂咂嘴,不禁把目光移向了赵芳菲和郑年。 他们的碗更大,肉更多,汤汁更满…… 赵芳菲和郑年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还是李成反应最快,捧着碗唏哩呼噜一顿扒,连汤带面都塞嘴里。 李月总共才做了八两的面,哪够六人吃,李成分到的量还不够他塞牙缝,可耐不住面的味道好加的料足,面条的味道不用多说,就连里头的笋条和村里常见的菠菜都特别鲜美。 他从不爱吃竹笋这玩意儿,又苦又难嚼,只有饿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才愿意接受,可李月做出来的不同,一口咬下去,清脆入味,与鸡汤简直绝配! 赵芳菲和郑年也尝了口,这一口下去就停不下来了,没功夫说话也没心思顾及周围的目光,心神都被这碗面所吸引。 夏季吃面很热,赵芳菲和郑年吃得大汗淋漓,但架不住面的味道好,都不愿放下筷子。 一碗面下肚连汤汁都不剩,郑年忍不住打了个嗝,他不知有多少年没这般畅快淋漓地吃过一顿饭了,赵芳菲也觉得爽快,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然而她想起面里的鸡腿肉原本是她留给李月补身子用的,现在倒好,被她没忍住给吃了个干净。 想此,赵芳菲不禁老脸一红。 郑年四人是吃得畅快,其他人却是眼热得紧。 李阿婆把碗放下,得意洋洋地望着牛氏:“快叫一声祖宗来听听。” “放你娘的狗屁!”牛氏心里堵得慌,她与李嘴婆相斗二十多年,没想到一朝翻了船,气血上涌没把自己怄死。 不管如何,这声祖宗打死她都不会叫。 于是她耍赖道:“我先头说了,得大伙儿都说好才算,在场那么多人,我可没听见所有人都开口称赞,我看是你夸大其词了吧。” 牛氏冷眼看她,并不恼怒,兀自收拾好碗筷挎起篮子:“味道好不好刚才尝了的人心中都有数,我呢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你们李家现在和李月已经划清族谱,往后她是杂草也好金蛋也罢,都与你们无关了。” 说罢,她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单手叉腰像只斗胜的公鸡大摇大摆地离去。 看到牛氏那吃了苍蝇似的脸色,李阿婆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她被牛氏骑在头上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天出了一口恶气。 她腰不酸腿不疼,步履如风,爬山都有劲儿了! 而这一切,多亏了李月。 李阿婆对李月好感倍增,牛氏却截然相反,李伯河的账和分家风波还没跟她算,眼下又多添一笔仇恨。 李月,真当是他们李家的扫把星! 牛氏对她恨得牙痒痒。 第12章 奇葩赵小菊 李阿婆走后,四周的人对牛氏指指点点,这两冤家在村里名气一个赛一个大,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往被气走的十次里头有八次是李阿婆。 嘿,今个儿风水轮流转,他们居然能看到牛氏吃瘪。 面对周遭形形色色的打量和戏谑的目光,牛氏气得肺都要炸了,怒吼道:“看什么看?都没活干啊!” 聚集在一处的人群顿时如鸟兽散。 郑年是老实人,不愿与妇人多加计较,吃饱喝足后跟李成搂肩搭背地去干活了。 赵芳菲则不然,因李月她跟李忠家结怨已深,见牛氏落井,她不往里头丢石头就白瞎了李阿婆制造的良机。 这不,瞅着牛氏满脸愤恨在原地绕圈,拿手当扇子扇风,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抗起田埂边堆着的稻谷,低头往晒谷场走。 田埂很窄,成捆的稻谷扫过牛氏面前,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避,正在气头上的她忘了身后是泥泞的水稻田,一脚下去踩了个空,整个人都仰倒在泥水里,好不狼狈。 “哎哟,牛婶你还在这儿呢?”赵芳菲回过头故作惊讶,“真对不住,我还有大把的活没忙完,先走一步,回头再给您赔礼。” 说完她偏脸抿嘴笑了下,再不顾跌坐在水田中怒不可遏的牛氏。 直到赵芳菲快走出田埂尽头,远远还能听见身后牛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另一头,李阿婆再次来到郑年家时,李月刚把虎娃哄睡着,正在牲畜棚里挤羊奶。 打赢嘴仗的李阿婆心情好,看到李月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握着李月的手好一顿夸。 被夸的李月一脸莫名,听完事情缘由后更觉无语,心道:你跟牛氏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给我拉了一波仇恨! 古代分家对家中长者是大不敬,何况她还从族谱中划了出去,说是数典忘祖之辈也不为过。 在李忠一家子眼里,李月一身叛骨视礼教为无物,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是他们李家的污点,心中当然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李月先前考虑的是,在她没有实力资本之前不宜跟李家再发生冲突,安定下来收集信息摸清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才是要紧,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待她在村中有话语权了,再跟李家叫板不迟。 可谁知道,李阿婆送了两碗面的功夫,就给她惹上了麻烦。 面对李阿婆真情实感的夸赞,李月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摸摸自己的.胸.口,感觉一阵心塞。 李家村第一长舌妇,果然名不虚传! 瞧着这张叭叭叭不停的小嘴儿,李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依牛氏那个脾气,柿子肯定挑软的捏,这次的账绝对会算在她头上。 李月所料不假,牛氏确实恨透了她,连带赵芳菲把她撞下田的账也算在了她头上,还是那句话,要不是李月闹分家,后头哪来那么多事! 她裹着半身泥水面色阴沉地回到家,摔摔打打对郑家的方向骂了老半天,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李月有多白眼狼。 “老三死后,我好歹也养了她十几年,怎么不见她给我做过什么面?分出去才几天就这么赶着上去舔郑家两口子,早知道我就该在她出生的时候掐死她!”牛氏把换下的脏衣服摔木盆里,语气又酸又怨。 她是没尝到那碗面味道如何,可上头的几块鸡腿肉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那汤汁面上还漂浮着油花,谁看了不眼馋。 李伯河的媳妇赵小菊捧起木盆不敢插.话,自李伯河逃走下落不明,牛氏就把气全撒她身上,怪她没看好李伯河,甚至扬言李伯河要有个三长两短,也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赵小菊心中委屈,李伯河这么大一个人双腿健好,他要是真心想走,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拦得住? 赵小菊心中惴惴不安,整日以泪洗面,唯恐自己变成了寡妇。 没了李伯河当靠山,如今她日子很不好过,牛氏和两个妯娌把家中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教给她干,之前还有李月垫底给人使唤,现在李月换成了她,她才能体会到李月做牛做马的感觉。 这不,牛氏心气不顺,余光瞥见赵小菊哭丧着一张脸在搓衣服,二话不说就舀起一瓢水往她脸上泼了过去,骂道:“老大还没死呢,你哭丧给谁看?咒他是不是!” “娘,我没有。”赵小菊眼眶顿时红了,嚅嚅嗫嗫小声反驳。 牛氏眼尾吊高扫了她一样,哪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张口就是一顿嘲讽:“老大在的时候也没见你饭桌上少吃几口,怎么现在让你洗几件衣服还给委屈上了?老.二和老四媳妇好歹还给李家生了两孙子,你呢?生了两赔钱货我还得供着你是不是!” 赵小菊拼命摇头:“我没有,我真没有。” “你还敢狡辩,真当我老婆子年纪大眼瞎耳聋,我昨晚罚你没干完活不许吃饭,你今天早上就在灶头前偷吃,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牛氏越说越上火,一脚踹翻木桶,揪起赵小菊左右给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赵小菊耳朵里嗡嗡作响,眼中的惶恐之色藏都藏不住。 李家没有贫穷到吃不起饭的程度,但是牛氏太过抠搜,每天规定好多少粮食让当天做饭的儿媳孙女去领,多一两都没有的,赵小菊长得瘦弱但胃口大,贪吃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她也偷吃,牛氏都睁只眼闭只眼,不曾想牛氏今天在外受了气,便拿她作筏子。 牛氏发泄过后依旧心气不顺,白了赵小菊一眼回屋里躺着午休去了。 赵小菊盯着牛氏的背影咬唇不敢多说一句,苦巴巴地捡起洒在地上的衣裳,打来干净的水重新洗。 泪水止不住掉落,赵小菊心有怨念,她不敢恨牛氏,却把所有的怨气都迁怒在了李月身上,如果不是李月分出去,这些活本都是李月该做的,她所承受的一切也该李月去承受才是! 第13章 人与人的距离 如果不是李月,李伯河也不会落到四处逃窜的境地。 她从不觉得李伯河卖李月有错,陈大富家境富庶,李月给他当小妾还是赚了呢,李伯河分明是为了李月着想,给她找了个好婆家。 偏李月不识好人心,反咬李伯河一口,害得李伯河有家不能归。 所以,这一切都怪李月! “阿嚏!”李月在喂福妞羊奶,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差点把木勺怼福妞鼻子上。 羊奶洒了福妞一脸,李月忙用布巾擦拭,小崽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砸吧砸吧小嘴吃得欢快。 天色逐渐暗淡,李月寻思赵芳菲和郑年也快回来了,便让虎娃继续看着妹妹,她去淘米做饭。 两小孩都很乖,虎娃不用说,懂事的令人心疼,福妞拉撒后也不会哭,只会哼哼几声提醒李月换尿布,让李月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白天的时候她用了两鸡蛋揉面团,晚上定是不能再拿鸡蛋了,郑家三只母鸡再怎么能生也经不起她这样霍霍,她在屋前屋后逛了一圈,发现屋后靠近山坡有不少野红苋菜。 常言道: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 苋菜是江南、西南一带常见的蔬菜,可蒸可炒可烩,粤菜中便有一道“蟹蓉苋汤”,只可惜她没有足够的食材,无法做出这道美味,但蒜瓣清炒也不错。 不知是李家村太过落后,还是整个大齐都如此,从李月的记忆中可知,这里最主要的烹饪方式是煮、烤、脍,她起初以为是没有锅具,毕竟铁锅技术是普及炒菜的主要条件之一,但李家村内家家户户都有铁锅,显然不是问题。 后来李月想了想,也可能是缺乏油料,油是炒菜的关键原料,李家村吃最多的是猪油,也称之为油膏,然而肥猪肉不便宜,村民熬出后也就在汤羹内加点油水,哪敢用来炒菜这么奢侈。 除了猪油,大齐国也有植物油,用胡麻、菜菔子、黄豆、菘菜子等来榨油,最便宜的菜油一斤大概在五十文钱,而猪肉也才二十文一斤。 李月掰着手指头按大米的价格一算,惊讶了,一斤菜油差不多能换十七斤大米,接近大齐一亩地的税收! 普通老百姓这哪吃得起! 油脂这般贵,那她晚上还该不该炒菜?李月看着手里新鲜采摘的苋菜内心纠结不已。 她虽然给了赵芳菲一两银子,但一两银子又不是十两,除去请大夫的诊金、宰杀的那只鸡和两个鸡蛋,以及后面她在郑家的吃喝借住费,貌似也剩不下多少。 余下的二两银子她另有打算,不能随便乱用。 这该如何是好…… 她潜意识还是将自己和李月当做是两个人,她不是赵芳菲的外甥女,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赵芳菲夫妇俩对她的照顾。 天下间最难还的是人情债,最易变的是人心,李月深谙这个道理,她不希望自己和赵芳菲夫妇的关系,因为走得太近而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才将你我分得那么清楚。 “月牙,月牙?” 赵芳菲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李月一跳。 “你想啥呢?我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赵芳菲瞧见她手里的一捧苋菜,疑惑道,“你摘来这个野菜做什么?院子外头不是种着好些波棱菜么,放块豆腐做汤羹可比那粗糙玩意儿好多了。” 李月笑了笑,跟她解释:“菠薐菜好吃,但苋菜也不差,小姨可以尝尝。” 赵芳菲不信,野菜就是野菜,以前打仗闹饥荒的时候大家才会把野菜当做宝,采摘都得靠抢的,当今天下太平,村内种了这么多水稻和菜田,又不是揭不开锅,有新鲜水灵的胡瓜和菠薐菜,谁会去挖野菜吃。 她想不明白为何李月会对野菜如此推崇,难不成她在李家吃的就是这东西? 想起牛氏那刻薄样,还真说不准。 这傻孩子在李家究竟过得是啥日子哦! 赵芳菲又气又心疼,李家那群乌龟王八蛋,连口正常的饭菜都不给李月吃,早知道她今天就该再往牛氏嘴里糊一把泥! “行吧,那咱们今晚就吃这个。”见李月没有撒手的意思,她也不再多说,免得旧事重提又勾起李月在李家不好的回忆,等她以后好东西吃多了,自然不会再想着吃野菜。 两人相携回灶前,李月在赵芳菲掀开锅盖前抢先一步说道:“小姨,米我已经淘好在锅里了,你累了一天做饭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吧。” 村里的姑娘大多都会洗衣做饭,赵芳菲便没推却,转身到灶头后面坐着烧火。 这时,郑年满头大汗跑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大西瓜。 赵芳菲惊讶:“你哪来的西瓜?” 郑年他撩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胡乱擦了下,把西瓜浸在木桶的凉水中,笑呵呵道:“晌午月牙不是给李成分了碗面么,他刚去田里摘来给我的。” “哟,李阿婆是转性了还是咋地,之前钱婶问她用三个铜板买她都不肯,嫌便宜,今天竟然白送我们一个!看分量得有五斤多吧。” “实足六斤!”郑年比了手势,感慨,“还是月牙有本事。” “可不是,我们月牙长得好看人还贤惠,将来啊……” 李月不好意思地搔搔面颊,莫名有点心虚,因为食材有限,她做出来的面条味道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夸张,只是荤素搭配显得肉料丰富而已,除了常上山的猎户和手头宽裕的人家,村民不常吃荤,所以即便是白水煮肉他们也会觉得香。 李月脸皮薄,听到他们谈到婚事,急忙岔开话题:“小姑,我想用猪油炒菜行不?” 赵芳菲跟郑年聊得正欢,也没听清李月说炒菜,只听到她要用猪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行,我不是说了么,在小姨家就跟自己家一样,需要什么自己拿便是。” 说罢,她又嫌弃郑年浑身臭汗,让他赶紧先去河里冲一冲:“你动作快些,回来后看着两孩子。” “知道知道。”郑年走到院子直接脱了外面的脏衣,光着膀子就去河边了。 夏季太热,大老爷们也不怎么讲究。 第14章 炒菜 这厢李月洗干净摘来的苋菜,又去院子里摘了两根胡瓜。 胡瓜既黄瓜,后世极为常见,李月也没想到在这个朝代能看到有人种黄瓜。 都说七月食瓜消暑气,黄瓜最简单的做法便是凉拌,凉拌黄瓜平淡无奇,但只要变个切法,就能给原本简单的菜肴增添不少,比如有名的蓑衣黄瓜。 不过自家人吃,无需顾着品相,李月将黄瓜洗净后快刀上下切去两头,放在案板上直接用刀背拍裂开,再顺着裂痕切成块。 赵芳菲被李月在砧板上“砰砰”几下吓得不轻,心道:月牙怎拿胡瓜撒气? 李月全然不知赵芳菲想偏了,她把盐均匀撒在拍好的黄瓜上。 凉拌黄瓜这道菜说来简单,但也有一丝讲究,李月习惯在浇汁料前腌制半个时辰入味,这样吃起来才清脆爽口又不会太过寡淡。 只可惜在她的记忆中,大齐并没有辣椒,花椒倒是有,但花椒不辣只能用来提香。 “小姑,家里可有醋和酱油?” 赵芳菲愣了愣,忽然一拍手:“有有有,我给你拿。” 她从灶头后面走出来,在橱柜后头摸索了一阵,挪出两个跟小酒坛差不多的瓦罐,灌口被油纸和麻绳捆绑着,落下一层薄薄的灰。 她小心谨慎地将瓦罐放置在桌上,掸去上面的灰尘,眼底划过一丝怀念:“这是我出嫁时带来的,头一年我跟着郑年开荒没工夫给他好好做顿饭,后来又有了虎娃福妞,时间一久我就给忘了,也不知道坏了没。” “我看看。”李月掀开油纸,用手扇了扇味儿,“闻着应该没坏。” 她用筷子沾了点尝尝,封存两年的酱油和醋,不但没坏反而味道更为醇厚,算是意外之喜。 赵芳菲也觉得这味道和她以前在赵家吃过的稍微有些不同,她问李月:“你要用它来做什么?” 李月卖了个关子没说,让赵芳菲先帮忙剥蒜剁蒜蓉。 她自己则是取了一只小碗,将酱油、醋、盐和糖用一勺凉开水调兑好。 “月牙,你看这样行了不?” 李月伸长脖子一看,接过她手中的菜刀用力碾压,再用手指一抹,蒜泥便落入另一只干净的陶碟中。 趁黄瓜还在腌制的空档,她手脚麻利地把苋菜切碎,热锅放油。 白花花的油膏滑入锅底,滋溜溜融化开来,猪肉特有的香气在空中弥漫,丢下几粒大蒜炒香再倒入苋菜,随着炝锅扁出汁液,一颗颗肥白的蒜瓣被染成浅粉红。 李月没遇上齐宇之前,孤儿院的阿姨就经常给他们炒苋菜,加一点醋炒,汤汁可以把饭拌得非常红而且香。 待苋菜炒得软塌,最后撒少许糖提鲜,很快便能盛出锅了。 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点缀着几粒粉红的胖蒜,看着便让人欢喜。 赵芳菲没来得及心疼那一勺猪油,就被锅里冒出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见李月盛出锅,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 “唔。”有点烫。 不过真好吃! 比起菠薐菜的口感也毫不逊色。 她忍不住夸道:“月牙,你手咋能这么巧,比我炖的汤羹好吃多了。” 李月正在刷锅,随口回了句:“我就是闲暇之余捣鼓出来的。” 说着,她又重新放油翻炒菠薐菜,炒至变软后倒入清水,随后她从水里捞出一块老豆腐,拖在手心横竖各切四刀。 刀光一闪,赵芳菲都没看清李月最后怎么切的,那小块的豆腐就跟下饺子似的往锅里飞。 若是她能仔细看,就会发现,锅里随着汤水起伏的白豆腐每块大小都一模一样。 菠菜豆腐汤做起来不费时,李月瞧见篮子里还有做面剩下的鞭笋,想了想又做了一道咸菜炒笋。 饭菜都已备好,赵芳菲回屋里清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喂饱福妞后把她放篮子里,这才抱着虎娃在堂屋的饭桌边坐下。 两菜一汤,最后一道浇上蒜泥和酱汁的凉拌黄瓜端上来,在桌上放得满满当当,看着倒也像那么回事。 郑年在天黑前赶了回来,站在门口跟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交谈,他年纪跟李月相仿,但神情傲慢,往郑年家里看的时候,眼底浮起一丝不屑。 这人叫李发,是住村子东边儿李贵的儿子,李贵跟四爷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村里一般人都不敢惹他,李贵家中养了两头牛和三只驴子,算是村中的大户。 光看李发穿的一身粗布长袍,就知晓他家境与普通村户有所不同。 郑年邀请李发进屋吃饭。 李发摆手,气喘吁吁道:“不了,我爹就是让我来只会你一声,我家的牛和石磨盘暂时不租给你了。” 郑年心头咯噔一声,声音不由得发沉:“为啥?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连钱都交了,咋说不租就不租了呢!” “村里又不止你一人要借牛!”李发眉心蹙起,一脸不耐烦,“不就五个铜板吗,还你便是。” 他把铜板往郑年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郑年捏着五个铜板不知所措,没了牛和石磨盘他怎么脱稻去壳? “当家的,怎么了?”赵芳菲他站在门口跟木头桩子似的,便迎了出来。 郑年脸色不大好看,把方才李发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赵芳菲听完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那可咋办?” 见赵芳菲心急如焚,郑年反而冷静下来了,笑着安慰她:“你别急,脱稻的事儿缓缓,咱们先把地里的稻谷割完再把新苗种下去,没有石磙稻桶也使得,就是累一点儿。”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赵芳菲叹气。 李月站在门后不动声色,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赚钱的想法。 “先进去吃饭吧,菜都要凉了。”赵芳菲心里不虞,但饭总得吃。 郑年瞧着桌上的菜就一道菠薐菜煮豆腐他认得,剩下的没一样见过。 他先夹了筷子凉拌黄瓜,一口下去嘎嘣脆,混着酱醋和蒜泥的辛辣既爽口又刺激,后味还有点胡瓜本身的甘甜,好吃得不得了。 咸菜炒鞭笋最是能下饭,再舀上一口清爽的菠薐菜豆腐汤,从喉间暖到胃,那叫一个舒坦! 第15章 思念 在美食面前,什么烦恼都先丢一边。 虎娃握着木勺吃得也香,都不用喂,自己就能就着汤水一口一口吃。 赵芳菲见李月吃饭慢条斯理的,碗里一半还是锅巴,放下筷子佯怒道:“香喷喷的米饭不吃,吃劳什子焦掉东西,碗给我,我去给你盛饭。” “不用不用,小姨,锅巴泡汤味道也好,你尝尝看。”李月舀出一勺汤汁浇在锅巴上,推给赵芳菲。 赵芳菲不信邪,但想起李月的手艺,她还是很给面子的夹起咬了一口。 被汤汁淋过的锅巴变得有些软,比米饭更有嚼劲,还带着一股焦香,配着鲜美的汤汁让人欲罢不能。 赵芳菲算是明白了,她这个外甥女手里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她看了李月一眼,默默去锅里炝了一大块。 郑年扬起手中的碗:“媳妇儿,给我也来点!” 堂屋烛光豆黄,饭桌上一片温馨。 饭后,郑年在院子前点燃艾草熏蚊,李月搬来三根板凳,赵芳菲端出切好的西瓜放在矮桌上,山间晚风习习,没了白天炽热的温度,吹拂在身上有一丝凉爽。 “唔,这西瓜够甜!”郑年吃瓜很粗犷,三两口就啃完一块。 李月把西瓜籽收集起来,以后还能种,她现在穷,任何能利用的资源都不愿浪费。 她被领养后一直在部队长大,部队里也不是一天到晚训练,尤其在偏远地区为了保障蔬菜粮食不短缺,有自己的田地和农场,涉及各种种植业、畜牧业,甚至还有工厂产啤酒方便面。 老彭有时候忙,就把她丢给其他队区的人养,她下过地喂过猪,还会骑马在大草原上肆意奔跑。 那时候老彭还没死,齐宇也还在。 “呀!月牙,你咋哭了?”赵芳菲转头吓了一跳。 李月仰头望着满天星辰,不知不觉竟泪流满面,她胡乱擦拭了下,勉强笑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想……爹娘了。” 赵芳菲心疼得不行,她是真拿李月当亲闺女看,哄她的语气就跟哄福妞似的:“傻孩子,你爹娘要是知道咱们月牙长得这般出落,又能干手巧,在天上也是开心的,你啊,别想那么多,好好过日子知道吗?哎哟心肝儿,可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我知道小姨,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李月抱着赵芳菲呜咽,像只受伤找不到家的小兽,泪水止都止不住。 她想老彭,想齐宇,她想回家…… 月上树梢,皎洁的月光洒满山头,同一时间,遥隔落雁山千里之外的京城。 燕王府内灯火通明,祁玉披着外衫侧坐在九曲桥的扶栏上钓鱼,时不时用拳抵唇咳嗽两声。 吕风杨跟在徐管家身后进来,看到桥上某人衣衫不整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对管家没好气道:“他大晚上穿着一身白,出来装鬼吓谁呢?我不是让他好好修养吗?!” 说到最后吕风杨就差咬牙切齿了,恨不得直接把在桥上装十三的祁玉打晕塞,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免得再出来作妖! 徐管家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唇上两撇小胡子扭了扭,那意思:燕王府王爷最大,咱身份低微说了不算。 “你有嘴就说话,在那边扭来扭去做什么?”吕风杨扶额,燕王府的人都有病! “来了站那么远做什么,有话不能当着本王的面说?”祁玉的鱼竿动了动,他趁势往上一拉,钓起一尾三色锦鲤,“徐福话太多,本王令他修三天闭口禅。” 他取下鱼钩,转手又把鱼给放了。 “他念叨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说你,大晚上自己不睡也就罢了,搅得鱼也不能安生。”吕风杨嫌弃地扯了扯他那身粗布麻衣,无语,“王府里缺银子了?” 祁玉放下鱼竿,扯下外衫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富有磁性嗓音在夜色中尤为好听:“明日就要南下,宫中之人待本王不薄,本王也没什么可赠的,便穿这一身替她祈福。” 说罢,他把手里的外衫往空中一扬,一道黑影快速掠过,取走了白衣。 管家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祁玉接过将十指细细地擦拭干净:“送去宫里吧,顺便跟我的皇侄说道一声,就说小王身体不适,明天就不再进宫拜别了。” “是。” 吕风杨听到南下之事,心里也不是滋味,祁玉自幼跟随先皇戎马铁衣驰骋沙场,他守了大齐十年,最后皇位没留给他,现在那位又趁祁玉负伤夺取他手中的兵权,把他派去萧瑟之地当什么藩王。 “唉……” 祁玉侧目看了他一眼,不解:“你叹什么气?” 吕风杨气愤:“我还不是替你感到不平,你自幼在北方长大,南方不比北方繁荣,据我所知,除了江陵州和安青州,其余地方都还未开荒,你拖着这副身子去能受得了吗?” “你也说了,江陵……咳咳!”祁玉皱眉轻咳,血色浅淡的面容在月色下更显苍白,他披上徐管家拿来的墨色外衫,继续说道,“小皇帝安排江陵和常海两处地给本王,已经足够照顾我这个王叔,江陵这块肥肉那位岂会舍得。” 小皇帝有难处吕风杨也明白,但他是军医,他只在乎祁玉和几十万祁家军,祁玉被收了军权就如同猛虎被拔了利爪和獠牙,那个接管兵权所谓的威武大将军,不过是草包一个,让他带兵打仗就是让他兄弟们去送死! 好在祁玉回来前北漠和苗疆内部损耗不轻,近几年内不太会起战事。 “行了,你别说话,赶紧回去休息。”吕风杨往祁玉嘴里塞了一粒药丸缓解病症。 祁玉叹了口气,仰头看空中挂着的明月,忽然提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风杨,你会不会梦到同一个姑娘?” 吕风杨和徐管家一听此话,眼睛都在放光:“我滴个亲娘!王爷你终于想成亲了!说实话这偌大的王府连个婢女都没有,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传我和你是断袖吗?害得小爷我都快二十五了都没个姑娘能说亲,我不管,这次你去南边一定要带个姑娘回来,我老大不小了,我也要生崽!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玉伸手点了哑穴。 吕风杨瞪大眼睛,举着的手指颤啊颤:祁玉你还是不是人?! “哎,本王命苦,府里一个比一个烦人!”祁玉摇头,施施然离开,完全不顾在原地比划着跳脚的吕风杨。 徐管家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现在知晓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了吧。 第16章 谈判 皇宫,明宸殿内不见一个宫女太监。 祁煜之正伏案批阅奏折,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他抬起头,烛光摇曳照在他稚嫩的脸上晦暗不明:“王叔让你来的?” 黑影垂首:“是,王爷说他身子不适,明日便不来跟皇上拜别了。” 宫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黑影才听得上头传来一声悠久的叹息。 祁煜之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杯用茶盖撇去上头的茶叶,问:“他可有给母后留什么东西?” “有,一件缌麻素衣。” “噗……”祁煜之一口茶喷出来,随即拍桌子大笑,“我那母后定是要气死了吧。” 黑影不敢撒谎:“太后怒不可遏,连夜召唤太医。” 祁煜之笑得更欢了,毫无形象地在龙椅上翻滚。 守在宫外的太监总管忍不住回头,心道:皇上不知有多少日子没这般放肆大笑,是看到哪位不正经大人的奏折了? 祁煜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珠,挥挥手让黑影先下去,待缓过情绪后他提起笔想继续批阅奏折,却不想龙案上一片狼藉,奏折的字迹被他喷出的茶水晕染开,他拿起一看,是帝师的奏折! “嗬!”他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要完。 祁煜之下意识摸了摸龙臀,心想,他贵为一国之君,帝师大人应该不至于当着众人面打他屁股吧。 但转念又推翻了想法,帝师可是连他父皇都敢揍的人,更别说他,为了以防万一,明天还是多穿两条裤子去上课比较稳妥。 翌日,天蒙蒙亮,落雁山连绵起伏,山间薄雾轻起,处于山坳中的李家村炊烟袅袅,已然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李月顶着两水泡眼坐在灶台后面,昨天哭得太凶,又一晚上没睡才会肿成这样。 赵芳菲打来井水给她敷眼,不禁埋怨道:“我昨晚起夜见你房里灯还亮着,你做什么呢不睡觉?” “嗯……”李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昨天见郑年和赵芳菲心烦借不到牛和石磨盘脱谷粒,便想起飏(扬)扇和脚踏脱谷机。 大齐没有这两样东西,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就是在琢磨这两样东西的构造设计图。 赵芳菲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她是女儿家的心思不好意思开口,便道:“你不愿说就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开口再告诉小姨。” 一股暖意在李月心中流淌,她笑道:“小姨,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明白,待会我想和姨父去七爷家走一趟,等我们回来你便知晓究竟是何事了。” 赵芳菲轻戳她脑门:“神神叨叨的,行吧,先吃饭,吃饱再出门。” “欸。” 锅里煮了粥,三大人加一小虎娃就着昨晚上剩下来的咸菜炒鞭笋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 李月请求郑年带她去找里正,郑年也没多想,一口便答应下来。 他们赶到里正家的时候,里正也刚起没多久,正蹲在院子里拔草。 见两人过来,里正还很是惊讶:“你们怎么过来了?郑年你来给李月置办田地?” 郑年挥手:“今天不是我来找你,是月牙。” “哦?”里正看向李月,见李月点头,他便将两人迎到屋里。 里正家前后两个院子,比普通村民的住房要大一倍多,更为气派,他的妻子端上茶水给二人饮用。 李月谢过,她也不跟里正客套,开门见山道:“七爷,我来是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跟我谈生意?”里正面露惊讶,随后失笑,他心里不怎么相信李月能想出什么做生意的好点子。 不过之前李月给他的印象还不错,听她说说也无妨。 于是他点头示意:“你说说看。” “还请借一下笔墨。” 里正眉稍微微上扬,让妻子去准备。 随后他和郑年就看着李月在一张张纸上画出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来,越看心中越是惊讶。 郑年在成为灾民之前就是学木工的,旁人或许看不懂,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月设计这件东西的巧妙之处。 “这是扬扇,亦叫风扇车。”李月跟二人讲解风扇车的构造和作用,“把脱下的稻谷倒入上方的漏斗,摇动扇叶板就可以把多余的糠粃杂物吹飞出去,饱满的稻谷便落入出粮口,七爷,您看,这生意做不做得?” 里正听完不由得啧啧称奇,若是这东西真能做出来,村民不知能省下多少时间和汗水,是绝对的好东西啊! 里正心动了,他收起方才对李月的轻视:“这笔生意你想如何做?” “有两种方式。”李月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把设计图卖给您,一口价买断;第二种,分摊,我出想法,您出人工和本钱,咱两二八分。” 里正沉思一会,他毕竟见过一些世面,没有轻易下结论,而是指出其中的缺陷:“风扇车虽好,但造一台怕是要耗费不少人工时间,这样一来,卖出去的价格定然不能太低,李家村村民的积蓄有限,对他们而言买一台风扇车还不如借牛来得省。” 李月耐心听完:“这个问题我早已考虑过,按我最初的打算一台定价五百文,也就比刻花条桌价格稍高些,您想一头牛要八千文,一把铁质的犁头也要二百四十文,相比较之下风扇车贵吗?” 见里正神色意动,李月继续游说举例:“就说借李贵家的牛和石磨,付定金五文后还要再补五文,一年两次加起来就是二十文,而且未必等得到号,牛会累要休息,风扇车可不用,坏了还能修,单户人家买不起一台风扇车,可以几户人家合买,买了就是他们的,不用求爹爹告奶奶看人脸色。” 这话一出,在旁边认真的听的郑年神情有所动容,他忽然明白为何李月要熬夜做出风扇车了,感情昨晚在门口的话她都听见了。 月牙咋就这么为他们着想呢…… 郑年是性情中人,一大老爷们蓦地就红了眼眶,他对李月的做法既感动又欣慰,当然免不了要骂李忠一家几句,这么聪明孝顺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就他们李家缺心眼儿赶着把人往外推。 第17章 交易 李月没注意到郑年的异样,一心只顾着和里正谈生意:“七爷,您想想,除了李家村隔壁还有赵家村、小河村,现在只有我们能做出风扇车,他们会不会心动?” 里正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李月说完后浅啜了口茶润润嗓子,她说了这么多如果里正再想不通,那她只能另寻他处去卖了。 依七爷的眼界和精明,她不信对方意识不到这东西的价值。 果然,里正停下步伐,深深地看了李月一眼,摇头感慨:“丫头,是我小看了你。” 李月矜持一笑:“七爷谬赞。” “你刚才说现在只有我们能做出风扇车,意思是以后还会有别人能做?” “当然。”李月神情淡淡,“风扇车看起来巧妙,但实际并不难做,只要有手艺的人把它拆卸重组,就能摸清里面的道道,再复制出一台不是什么难事,迟早有一天会被流传出去。” 里正眼睛眯起:“那依你的看法,这事儿又该如何解决。” 李月毫无畏惧地迎上里正审视的目光,轻笑一声:“那就要看七爷是要钱还是要名了。” “要钱如何说,要名又如何说?” “要钱,您就趁风扇车没面世前多造几台,随后把设计图转卖给其他村,您再把做好存货早他们一步卖出去,钱赚双笔;要名,先给李家村做出几台,够用就把设计图捐给官府,当然,这条路得是清官才行得通。” 短短一席话,让里正心头大震,他从没想到李月竟然有这等心计城府,即便他在李月提出要分家时就察觉到这个姑娘与众不同,此时也难免被她再次惊吓到。 他眸光沉了沉,问她:“若我选择名声,你岂不是打了水漂?” 李月坦诚道:“七爷您也知道我之前的名声不怎么好听,分家后更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能用一张设计图买回我的名声,不算亏,再说钱以后还能想办法赚,比如我手里还有另外一张图纸……” 里正:“……”他娘的,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最后李月把风扇车和脚踩脱谷机的图纸都卖给了里正,两人三七分,捐是不捐了,县衙里头坐着的人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他一个里正斗不过,还是安安心心赚一波钱再说。 里正请来六爷写凭据,没想到四爷闲来无事也跟着来了。 “怎么又是你?”四爷敲李月的脑袋,“村里的姑娘也就你隔三差五惹出事端,说吧,今天又惹谁了?” 李月抱着脑袋逃窜,躲郑年身后探出头,面露委屈道:“四爷您冤枉我,我今天可没惹事儿,不信您问七爷。” 里正对他这个四哥也头疼,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妨碍他们做正经事。 “得,你们都忙,就我闲呗。”四爷完全没有那日在祠堂的威严,他到院子外头东扯扯西摸摸,没多久里正种的那株野兰花叶片上被他掐满了指甲印。 里正那叫一个气啊! 当即拎起拐杖就打了出去,边打边骂:“要死了你,整天霍霍我的花草,以后你不许进我家门!” 李月和郑年看得叹为观止,里正踹的那一脚老顺了,显然平时没少踹。 “让你们见笑了。”六爷写好凭据,对他们两个无奈笑笑,“你看看可有写错?” 李月接过纸张一看,第一眼就感觉六爷的字真好看,原主没有念过书,李月只能凭借繁体字认出一些,其他的大致就猜。 “你读书读儍了?李月又没念过书能怎么看?”里正还在心疼兰花,这会儿说话有点冲,他拿过凭据看了一遍,提笔签上自己的大名摁上手印。 他本想说李月不会写字只要摁手印就行,没想到李月提起笔,握笔的姿势还很正,在纸上落下一簪花小楷。 看是好看,秀气端庄。 只是在六爷眼里,月是错别字,李月写的是“玥”。 李月愣了愣,一拍脑门,她写得顺手就把前世的本名给签上了。 六爷温和笑笑:“无妨,改过来便是,我瞧着你的字挺好,可还会写其他的?” 李月摇头,除了和前世字形完全一样的,其他真不会,算不得撒谎。 “能写自己的名字也算不错,若是以后想学可去找我,从字帖临摹慢慢学起。”六爷这人很奇怪,他可以因李月有违三纲五常而对她保留意见,也能因为她写的两个字而对她另眼相待。 他的心性,就连同为兄弟的四爷和七爷也摸不准。 写完凭据,六爷没有其他的事便要告辞离开,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四爷和七爷道:“我过段日子要出趟远门,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回头我屋里就劳烦你们照看了。” 四爷听了这话神情一滞,撇撇嘴没说什么。 里正则让他放心,村里一切有他。 六爷儒雅的脸上笑了下,对众人一拱手便离开了。 六爷走后,郑年和李月也要告辞,郑年地里还有活不能耽搁,李月收好里正先付的一两银子和凭据,不想站起来时有些腿软。 里正笑话她:“刚跟我谈生意还很神气,现在就站不起来了?” 李月神情讪讪:“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我哪能真不怕啊,万一您觉得我心怀不轨把我丢出去怎么办?” 别说,里正刚还真想过把李月赶出村。 她太过聪明,里正怕她会给村里带来灾难。 四爷环抱双臂目送郑年搀扶着李月离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那你最后怎么还答应了呢?” 里正随口回答:“当然是为了钱啊,有钱不赚是傻子!” “嘁。”他说的话四爷一个字都不信。 多智易夭,希望里正今天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李月走到半路才松了口气,捏了下手心,发现里面全是汗。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半是靠赌,赌里正心善和对李家村的感情,幸好,她赌赢了。 郑年完全不知李月方才顶着多大的压力,只觉得李月神了,竟然真的和里正谈妥了生意,白纸黑字在手,那绝对跑不了。 除此之外,他明天还要上工做风扇车,一天足足二十文,和码头搬货的短工差不多工钱。 郑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第18章 李秋 只是这份高兴没能持续多久,两人走到往山上的岔路口时,听到田地里有人在争吵,声音还很耳熟,好像是小姨赵芳菲。 李月和郑年对视一眼,疾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田岸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站中央的正是赵芳菲和李家老大的媳妇赵小菊,两人不但发生了口角,之前似乎还动过手,赵芳菲的发髻被扯歪,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脖子上被划了两道指甲痕。 “麻烦让让。”听到李月和郑年的声音,众人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李月上上下下打量赵芳菲,心切道:“小姨,你可有被伤着?” 郑年一来,赵芳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抹了把泪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但看另一人的眼神显然透着一股恨意。 李月见她双目通红,显然是气急了,便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旁边的村民插话:“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俩在这里扯头发打耳光,闹得可凶,郑家媳妇我是知道的,虽说要强了点但从未跟人动过手,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她发那么大火。” 其他村民纷纷点头称是,他们走在路边一开始没听清赵芳菲和赵小菊争吵的内容,等他们发现不对劲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看对方都眼红脖子粗的,这得多大仇啊! 这时,李阿婆扭着身子急匆匆赶来了,身后还跟着李成,她见到郑年也在人群中,提起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 李阿婆胖胖的身子挤进人群,掐着嗓子跟李月解释:“还不是因为李伯河,昨个儿他白天偷偷摸摸回来去了趟陈大富家里,晚上就把李秋给抬过去了。” 李秋是李月的大姐,比李月还要大上一岁。 李月记得在她被郭秀才退婚前,李秋也在跟隔壁泗水村的屠户说亲,两人都快说成了,没想到中途因着李伯河欠债的事情最后还是‘嫁’给了陈大富。 李秋继承了赵小菊的清秀容貌,以陈大富万花丛中过的眼光,未必能看得上她,不知李伯河是如何说服陈大富的。 但不管陈大富和李伯河如何,李秋的婚事已成定局。 若是李秋真的嫁给镇上有名望的商贾也就罢了,他陈大富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就在李家村敢自称爷,到县里去怕是给人提鞋都不配! 再说了,陈大富贪酒好.色,谁知道他在外胡乱来会不会得什么不干不净的病? 那屠户家底虽比不过陈大富,可他在镇上做肉铺生意每年也能赚上不少,李秋嫁过去才是正经吃香喝辣,没准一年后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 然而现在,一切说什么都晚了! 赵小菊心里岂能不恨! 她从昨晚起,脑海中就一直在盘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李秋是在替李月受过,当初陈大富点名要的人可是李月!跟李秋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李伯河怕她坏事将她关在了柴房,她昨晚上就想押着李月去换李秋。 如今李月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一想起她苦命的女儿,赵小菊瞬间就炸了:“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我女儿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你个扫把星贱女人!你赔我女儿!” 说着,她疯了似的扑上去想跟李月撕打。 李月眸光一闪,脚步连退侧身躲了过去。 郑年上去拦,但赵小菊毕竟是人.妇,男女有别他不敢真碰着她,万一被告流氓罪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赵小菊趁空档一扭头,推开郑年面容狰狞地又扑了过去,双目通红就跟得了疯牛病一样。 三番两次被袭击,李月火气也上来了,旋身迎面就给了她一个侧踢。 “哎哟!”赵小菊脸上印着半个鞋印,趴在地上直喘气。 李月拍拍裤腿,撇嘴:“是你打我在先,我才还手的,回头可别问我要医药费。” 说罢,她不顾赵小菊吃人的眼光,挽着赵芳菲的手臂说道:“小姨,咱们先回家去吧,别理她。” 赵芳菲脸色依旧阴沉,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回去路上,赵芳菲跟郑年和李月诉苦:“赵小菊她就是一疯婆娘,我清早想去地里捡稻穗,还没到田边就被她给拦住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差点没把我给气笑了!她丈夫折腾出来的事儿凭什么怪月牙头上?” “所以你就跟她打起来了?”郑年问。 “是她扯我头发在先,换你你不得还手啊?”赵芳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更让我来气的是,昨晚上李发不是跟你说他家的牛和石磨不借给咱们了吗?你猜猜怎么着,原来背后是李伯河跟陈大富在捣鬼!要不是李阿婆偷偷跟我说,你我这会儿定还被瞒在鼓里。” 借牛这事说来也简单,李伯河和陈大富被李月摆了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心里各种不顺就想给李月找点麻烦报复,于是两人给了李贵一笔钱,买断了郑年家几年内的排号。 除了李贵家,其他只要有牛、石磨、碓的人家都给买通了。 村里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郑年没了农具,看他如何脱稻谷?前两年的米总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看李月怎么哭爷爷告奶奶上门求去! 两人想得美,在家就等着看李月吃瘪。 赵芳菲说了半天说得嘴都干了,郑年和李月就像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在意。 她推了下郑年,斜睨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事情都发展到这地步了,我们该怎么办呐?” 若是李月没有去谈生意,郑年这会儿还真得急,但他想起李月的设计图,想急也急不起来。 郑年挠挠头,把李月跟里正协商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把赵芳菲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起初还不信,觉得郑年是在安慰她,直到李月拿出凭据,赵芳菲识得几个字,一眼就认出了里正的大名。 白纸黑字还摁了手印。 “哎哟,月牙!你、你也太神了!”赵芳菲捧着纸张的手都在抖,“你赶紧收起来,别弄坏了。” 李月接过随手叠好放自己的荷包里,笑眯眯道:“小姨,你现在该放心了吧?” 第19章 飞来横祸 赵芳菲脸上顿时雨过天晴,笑逐颜开:“信信信,咱们有脱谷机和风扇车还要啥牛啊!欸,当家的,你明天要上工今天先把稻谷搬去晒,堆在田里太潮了。” 郑年舀起缸里的水仰头灌了口,抹了把嘴笑道:“知道,我这就去,田里的活不多了,剩下的小半垄稻子我和李成一起花不了多少工夫,你趁空闲不如和月牙去镇上裁块布回来,她一大姑娘老穿着你的旧衣裳也不是事儿。” 确实是这个理,李月穿着的那套衣裳有些年份,料子硬邦邦的不说,赵芳菲针线活一般,改过的袖口裤脚长短不一,看上去有些磕碜。 赵芳菲面色抱赫,她也知道自己手艺不咋地,打小她就静不下心练女红,针脚歪歪扭扭像狗啃过似的,亏得李月不嫌弃。 握住李月的手亲昵地拍了拍:“不能白让咱月牙长这么水灵。” 李月摸摸自己的脸,沉吟了会摇头:“衣裳能穿就行,无需再破费,我的相貌在村中太过张扬,若不然也不会惹来陈大富,去镇上倒是使得,我也想去看看。” 提起陈大富,赵芳菲神色就跟吞了苍蝇一样,连连呸了两口:“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管他做甚,大不了布料染色买素淡些。” 见李月还要劝说,赵芳菲板起脸佯怒道:“好了,这回就听小姨的。” 没给李月说话的机会,她自顾抱走福妞虎娃去了附近的王云家,王云与赵芳菲年龄相仿,是去年隔壁村新嫁过来的媳妇,也在两个月前产下一子。 王云在嫁过来前便与赵芳菲有几分情谊,赵芳菲平日里要出远门不方便带着两孩子,就托付给她照看一二。 “走吧。” 李月跟随赵芳菲出发,根据原主的记忆,这是她第一次去镇上,在李忠家除了干活时候王氏根本不允许她出门。 赶往宁安镇的路上偶尔会有牛车驴车经过,若是空着也能花两个铜板搭上一程。 但今天李月和赵芳菲运气不太好,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一辆车。 李月穿着布鞋感觉脚底磨得发烫,还有点发疼,她脸皮薄不敢跟赵芳菲喊累喊苦。 赵芳菲瞧她满头大汗,哪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唉…”她捏着袖子替李月擦拭,帮她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放松语气宽慰道,“你且忍忍,前面有茶摊子,咱们再走几步就到了。” 李月揉了揉酸胀的大腿,扬起一抹笑:“没事,我受得住。” 这次两人没走多久,就看到叉路口旁的空地上用竹竿木头支起一个大凉棚,斜外的竹竿上绑着一块迎风招展的幌子,白底黑字,方方正正写着一个“茶”。 大热天的,凉棚下坐着喝茶的人还不少。 李月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发现跟她们打扮差不多的人都蹲在地上喝茶歇脚,而坐着的人大多风尘仆仆,三五成群将铺子挤得满满当当,有些带着粗仆工人,看上去很不好惹,甚至还有一行光着半膀子,眉眼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的外族。 主要是此地汇聚了多条道,南通往沿海码头,东边是去宁安镇的路,其他各自通往落雁山地界内的小村庄。 所以不管是沿海运货还是赶往镇上都要经过此处要道,歇脚喝茶什么样的人都有。 选择在这里开茶铺,做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然而这么好的地段,竟然只有一家茶铺店?! 李月站在凉棚下,嘴唇微抿,不着痕迹地打量茶铺,忙碌得大抵是一家人,老翁老妪和一对中年夫妇,还有充当小二的半大小伙。 在李月观察四周的时候,赵芳菲已经捧了两碗凉茶回来,见她傻站着:“还站着干嘛?累傻了?赶紧去找个空点的地坐着歇歇脚。” “谢谢小姨。”李月接过茶碗,她确实口渴地要命。 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李月闻到茶水里的薄荷味,只是茶水尚未沾唇,坐在她前面的人忽地站起来,茶碗被他舒展身子时伸出的长臂撞落。 “乓啷”。 陶碗清脆的碎裂声引得众人侧目。 李月盯着地面上流淌的茶水还未开口,面前那人就先骂起人来:“你奶奶个腿儿,没长眼啊!臭.婊.子!小爷我才换的新衣裳,赔钱!” 茶铺里出了事,老板忙不迭丢下茶壶过来,鞠躬哈腰:“客官,真对不住,小人小本生意,您可千万别在小人铺子里打起来。” “滚滚滚,没你的事儿!”那人面露不耐,一把将茶铺老板推开。 “月牙!”赵芳菲像老母鸡一样护在李月跟前,心里直道晦气,她明白这人多半是见她们两个孤儿寡母觉得好欺负,所以才敢这般嚣张。 然而事实上,她和李月两人也确实惹不起。 赵芳菲心里七上八下,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位爷,我外甥女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她吧。” “你说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店里这么多人,你们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 跟男人同一桌的两个汉子也站起来,眼神不善地朝周围扫了一圈,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蹲着的人立马低下头装作没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有坐在桌上的人对此嗤之以鼻,还有心情喝茶。 “你看,大伙儿都觉得她是故意的。”男人狞笑,伸出的手指几近戳到李月鼻尖上,眼神阴狠,“所以,今天你不赔小爷我衣裳,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李月脑袋不着痕迹地往后仰,太近了,她都能看到男人指甲缝里的污垢。 相比较男人的咆哮和威胁,李月神色淡漠冷静得不像话,她视线往上移,最终停留在他那件被茶水打湿的衣袍上,眼底划过一道嘲讽。 她眼睛微微眯起:“你这件衣裳是新的?” 男人下巴一抬,拿鼻孔看人:“我出门刚换的!上好的蜀锦,一件起码怎么上百两!怎么的?想赖账啊?!” 李月嗤笑一声,摇摇头。 第20章 戳破 那男人看不懂她什么意思,只觉得李月的笑容刺眼得很。 一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在他面前这么猖獗! 嘿!当着诸多人的面,他王二狗不给她点教训看看,以后还怎么在这片地带混! 王二狗动手的心思才转,李月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在队伍里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白学的,只见她眼神微沉,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抬腿就给王二狗的下三路来了一脚。 “嘶~”广大男同胞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这一脚,好他娘狠! 王二狗蜷缩着趴在地上,憋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额头青筋直爆,愣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啧!”李月咂嘴,她原本是想踹胸来着,无奈个子太矮。 眼见着王二狗挣扎要爬起来,而他的两个同伙被李月的突然发作震惊了,张大嘴还杵在原地。 趁他病要他命! 李月三两步冲上去抓了一根筷子,眼前人影闪过,那两个同伙终于反应过来想去抓李月为王二狗报仇。 “别动!”一声娇喝生生叫停了两人的脚步,李月扯住王二狗的头发,一手握着筷子直指他的眼珠子,“你们胆敢过来,我保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给你们下酒菜!” 说着,她手中的筷子又往前挪了半寸。 “啊!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姑娘!”王二狗声音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他想闭上眼,可是头皮被李月扯着迫使他不得不睁大眼。 筷子靠太近,王二狗的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 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农家女这么不要命,光天化日之下连女子矜持都不要了,出手又快又狠跟母老虎一样,以后谁还敢娶她啊? 他也是瞎操心,自己的狗命都被握在他人手里,还管人家嫁不嫁的出去。 王二狗被李月单膝抵着背,汗不敢出,其他人看李月的眼神也透着一股惧意,连赵芳菲周围都被空出了一圈,没人敢靠近。 赵芳菲也不笨,唯恐另外两人抓她威胁李月,趁他们没注意赶紧跑李月身后待着。 她不知道自家外甥女什么时候学的本事,思绪百转千回,终还是没将满腹疑惑问出口。 两同伙又气又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臭.婊.子!赶紧把我们大哥放开!” “你可知他是谁?他可是我们县官老爷的远房表亲!你算是完了我告诉你,等我们回去告知县官老爷,定让他把你们发卖到窑子里去!让你们尝尝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 李月见赵芳菲远离了两个同伙,吊起的心也落了地,这才专心对付他们。 听得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还拿县官老爷压她,李月笑了,嘴角扬起一抹讥讽,问他们两个:“原来县官老爷的远房表亲姓王,名二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条街旮沓里的地痞流氓呢,你说是不是啊王二狗?” 李月的眸色和旁人不同,仔细看显得有些浅淡,当她面无表情直盯盯看着人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王二狗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寒毛直竖,话没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叫王二狗?” 话一出口,王二狗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想捂嘴,已经晚了。 这么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现在谁都知道,县官老爷的远房表亲叫王二狗。 两个同伙一脸不忍直视,简直被他蠢哭了。 李月可不是诈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从未有一刻掉以轻心,大齐国民风开放,女子虽可单独上街,但从来不缺偷鸡摸狗之辈。 打从她踏入凉棚起,众人的一举一动便都落入了她眼中,恰好她站得离王二狗那桌近,侧耳听到其中有个人叫他王二狗,她便多瞟了一眼。 她当时就觉得此人有些可疑,只是没想到他会朝她和赵芳菲两人发作,讹诈讹到她头上来了,若是只赔个十几文也罢,大不了拿钱消灾息事宁人。 但此人太贪,一开口就要百八十两,这能忍? 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想此,李月不禁冷笑一声:“想骗人也寻个好一点的说法,还蜀锦,就你那破袍子上的刺绣还敢称蜀锦,欺负我没读过书啊?即便是县官老爷都未必穿得起蜀锦,你一个远房表亲能穿得起?说它是棉布我都嫌它品质太差,线头都冒出来了还敢说是你刚换的新衣?我看是你刚从哪户人家屋里头偷出来的吧,穿在你身上衣襟都拖地了!” 众人闻言一看,还真是,王二狗衣摆底下被磨得起毛,明显不合身。 他奶奶的,原来不仅讹钱,还是是个贼啊! 隔壁桌的人听了这么久,也觉得有趣,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这等鼠辈敢借县官老爷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我建议不如压他们去报官,让县官老爷亲自认认究竟是不是他的远房表亲。” “对,抓他们去报官!” 两同伙见事迹败露,哪里还顾得上王二狗,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可怜王二狗被五花大绑,还被凉茶摊的老板泄愤锤了几下。 个龟孙儿,在他店里装大爷! 老板娘又捧了碗凉茶过来给李月,李月谢过仰头喝了个干净,她说了半天嗓子里都在冒烟。 李月刚才不小心砸了只碗,心中过意不去,结账的时候多给了老板娘两个铜板,老板娘硬是不肯收。 “一个破碗不值钱,收回去吧。” 两个铜板被两人推辞来推辞去,李月后来想起来也觉得怪搞笑的。 最终她没拗过老板娘,只得收回钱银。 在她和赵芳菲走出凉茶摊子后没多久,从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李月两人忙让出路来,没想到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了。 前头的高大男子扯着缰绳,正是方才坐王二狗隔壁桌开口说话的那人,他朝李月二人抱拳:“不知姑娘赶往何处?” 李月见此人眉目端正,有一股江湖气,想了想道:“这位大爷可有事?” “哦,在下樊林,是宁安镇顺运镖局的镖头,在下没有其他意思,我们几个兄弟办完事要赶回宁安镇,只是想问问姑娘是否同路,我们可捎带一程。” 第21章 怀疑 李月闻言往他的马车上一看,后头确实插着两面镖局的旗帜,她和赵芳菲对视一眼,不知是否该相信此人。 赵芳菲想到方才樊林在茶摊里说的话,觉得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坏心的,便朝李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于是李月应下:“那便有劳樊镖头了。” 顺运镖局的马车,说是马车实际上是那种不加车厢的木板车,平时用来押运货物。 李月爬上去坐下,被木头上的温度烫得差点跳起来,不过马车比人走路可要快得多,区区高温也就不算什么了。 樊林骑马在车旁边走着,边跟李月搭话:“之前在茶摊没能及时出手,还请姑娘莫见怪。” 李月笑笑:“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不觉樊镖头此行有错,你们身为镖局中人,确实不该招惹太多麻烦。” “听得姑娘一席话,让在下更觉羞愧。”樊林面露愧疚,拱手抱拳行了一个礼。 李月侧身,脸上有些不自在,古人就这个不好,拜来拜去,让她总感觉自己会折寿, 她尴尬地搔搔面颊:“樊镖头莫要如此,我就一个乡野村姑,当不起这一礼。” 樊林爽朗一笑:“跑江湖跑惯了,姑娘莫怪,说起来我见姑娘身手不凡能压制住那王二狗,难不成姑娘也学过武?” “哪能啊!”李月连连摇手,解释道,“什么武学我不懂,我常年在村子里干活,不过是比一般的姑娘多吃几口饭多长几分力罢了,能压制王二狗一来是侥幸,我算是偷袭,此举上不得台面,二来我是用了一点巧劲,要是真比力气,我铁定打不赢他。” 说完李月余光瞥了赵芳菲一眼,她说这番话,不仅是解释给樊林听,也是在跟赵芳菲说。 自她们从茶摊里出来后,赵芳菲就一言不发,看神情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李月说完后,赵芳菲神色有所缓解,应该是信了这番说辞,相比较赵芳菲不懂武术好糊弄,樊林则若有所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轻轻将此事揭了过去,换了另一个话题聊。 马车行驶很快,原本两人要再走半个时辰的路程,缩短到了一盏茶的时间。 樊林将二人在宁安镇的集市街道入口处放下,李月和赵芳菲谢过,双方便分道扬镳。 集市街道很长,李月垫起脚尖,都看不见青砖路的尽头,她目光只顾投向那一片高低起伏的白墙青瓦房,没发觉樊林回头看她时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跟着樊林走镖的兄弟见樊林收敛起了笑容,皱眉不语,便骑马凑近小声问道:“大哥,那两个村姑有什么问题吗?” 樊林斜睨他:“你觉得若是普通的村妇,在遇到王二狗那种地痞流氓时会如何表现?” “这……”连张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 “青叶。”樊林唤来队伍中的唯一一个女子。 那名叫青叶的姑娘年岁在二十五左右,扎着高马尾,一身窄袖武服干净利落,她策马过来问:“镖头有何吩咐?” 樊林又重复问了一遍。 青叶英气的眉梢微皱,坦言道:“普通村妇被勒索威胁,即便不被吓破胆也该惶恐一二,那个女子太过沉稳,无论是敏锐的心思,还是冷静的头脑,都令同为女子的我自叹不如。” 连张神情错愕:“有没有这么夸张?你怎么可能比不过她,论身手气度,你可都在她之上。” 莫名被夸的青叶轻咳一声,耳尖微红:“我只是实话实话,不然你倒是说说,在她没有点出王二狗的破绽前,你可有发觉他的异样?哪怕是破罐子破摔,你见过哪个姑娘敢当众扬言,要用筷子将人眼珠子挖出来当下酒菜的?” “呃……”连张讪讪闭上嘴。 “还有一点。”樊林眸色微沉,“此处穷乡僻壤,普通人只知蜀锦珍贵,却不晓蜀锦乃是大齐皇室贡品,所以王二狗才敢拿蜀锦做文章,而她如何能断定县官穿不起?” “除非她知道蜀锦的价值!”连张立马接上,他也反应过来了,一个待在山坳坳里的村姑,怎么可能知晓这么多?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再联想到燕王已经启程南下,无需半月便能到达江陵,难道是太后先一步派来的探子? 樊林也是想到这一层,只要有燕王活着的一天,太后就寝食难安,江陵是块肥肉,太后定不会轻易交给燕王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藩王分地新建的王府住所,离落雁山不到百里,太后在其中安插探子未尝没有可能。 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害王爷之人! “青叶,你暗地里跟着她,仔细查查她究竟是不是派来的,必要时可以……”樊林伸手在脖子间划拉一下。 青叶点头:“明白。” 说罢,她将马掉了个头,策马往李月姑侄的方向奔去。 樊林回到镖局,立马写了一封书信,让连张连夜赶去接应燕王人马,并将这几日查探到的消息一并禀告给燕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月想低调,一步一个脚印,无奈现实不允许,出门头一天就出了差错,还被打上了“探子”标签,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她此时尚不知今天的举动会给她往后带来一连串的麻烦,若是她知晓,那她…… 也还是会揍王二狗! 而且要揍得更狠! 往后的事暂且压下不提,李月在赵芳菲口中了解到,宁安镇的集市并非每天都有,而是三五天开一次大集市, 南方多潮湿,家中菜堆不住会腐烂,古代也没有能保鲜的冰箱,所以菜贩子在不开市的几天会挑担沿街上门叫卖。 她们今日来得正巧,赶上了大集市。 宁安镇不比后世镇上车水马龙,也没李月想象中那般繁华。 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驶过的青砖道路两旁,都是矮房商铺,商铺间挨得并不密实,门口树立着招牌或挂着颜色不一的幌子。 她逛了许久,都是日常所需的普通营生买卖,像包子铺、布庄、打铁铺等,没见着有高大的酒楼,客栈倒是有,整个镇上就一家。 第22章 郭、赵渊源 “卖馒头咯,新鲜出炉热腾腾的馒头咯~”包子铺的老板敞开嗓子卖力吆喝。 旁边的师傅绑起衣袖,将手中的面团甩得邦邦响,就见他捏起一把干面粉,斜撒在案板桌上,随即开始揉.搓面团。 李月站在包子铺外的窗口前,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做馒头。 包子铺做的是没有馅儿的白面馒头,扯下面团揉圆就能直接上蒸笼蒸,还有一种是肉馒头和豆沙包。 李月恍然想起,她十岁的时候跟着齐宇到北方,她是南方人,家乡没有包子的说法,都管包子叫馒头,当时她在部队里啃了半个月的白面馒头,还傻乎乎地跟齐宇抱怨,说北方人不厚道,她每天早上去窗口排队都买不到肉馒头。 跟她同一桌吃饭的兵蛋子笑得直拍桌,齐宇更是坏心眼,他早知道李月想吃肉馅儿的包子,就是不肯提醒她,还跟炊事班通过气,想看她几时才会发现。 就因为那次,李月气得有小半月没理齐宇,齐宇好话说尽都没用,最后还是老彭出面,罚齐宇一个月早餐不准吃包子才作罢。 也是从那以后,李月开始跟着老彭学做菜,一步步从一个打杂的到名厨。 李月站在包子铺外许久,惹来包子铺老板的注目,他笑得喜庆,掀开蒸笼布问道:“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来一个吧。”李月没开口,赵芳菲先付了铜板。 “好嘞!”老板用干净的油纸布捏起一个包好,递给赵芳菲,“您拿好,小心烫。” “多谢。”赵芳菲接过直接塞给李月,看她的眼神既怜惜又无奈,“想吃就买,咱们再穷,一个馒头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赵芳菲还以为她是饿了嘴馋,李月也没多加解释,打开油纸包将馒头一分为二:“小姨,你也吃。” 走了半天的路赵芳菲确实也有点饿,便没有推辞。 李月拧下一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兀地轻笑了一声,面发得不够,口感略显粗糙,唯有后味的甘甜与那时候一模一样。 但,终究是不同的。 李月啃着馒头跟随赵芳菲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有些异样,旋即回头看了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肩扛扁担叫卖吆喝声不断,一切都很正常。 “怎么了?”赵芳菲见她脚步停下故而问道。 “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李月心中依然警惕,她相信自己多年所学的侦查,方才定是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 究竟是谁? 她思来想去,李家村中她得罪较狠也只有李忠一家子,但他们如今自顾不暇应当没有这个闲心来跟踪她才是,剩下的就只有在凉茶摊铺里的那群人。 难道是跟王二狗混的那群地痞流氓? 李月不确定,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和赵芳菲往布庄的方向走去。 躲在小巷墙角处的青叶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宁安镇上统共两家布庄,一家是当地镇上的人所开,名叫王氏布庄,他家料子大多以棉麻绢纱为主,品质不高,但胜在便宜,落雁山附近的村民都会去光顾;另一家叫郭氏绸庄,光听名字就知晓等次不同。 再说说那郭氏绸庄,当家的姓郭,别看他如今穿金戴银大腹便便一身富态,往上数两代也是庄稼汉,真正发家还是靠郭永年的爹郭会,而谈起郭会就不得不提到他与赵家的渊源。 这个赵家正是赵芳菲和赵芳芊的“赵”,当年锅会做生意赔光了家底,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连口饭都吃不上,拖家带口去大街上讨饭。 “喏,就是这条街。”赵芳菲朝郭氏绸庄的门口呶呶嘴,李月和郭秀才的婚事告吹,她也不怕李月知晓,“我们家那会儿不像现在这般穷苦,那姓郭的就看准了你外公兜里有钱耳根子软,求着跟他借钱。” 李月嘴角微抽,不敢置信道:“他们素不相识,就借给他了?” “借了啊。”赵芳菲说起这事就来气,“也不知那郭会给咱家里下了什么降头,你外公和你娘一个两个都帮衬着他说话,最后咱家借给他八十两银子。” “八十两?”疯了吧! 试问谁会借给一个乞丐八十两银子让他去做生意的?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圣父圣母转世! 现代好歹要先看看生意企划,在古代连方案都不用了,全靠嘴皮子吹? 而且李月万万想不到,这其中居然还有她娘的推波助澜,如今想来原主的软弱和忍气吞声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有这样的圣母娘,她硬气得起来才怪。 赵芳菲冷笑一声:“听着就气对吧,我当时年幼不懂事,只知道家里为八十两银子吵翻了天,一直到后来郭会生意有所起色还了本钱才歇停。” 李月暗暗点头,还能还钱,说明郭会此人心肠并不坏,至少守信。 赵芳菲也道:“郭会是个有本事的,也知感恩,你和郭秀才的婚约也是他在的时候定下,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他常年劳苦奔波没几年就病逝了,把家产都留给了郭永年。” 郭永年做生意头脑不及郭会,如今却能把郭氏绸庄开到县里,其中用了什么手段旁人不得而知,但他的儿子郭明轩郭秀才性格很是一言难尽。 李月回想起来就感到一阵恶寒。 说起来郭秀才现在就住在宁安镇上,希望不要倒霉遇到。 王氏布庄就在郭氏绸庄斜对面,两家颇有互相抢生意的味道,不过店内档次不同,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哟,两位要看点什么?”老板放下布尺,笑脸盈盈将李月和赵芳菲迎进店门。 赵芳菲笑道:“给我外甥女做两套衣裳,要棉布的。” “那您看看这颜色如何?”老板挑出布匹,撕开一角给赵芳菲看,“桃红最衬您侄女这般年纪了,更何况您外甥女花容月貌,能压得住布料的艳丽。” 赵芳菲拿起往李月身上比划,觉得着实不错,能衬得李月皮肤更加白嫩。 李月连连摇头,推拒道:“不不,太显眼了,老板还是给找匹素淡耐脏的吧。” 第23章 采买(补4号) 赵芳菲还是觉着手上这匹就不错,小姑娘穿得鲜艳一点才好看不是,灰不溜秋的像什么样子。 但李月不依,她夺下那匹桃红的布料,转而在架子上看中了一款玄青色的棉麻粗布。 “我看这个颜色好,耐脏。” “哎哟我说姑娘,这可是给男人做衣裳的布料,您看这……”老板看向赵芳菲,一脸不知所措。 李月闻言秀眉微挑,反问道:“什么男人女人的,布料上还写着它不能给女人做衣裳不成?” 布庄老板讪讪:“那倒是没有,只是从未有姑娘穿这样的颜色,太暗了。” “旁的姑娘不喜欢那是她们的事,我喜欢就成,就要这个了!”李月怕赵芳菲念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己掏腰包先付了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能卖出管他男的女的,老板开心还来不及。 赵芳菲觉得李月挑的布料颜色实在不像话,跟她软磨硬泡最后又挑了藕荷色荼白两种布料才作罢。 一般买了布料后可拿回自己缝制,也可交由布庄制作成衣,但需要付工钱。 赵芳菲的女红太差,李月换了个灵魂,虽然原主会点女红,但仅限于绣个荷包什么的,让她缝衣裳估计十天半个月都缝不完,不如多给三十文钱,三天后就能拿货。 李月要求玄青色的布料全部制成女子短褐,赵芳菲一听,怕她霍霍另外两款布料,忙拉过老板凑到角落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随即付了布料和加工钱。 一匹布宽一尺八寸,能做六套衣裳,她们犯不着买整匹布回去,只做两套短褐,两套齐腰襦裙,多余的料子可鞋袜,再添一些零零碎碎的花样布角,掌柜的抹去零头统共算两百文钱。 老板见她们两个穿着普通,但出手爽快,心情自然也明朗,保证三天后一定会把衣裳做好,若是没空闲来取,他们也能派人送上门去,只是少不了跑路费。 赵芳菲客气婉谢,说她们三天后自会来取。 买了衣裳,赵芳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蓦地起昨天那碗鸡肉面,便拉着李月去猪肉摊上买肉。 肉摊前围着的人并不多,李月一问价格,上等肥瘦均匀的猪肉二十文一斤,肥厚不均的部位十六文,骨头较多像肋排部分才十文,还不如能熬成油的油脂来得值钱。 李月要买价格便宜得不行的肋排,被赵芳菲一巴掌拍开:“买那劳什子做什么,又没肉,你别心疼钱,咱家顿顿吃不起肉,但偶尔打打牙祭小姨买得起。” 教训完李月,她转头指向一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咬咬牙道:“就这块!” 卖猪肉的老板喜不胜喜,乐颠颠地拎起猪肉给赵芳菲看:“夫人好眼光,我今天就剩下这一块上等的猪肉了,这就给您称上。” 他单手挑起秤杆,将秤砣一点点往后移,直到秤杆平衡亮给赵芳菲看:“三斤六两,您看看,一点没差!” 赵芳菲看到标量上的线,满意地点点头,她正要掏钱,就被一道娇滴滴的嗓音打断:“咦,月牙?” 来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看到李月在这里,略带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牛阿婆允许你出门了吗?你哪来的钱买肉啊,该不会是偷拿了牛阿婆的钱吧!” 李月闻言转头,越过她看到她身后紧跟着的男子,扬起的嘴角逐渐下撇。 郭明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偷拿,平姑娘不会说话就少开口。”赵芳菲看到平采薇叉腰开怼,半点不给她留面,“倒是奇了怪了,方才要买肉的分明是我,掏钱的也是我,你却非要扯月牙身上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平采薇脸上白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原样,她柔柔弱弱地看向赵芳菲,娥眉轻蹙:“赵婶教训的是,我许久没见到月牙,看到她太过激动才一时口不择言,是我不好。” 说罢,她双膝微屈就要跟李月赔不是。 平采薇垂眸,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李月这人软弱可欺,说好听点是善良,说难听点就是蠢,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可怜的模样定会心软。 待李月上来扶起她后,她再挤两滴泪与她回忆过往的姐妹情深,抢姐妹未婚夫之事想来李月也是能原谅的。 只要李月开口说原谅她,最好再将承认是她主动退婚,那她和郭秀才的婚事才算完美,她往后也不用怕李月翻起此事而被人指指点点。 说白了,平采薇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典型。 她想得简单,可她屈膝了半天,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了也不见李月来扶一下。 “老板别傻愣着,赶紧把肉给我包起来,还有那两根排骨和油脂我也要了。”李月在肉摊上挑挑拣拣,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平采薇,甚至还有闲心跟老板讨价还价,“我买这么多你能不能给便宜点儿?” 卖猪肉的老板虎目瞪大:“姑娘,你这就过分了哈,我已经给你多斩半块肋骨了。” 李月不听,往里头塞猪大肠和猪肝:“那点东西撑死三文钱,那你把猪下水给我。” “我滴个亲娘,你不是买菜的,你是打劫的吧?”老板骂归骂,身体却很老实,敞开油纸包让她往里头塞猪下水,“你看我都送你一副了,往后你还得来买晓得不?” “知道知道。”李月嘴上敷衍,心道整个宁安镇就你一家猪肉摊,我不来你家买还能去哪买啊? 被忽视的平采薇双膝一软,差点真给她跪下,好在郭明轩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郭明轩身材欣长,儒雅俊逸,他看到李月时眼里闪过惊艳之色,但想到平采薇为他的付出,亮起的眸光又暗沉下去。 平采薇见郭明轩直盯着李月看,她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咬牙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杏眼立马就红了。 她松开郭明轩,跑到李月身旁执起她的手。 “喂!”李月挣扎,“放手!” 敢弄掉我刚买的猪肉,信不信我把你双手都打断! 第24章 渣男贱女 “月牙,我知道你还恨我,但、但感情的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是勉强不来的。”不顾李月挣扎,平采薇死死握住她的手,长长的指甲几近扣进李月的手腕中。 “槽!”李月骂了句脏话,一把将她推开。 平采薇适时放手,“啊”得一声摔倒在地上。 “采薇!”郭明轩扶起平采薇面露担忧,“伤到哪儿了?” 平采薇泪雨点点,咬着唇摇头:“没有,明轩,月牙她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不要怪她。”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郭明轩看得一阵心疼。 揉着手腕的李月眉梢上挑,眼睛危险地眯起,差点被她的说辞给气笑。 多少年没听过这种.婊.言.婊.语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听到有人争执便有不少人驻足看热闹,郭明轩作为宁安镇考中的第一个秀才,在宁安镇小有名气,再加上他长得俊美,有关他的传言大多都听过一耳。 “原来她就是被郭秀才退婚的姑娘啊,长得还挺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此等善妒的女子谁敢娶啊,在大街上都能推人,往后她相公若是多看一眼其他女子,岂不是要被她揪着打?” “论相貌,那个粉衣女子叫平姑娘的也不差,郭秀才艳福不浅呐,能让两个女子为了他当街大打出手,传出去又是一桩风流韵事。” “可不是,我们书院早听闻郭秀才有一红颜知己有闭月羞花之貌,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男子只关注女子好不好看,是否宜室宜家,女子看女子可不是这样,不管是李月还是平采薇都拥有一张好皮相,这让不少女子都心生妒意。 有人指责李月行事太张狂,也有人对平采薇看不过眼,觉得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骂来骂去最终就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在心理上,男子偏向柔弱的平采薇更多,人总会对弱者抱以更多的同情和怜惜,李月美则美矣,但太强势,不讨喜。 郭明轩也觉得李月太过分,他看到平采薇掌心被擦破了皮,心中骤然腾升起一股怒气,想也不想就责怪李月道:“枉采薇一直把你当姐妹看,她前几天还跟我说觉得对不住你,心疼你日子过得清苦,想要让我纳你为妾,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对她!” 李月没遮掩手腕上的红痕,她抬起美眸看郭明轩,懒得跟她们掰扯,抬起手三指指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李月对天发誓,自我认识平采薇起至今,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恶意伤害她的事,如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青天白日风平浪静,别说打雷了,连个屁都没放。 她放下手,目光直.射.平采薇,问她:“你敢吗?” 平采薇心跳如擂鼓,她做了亏心事,被李月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看,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你不敢。”李月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冷笑一声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不像某些人满肚子的算计,婚事既退,孰对孰错我已不想计较,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不想看到你们,也请你们往后莫来打搅我的生活。” “小姨,我们回家吧。” 赵芳菲点头。 两人走了没几步,平采薇忽然喊道:“月牙,你刚才所说,就算是原谅我了,对吗?” “原谅?”李月偏过头,对上平采薇充满恳求的目光,神情逐渐柔和下来,用轻柔的嗓音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月!”郭明轩恼怒。 李月看他的眼神凛冽,不近人情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好自为之。” 郭明轩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甘的情绪,明明是同一张脸,可李月眉宇间的神色却判若两人,以前李月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娇羞有女儿家的情愫,而不是这般冷漠,充满了厌嫌。 在这股情绪的怂恿之下,他忍不住朝李月的方向追了两步,握拳吼道:“李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跟采薇道歉,收回刚才所说的话,我会考虑纳你为妾。” 李月脚步不停,空气中只飘来洒脱的三个字:“谁稀罕。” 真是有毛病,当自己是谁啊! 李月冷哼,在她眼里,郭明轩还不如一块叉烧来得值钱。 “李、月!”郭明轩狠狠皱起眉,胸中已经气到快要爆炸,他绝对不相信李月对他真的不在乎,一定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一定是这样。 “如果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那你成功了李月。” 听到这话的平采薇脸色刷白,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成一团。 李月! 我绝对不会让你抢走郭明轩! “阿嚏!”李月走在半路上猛地打了个喷嚏。 赵芳菲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李月余光瞧见,叹了口气道:“小姨,我对郭明轩真的不存在任何心思了,你不用这样。” “嗐!我、我不也是怕你难过么!”赵芳菲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李月背上,把她拍得一个踉跄,“以后可不要随随便便发誓。” 见李月没郭明轩和平采薇的影响,赵芳菲话便开始多了起来,絮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一下子说她跟她娘一样都是软心肠,在平采薇落难的时候给她送吃的,还以姐妹相称,现在好了吧,人家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一下子又怕自己话说太狠,转而安慰她,说以她的相貌和品性,将来不怕没人要,以后定会嫁一个比郭秀才好千倍万倍的夫婿,就让那白眼狼霍霍郭家去吧。 李月只得笑着应是,或者是您说得对! 两人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趟,钱花了不少,都是一些食材和李月要制作调味料的作料。 李月旁敲侧听地问了下镇上的店铺租金,贵倒是不贵,最繁华的地段一年租金差不多在二两银子,稍微差一点的一两,街头巷尾的地方才八百文不到。 只是跟租金相对,宁安镇上的百姓收入也不高,所以酒楼之类根本开不下去。 第25章 做生意难 除此之外,三五天才开一次集市限制了人的流量,想要在宁安镇做生意,很难。 李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茶铺那片地带最为合适,只是她也打听得来,那片地虽属于清河县,但因为靠近码头来往人鱼混杂,县衙并不管,若是在那处做生意而被强盗山贼盯上,是没处说理去的。 赵芳菲看出李月的心思,她不得不劝道:“月牙,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会惹来非议,你才被退婚不久,万不可再生事端,与你名声不好。” 李月知晓赵芳菲是为她好,但生意是一定要做的,没钱寸步难行,这世上有话语权的不外乎就两种:极度有钱的和极度有权的。 大齐未处乱世之中,但不代表往后不起战。 李月没有野心,她不想掌权,可有时候人为了活着,为了生存不得不踩着旁人的血肉往上爬,哪有什么真正的世外桃源,有人就有纷争,不想受制于人,就得让自己变得强大。 赵芳菲说不动她,回去后便跟郑年提了一嘴。 郑年沉吟许久没开口说什么。 赵芳菲来气,推了他一把:“跟你说话呢,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唉,我就觉着月牙与普通女子不同,她是个有主见的,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她心中自有一杆秤,你呀,还是别瞎操心了。” “我这不是担心她么!” 赵芳菲抱着福妞坐下,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当然知道月牙有本事,可树大招风,棒打出头鸟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懂,自古以来女子在世道生存已是不已,就说月牙被退婚,村里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有些甚至还当面对着月牙吐口水。 在他们眼里,女子被退婚,那定是这个女子不好才会被夫家嫌弃,活在这世上就是一污点,死了才能证明清白。 当时的李月就是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三天两头寻死觅活的,要不是牛氏见她有张好皮囊,能卖个好价钱,不然早放弃了。 “唉……”赵芳菲想起这些心里就难受,“罢了,先顺着她吧。” 逼得太紧也不好,她就怕李月又想不开,尤其是今天倒霉见的,碰上了郭明轩那只小白眼狼。 而赵芳菲心心念念的李月,此刻正背着竹筐往北面的山坡上爬,她满脑子想着做生意赚钱的事,出门是怕赵芳菲在家唠叨,便趁傍晚暑气褪去的时候去挖点野菜。 她边挖荠菜,脑海里边盘算着出路,凭借她现在的情况,科技树难点,发展工厂商业什么的不太实际,那种前期投资太大,时间线拉得也长,一年半载过去未必能看得到收益,何况她也没本金。 落雁山附近的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哪有闲钱买吃买喝,超过五文钱的东西,都得掰着手指细细打算,纠结要不要买。 面对这样的群体,谈什么做生意? 也只有像陈大富那种暴发户和镇上的正经大户人家,出钱不会心疼。 李月寻思,她或许可以上门去当个厨娘,就是不知道谁有这个人脉能推荐。 即便她手艺再好,那也只是一个乡野村姑,跟酒楼那种厨子没法比,贸然上门自荐,万一在吃食里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谁能负责? 所以说,大户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至少,李月现在没法子。 天黑之前,赵芳菲站在院子里,看到李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背上倒是满满一箩筐,也不知她究竟挖了点什么。 她帮忙搬下来,一接手,还挺重。 “你挖的是啥啊?咋还带土的?” 赵芳菲小心把框里的东西倒出,捡出六株连根拔起的薄荷草,他们管叫银丹草,闻起来清清凉凉的,天热的时候有人会往茶水里放银丹草的叶子,清新怡神。 今天她们在茶摊上喝的茶里便有。 薄荷很好种,李月打算在院子的空地里种上,赵芳菲便帮她锄地松土。 薄荷赵芳菲还识得,另外半箩筐的绿色果子她却不知李月用来干嘛。 这种果子夏季在山上很常见,但不能吃。 “这叫薜荔果,也叫凉粉子,能做凉粉吃。”李月将果子切开给赵芳菲看,有一层黏状液体能拉丝,“不过今日是吃不成了,等明天晒干我再做。” 赵芳菲捻了捻指腹,感受到上面的黏腻感,睁着眼问她:“凉粉是什么东西?要把它晒干磨成粉吗?” “不是。”李月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说是跟豆腐差不多的东西。 “这还能做豆腐的?”赵芳菲打从心里不相信,可她想到李月最近捣鼓出来的东西,从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 “等明天您就知道了。” 赵芳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你该不会想做这玩意儿去卖吧?” 李月削皮的动作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一来正值夏季,凉粉是南方一带的传统饮品,清凉可口,解暑提神,二来薜荔果漫山遍野有,除了糖和调味品几乎不算成本,哪怕是一碗一文钱都有得赚。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得,这是下定决心要做生意了。 赵芳菲嘴唇紧抿,眼底包含着薄薄的怒气,但没过多久,这股气就散了,她找了把刀子一屁股坐下,一声不吭地帮李月削皮。 “小姨……”李月方才用余光瞥见赵芳菲的脸色,都做好了被骂一顿的准备,但没想到赵芳菲竟然没有出言反对。 赵芳菲哪能猜不到李月的心思,眼皮子掀起,冷声冷语道:“我反对你就不做生意了吗?” 李月神情讪讪。 那当然不可能。 “那不就得了,左右都说不动你,我何苦多浪费口舌。”赵芳菲性子直爽,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搬起板凳靠近李月,苦口婆心道,“你别怪小姨多管闲事,村里的人舌头长,若是看到你做生意,定会传闲话,因着你被退过婚,在他们眼里永远要矮一个头,多看哪个男人一眼都会指责你的不是,再加上陈大富那根搅屎棍和王氏那家子粪坑搅一块儿,指不准会往你身上抹什么脏。” 第26章 菜香 李月倒是不怕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为怕他们嚼舌根就去迁就生活,日子都是靠自己过出来的,等到能站到他们仰望的高度,所谓的诋毁便也不算什么了。 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来得实在。 采摘来的薜荔果还有不少,李月见天色不早,拍拍手站起来:“小姨,这里麻烦你了,我先去做饭。” “行。”赵芳菲要照看两个孩子,乐得做些轻松活。 她甫一想起李月做饭的手艺,对晚上吃什么也好奇起来。 郑年背着箩筐回来的时候烟囱已经飘起了白烟,奇特的肉香一阵阵往外冒,光是闻到就令人口水止不住分泌。 灶头上,锅里炖煮着排骨,李月则在盆里抓捏搓洗着什么,郑年把背篓放下伸长脖子一看,发现里头是猪大肠,顿时眉头皱了皱。 倒不是他不吃猪大肠,当年他四处流窜饿肚子的时候什么不吃,连树皮都啃过,有猪大肠这种荤腥早就被哄抢了,但自他在李家村成家落户后,就没再碰过这玩意儿,主要还是味道太难以言喻,富庶人家不愿吃,穷的人家不会做,寻常不太会有人去买,所以卖猪肉的送了也不会心疼。 就说现在,李月还没把猪大肠下锅,厨房里就已经飘散开一股味道了,和锅里的排骨混合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奇怪。 李月将大肠剪开翻洗干净后晾在一边,她没想这么多,见郑年回来了,正好有件事找他帮忙。 李月跟他比划,要他帮忙做一个不透风的小木箱,一面敞开做活动挡板,就跟蜂箱差不多。 郑年觉得没什么难度:“这简单,我今天晚上就能帮你做好。” 他平时也会捣鼓一些小玩意儿,杂物间里放着不少木板,他挑挑拣拣拿了几块厚实牢固的,便在院子里干起活来。 李月清洗干净手,将锅盖掀开,炖煮三刻钟后的排骨汁大部分都已经被吸收,她稍微翻炒后即可收汁盛出锅。 炒糖色的排骨带着些许焦香,软而不烂,烂而不腻,赵芳菲叼着排骨那层薄皮,轻轻一扯便能将中间的骨头抽出来,再对着骨头一嗦,浓郁鲜香的酱汁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唔!”不顾排骨刚出锅非常烫,赵芳菲将整块肉含在嘴里硬是舍不得吐出来,越嚼越香。 不知李月往里头放了多少糖,触及甘甜后味又喷香无比,实在是太美味了! “刺啦!” 在赵芳菲贪吃的空档,李月在锅里倒入热水,滚烫的锅壁将瞬间将水蒸发殆尽,腾升起一股水汽。 她将处理干净的大肠在热水中焯了一遍,随后重新热锅下油,油也是她今天刚熬出来的,五斤油够她用好几天。 原本被赵芳菲嫌弃的大肠在煸炒后,竟然爆出一股奇特的香味,真是奇了怪了! 自李月掌勺以来,灶头上的调味料都是依着李月的习惯摆放,就见她锅勺快速地在调味罐里沾了两下,速度快得她都没看清李月究竟往里头放了些什么。 即便她看李月做菜不是头一回,但依旧会为此感到惊讶不已。 就李月的手法,哪怕是旁边站着一个大厨来偷学,怕也是学不到什么,就说里头具体放了什么放了多少,谁看得清啊! 白胖的肥肠被煸炒得酱红,外衣油光发亮,柔软而富有弹性,就跟猫耳朵似的惹人喜爱,待肥肠炒香后李月便往里头倒滚刀切好的青笋,继续用小火翻炒收汁。 可惜没有辣椒。 李月不只是第几次在心中感叹。 两荤两素一汤羹,晚上的菜依旧丰盛,赵芳菲和郑年迫不及待拾起筷子,眼里的光芒比烛光更盛,直冲着那盘红烧排骨而去,夹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饭桌上碗筷碰撞,都没工夫说话,虎娃捏着排骨小嘴也吃得吧嗒吧嗒。 唯有那盘大肠无人问津。 赵芳菲想起李月炒肥肠时的香味,想了想外甥女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伸筷子夹了一块尝尝,咀嚼了两下后,她神情一滞,杏眼微微睁大,伸手又夹了第二块。 郑年忍不住问:“好吃吗?” “软绵有嚼劲,没有奇怪的味道,汤汁和酒香都渗到里头了,青笋也好吃!”赵芳菲一面说,一面又伸出了筷子。 没有奇怪的味道? 郑年将信将疑地也往盘子里伸去,但他没敢直接夹肥肠,而是尝了一块青笋,脆嫩的青笋松脆微苦,又有些甘甜,还带着一股酒香。 再尝肥肠,这一尝便停不下来了。 李月就着菜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抿唇憋笑。 一顿饭后,郑年和赵芳菲放下筷子,不由打了个饱嗝,郑年摸摸肚子,他似乎很久没有吃这般痛快了,赵芳菲也还在回味红烧排骨和青笋炒肥肠的味道,真的太好吃了。 两人根本刹不住筷子,不知不觉便吃了两碗饭,恨不得把碗里的酱汁都给伴着米饭舔干净。 夫妇俩这两天吃得喷香,日子过得赛神仙,可苦了附近的村民,饭菜摆上桌,青菜面疙瘩,炖萝卜里隐隐夹杂着两块油渣,看着便觉得索然无味,在闻到从外头飘进来的香味后,就更难以下咽了。 这谁挡得住啊! 终于有人受不了,腆着脸敲响了郑年家的院子大门。 彼时,赵芳菲正在收拾饭桌,郑年在外头刨木头,李月烧开水要焯豆腐。 郑年前去开了门,门一开发现外面站了好几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恨不得直接破门而入,他看到这等架势心中难免慌张了一下,紧绷着脸问道:“李树哥,钱婶子,李长小兄弟……出了啥事了?” 一群人推推搡搡,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将最为年长的李叔推出来,让他代为解释。 大伙儿都是住郑年家附近的村民,因郑年是外来人,村民有些排外,平日里也不常往来,更别论在郑年穷困潦倒之际帮一把,因而不算太熟。 如今为了一口吃的,厚着脸皮来敲门,互相都觉得尴尬。 第27章 邻里邻间 李叔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钱婶子性格更直爽,再加上她和赵芳菲有几分交情,便直接开口问道:“郑年呐,芳菲在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实在太香了,把我肚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是啊是啊,真的太香了。”李树在一旁跟着附和。 郑年心中顿时了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搔搔头笑道:“不是芳菲做的,是我外甥女李月,她炖了排骨和肥肠。” “肥肠?”钱婶子惊讶,“连肥肠都能炖这么香,哎哟,你们两口子可真有福气!” 当时谁在背后嘲笑郑年傻来着,说他连自家几口人都养不起,再捡一个拖油瓶李月,到时候是不是还要给她攒嫁,可别最后赔光家底上街去讨饭。 谁知人家不但没有讨饭,还每天吃香喝辣,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 也有人暗自嘀咕,疑惑郑年哪来的钱。 但不管他们背地里怎么想,眼下都是在笑着夸的。 好话谁不爱听,郑年听他们夸赞李月,心中自然也高兴,李月被败坏的名声在赵芳菲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如今不是一点点在转好了么,所以当钱婶子厚着脸皮讨要时,郑年再三思忖,还是寻了李月出来。 “怎么了?”李月刚焯完卤水豆腐,边擦手边问道。 钱婶子一看到李月,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夸道:“月牙啊,你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李月含笑谢过,态度既不亲近,也不过于冷淡,很是恬静。 “是这样,你做的饭菜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不知做的多不多,能不能分一点给我们尝尝?”钱婶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他们一群人跟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讨吃食,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可那股香味实在太过诱人,一直惦记着连晚上都睡不踏实。 她怕李月嫌弃他们吃白食,忙添上一句:“咱地里都种着些小菜和瓜果,以后你要什么可来地里自己摘。” “对对对,我家的萝卜可脆,明早我给你送来!” “我家有甜瓜,比李阿婆家的西瓜还要甜。” 其他人纷纷应和。 “诸位客气了,大家邻里邻间的,一口吃食而已无需太过计较,不过我今天做的不算太多,排骨没剩下,肥肠倒还剩下小半,诸位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李月话还没说完,他们便一致摇头。 笑话,都赶着上门来蹭吃的了,哪里还好意思挑三拣四。 李月失笑:“那好吧。” 她转身回屋里,把邻居的来意跟赵芳菲说了,赵芳菲也不是小气的人:“肥肠本就是白送的,分就分吧,只是就剩下小半盘,该怎么分?” “让他们自己分去吧。”李月才懒得管,直接端着盘子出去,对众人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就剩下这么多。” “没事,咱们就尝尝味道,就尝尝。”分量太少是有点可惜,不过瞧着油光锃亮汤汁饱满的肥肠,他们便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哪里还管多少。 “这次没来得及多做准备,下次再请大家伙吃饭。”李月当众卖了个好,对她来说收拾出一顿饭并不算难,若是能以此拉拢村民的关系,她觉得值当。 “那感情好,咱们可就记着了。”钱婶子笑呵呵地接过盘子。 待他们走出郑年家的范围,谁也等不及回家拿碗筷,直接上手。 李月切的肥肠块头很大,满满一口汁香浓郁,不但没有肥肠本身的臭味,还非常鲜美,柔软又有嚼劲,而且半点不油腻。 “唔,好吃!” 众人连连点头,都没工夫说话,你一块我一块,不知不觉间,小半盘的肥肠便没了,他们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和手指,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不由得羡慕起郑年来,他们不够吃,郑年却是能吃到剩下,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连肥肠都这般好吃,那他所提及的排骨又是何等滋味? “太好吃了,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肥肠。” “李月丫头的手艺神了,李长你不是去县里的客栈吃过吗,和李月丫头的比如何?” 李长撇嘴:“那哪能比啊。” “也是,县里的东西当然要比李月做的好吃。” “我是说客栈的饭菜没法跟李月的手艺比!”李长咂咂嘴仍旧在回味,“罢了,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但李月的手艺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一脸的感慨。 啥?比县里的酒楼还要好?! “那……要是李月开了酒楼岂不是……”那人话说到一半,觉得气氛不对,逐渐消声。 忽然有人干巴巴道:“开酒楼那得多少钱,卖了郑年一家子也凑不满。” “就是就是。”另一个人干笑。 其余人闻言沉默。 “嗐,李月跟我们又没啥关系,想这么多干嘛!我家里媳妇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去,明早还得去地里干活呢。” “那我回去洗碗,明天把碗还给人家。” 众人分道扬镳,各有各的心思,唯有一点,以后切不可再随随便便议论李月的不是,说不定人家什么时候就发财了呢?搞好关系才是正经。 李月不知钱婶子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她现在正在做豆腐乳。 做豆腐乳的步骤并不难,关键在于豆腐乳发酵霉化的过程,古代没有做腐乳专用的毛霉菌种,在长毛过程就很容易发黑发臭,所以她也不敢保证能完美做出来。 传统的做法就是在豆腐底下铺一层稻草,利用稻草中的天然毛霉菌,摊置在无风处等霉化。 李月将豆腐分成三份,分别放置在蒸笼、木箱中,剩余那份直接放置着,蒸笼和木箱她都高温消毒过,就看三天后结果如何。 翌日清晨,郑年去七爷那边上工,在风扇车和脱谷机没做出来前,稻杆晒着也不用管,下一季的秧苗郑年拜托给李成,等能种后直接问他买就行,因而赵芳菲顾着两个孩子之余,就帮李月打打下手,日子是从未有过的清闲。 第28章 凉粉果 夏季炎热,昨天削了皮的薜荔果阴干一夜后,拿太阳底下暴晒,到晚上基本就干瘪了,顺着切开的缝隙,借着手指的巧劲儿把薜荔果从内往外翻出,从而能保持果实的完整,再将其暴晒三四天,就能轻松地把细小金黄的果籽剥落。 李月捡出三四个已经晒得比较干的,打算先做一碗凉粉给赵芳菲和郑年尝尝。 赵芳菲对薜荔果很是好奇,抱着福妞在一旁看着。 李月在盆中倒入晾凉的开水,将薜荔果籽用纱布包裹后浸泡,反复揉搓,直到果籽没有滑稠感。 赵芳菲伸手晃了晃盆,撇嘴道:“不还是一碗水吗?” 李月笑得神秘:“且等呢,还没有好。” 待静置一刻钟后,果胶吸足水后凝结,晶莹剔透的凉粉才算大功告成。 “我的个乖乖,真结住了?!”赵芳菲凑近,只见原本能晃动的水已经完全凝结,散发着薄荷的味道。 李月用勺子挖出到小碗中,倒上些许糖水递给虎娃,随即又给赵芳菲同样做了一碗。 凉粉也可以说是天然的果冻,口感爽滑,再加之李月用的是薄荷叶煮过的白开,更添一分清凉,甘甜清爽,在炎热的夏季来一碗再合适不过了。 尤其是虎娃,特别喜爱凉粉甜甜的味道,吃得小脸红扑扑的。 赵芳菲只尝了一口,就忍不住眯起眼:“好凉,不过好好吃,又甜又凉,真没想到,这满山遍地都是的玩意儿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月牙你咋知道的?” “有次上山我见着好玩摘回去,弄开后不小心泡在了水里,才发现这东西能让水结冻。”李月信口胡诌,舀了勺凉粉放进嘴里,面不改色心不跳。 反正等她以后展现出的手艺越多,赵芳菲会发现是迟早的事,她也没想能瞒着她一辈子,所以信不信也不是特别重要。 若是赵芳菲发现后再不信任她,甚至只要露出一丝惶恐害怕,她就立马走人,绝不会给赵芳菲添麻烦。 至于收留她的恩情,来日她定会回报。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要说赵芳菲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李月是不信的,她又不傻,怀疑的种子怕是早在去宁安镇的路上便埋下,赵芳菲一直避而不问,想来不是在纠结中,就是已经有所抉择。 李月对此也不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没办法按照原主的性子来活,只能尽量把赵芳菲和郑年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 郑年下工回来,赵芳菲端上一碗凉粉,问他味道如何。 “唔,好吃。”狼吞虎咽地将凉粉吃下肚,呼出一口气,感觉暑气都散去了几分,他舔了舔唇问,“还有吗?” “有有有。”赵芳菲娇嗔地剜了他一眼,“瞧你那样比虎娃还贪嘴,少吃些,留着肚皮吃饭。” 郑年想到李月精湛的手艺,便压下了想再来一碗的心思,笑呵呵道:“月牙之前不是说想做生意卖这个凉粉,但怕卖不出去吗,我寻思着,不如明天上工的时候我带些过去,让七爷和其他工人尝尝,若是他们都说好,那这生意应当就能做,你觉得呢?” 赵芳菲闻言,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她一拍大腿站起来:“我这就去跟月牙说说。” 李月当然一口答应下来,笑道:“姨父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不过我没想到七爷那处,我原先打算让街坊邻居先尝尝,还有李阿婆,你也知道她那张嘴厉害,只要她说好,不出三天整个村都能传遍,那我还愁没人上门来问么。” “这也是个法子。”赵芳菲沉吟了会儿,说道,“我觉着郑年那边要送,邻里邻间也不能少,即便他们往后不愿买,做个人情也是好的,李阿婆那边不急,等你摊子做好后我再去跟她讲……” 赵芳菲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掰着手指帮李月算哪些人家要送,他们家有几口人送多少才合适,与之前拦着李月不让她做生意时的态度截然相反,看着倒是比李月还要心热。 “嗐,月牙,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赵芳菲横眉冷竖,在李月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她说得嘴都干了,李月却坐着在发愣,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嘶!”李月被拍得回过神,见赵芳菲沉下脸,忙讨饶,“听着呢听着呢,我就是在想做个摊子要花多少钱。” “这个么……”赵芳菲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只得去问郑年。 郑年之前做过木匠,对这些有所了解:“盖凉棚不难,用木头和稻草即可,咱家里就有现成的,主要还是桌凳和碗筷,你要做长久的生意,桌凳至少得备两套,再加上碗碟零零总总大概要六百文。” 六百文?! 李月皱着眉掐指一算,按两文钱一碗凉粉卖,她得卖三百碗才能回本,有点不划算。 “不,我仔细算了算,暂时不做摊子了。” “啥?”赵芳菲瞪眼,“你不做生意啦?” 李月摇头:“生意要做,我另有打算,明天先把凉粉送去让村民试尝,其他的再说。” 赵芳菲和郑年听完面面相觑,有满腹疑惑想问,但李月没给他们多做解释,站起后伸了个懒腰就跑去做饭了。 李月做了一碗红烧肉,那味道叫一个香,勾得附近的几户人家口水直流,但又不好意思再上门蹭肉,只能苦巴巴地就着香味啃萝卜青菜,心想: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夜翻来覆去难以安寝,没想到天一亮,赵芳菲便来敲门了。 “郑年家的,有事儿?” 赵芳菲挎着篮子眉开眼笑道:“月牙捣鼓了件吃食出来,这不左邻右舍的,我觉得味道不错,便送来让大伙儿尝尝,你们也知道,我们月牙是个命苦的,自小没了爹娘,还差点……唉,那些糟心事不提也罢,总之,以后就麻烦大家照顾我们家月牙一二了。” 说着,她将篮里的凉粉端出,晨光熹微,一股薄荷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新凉爽,闻着头脑都醒了许多。 再看碗里的凉粉,晶莹剔透,漂亮得紧。 第29章 忽悠 “呀,真好看,水灵灵的。”邻居接过,打从心眼里的欢喜,便道,“郑年家的你放心,月牙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往后谁要是说她一句不是,那咱们定是不依的。” 有邻居这话,赵芳菲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诚。 一个上午过去,住郑年家附近的村民都分到了赵芳菲送来的凉粉,清凉爽口,能甜到人的心窝里去。 而七爷那边,他为了风车和脱谷机忙得脚不沾地,短短两天嘴角就起了燎泡。 天气越来越热,人难免会急躁上火,村里也没冰库和避暑的地方,炎热的夏季只能靠一把扇子扛过去,男子在外干活都赤脚露胳膊,皮肤晒得黝黑。 天边方显鱼肚白,七爷家附近的小作坊就哼哧哼哧开工了,他们趁地面还未晒烫,想尽量多做一些活。 风车已见雏形,脱谷机的滚筒因为需要铁片铁圈,要更难做一些。 此刻七爷便举着图纸对照着风车看,眼里满是炙热,回头看到郑年来上工,乐呵呵地招呼他,关心道:“你今天怎么来得有些晚,是家中出了事?” 在作坊里的木匠工人除了郑年,都是四爷寻来的,嘴巴严实不敢透露一丝有关风车和脱谷机的事,但他听说前天傍晚有人到郑年家敲门,就担心是不是泄露了风声,故而有所一问。 郑年没听出七爷的话中之意,老老实实解释道:“我家中一切安好,是月牙清晨做吃食费了些工夫,所以就迟了。” “最近天热,吃这个能消暑,我便多带了些过来。”边说,他边把背着的木桶卸下。 上工的人抹了把汗水,一听有吃的便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围聚过来,想看看郑年究竟带了些什么。 在数双眼睛注目下,郑年解开固定木桶而缠绕的布条,掀开盖子,清凉的薄荷味随风飘出,众人闻后瞬间精神一震,被暑气笼罩的混沌大脑都不由地清醒了几分。 郑年按照李月教的法子,给每人盛上一碗,至于糖汁则让他们按自己的口味添。 透明的凉粉一入口,薄荷独有的清香便溢满口腔,给人一种清爽甘甜的感觉,众人一碗下肚,都有些意犹未尽。 能在大热天吃上一碗,实在太爽快了。 七爷尤其喜欢,旁敲侧击地问郑年这个能不能卖。 郑年眸光一闪,笑得无比憨厚:“月牙说了,七爷帮过她不少,她感恩于心,这个生意毕竟也有她的一份,所以凉粉的钱就算了,我会每天给大伙儿送一份。” 工人闻言激动:“每天都有,不要钱?” 郑年点头:“不要钱!但希望大家能好好赶工,尽快把风车和脱谷机做出来。” 工人拍胸保证:“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七爷端着碗默默吃凉粉,心里拔凉拔凉,他昨天磨破了嘴皮子,用钱利诱,也不见这批人有这般勤奋,停停歇歇才干了一半,今天倒好,李月小丫头一碗凉粉就把人收买了,看看这批仿佛打了鸡血似的,简直混账! 七爷越想越不得劲,气得多吃了两碗凉粉才觉得好受些。 他放下碗勺,咂咂嘴,盯着空荡荡的木桶,回味着凉粉的爽滑和清凉,也不知道李月那只小狐狸又拿这玩意儿去骗谁做生意了。 “阿嚏!”凉茶摊的老板陈三一连打了个两个喷嚏,他媳妇年氏嫌弃地挥赶,“赶一边儿去,别把口水喷茶水里头了。” 陈三讪讪地被挤到一边。 这会儿天亮了没多久,赶路的人不多,陈三和年氏在炖煮茶水,她的婆婆和公公在擦桌凳,儿子陈方清点完马车上的食材后搬来一袋子花生,甫一抬头,惊讶:“你是前天那个打王二狗的姑娘?” “是。”李月闻言嘴角多了一丝笑意,对陈方点点头,“我寻茶摊的老板,想跟他谈点事情,不知方不方便?” 陈方年岁与李月相仿,前天出事之时他太过忙碌,只躲在人群中匆匆看了李月一眼,如今与她接近交谈,他才看清了李月的相貌,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好看,而且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小哥?”李月见她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便上前挥了挥手,又问了一边,“我能找老板谈谈吗?” 陈方猛地回过神,不禁面颊泛起两坨微红,臊得手脚都不知道,口齿不清道:“我、我,你等一下,爹,爹!” 陈三早就看到了李月,也认出了她是谁,他以为李月只是路过来喝杯茶解渴,没想到人家是来上门谈生意。 嘶!这女娃,才几岁啊?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不过想起她那招“佛山无影脚”,又觉得这个姑娘本就不能按常理来论。 “你说说吧,想要谈什么?”陈三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 李月谢过,从篮子里端出凉粉,推给他,眉宇间神色很是平淡:“尝尝。” 陈三没跟她客气,一入口,他就明白李月的来意了。 李月捧着茶碗,安静地看着他吃完,直到他放下勺子,才开口问他:“您觉得这生意能做吗?” 陈三想了想,直言不讳道:“东西是好东西,清凉解渴,在宁安镇附近怕是独一份,不过,好像和我的凉茶撞了,要是跟你合作,我凉茶还怎么卖?” 李月听完后依旧很平静,似是早已想到陈三会提出这个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他:“两文能卖吗?” “能。”这东西味道比他的凉茶好多了,关键是新鲜,镇上都没有。 李月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有您这话,我们就能谈,虚的不用讲,我直接提合作条件,我想借用你的茶摊卖凉粉,每卖出一碗,你都能拿一文钱,能卖多少算多少,若是生意不景气,便以每月三十文的租金算,您看如何?” 陈三仔细琢磨了一下,三十文一月,一年也有四百多文的进账。 他卖的凉茶一文钱一碗,和凉粉虽然会相冲,但影响不大,舍不得多花一文钱的人依旧会选择凉茶。 怎么算,这笔生意都不亏。 第30章 意识的萌芽 李月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我还会做出其他的口味,但价格相对也要高些,若是卖得好,您也能从中抽取盈利。” 陈三思忖许久,掰着手指算其中的利得,最后一拍桌:“干了!” 闻言,李月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颜,两人对事都爽利,当天就找了个书生立下凭据,签字画押。 “趁如今天色尚早,我回去把做好的凉粉搬过来。”李月边说边折好凭据塞回自己的小荷包里。 陈三自是不会阻拦,他也想看看李月做的凉粉能买多少。 李月来时在路上蹭了一辆驴车,回去时陈三怕她走得太慢耽搁了时辰,便让陈方架马车送她一程。 陈方扭扭捏捏地应了。 李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看不懂古代的小孩,然而她却忘了她的外壳也才十六岁不到。 赵芳菲自李月出门后便一直在院子外头打转,跟个陀螺似的,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外看看李月回来了没有,眉眼染着担忧和焦虑。 也不知月牙一路过去顺不顺利,会不会遇上什么坏心眼儿的人? 都怪她,不该见月牙坚持便放她独自出门,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赵芳菲越想越怕,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她得去看看! 就在此时,李月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小姨。” “呀,你终于回来了,咋样了?谈成了吗?”赵芳菲叫她满头大汗,忙捏起袖子替她擦,“可怜的,赶紧喝口水歇歇。” 李月接过她递的水,仰头饮尽,唇边倾漏出几滴,顺着她下颚流淌没入脖颈,她没在意,随手胡乱抹了下,跑去收拾做好的凉粉。 她检查完木桶,绑好带子背在身上,扬起眉笑道:“不歇了,茶摊老板的儿子还在村口等我,我得赶着送货去,小姨你放心吧,我卖完就回来!” 说罢,她背起木桶往外走,走了两步嫌长长的裙摆碍事,又提了起来露出鞋面,省得步子跨太大踩到。 “哎哎!月牙,一路小心啊!” “知道啦!” 赵芳菲才从李月的话中回过神,人就已经走远了,她无奈地冲着李月的背影笑骂了一句:“这孩子。” 不过没想到还真被她说成了! 若是以前,做生意这事赵芳菲想都不敢想,但大抵是被李月影响,整天在她耳边念叨琢磨,赵芳菲的想法也大有改变。 她看了眼院子里晒着的大片薜荔果,带着福妞和虎娃去王云家窜门。 王云刚哄儿子睡着,见赵芳菲过来,惊讶道:“你又要出门?” 赵芳菲摇摇头,放下篮子,里头放着凉粉和羊奶:“我来给你送东西,不过月牙说刚生完孩子的孕妇不能多吃,我便带得不多。” “这就是钱婶子说的凉粉吧。”王云端起碗凑近了看,发自内心地惊叹,“真好看!” “钱婶子来过了?”赵芳菲有点惊讶,又怕王云想岔,忙解释道,“我不是忽略你……” “我懂,这不是送来了么。”王云和赵芳菲相识已久,知晓赵芳菲的性子,绝不是两面三刀的,她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定是有所打算的吧。” “嗯。”赵芳菲看着王云凹陷的两颊,欲言又止,“你又瘦了,他是不是又对你动手了?” 王云的丈夫徐志明是个书生,尚未考取功名,他长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当初王云娘家就是看准了他待人温和,才决定把王云嫁给他。 谁知徐志明成亲后不到半个月,就露出了真面目,不思上进,嗜酒成性也就罢了,但他喝醉后动辄打人,有次喝多了差点打得王云肚里的孩子都流了。 王云又惧又怕,哭着跑回了娘家,但徐志明酒醒后就后悔了,哭着跪下求王云的原谅。 王云一想起他红着眼睛狰狞的模样就畏惧,不愿跟他回去,想要和离。 然而王云的父母不同意。 “儿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肚里都有徐志明的血脉了,如何能离啊!” “若是你离了,将来孩子怎么办?听爹娘的话,忍忍就过去了,只要你为他留下血脉,他会待你好的。” “是这个理,村里哪个男人没对媳妇动过手?她们都没喊着要和离,你、你这样以后传出去多难听,让我们怎么做人?” 王云就这样被她的父母送了回来,自那之后徐志明有段时间没动手,还对她温声细语,关切有加。 王云以为他是真的改好了,便放下心来想好好跟他过日子,可有些人就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死了都改不了本性。 从绝望到麻木,王云自己都说不上是怎么过来的。 娘家人不管,她生孩子的那天,徐志明还在窑子里快活,若不是赵芳菲见情况不对,连夜寻来产婆,她可能就这么没了。 想起过往,王云神情淡淡,眼底满是麻木:“他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他最近总跟李伯河混在一起,大概是去赌了吧,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反而落得个安生。” 李伯河? 提起这人,赵芳菲就膈应得慌。 但相比较李伯河,赵芳菲更担心王云,要知道李月差点被卖的事仍历历在目,她怕徐志明那个畜生最后也把王云输出去。 王云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她如今也就靠孩子支撑着,若是真到那天,也不过是个死,并没什么好怕的。 “唉……”赵芳菲拉过她瘦弱的手,劝解道,“不管怎么说,你千万不可把所有钱都交给他,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之前觉得女子除了干活,为丈夫传宗接代,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月牙告诉我不是这样,女子也可以挣钱,也可以做生意。” “芳菲,这、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你可就完了了!”王云看她的眼神透露着惊恐,她不明白赵芳菲怎会说出如此大胆、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感到惊恐之余,她的心又有些热切,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着。 第31章 金家小少爷 王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缓慢而僵硬地挪开了视线,她不敢看赵芳菲的眼睛,怕泄露内心深处的情绪。 她不明白为何赵芳菲要跟她来说这一通出格的话,而且女子做买卖,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赵芳菲见她神色躲闪,便将剩余的话头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转而说起两个孩子的事情来,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些有违礼教的话从未提起过。 于此同时,李月坐着陈方的马车回到茶摊。 日出山头,经过此处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年氏和老妪端茶送水好不忙活,陈三也忙着做吃食,他们除了卖茶水,也卖炊饼之类路上方便携带的干粮。 听闻马蹄声,陈三忙里抽空稍稍抬了下头,见李月背着一个大木桶下来,便对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已经为在旁边她腾出空地。 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陈三给她准备的地方就在凉茶左侧,一张小木桌,上头整齐地堆码着三摞空碗和瓷勺,干干净净,没有其他东西。 看着很是简陋,不过对李月来说已经足够用。 年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头见李月小小的一个人背着比她半个身子都要大的木桶,于心不忍,便主动过来帮她卸下。 “谢谢婶婶。”木桶里的凉粉少说也有三十来斤,布条磨得李月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年氏对李月挺有好感,看了眼小木桌,怕她误会陈三苛刻,便解释道:“因着是第一天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合适的地,还请你多担待些。” 李月挥手笑道:“不用那么麻烦,这样就行。” 见李月目光坦然神色不似作假,年氏不禁也笑了下:“那就好。” “来碗茶水!”有人坐下唤道。 “来了来了。”年氏应了一声,提起茶壶对李月道,“那我先忙去了,有事叫我。” “哎,您忙。”李月点头。 一整个上午,茶摊来客络绎不绝,陈三忙得满头大汗,年氏也是脚不沾地,茶壶里的水一次次换,她几乎都忘了李月的存在。 李月借了人家的场地,也不好吆喝着抢生意,旁人都不知她卖的什么,还当是茶摊里新来的帮工,有一两个来问,说是什么凉粉,要两文钱一碗,他们听都没听过,还不如凉茶来的实际。 接近中午的时候,陈三给她送了一个炊饼,打趣道:“我看你这生意也不好做,后悔不?” “无妨,不急。”别说慌张焦急了,李月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捧着炊饼慢条斯理地吃着。 嘿,还挺有大将之风,陈三笑了声。 烈日炎炎,地面的气温逐渐升高,空气在高温下蒸腾变得扭曲,做为唯一的茶摊,来歇脚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坐在凉棚下拿草帽当扇子扇风,喝了茶水就不愿走。 茶水解渴,但喝太多会撑,两三碗下去,走路时肚子就咣啷咣啷的,不舒服。 落雁山南边出去三里地就是新建的码头,原先每天只有十几艘船只来往运载客商和货物,最近却是越来越多,赶往青县的商客都会往这条道走,连带着宁安镇上的客栈生意都变得好起来。 这天,一个老汉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孩从一艘货船上下来,两人刚踏上结识的土地,兜头就是一阵热浪,热得令人窒息。 两人后面跟随着一群孔武有力的仆人,抬着几个大箱子。 小孩大抵是晕船,嘴唇很是苍白,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站不稳。 “老赵,我难受,走不动了。”金锦捂着肚子,小脸皱巴巴的,感觉胃里仍在翻滚。 他一路上几乎是吐过来的,现在看到船就头晕。 老赵心疼得要命,金锦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他温声建议:“少爷,不如让阿大阿二背您吧。” 阿大阿二是跟随金锦的奴仆。 金锦闻言眉头一皱,点头同意了。 老赵打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茶摊,问金锦要不要去。 那边鱼龙混杂,有很多脏乱的平民,但如今不同往日,他迟早要习惯的,这般想着,金锦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然而到了茶棚前,放眼望去,地上三三两两随处坐着蓬头垢面的人,有些还光着膀子男女同坐?! 光天化日之下,简直、简直是有伤风化,不知羞耻! 趴在阿大背上的金锦脸都绿了,他在京都待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在他眼里,这茶棚和乞丐窝也差不了多少。 好在茶摊的老板衣着整洁,煮茶的地方也是干净的,他勉为其难地让阿大走进去。 金锦一行人刚踏进茶摊,四周的喧闹声立马静止,一双双眼睛露骨地打量他们,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老赵用袖子把长凳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垫上帕子后才让金锦落座。 李月手里的炊饼还没啃完,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群人,不知道是哪家富贵小少爷如此没戒心,出门穿得这般阔绰,宛如一尊行走的珠宝展示柜,在明晃晃地告诉山贼土匪:快来抢我! 不过他身后的一群奴仆看着倒挺能打。 “店家,来一壶茶,再做些吃食过来。”老赵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差点闪瞎众人的眼。 “咕咚。”不知是谁吞了口唾沫。 元宝啊,虽然不是金的,但他们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元宝,得有五两吧! 够一户村民吃喝大半年了。 陈三在元宝上瞟了眼,没敢接,鞠躬哈腰推拒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咱店小,找不开那么多钱,您看……” 找不开就不用找了,老赵本想这么多,但他想到以后金锦不能再依靠金家,银子还是要省着花。 于是,他把银元宝收了回去,让阿大摸出了几十文钱。 “这些够吗?” 陈三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没多久,年氏把茶水和吃食都端上桌,笑脸吟吟道:“客官慢用。” 然而金锦咬了口炊饼和馒头,想吐又不好意思吐,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干巴巴的,难吃死了!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吐过之后总觉得嘴巴里没什么味道。 视线扫过一圈,这时,他看到了坐在小木桌后的李月。 第32章 请求 不怪金锦第一眼没能瞧见,实在是李月坐的那个位置有些偏,周围又那么多人挡着,李月的小身板淹没在人群中连片衣角儿都没露出来。 然而等他得以窥得李月全貌之后,当场就怔住了,在满棚子糙汉和畏畏缩缩的贫民之中,李月就像是一朵出水芙蓉,清新不俗,安静娴雅。 万想不到,在此等偏僻荒凉之地,还能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但论句实在的,李月的相貌,绝对算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和京城那些名门贵女没法比,可李月给人的气质不同,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是名门贵女没有的,她们行为处事皆一板一眼,吃饭嚼多少下走路步子迈多大都得按着规矩来,若是走路上有两个穿同样衣服的,个头身材都差不多,不看正脸还当人家是孪生姐妹呢。 见惯了名门贵女,倏地见到李月这一款,金锦便有些挪不开眼,觉得她吃饼的样子都十分有趣。 可李月不觉得有趣,她嚼着菜饼,眉眼一点点沉下来,眼底有风雨欲来之势。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色性倒是挺大,欠揍! 她吞下最后一口,拍掉手上沾染的碎渣,走到后面舀了勺水清洗,等她回去时,就见老赵垂手站在小木桌前,见她回来抬眼打量了许久,态度不冷不热道:“方才店家说姑娘这边有卖名为凉粉的吃食,我家少爷想尝一尝。” 听闻这话,李月不禁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这个小少爷闹起来,第一天开张,不吉利。 “两文钱一碗,您要多少?”李月掀开木桶盖。 老赵原本想着这乡野荒地,两文钱的东西能有多新奇,单给金锦买一碗就算了,可乍一闻到那股薄荷的清凉,他立马就改变了想法,默默多伸了出一根手指:“两碗。” 在凉棚中的其他人,就看到老赵端着两碗晶莹剔透的东西过去,不禁都伸长了脖子往金锦的方向看。 他们方才可都是瞧见了,金锦年纪不大,但嘴巴挑得很,尝遍陈三做的点心没一样是满意的,也就一碗凉茶能入得他眼。 李月在那边干坐了一上午,一直都没开张,主要还是他们不知凉粉为何物,不敢轻易花两文钱尝试。 现在有金锦‘以身试毒’,他们都眼巴巴地瞧着,想看看究竟好不好吃。 金锦只尝了一口,双眼就亮了,端起碗顾不得形象三两口就把凉粉吞了个干净,吃完还嫌不够,吩咐老赵再去买一碗来。 老赵正有此意,他也嫌不够吃,没多久,便又捧了两碗回来,还对阿大阿二几个奴仆说:“钱我已经付了,你们自己去拿。” 好么,这下不用李月吆喝,凉棚里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围到李月的桌子前:“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我也要。” “挤什么挤,我先来的!” 李月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景,额头青筋直跳,一拍桌子拿出训新兵的气势怒吼道:“吵什么吵,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都给我排好,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牵着自己的娃别看丢了。” 凉棚里诡异地安静下来,但没有一个人动。 李月脸色又沉了沉,犀利的眼神扫过一圈:“愣着干嘛!还想不想买了!” 一句话像是石子落入湖面霎时打破了平静,李月气势骇然,众人忙不迭站好,待回过神,他们才觉得懊恼,干嘛要听一个黄毛丫头的话! 金锦吓得勺子都掉了,心道:“我滴个乖乖,比他娘还可怕。” 陈三惊得烤糊了一个饼,心道:“我滴个乖乖,就没见过做生意把自己当大爷的。” 人群多有怨言,有不少人一气之下离队而去。 李月也不管,和年氏两人有条不紊地盛碗收钱,长长的队伍没多久便走完了头。 买到的人自是高兴,再嗦一口凉粉,心情哗啦就爽了。 见其他人吃的高兴,凉滋滋的味道漂浮在周围,方才赌气离队的人舔舔嘴唇,觍着脸又回去买。 金锦低头闷笑,觉得甚是有趣。 路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没等太阳落山,李月的凉粉便买了个一干二净。 李月算了算收入,一共卖出去七十一碗,一百四十二文钱,她走之前直接付给了陈三一半。 陈三托了托沉甸甸的铜板惊讶:“这么多?” 虽然他一天到晚卖出去的凉茶数远比凉粉多,但李月才开张多久,不到两个时辰就卖完了!要是她在这里坐上一天,还有他的凉茶什么事儿啊。 李月没想过整天在茶摊里待着,她还有其他事要做,便说道:“以后我上午便不来了,每天中午至太阳落山这段时间会过来,卖完即止,若是有人问起,还劳烦陈老板代我解释几句。” 陈三闻言也回过味儿来了,李月是不想跟他争夺凉茶的生意,他笑着应下:“行。” 李月背上木桶准备回去,路过金锦那桌时却被拦下,金锦还是有些小孩心性,笑嘻嘻地问她:“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李月没有回答,而是对老赵说道:“这条道不甚太平,有山贼土匪出没,你们有些太过打眼了。” 说罢,不顾老赵愕然的神情,转身离去。 李月回到李家村天色尚早,赵芳菲没想到她这么早会回来,拉着她坐下,脸上既担忧又期待:“怎么样?” “都卖完了。”李月摸出七十一文钱递给她,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眸子亮晶晶的,“您看。” “这么多!”赵芳菲数了一遍又一遍,双手都在发颤。 她不是没见过钱,但这笔钱的意义不一样,村里有姑娘刺绣活好,给绣坊大户人家绣手帕,花样最简单的两三文,繁复的十来文,快赶慢赶熬坏了眼睛,一个月都未必能挣到这个数。 她捏紧了袖口,将铜钱用布包裹好,让李月自个儿收着。 “小姨,怎么了?”李月见她面色纠结,还以为她不在的时候家中出了事,皱眉道,“是不是李家的人又来找你麻烦?” “不是。”赵芳菲摇头,她握住李月的手,踌躇了半天,才红着脸说出请求,“月牙,姨能不能跟你学做菜……” 第34章 初露锋芒 李月先是诧异,随即失笑:“你就说这个啊,行,当然行,瞧你那么为难,我当多大的事儿。” “你真能教?”赵芳菲还有点不相信,担忧道,“你可别因为我是你小姨就随随便便把手艺给交出去了,咱们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还有……” 她偷偷摸摸朝外看了眼,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我想学,也得经过你师傅同意不是,如果他不答应,我便不学了,总不好让你为难。” 师傅?她哪来的师傅? 李月憋笑得肚子疼,别说老彭不在这里,即便是在同一个时空,也不会反对的,而且她学厨艺那会儿是八大菜系八个师傅联手训练,之后还出国深造过一段时间,要真论起来,她也不知道哪个才算真正的师门。 她抹了下眼角,笑道:“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做的了主。” 赵芳菲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那就好,那……咱们今晚上就开始?晚饭我来做!” “成,你说了算。”李月笑着点头。 但学厨哪有那么简单,不说控制火候这种玄妙的技法,基本的刀功、颠锅也是难的,至于佐料,李月没法给她讲具体,厨艺到她这个境界,加什么加多少全凭经验手感,还得靠赵芳菲自个儿去琢磨。 对此赵芳菲也不恼,要是李月手把手细无遗漏地全教给她,她更觉得慌,有所保留是好事。 赵芳菲看李月切萝卜,快刀如飞,切下的每一片薄得都能透出光来,等自己上手,那菜刀又厚又重,不是切太厚就是切断片,才切完半个,她就满头大汗,感觉手都快握不住刀了。 李月捏捏她绷紧的手臂,安抚道:“你别太紧张,放松些,刀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把它当成你的手一样灵活运用,不要畏惧它。” “太难了,让我切块还成。”赵芳菲放下刀甩了甩手腕,看向李月时眼里有一丝心疼,“当初你也是这么学的?” 她很难想象李月这么小的人,要吃多少苦才能换得今天的一身好本事。 李月恍神,那时候的记忆她也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十一岁之后,有大把时间都是在厨房渡过,最初的时候哪有师傅教,老彭把她丢厨房就完事儿了,能学到多少全靠自己。 从打杂开始,老师傅做菜时偷偷摸摸记步骤,下班后再用其余大厨剩下的边角料练习。 在遇到八大师傅之前,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难吃!”,连做工作餐的资格都没有。 遇上和善的厨子会指点两句,告诉她哪种佐料放多了,火候过猛等等,遇上脾气差的,那嘴巴就跟刀子一样,从头批到尾,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李月记不清偷偷哭过多少回,她不敢跟老彭诉苦,老彭该严的时候特别严,见她哭心也没能软上半分。 齐宇不一样,他自己能在枪林弹雨中摸滚打爬,断胳膊断腿也不会喊一句痛,却见不得李月吃苦,她看到李月手指上都是伤口后,心疼得要命,差点跟老彭打起来。 老彭就吼他:“这是她自己选的!人生哪有那么多机会让她挑,她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齐宇不服:“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教吗?!” “我捡到你的时候还没她那么大!你吃苦我不心疼吗?心疼就能让你不训练吗?如果不是我当初的恨心,你哪来现在的一身本事!”老彭气到拍桌子。 “那不一样!学厨和上战场怎么能并为一谈!”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齐宇,我活不了多少年了,能照看她也就这几年,你肩负的责任你自己心里清楚,往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你要是再这么宠着她,万一……” 齐宇双拳紧握,艰难地说道:“我明白了。” 那一年,李月十二岁,齐宇十七岁。 而李月是在老彭过世一年多后,才得知两人有这么一场对话。 她回过神,才惊觉想得太过久远。 “对不住,方才我走神了。” 赵芳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没事没事,咱们继续。” 她听着李月教她如何握刀,心思却依旧停留在方才李月走神之际。 她想不通,李月小小年纪,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好似历经沧桑见证过无数生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李月在李家村也待了小半个月,凉粉每天都卖断货,李月不贪心,更不想和陈三结仇,生意再好,也控制在一百碗的量。 现在凉粉的口味多了几种,有加蜂蜜,酸甜的果干,价格三文至六文不等,李月半个月不到便赚了一两多。 李月的凉粉在落雁山和宁安镇传开,连带着陈三的茶摊生意都旺了不少,他现在看李月的眼神就跟看财神爷似的,巴不得她每天过来多坐一会儿。 但李月向来都是卖空就走,久而久之,不少人都知道了茶摊里边儿有个卖凉粉的小姑娘,手艺好,但脾气古怪,在她那边买吃食,得按着她的规矩来,插队闹事的,一律不卖。 不服?不服就打到你服! 都不需要李月亲自动手,其他人谴责的眼神能把你戳到地里去,凭啥我们排队你不排啊?懂不懂规矩? 落雁山消息传开后,李家村的人自然也听说了,赵芳菲早就打点过,有不少村民都直夸李月手巧能干,当然也有村民旁敲侧听想知道凉粉的做法,都被赵芳菲和郑年打发了。 村民问不到便作罢,就好比做豆腐的手艺,哪能轻易告诉别人。 可世上从来不缺红眼病的人,王氏现在一听到李月就炸,整个李家就没安生过。 自李秋嫁给陈大富后,李家拿了不少钱,赵小菊一改之前的颓废,走路都带着风,还经常到赵芳菲面前炫耀首饰。 “哎呀,还是我们秋儿有福气,如今吃穿不愁,都不忘惦记我们做爹娘的,三天两头给我送新衣裳新首饰。说起来,你们家的稻谷都晒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脱粒啊,再放下去也不怕发霉烂掉。” 第34章 蒸蒸日上 这种话赵芳菲向来都是听听过,没往心里去的,李秋再好不还是得靠陈大富那下流胚,没了陈大富她算个什么玩意儿?这钱呐,别人给的终究没自己赚的用着踏实,别人动动手指就能收回去的泼天富贵能叫富贵吗?不过是一场梦。 这不,赵小菊没得意两天,李月的凉粉在李家村传开后,她就不敢再随便往赵芳菲面前凑了,尤其是她后来听到不知哪个嘴上没把门的传出去说,李月每天能赚百来文钱呢! 村里普通人家一年开销也就七八两银子,李月在那每天花两个时辰不到仨月就能赚足,瞧瞧这本事,谁不羡慕啊! 怪不得郑年都不用下田地了,侄女这般能赚钱,吃喝不愁,村民哪个见到他不得酸几句。 当初以为他收了一个拖油瓶,没想到人家是个金娃娃。 日照当空,偌大的田地间没了郑年的身影,李成跟其他村民三三两两坐一起休息,他就听他们在谈论郑年和李家的事。 “论运道还是郑年好,就说他刚来村子里那会儿瘦得跟乞丐一样,村里谁都不待见他,可没想到他不到半年就娶了赵芳菲,如今儿女双全,又对李月有恩,日子算是熬出头了。” “话不能说太早,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你们也别叹,当初赵芳菲的情况让你们娶你们愿意吗?现在倒是羡慕起别人来了,没劲儿。” “你还真别说,以前赵家姐妹在咱们村里相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不然咋可能生出李月这样的,唉,只可惜俺老娘不同意,要不然现在享福的可是我咯。”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村民嬉笑着拿小石子丢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狗样。” “哎李成。”有人见李成坐在那边一言不发,便挨过来跟他说话,“你和郑年关系那么好,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我听说他在为七爷办事,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李成木着脸想,他稻田少,夏季沙地里种的都是西瓜,郑年便把自家的田地交给他打理,从那时起他就知道郑年在做什么了,但他口风紧,没泄露一丝半点。 就好比此时的情况,他心里百转千回,脸上却半分不显,淡淡地回了句:“不清楚。” 那人问不出什么来,嫌他太闷无趣,便转头同另一个人聊去了。 李成抗起锄头干活,心里却是惦记着家里的凉粉,打从李月做生意以来,赵芳菲便和李阿婆牵上了线。 李阿婆能说会道,人脉又广,附近几乎每个村都有和她志趣相投的好姐妹,赵芳菲每天送一盆凉粉,李阿婆负责将生意消息传出去。 起初李成以为李阿婆不会轻易被一盆凉粉收买,谁知,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李成不明白:“娘,你不是说凉粉这玩意儿是便宜货不值钱吗?” 李阿婆嗦着凉粉翻白眼:“你懂什么?这是凉粉的事儿吗?我看中的是郑家和月牙对我的用心!想我李婆子活到这岁数,旁人怎么想我我能看不出来?” 她嗤笑一声,感叹:“唉,我也知道自己什么毛病,村里人面上不说,背地里可指不准怎么嫌弃我,他们看不起我,我便也不让他们好过,可郑家的不一样,她就是冲着我这张嘴来的,她看重的是我的本事。” 李阿婆说了一通,李成也没能听懂全部,不过他向来心大,听不懂便算了。 之后不到两天,七爷召村民在道地聚集,当场为大家展示了如何使用风扇车和脱谷机。 只要踩一踩,摇一摇,几十斤的稻谷无需一炷香的时间,就变成干干净净的谷粒,连碎稻杆都看不见。 村民哗然! “这可比牛省事多了!” “可不是,要是按这个速度,咱们的活至少能省半个月。” 足足半个月,能干多少事儿了! 村民七嘴八舌地问七爷,这东西怎么做?是要租还是要卖,多少钱才能买? “安静,请大家安静。”七爷压下众人激昂的情绪,高声道,“首先我要先说明一点,这两样物件能做出来,李月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李月?这跟李月有什么关系?” “怎么又是她!最近她可是出尽了风头。” “安静!”七爷再次以气势镇压,“法子是她想出来的,这个功劳没人能抢。第二件事,风扇车和脱谷机只卖不租,风扇车五百文,脱谷机八百文。” 这个价格一出来,吓退了不少人。 但之后七爷又说了可以用合买的方式,村民一听,又开始心动。 七爷也没让他们当场掏钱,只让他们回去好好考虑,愿意买的再同他说。 这晚上,整个李家村灯火通明,走亲访友好不热闹。 七爷在家也没能睡着,价格是李月定的,算成本和人工只低不高,但七爷还是觉得贵了些,他担心要是没有村民买可怎么办? 七爷心事重重熬到了天亮,鸡还没打鸣他便起来了。 只是他一打开门,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眼底满是血丝,寻摸着是一夜未睡,天没亮便上门堵着来了。 “七爷,我要买风扇车!” “我也买,我家地多,脱谷机也要!” “里正可一定要给我们留一件啊。” 七爷懵了会儿,用力地揉揉眼睛,才惊觉自己没有在做梦。 都是真的,村民都来买了! “好好好,你们、你们先进来说话。”惊喜来得太突然,七爷感觉自己走路都是飘着的。 他把要买的几户人家记录在册,随后再让人把货物送上门去。 只一早上,便有五户人家要风扇车,一户人家要脱谷机。 欣喜之后他又开始发愁,先前他担心卖不出去,没听李月的话多做一些,半个月加赶加急也才做出了三台风扇车,两架脱谷机。 好在工人都有了经验,做起来能快上不少,五六个两天做一台出来不是大问题。 风扇车和脱谷机的消息没半天就传到了李月那里,彼时,她正在打算开封一罐腐乳看看。 第35章 腐乳 半个月前,她将豆腐分开霉化,单放置在外头的黑了大半,她挑挑捡捡,连一瓦罐也凑不齐,又怕沾染肉毒杆菌便弃了。 蒸笼和木箱经过高温浸泡,霉化九成九都是成功的,木箱内霉化更白一些。 她将毛菌丝都抚平后,一一浸泡过白酒,再放入敞口的小瓦罐里,倒入香叶、八角、白芷、桂皮、小茴香等熬至后的盐汤,密封发酵半月至一月。 李月做了白腐乳和红腐乳,每只瓦罐放八块,其中四只是灌盐汤浸泡,另外四只是将盐和料炒熟后干滚再倒入大量白酒沁润,不知味道哪个会好些。 她拆了四只瓦罐,闻着味道很正,豆乳块小,质地细滑松软,白腐乳表面澄黄透明,味道鲜美奇香,红腐乳表面呈自然的红色,筷子夹断后切面为黄白色,细腻柔绵,口感醇厚,带着一股微甜。 加盐汤和直接加盐两种做法的口感有些微微的不同,前者口感更为软绵鲜香,后者能析出豆腐中本身的水分,使豆腐块的质感更为结实细腻,虽然倒入了大量白酒,但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已经没有明显的酒味了,只剩下馥郁醇厚的酒香,别有一番滋味。 七爷来寻李月的时候,便见她刚蒸好了四块腐乳,往上面滴了几滴麻油,那叫一个香。 他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笑呵呵道:“丫头,你又捣鼓出什么好吃的了?” “七爷,您来了,请坐。看您这么急,怕是还未吃早饭吧,来点儿?”李月打开砂锅,粥香四溢。 七爷肚里适时地发出一声咕鸣,他老脸一红:“好。” 李月盛出两碗白粥,又取了两双筷子,将其中一份端给七爷,笑道:“您帮我这么多,我还未来得及谢您好好请您吃顿饭。” “哪的话,要不是你,我们哪能用的上风扇车和脱谷机。”七爷摆手,笑得红光满面,“我起先还怕村民不接受这么高的价,没想到啊,我今个儿一早上就订出去了五六台,哎哟我这吊起的心呐,总算是踏实了。” 李月见他拍着.胸狠狠松了口气,便猜测到他昨晚一整夜怕是都没睡好,眼底还有淡淡的灰青。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把腐乳往他面前推了推:“您啊,别想那么多,先吃饭。” “好好好。”七爷提起筷子,对着小碟子里方方正正的豆腐,有些无处下手,“丫头,这是什么?” “这是腐乳,就是腌制的时间太短,还没完全入味。”李月夹下一角,就着白米粥吃。 腐乳? 七爷听都没听过。 不过他见李月吃的津津有味,也学着她的样子,夹下一小块放入嘴中,当咸味缠上味蕾的刹那,七爷不禁皱起了眉,觉得这玩意儿也太齁了,但稍一抿,浓郁的鲜香在口齿间化开,细腻柔和的质感令人回味无穷,吃完后嘴里还留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一块小小的豆腐,竟然能包含诸多层层叠叠的奇妙口感,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配上浓稠软绵的白米粥后,冲淡了起先的那股齁咸,反倒变得刚刚好。 七爷越吃越香,都顾不上说话,稀里哗啦一碗白粥便见了底,他放下筷子,舒适地打了个饱嗝,一小块腐乳刚好能下一碗白粥。 他咂咂嘴,回味着腐乳的味道,见桌上还有两块,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凑过去问道:“丫头,那个……能不能再分给老头子一块。” “这两块不行,我小姨和姨夫回来后要吃的。”李月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这样啊,应该的,应该的。”七爷神情讪讪,目光恋恋不舍地在红腐乳上徘徊,他方才吃的是白的,也不知道两者味道有何区别。 他恨不得直接端起碟子就走。 李月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放灶头上。 七爷垂头耷耳地坐在那边,眼前忽然就多了一个瓦罐。 头顶响起李月的偏冷淡的声音:“里面还有七块腐乳,不过您吃之前要一定要蒸至少半盏茶的时间,不然吃死人可不能赖我。” 七爷还没来得及高兴,差点就被李月后半句话吓死,他不敢置信道:“这还会吃死人的?” 发酵食品极容易引发肉毒毒素中毒,在有限的条件下,李月没办法百分百保证她做的腐乳不受污染,最有效避免中毒的方法就是加热后食用。 “我就是提个醒,前两年隔壁村不是有个卖臭豆腐的王阿婆么,后来出了人命官司,死了一家老小,那万一……” 李月没说完后面的话,七爷却是懂了。 当年这事儿闹得也不小,有人说是王阿婆与那户人家结仇故意下毒害他,但当天买王阿婆臭豆腐的人不少,仵作检验后也没发现臭豆腐上有毒,最终也没查出死因,王阿婆无罪释放,但她后来还是搬离了村子,郁郁而终。 可如今听李月这么一说,当初的中毒事件,难不成是因为那户人家没把臭豆腐煮透? 怎么可能,这猜测也太离奇了,七爷想笑,但对上李月那副肃然的神情,他又笑不出来了。 小命要紧,煮一煮也不耗费多少工夫。 见七爷郑重应下,李月才放心。 两人又因风扇车和脱谷机的生意情况谈了会儿,七爷便要起身离开了,临走前,李月忽然想起什么,对七爷道:“李忠和陈大富当初因为我的事情,不惜花大笔钱逼迫我姨夫低头,如今定见不得我们一家子舒心,等他们知道姨夫在工坊后,不知道又会使什么手段,所以这些日子还请七爷注意工坊里的匠人。” 七爷闻言自是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我知晓工坊的重要性,不管李忠和陈大富打得什么心思,谁敢动工坊,我定让他在李家村待不下去!” 李月送了口气道:“有您这话我便放心了。” 七爷离开郑年家后,想了想,在岔路口转了个弯,去寻四爷了。 六爷已经出了村,但他养了一只三花猫,死活不肯离开,四爷无法,只得时不时捞几条小鱼小虾过来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