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灵归京 初冬,微雨,安阳城下。 一队人马,身着孝服,为首的一个约十几岁身形单薄的少女马后紧跟着一个紫檀木的棺材。 城下同样立着很多着孝服的人,大多是卫都镇国将军府的人,一片沉寂,偶闻几声压抑的抽泣。 少女翻身下马,迎上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那男子发丝凌乱,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目光从那口棺材移到女孩身上。 女孩眼神微动,泪便夺眶而出,越过男子扑到了他身后的一位嬷嬷怀里,似乎是压抑已久的委屈一下子释放,她嚎啕大哭:“阿嬷,落落以后便没有母亲了,落落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了”。 那男子缓缓放下欲抱住那女孩的手,双拳寸寸紧握,咯咯作响,目光又望向那檀木紫棺喃喃道:“她怨我,是应该的,可你不是最恨别人欠你的吗,我亏欠你的,为何不来讨,为何……为何……不等我”。 一行清泪,更填沧桑。 女孩的哽咽声被一道锥子般的声音打断,“将军府嫡女卫离落听旨”,一语未落,四下里众人全部匍匐在地。 卫离落这时才注意到城墙之上还有人站着,她抬头,距离太远,她将灵力汇聚在双目,才得以看清,那人着深色龙袍,眉宇之间,尽是威严。 “卫离落听旨”那人一旁的太监再次尖声催促。嬷嬷微抬头催促:“落落,快,跪下接旨啊”。 离落望向众人身后紧闭的城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母亲,这,就是你用生命守护的大卫”。 她抬手将脸上的泪擦去,转身走到紫檀棺木的后面,掀衣下跪,“罪臣陈夜璃之女卫离落听旨。” 无人知道她跪的是这城上天子还是这棺中至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将军夫人陈夜璃持躬端肃,宣德明恩,心怀国家,以安社稷,以一女子之躯,平敌寇,定南境,教化番邦刁蛮,扬我卫国国威,卿立下不世之功,是朕之大幸,民之大幸,国之大幸,今卿以身殉国,朕万分悲痛,追封为一品诰命,福佑其女,封卫离落为卫国郡主,同公主位,望其能效其母,性姝慎,德立章。钦此”。 “罪臣之女卫离落领旨,叩谢皇上圣恩”。 圣旨远在高墙之上,离落跪于城下,双手一直保持着接旨的姿势,四下里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雨拍棺材的滴答滴答……声格外清晰。 这般折辱,真是龙威浩荡啊。 少顷,城墙之上传来诛心之言:“你的母亲,是大卫传奇般的女子,你却称她为罪臣,她有何罪啊”? 大将军的额前青筋暴起,正欲替其女辩护,却听卫离落掷地有声的答到:“南境敌寇尚未杀尽,母亲便已身陨,是为其罪”。 圣旨依然未到,卫离落跪在雨地里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又听那位公公尖着嗓子宣旨:“将军夫人身陨,同皇族之礼葬于皇陵,皇室及将军府子孙穿戴孝服,百日内,禁礼乐,忌杀生,止婚嫁,丧期内,普法寺,林音观各鸣钟三万,以示哀悼,钦此”。 那城墙之上的天子将目光从紫檀棺木上移向遥远的天际,眼中波光忽隐,似是悲戚,继而转身离去。 接着,在一阵庄重的陌生感中,城门打开,一人从城中走出,将圣旨置于卫离落手中,握住卫离落的手腕将她扶起“离落妹妹经丧母之痛,又舟车劳顿,身体怕是要吃不消了,回府上歇息吧,逝者已矣,不可追。” “呵!逝者已矣,好一个逝者已矣。” 卫离落起身看他一眼,未发一言走到马旁,轻轻抬起双手,灵力流转,骤然握拳,青丝中的银色发簪灵光微现,四下天际下的雨丝应力结冰,幻化成六瓣冰晶,在一片花开的声音中绽放成雪花,随风炫舞。 安阳城十几年都未曾下过雪了…… 承灵了!承灵了!栖霞山庄灵泉没落之后,本以为灵力就要盾于九州大地,未曾想到隔了一代人之后,灵力居然再现了。 十几岁的年纪便可有这般修为,陈夜璃这一儿一女皆不是凡品啊。 只是可惜了啊……可惜了。 卫离落翻身上马,抬头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大卫传奇般的女子死了,这人间便该有一场大雪。” 她挥鞭策马进城,心中默念:阿娘,落落带你回家了,落落带你回安阳城。 安阳,安阳…… 马后,嬷嬷躬身对那传旨的人说:“太子殿下莫要见怪,落落初回京都,不识礼数。”太子望向那女孩挥鞭策马,衣袂翻飞的背影,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淡淡的说:“无妨。” 初次相遇 已经是夜里了,将军府正堂里摆着棺木,两日后便该下葬了,外面的雪已落了厚厚的一层。 卫离落的脸被泪水浸湿又干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个穿上战袍教她用兵杀敌、驰骋疆场,脱下战袍为她束发穿衣,教她诗书礼乐的阿娘此刻就躺在这冰冷的棺木里,再也无法听到她温柔地训斥,再也不能扑到她怀里撒娇。 此一别,便是永远了…… 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房门口便停下来了。 离落想起母亲临终前向她嘱托:“此生啊!终究是辜负了,落落……咳咳……落落要替阿娘狠狠地……恣意快活,”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微笑着用尽全部的力气,凝视着她的小女儿,“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隔了一会儿,母亲的目光飘忽,像是望着她,又像是穿过她看向远处。“落落,阿娘不怪他,我知道,他的难过不会比我少,所以……不要怨他。” 卫离落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打开房门,冬日的朔风厉雪一下子灌入房内,刺的脸生疼。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从她出生长至15岁只于白日城下见过一面的父亲。 这个人仿佛是瞬间苍老的,明明身姿挺拔,可目光却像燃尽的死灰一般。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落落,我……”。 卫离落退半步闪了过去,鼻头一酸,“母亲怕冷,把门关上”然后就走入了夜色里。 半晌,屋内传来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耐不住红颜逝去,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 卫离落抬手暖了下冻僵的鼻子,顺便擦掉了眼角的泪。 阿娘不怪你,可我,不原谅,永不原谅。 安平城内有三处高阁,最近的一处在城门附近。 卫离落登上高阁,目光一直向南方眺望,像是能透过这漫天的飞雪看到什么似的。 突然听到身后红棕色的柱子旁发出了轻微响动。 “谁在那里”。卫离落身上灵力迅速在右手凝集,凝集成了一枚极细极细的“针”。 柱后那人听到询问,便施施然踱了出来,仿佛丝毫未感受到这边的蓄势待发。 是一位身形廋削的白衣少年。 他从柱后走出,并未看向卫离落,而是径直走向了高阁的围栏那里,伸出手接了两片雪花。 若哥哥还在,应该就是这副温润模样吧。 会陪着我一起面对阿娘的离开,会与我一起立于这高阁之上望万里之外的“家乡”,会带着我去实现信中承诺的事情。 卫离落的心中这样想着,眼睛又开始酸涩难当。 “你是谁,为何藏在这里?”卫离落收了情绪继续询问。 那人并未作答,只是转身向他鞠了一个礼。 “罢了”。卫离落收了银针。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跟踪,倒像是站在那里很久了,想来是来时太过失神未注意到柱子后面有人吧。 卫离落也像那人一样,伸手接了两片雪花,雪花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般,上下翻飞,极其梦幻。 万物皆可注灵。 “从今天起,我就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了,我到了母亲的家乡,却再也见不到一个亲人了,从前,在南境,阿娘经常跟我说,说安阳啊!是一个充满了祥和喜乐的都城,那里有世界上最好吃的糖葫芦,阿娘说的时候,我馋的流口水,那里有一年四季不重样的花。” “就在上元灯节的时候,街上的花灯会把长夜照的跟白昼一样亮,上元灯节一定很热闹吧,我很喜欢热闹,母亲说我回了安阳,在上元节这天可以让我出去玩一整夜。” 卫离落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 “阿娘会穿上精心准备的衣服,戴着面纱,偷偷溜出去,在大街上,在花灯中间,跳一曲《桃夭》,引得众人以为是天仙下凡”。 “可是她如今回来了,那么好的安平城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唉!”卫离落叹了一口气。 “其实吧!我觉得,安平城没有阿娘说的那么好,我只是觉得他好大,好冷,我挥鞭策马带着阿娘进了城门,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转,我虽带着一队人,却像是离了群的孤,孤马。” 卫离落已经从哽咽转成了抽噎。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终于,我要顶着他人的盏盏疑目,去走我一个人的夜路了。 阿娘会在天上看着落落的吧。 卫离落手中的雪花像是化作了星辰,飞向了天空。 卫离落转过头发现那少年在注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竟在不经意间将他当做了素未谋面的哥哥。 她匆匆擦了脸上的眼泪,尴尬的笑了笑。 “你不好奇,为何你我初次见面,我便于你说了那么多”。 那少年答:“并非初次”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 “什么?是什么意思?”卫离落问。 “城下,见过”。那少年一词一顿的答。 卫离落好像有些印象,抬眸问:“你是将军府的人?” 那少年抿了抿嘴角,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卫离落有些不甘心,“那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便与你说了这么多吗?” 果然他抬眸看向了卫离落。 突然一股恶趣味涌入了卫离落的脑海,她勾起嘴角,看向他的眼睛,“因为你生的好看啊!” 这句的确是实话,卫离落从小长在军中,所见大多都是豪放不羁的军旅之人,像阿娘所吟: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的人,一直以为只存在于诗中。 可那少年面对这般逗弄并没有丝毫不安,淡淡的眸光依旧淡淡,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底,未激起一点波澜。 挑逗不成,卫离落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讪讪的拱了拱手,说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去。 卫离落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因为觉得有些丢人,便没有回头,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良久,就在卫离落以为背后之人不会回答的时候。传来了“萧丞”二字。 “萧丞吗,我记住了,我叫卫离落,你也要记住哦,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今晚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哦!” 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我南境小霸王还这么在京都立足。 说完之后,卫离落翻身跃下了百尺高阁。 高阁下有一辆马车,已堆满了厚厚的雪,显然是停在这里很久了。 有一个书童模样打扮的人,抖了抖帘上的积雪,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到卫离落有些惊讶:“小的见过郡主,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楼上那个是你主子?”卫离落问。 他回答:“是,下午从城外回来,就一直站在那里了” “夜就要深了,让他回去吧。”言罢,卫离落就离开了。 而那高阁之上独自凭栏的人,将目光看向了手心融化的雪花,不自觉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喃喃道:“朋友吗!” “念念”不忘 卫离落抬脚步入将军府的大门,三拐两拐之后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正在懊恼自己该怎么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咒骂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求救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卫离落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不知是谁的庭院里,一位嬷嬷揪着一个丫鬟的头发,另一只手扇着她巴掌,嘴里还不停的恶狠狠的吼道:“让你不知廉耻,让你攀高枝,把你这张脸打烂,看你认不认命。” 丫鬟的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角也流血了,气若游丝道:“不是,不是小人做的。” “我让你嘴硬!”在另一巴掌就要打到脸上的时候,那嬷嬷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下子缩了回去。 她惊恐的四下张望,才看到卫离落。 “是你砸的我。”那嬷嬷怒气冲冲的问。 “正是本郡主。”卫离落笑意盈盈的回看她“可否告知发生了何事,这个小姑娘为何要受这么重的责罚。” “这是将军夫人院内的事,郡主未免管的太宽了吧。”那嬷嬷答。 “将,军,夫,人”卫离落这四个字仿佛是咬牙切齿般吐出来的。 “大卫的将军夫人是陈夜璃,此时她的棺椁正摆在正堂里,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啊!” 正在卫离落怒火难收欲要发作之时,从厅内缓缓走出一人,与卫离落年龄相仿,她低身向卫离落行了一个礼。 “这个丫鬟不识礼数,于白日城下冲撞了太子殿下,李嬷嬷正在教她规矩,不曾想惊扰了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此人便是卫珞姝,将军府二夫人的女儿。 原来阿娘刚走,就有人着急上位。 “哦,失了礼数要受这么重的责罚吗?”卫离落一脸不忍的看向那个丫鬟。 “姐姐自幼长在南境,京中有些规矩不清楚实属正常。”卫珞姝回答。 “是吗?”卫离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玉手一指李嬷嬷,“那你呢,见到郡主一不问安,二不扣拜,反而出言不逊,不知妹妹,这样是否合乎礼法呢?” 卫离落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 卫珞姝没想到她这个姐姐居然不好糊弄。但话是自己说的,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自然是不合的,李嬷嬷还不快向郡主致歉。” 李嬷嬷不情不愿的跪下,正要开口说话,卫离落却打断她说:“不是说失了礼数要受这样的责罚吗?”卫离落又指了指几乎瘫在一旁的那个丫鬟。 没等任何人说话,卫离落又自顾自的说:“可是我的手一连骑了好几天的马,有些累了。” 她抬眸对一旁侍立的丫鬟说:“就你吧,你帮帮本郡主教教这位李嬷嬷将军府的规矩。” 那丫鬟吓得瞬间呆若木鸡。 “怎么,真的要本郡主亲自动手啊,可是我自幼习武,下手没个轻重,害怕出事啊!”卫离落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那丫鬟无奈只能走到李嬷嬷面前,说了句:“得罪了,”就开始掌嘴。 卫离落站在一旁温馨提示到:“要注意哦,要和李嬷嬷教给那位姑娘的一致,力度,次数都要一样哦,不然就是破坏规矩,也要受罚哦!” 无人回答,只是那掌嘴声更加清脆了。 几巴掌过后,那位李嬷嬷就已经云里雾里了。 卫珞姝强忍着不让表情失控,低身又向卫离落行了一个礼“多谢姐姐费心管教。” 卫离落心想,这都能忍,那我…… “妹妹客气了,你叫我一声姐姐,这些都是应该的,不过……妹妹若真想谢我,不妨就将这位姑娘送与我吧!”卫离落指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丫鬟,继续厚脸皮道。 卫珞姝笑得仿佛哭一样,“这丫鬟笨手笨脚的,要不改日,妹妹挑两个机灵的送给姐姐” “不了,我觉得她挺好”卫离落假装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看着不像是笨手笨脚,倒像是良善被人欺负呢!” “姐姐喜欢就好,”卫珞姝的表情怎么说呢,精彩绝伦,她对着那丫鬟“还不快起来问姐姐安”。 “夜已深了,就不打扰了,妹妹早些休息。” 言罢便扶起了地上的丫鬟架着她离开了。 刚出庭廊,就听见茶盏碎裂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卫离落不禁莞尔一笑,“将军夫人吗……” 想要鸠占鹊巢,不可能! 意冷心灰 卫离落扶那丫鬟到了自己房中坐下。 “这是从南境带回来的伤药,特别好用,涂上之后,明日就可见效,不过上药的时候特别疼,你忍着点啊!” 卫离落刚要为她上药,那丫鬟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卫离落以为她是怕疼,“其实上药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疼,就一点疼,你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害怕,我会轻轻的。” 那丫鬟却一下子跪了下去:“群主万金之躯,小人惶恐。” 卫离落一下子被别人行这么大的礼,有些无所适从“你先起来吧,你是不是刚刚被我吓到了,我不会打你的,我刚刚只是……只是有些生气。” 没有人可以忤逆她的母亲,更何况母亲的棺木还停在正堂中,尸骨未寒。 卫离落望向她身上的伤,“一定很疼吧,快点起来上药,若是被你阿娘知道了,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少顷,卫离落看到跪下之人肩膀抽动,显然是在啜泣“小人……小人已经没有亲人了。” 卫离落胸中一闷,那种绵绵密密的刺痛仿佛要将她撕裂了一般。我也没有亲人了啊! 她低下身来,将手掌放在那丫鬟头上,细语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别人欺负了。” 那丫鬟缓缓抬头,看着她。 卫离落继续说:“阿娘告诉我,没有了亲人,就要更加勇敢,更加坚强。更何况你现在有我,我承诺过的事情从不食言。要保护你,决不食言。” 在卫离落给她上药的全过程,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珠。 过了好久,卫离落看到她好了一些,应该是药起作用了。 卫离落问:“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亲人因何故去?又是为何受罚?”话音刚落,卫离落就意识到自己像审犯人似的。 忙改口说:“我不着急知道的,你还受着伤,告诉我前两个就好,我好称呼你。”剩下两个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的。 那丫鬟看卫离落着急忙慌的解释,居然笑了一下“小人姓苏,单字一个念,与群主同庚。” “苏念,好名字,‘念’今日的心不曾变过,我喜欢你的名字。” 不像我,半世流离,一朝陨落,绘尽了母亲的生平。 卫离落很快将自己从顾影自怜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那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年龄呢?” 苏念答:“安阳三十一年,卫家军于南境连祁山一役大破敌军,令齐国元气大伤,次月便将降卫表昭告天下,自那一役后,齐国在马市,茶市的威仪荡然无存,更是在十年后主动向我卫都送来了齐王的五皇子作为质子,以示求和之诚意,而群主就诞于那一役之中。” 苏念仿佛忘了身上的伤痛一般,脸上竟有些焕发神采,“昌平夫人”昌平就是卫离落母亲的谥号。 “昌平夫人虽身怀六甲,用兵却出神入化,那一役是我卫国子民的骄傲,早已载入青史,而生于金戈铁马之中的郡主的年庚自然是家喻户晓。” “是吗!”卫离落听的有些出神,快要临产也还是要在战场上杀敌吗!苏念说来满满都是景仰与钦佩,而卫离落却听到了满满的辛酸与无尽的愤恨。 因为她不止一次在军中听到,将士们跟着夫人浴血奋战,血溅疆场,到头来,这圣天子的龙恩便是为将军与丞相府的千金赐婚。 呵!这将军真是承了皇恩啊!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尽然给大将军入府为妾。 不知当年阿娘心中作何感想!他视为挚友的圣上,她为之浴血奋战的圣上为她的夫君赐婚。次年,将军府再添一男一女,一胎龙凤。人都说,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是背叛,意冷……心灰…… 所以平了南境也不愿回安阳吗? 歌谣如梦 正在卫离落愣怔之时,一位嬷嬷走了进来。 苏念一惊连忙起身。 卫离落不禁对苏念笑道:“阿嬷不是外人,你不必拘谨。” “嬷嬷姓褚,原是阿娘身边的人,阿娘出征时也跟着,后来我出生后,就一直照顾我,直到前几年身体有些问题,阿娘才差人将她送回京都。” 又转身对阿嬷说到:“这是苏念,今后她便跟着我了,我刚回京,对这安阳城不甚了解,正好她可以告诉我。” 褚嬷嬷对着卫离落作了一揖,“小姐要做什么,开心便好,但万不可全然相信他人,这安阳城中啊!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不说步步惊心,但说踏错一步,万劫不复,是不过分的。” 褚嬷嬷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避着苏念,卫离落看到她把头低的很低。 褚嬷嬷继续说:今日城下扶你的是当朝太子,蔑视皇族是大罪,日后见面需行礼,莫要让人抓到把柄。” 卫离落努了努嘴,“他是太子,我是郡主,他没比我大到哪去啊!” 嬷嬷看卫离落有些不服气,便说:“你当圣旨说‘同公主位’,便真把自己当郡主了。” 卫离落勾起的嘴角带着一抹狡黠,“圣天子要做戏给天下人看,阿嬷,难道我不该配合吗?” “再说,这郡主之位,我卫离落,当之无愧。” 褚嬷嬷像是被卫离落的话吓到了,“这话在外面,是万万不能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卫离落无奈,毕竟褚嬷嬷是为了她好,“我也就当着你和苏念的面逞一逞口舌之快,旁人面前不会乱说的。” “还有”褚嬷嬷继续说。 “还有什么啊!”被卫离落打断。 “还有,承灵一事夫人生前交代过不可声张,可你今日在城下……”嬷嬷一脸的无可奈何,气的连话都没说完。 “可我今日在城下竟生生幻化了一场雪,对吧!”卫离落声音严肃了起来,“阿嬷放心,落落又不是从前那个只会闹着阿娘给梳发髻的小姑娘了,我自有分寸的。” 褚嬷嬷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末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摸了摸卫离落的脑袋,“我们落落啊,今年还不够二八,还是个小姑娘呢。” 然后褚嬷嬷就退了出去。 卫离落撑起了一个生硬的笑容看向苏念,“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没有恶意的。” 苏念抬头,“的确不该,如今你初回安阳,这京都暗流涌动,大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将军掌灵息山控灵,郡主承夫人职权又可号令南境上万将士,将军府本就有权高镇主之嫌,实在不应太过张扬暴露承灵一事。” 苏念一怔,意识到自己越了规矩,忙站起身改口到,“小人多嘴,小人知错。” 卫离落哑然“你实在是不像普通的丫鬟,你是很厉害的苏念。” 卫离落扶着苏念走到床边坐下,“说过了,我是你的亲人,你提醒我这些,很正常的,这里又没有别人,不用讲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法。” “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卫离落好奇的问。 “家父生前虽位卑,但未忘忧国,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便将我当作男孩子教导。诗书礼易,诸子百家都有些许涉猎,这京中局势也能看清几分。”苏念答。 “我果真是好运气,怪不得我把你讨过来的时候,卫珞姝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卫离落如获至宝似的盯着苏念。 在卫珞姝那里才不会受到待见呢,苏念面对这一番夸赞似的言论有些害羞。 “那你的父母是怎么……”卫离落小心翼翼的问。 苏念的眼眶红肿,双拳恨得紧紧握住,“小人的家父是安阳颇负盛名的一位客卿,可是生生被吏部尚书参本扣了一个作反诗大逆不道的罪名,惹了杀身之祸,母亲在官府缉拿父亲的时候,混乱中被斩于刀下,就连我,也是父亲的挚友全力保全,偷偷送到了这府中,不然,早不知死于什么理由了。” “作反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亲虽没有官阶,但名望颇高,父亲平日里喜欢四处游历,去到安平临近的青禾时,发现流民肆虐,他们想要去安阳却遭到了官府镇压,父亲气不过,就回京联合朋友,联名上书,却不曾想,奏折被截了下来,吏部伊程金怕私吞赈灾款一事暴露,就随便安了一个由头,害了小人一家。” “岂有此理。”卫离落气的拍案而起。 “你放心,此仇必报,我会帮你的。” 卫离落看着苏念,一身伤痕又声声哽咽。 “时候不早了,睡吧,我也有些累了,你就睡在里面。”卫离落怕她过度伤心,弯下腰就要帮苏念脱鞋。 苏念一下子弹了起来,“郡主使不得。” 卫离落被她过激的反应吓得扶了扶额,“合着我刚刚说这么多话,是对牛弹琴啊!” “都说了,没有旁人时,不必讲规矩的” “那也不可以,没有郡主为我脱鞋的道理。”苏念忍着伤口被撕裂的痛固执的说到。 然后又看了看卫离落的脸色,继续说:“也没有丫鬟和郡主睡在一张床上的道理。” 卫离落都要被这些道理弄得头大了,“我命令你,把鞋脱了,上床睡觉。” 卫离落看苏念没有动静,再次强调,“这是命令!” 卫离落满意的看着苏念乖乖的坐到床边脱鞋,扶她躺下,在苏念一脸的惶恐中帮她盖好被子。 外面的雪还在下,屋内的烛火尚未燃尽。 少顷,苏念听到身边一阵抽泣。 说是要保护谁,可自己不过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啊! 苏念靠过去抱住了卫离落,“这雪会停的,伤心的事也会过去的。” 然后,她缓缓的拍着卫离落的背,轻轻唱到, “月儿明,风儿轻” “阿囡一睡到天明” “红烛红,江水清” “阿囡给你摘星星” …… 就这样漫漫长夜,依偎着互相取暖。 梅花树下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几近封门。 在千音寺和普法观的钟声里,在长街万人的跪拜下,昌平夫人下葬了。 葬于灵息山皇陵,一个非皇族不可涉足的地方。 是无上的荣光,将军府上下无一人提出质疑。 生前是无尽的孤独,死后亦是如此。 卫离落仿佛丢了魂一般,在床上躺了两日。 “苏念,把窗子打开。”卫离落撑着手坐了起来。 “郡主,外面太冷。您还发烧呢!”苏念给她垫了一个玉枕,又掖了掖被角。 “就开一会,不妨事,咳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卫离落问到。 苏念起身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口,“应该是西偏院里的梅花开了。” “西偏院住何人?”卫离落不相信这乌泱泱的将军府能开出梅花来。 “萧丞,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连祁山大捷后齐国送来的五皇子。”苏念压低了声音答。 卫离落暗自心惊,他就是质子,难怪对我爱答不理。换做是我,见到害自己身陷囹吾仇人的女儿,很难像他那般克制。 “即是齐国皇子,到我朝为质,按礼应居皇家,为何住在将军府。”卫离落不解。 苏念不答反问,“为何你归来之日,足足于城下跪了一刻钟,城门才打开。” “圣天子为了显示天威浩荡呗!”卫离落不屑道。 “你携军功归来,尚且受到这般折辱,更何况他一个敌国送来求和的皇子呢!”苏念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感慨。 “我要起来去看看,母亲很喜欢梅花,在南境经常跟我提起,我还没亲眼瞧见过呢!”卫离落心中浮现高阁之上那个温润的身影,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苏念怕她受凉,忙给她穿上外裳,又拿了一件披肩追了出去。 卫离落看着这一地洁白无瑕,不染纤尘的雪,极其庄重的一步一个脚印寻着花香找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树竞相争妍怒放的花朵,掩映在洁白的雪里,更加娇媚。 卫离落凑近对着花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花香凌冽,沁人心脾。 卫离落被这一树花开吸引,没注意到院子里盯着她的三双眼睛。 没错,是三双眼睛,还有一条狗。 那狗仿佛这会才缓过神来,开始履行看家护院的本领,对着卫离落叫了两声。 “门开着,我看着没人,就自己进来了。”卫离落尴尬地解释道。 “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日在高阁之下见过的随从向卫离落行礼。 卫离落笑到,“又见面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人叫风眠。” “你们还养了一只狗啊!”卫离落兴致勃勃的看着那只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殿下从大街上捡的,殿下看着可怜,就给带回来了。”风眠说到。 “多嘴!”站在那始终一言不发的萧丞终于说话了,尽管只有两个字。 卫离落低身试探一般向那条狗伸出手去,“萧丞殿下,你可怨我?” 那狗俯下前身,瞠目龇牙,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 “郡主当心,这狗认生,除了殿下,从不许旁人碰它。”风眠在一旁告诫。 “何出此言?”萧丞问到,虽是提问,却丝毫不夹杂好奇的语气。 卫离落继续向那条狗靠近,“因为我的母亲,你才会到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地方。” “与你何干!”萧丞答。 是啊!两国交战,本就不是谁能够轻易左右的事情。 卫离落大着胆子轻轻把手放到了那狗的头上,谁知那狗哼哼唧唧竟安静了下来,无比温顺。 “原来是条外表凶悍的小奶狗啊!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卫离落对着那狗惊喜的问。 “它叫鸡腿。”风眠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无比和谐的一幕,鸡腿甚至在卫离落的抚摸下还摇了摇尾巴。 “鸡腿,是谁那么有才,取这么‘朴素’的名字啊!”卫离落不禁失笑到。 风眠有些难为情的答到,“是……殿下。” “啊!”卫离落有些难以置信。 “为何?”萧丞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卫离落给鸡腿顺毛的动作顿了顿。 抬眸看向萧丞,“因为我想让我们之前的关系纯粹一点,我说了要和你做朋友,不想你对我心存芥蒂。” “为何?”这次换卫离落反问萧丞。 看着萧丞疑惑的神情,卫离落一阵报复的快感,让你惜字如金。 低头边给鸡腿顺毛,边失笑道,“我是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给鸡腿起名叫鸡腿。” “它……爱吃。”萧丞尬然。 卫离落看到萧丞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不禁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喜悦之情。 这时守在院外的苏念从门口进来了,躬身行了礼,“郡主,外面太冷了,你还生着病呢!” “小鸡腿,先再见喽,我会想你的。”卫离落把鸡腿抱起在脸上贴了一下,起身,向萧丞主仆二人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向了苏念。 “为何?”身后的萧丞突然又无厘头的抛出了这两个字。 “为何要与你做朋友,是吗?” 卫离落回眸冲萧丞狡黠一笑,“因为你生的好看啊!” 不顾萧丞的反应,卫离落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梅花,真香啊!就拉起苏念的手离开了。 面见天子 按照礼制,卫离落还朝便应该面圣,但由于昌平夫人的后事,一直滞留到今日。 “将军派人过来传达过,让郡主稍待片刻,陪郡主一起上朝。”苏念告诉卫离落。 “不必,我们自己走。”说完便拉着苏念上了马车。 不知是否是马车过慢的缘由,刚好在朝堂外碰到了骑马而来的镇国大将军。 “怎么,不等我呢,”大将军问,“待会到了朝堂之上,不要鲁莽,想不好如何回答的问题就保持沉默,为父替你答,那帮老狐狸处心积虑想要找我将军府的错处,定要谨慎。”大将军着急的嘱咐着。 但卫离落就好像没看见他一般,对马车里的苏念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朝朝堂步去,天子庙堂前,共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卫离落走到一半便觉得疲累,看着周围一边向前一边擦汗的官员,心想,怪不得很多官员正值壮年便上书乞骸骨,如若不然,非得累死在这阶梯上。 卫离落心中正在暗自咒骂这劳民伤财的破楼梯,一抬头却看见了一位着玄色四爪蟒袍的人,单手负立,笑容浅浅。正是那日城下扶她起身的太子殿下,李景泓。 “离落妹妹可是累了。”李景泓关切的问。 卫离落还未来得及回答,阶下一人未至,嗤笑先达,“太子殿下果然好手段,笼络党羽的计谋让为兄望尘莫及啊!” 此人看上去比太子年长不少,应更加稳重,未曾想这般不羁,对东宫全无敬意。卫离落心中暗自思衬,想必这便是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大皇子李景渲了。 太子并无恼意,对着晋王李景渲微微躬身,“皇兄安好。” 晋王并未回应,只是对卫离落道,“离落郡主初回京都,何处为佳木,应多多琢磨才对啊!”说完便拂袖继续向前。 卫离落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卫离落手握南境兵权,不论是太子还是晋王,都不会对这么大的力量无动于衷。 卫离落微微一笑,对着晋王的背影说到,“谢晋王提点,只是卫家军姓卫,不姓李。” 此言一出,不仅晋王身形一滞,太子也惊讶的看着她。 “慎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话若是被父皇听见,是要按谋逆论处的。”李景泓言辞有些急切。 卫离落虽知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但并不反感,只道,“多谢,我虽不知礼数,却也不傻,这话我是万万不会当着圣上说的。” 今天,定会很热闹啊!卫离落心想,不过,我喜欢。 按礼卫离落应与众武官一起拜于将军身后,可她不顾百官所想,另起一行,拜于行首。 天子一声平身,百官才躬身站起。 卫离落这才得到机会看看这位圣天子,双眉似剑,目光阴鸷,一身黄袍,坐于龙椅之上,威仪无限。 大皇子比太子更像他。 “臣有本要奏,”文官一众中有人出声说到。“卫氏女年幼,不应握兵权,此次回朝,应收缴兵符,交由有经验谋略的官员手中,方可保我大卫安稳啊!” 卫离落知道自己是此次朝议的焦点,但也没想到一上来就谈到自己,真是急不可耐,急不可耐啊! 卫离落抬眸看了看龙椅之上的圣天子,想看他怎么说。 天子看向卫离落,“哦,郡主怎么看?” 不仅是百官害怕将军府一家独大,更应该感到不安的是天子才对。 “这东西啊!臣早就不想要了,谁喜欢拿去便是。”卫离落从袖中取出一块银色的东西,随意在手中掂了掂,正是兵符。 然后准确无误的走到刚刚那位大臣身边,将兵符递给他,“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那大臣骇然,“此乃国之重器,岂能儿戏。” 卫离落像是不解,明明想要,给你送来了,却又不敢接。 “哦!也对,你只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持兵符确实不合适。”卫离落像是明白他不接兵符的原因了。 “那你跟我说说,那个有经验谋略的官员是谁?我还是给他吧!”卫离落继续问到。 那官员万万没想到卫离落竟是这般跳脱,完全不讲规矩。 面对卫离落的询问,那人额前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是一道送命题,不说是谁,但那话是自己说的,指出交给谁,在圣上面前无疑是赤裸裸的结党营私,所以只能缄口不言。 但卫离落却没有就此罢休,“你怎么不说啊!” 那大臣无奈,只好跪下对着圣上说了一句“臣惶恐。” 卫离落,看他莫名其妙的跪了下来,“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找了。” 然后她走到了武官一列,逮住第一个问,“你有用兵的经验谋略吗?” 那官员连忙低头摆手,“下官不才。” 然后卫离落又走到下一位身旁,问道“是你吗?” 卫离落就这样问了一遍,得到的都是一致的回答。 卫离落转身朝天子行了一礼,“难道朝中无人了吗?” 这句话一出,好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 这时,文官之首,微微屈身道:“兵符承接之事有关国体,自是应由天恩圣断,群主于朝堂之上这般诘问群臣,枉顾圣意,是何居心啊?” 这位便是当朝宰执,韩卫,镇国大将军的岳父大人。 大将军没想到自己的岳父会对自己的女儿发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明鉴,臣绝无不敬之意,”卫离落手握兵符,对龙椅之上的人鞠了一躬。 “只是臣女的母亲已为此丧命,臣女并没有母亲那样远大的抱负,不想为兵符所累,可臣问遍了这朝堂之上的股肱之臣,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呵!难怪齐国将领要嘲笑我大卫的江山要靠女人来守卫。” 此言一出,武官皆惊恐下跪,齐呼,“臣无能。” 朝堂寂静了,少顷,圣天子向前俯身,语气平平,却透露着危险的信息。“你可知,什么叫,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平地一声惊雷。 除了卫离落,剩下的人皆仓皇下跪,刚刚已经跪下的武官将身子伏得更低,又齐呼,“圣上息怒。” 卫离落看了看他们,轻呵一声,面向圣天子答道,“臣女上过战场,知道何为血流千里,却初次登朝,不知何为天子一怒。” 断发离亲 卫离落答完话,不少朝臣表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心中都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愚不可及而感到开心。 他们都料定了,卫离落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时镇国大将军突然跪直了身体,抱拳说到:“圣上息怒啊!小女自幼长在南境,不识礼数,触怒了天子,郡主愿交还兵符于有识之士,待臣回府定会好生管教的,愿圣上网开……” “大将军莫要不识大体,”丞相韩卫打断到。 “方才郡主谴责我朝中武官无能,可曾念及武官之首是自己的父亲。大将军还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还要到圣上面前讨恩典吗?” “哈哈!”卫离落清澈的笑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朝堂之上显得格外突兀。 “回丞相大人的话,不曾,我不曾念及他是我的父亲。我卫离落只有母亲。” “孝为百德之首,你在圣上面前就如此枉顾人伦,又有何德何能率上万将士。”丞相义正言辞。 “不生而养,无以为报,生而养之,断头可报。”卫离落挑眉嗤笑道,“生,而不养,断指可报。” “臣女为母亲所生,母亲所养,若是与大将军有关系,便斩发断了。” 卫离落将青丝揽与身前,双指并拢一划间,灵光微现,一缕青丝,飘然落地。 大将军骇然间竟跪倒在一旁。我知你怨我,恨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恨意已到了这般地步,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非要断绝关系来明志吗? 朝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卫离落只好再次开口,“臣女虽生在南境,长在南境,却并非不知君前对奏,谨言慎行,只是母亲生前经常提起圣上,说圣上是一个可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的圣明君主,所以臣方才才敢如此放肆。” 太子绷紧的脸色终于松了松,不得不说这个马屁拍的好,圣上若是还要怪罪,可就撑不起宽宏大量了。 马屁拍的好,别人却效仿不得,因为昌平夫人的女儿只有她卫离落一个。 “哦!她当真这么说。”皇上仿佛瞬间消了气,开始追问起来。 “岂敢欺瞒,”说着卫离落从腰间取出一个梨花形的白玉坠子,“母亲生前曾嘱托臣女将此物交于陛下。” 大将军一见此物,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双拳紧握,目赤欲裂,可下一秒,却怅然若失,他又有什么资格愤怒呢! 皇帝身边的内监将此物呈了上去。 皇上对着那白玉坠子一阵失神,眼中竟好似有泪光闪过。 良久,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倚在龙椅上睁开眼睛,问,“你母亲生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未曾。”卫离落道。“母亲生前并未让臣给圣上带话。” “只是母亲病情危重,意识有些模糊时,曾喃喃道:‘我……后悔了’。” 皇上又是一阵失神,“她,她后悔了吗?” 少顷,他突然笑了一下扶着龙椅站了起来。 “她,后悔了。” “后悔,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又是良久,“后悔也好,也好,呵,我就知道,你会后悔的,我早就知道。”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只有圣天子喃喃自语的声音。 “父皇。”大皇子不知发生了何事,竟使得圣上于朝堂之上如此失态。 这一辈不清楚来龙去脉很正常,也只有朝中几个老臣能够猜出个一二。 当年栖霞山庄下山而来的陈夜璃何等的风光恣意,靠御前献舞名动天下,才思非凡人,月容天上有。 京中不仅是达官显贵,就连皇族也是对她青睐有加。 而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先皇时的五皇子,跟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和陈夜璃更是结为挚友,在京中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乐得逍遥。 世人都知此二人皆钦慕于陈夜璃,只是最后陈夜璃嫁入了将军府,五皇子登了基。 “圣上,”卫离落轻唤。 圣天子回过神来,揉了揉眼角,眼神略显迷惘,“朕听说,郡主身体抱恙,可有好转。” 刚才还要血流千里,现在便嘘寒问暖,这戏剧性的变化,弄得满朝文武一头雾水。 “早已好了,劳烦圣上挂念。”卫离落微笑着屈了屈身,“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臣即与大将军没了父女关系,再住在将军府中恐不妥当。但臣手中着实没有银钱购置宅院,臣得知京中的皇家别苑一直闲置,可否将它赐予臣。” 卫离落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更何况,我是郡主,同公主位,住在这皇家别苑也算合规矩吧!”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厚成这样的。满朝文武叹为观止,这样直白的要赏赐的方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景泓笑着看向卫离落,总觉的她身上有一种耀目的华彩。 因为李景泓看的清楚,宰相韩卫看的清楚,大将军也看得清楚,看似是在死皮赖脸的讨要房子,但先是断发明志,再是从将军府搬出来,搬到皇家的院子里,这是在站队啊!这是在告诉圣天子,我是自己人。 韩卫又打量了一下卫离落,继承了昌平夫人的天人之姿,也继承了她的玲珑心思。 用一处宅子,换南境数万将士,这买卖值啊! “准了。”天子未看大将军一眼,张口应下了。 既然卫离落是自己人,那兵权移交之事便可再缓一缓。 圣天子抬眸问,“兵权是真的不想要吗?”语气威严之中竟带着慈爱,让大皇子与太子一阵诧异。 要知道这个君父从来都是只为君,一心想把至尊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对于孩子,哪有什么温情可言。 那个刚刚说要把兵权交给有识之士的大臣又是一拜,说道:“臣观郡主在朝堂中处变不惊,定是有胆识谋略之人,何况郡主又承栖霞山庄昌平夫人都未曾继承的圣灵,可谓是拿兵权的上上之选啊!” “哦!可是,这位大人,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更何况我虽承灵,承的却是静灵,不过是多了一些引风幻雪的把戏,怎么就能以此来定我是握兵权的人呢!” 灵力分为两种,一种可化四季风雪,使百花齐放,亦可化枯草荒原为茵茵绿野,蕴含生命的禅意,称为静灵。另一种极具攻击力的动灵已盾于九州大地百年有余了。 卫离落不顾那大臣的窘迫,向圣天子拱手,“兵权,臣愿意转让,只是臣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它交出去,毕竟这是母亲留给臣唯一的东西。但若有人识人之能,用兵之道,德才计谋皆在我之上,臣愿意拱手奉上。” “哦。那你说说谁是这样的人呢?”皇上又问到。 “儿臣有一个提议。”太子躬身上前,“决椿会盟之日就要到了,京中世家子弟,各地青年才俊都会参加,何不从中挑选这兵权继任之人。” “郡主看如何啊!”皇帝问到。 卫离落尚在迟疑,太子又道:“郡主放心不下,可亲自督战,也可自己参加,定能为兵权谋得一个好归处。” “臣遵旨,”卫离落心想,还督战,不就是让我拉仇恨吗。有谁会服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 但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 “既然郡主同意,此事便定了,决椿会盟魁首掌兵权。”皇帝颔首将此事敲定。 “臣女着急看看新院落,不知可否先行离去。”卫离落躬身。 皇帝笑了笑,挥了挥手。 卫离落得了示意从一群跪的诚惶诚恐的人群中走了出去。 暴揍顽徒 卫离落拉了在殿下等候的苏念上了马车,往皇家别苑的方向走。 “郡主怎么出来这么早?还未到散朝的时间。”苏念问。 “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子,以后我就是皇家别苑的新主人了。”卫离落面带喜色的炫耀。 “郡主用兵符就只换了一处宅子。”苏念问到。 “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兵符换的。”卫离落诧异。 苏念听她承认,还这般喜笑颜开,不禁有些着急,“郡主这般轻易就把兵权交了出去,以后怎么在安阳立足,怎么在朝堂立足,得了房子,可有福享受。” 卫离落看苏念关心则乱的样子,不禁莞尔,敲了一下苏念的脑袋,将兵符从袖中取出,在苏念的眼前晃了晃,“本郡主没有这么傻的,好不好。” 看着苏念松了口气又迷惑不解的样子,继续说到。 “房子呢,的确是用兵符换的,兵符虽然在我手上,但是现在不完全是我的。简单点说,我……” 卫离落话未说完,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像是在呐喊助威。 “怎么回事?”她卫离落天生爱热闹。 “应该是世家子弟在为决椿会盟的榜上名额私下试炼,”苏念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答到。 “决椿会盟历时三年一次,主擂开举时间会在开春之后由礼部酌当年情况而定,在会盟中拔得头筹的可以直接进入灵息山控灵军的前锋营,未能榜上提名,只要表现有突出的地方,说不定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所以天下有报国之志的人,或是想要出人头地的人都在为会盟魁首孜孜不倦努力着。” “是了,我的兵符就是此次会盟的战利品。” 不顾苏念的惊讶到张到圆形的嘴巴,卫离落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然后拉着紧跟着的苏念挤到了那帮闹嚷嚷的世家子弟前面。 这中间二人正在缠斗,不过长着鹰勾鼻的一人出手狠辣,剑剑刺向对手要害,已经负伤的一人明明有机会反击,却频频避让。 卫离落正纳闷,那人为何不还手,场中剑锋突然一转,卫离落看到那人竟是萧丞。 “即是世家子弟,他怎么也在其中。”卫离落问。 “即是一个齐国的弃子,在敌国的日子怎会好过,要如何还不是任人拿捏,求战的帖子递到手上,是推不掉的。”苏念看向场中,一脸同情。 “不过,又有几人是真心求战,不过都是把他当做笑料罢了。” 苏念还未感慨完,从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飞出一记暗器,面对直刺心门的剑锋,萧丞躲避不及,硬是在腰间划了一道血口子,将身上白衣染的鲜红。 “什么!居然还有人使黑手,这么不要脸。”卫离落气不过。 正巧看见了拼命往前挤的风眠,卫离落一把拉过,“你家主子怎么不还手啊!” “还手又能怎么样呢?”风眠看着萧丞一身伤痕无奈到。 场面胶着,那一人久攻不下,这时正对着萧丞面门又飞出一记暗器,左边是明晃晃的剑锋,躲无可躲,萧丞躲过暗器只能生生受下这一剑。 正当剑锋要刺入萧丞肩膀,卫离落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手拔了身旁人的配剑向前掷去。 剑锋旋转飞驰,硬是把那人刺出的剑撞偏之后拦腰截断了,可见剑中注入的力道之大。 场中喧哗叫好之声瞬间消失了,那鹰勾鼻握着断剑左右张望惊诧道,“谁,谁敢对老子下黑手,给我出来。” 卫离落一声嗤笑,大步走到场中,“怎么,只许你们手段下作,就不许我们以牙还牙吗?” “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敢扫本公子的性,量你有几分姿色,给本公子服个软,本公子不与你计较。”说着露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从人群中冒出一人,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走到那鹰嘴鼻的身旁,眼神示意他退后,转身对着卫离落鞠了一躬,“姑娘还穿着朝服,想必就是卫离落郡主了吧!” 旁边围观的人,看着这个身形单薄郡主殿下,都兴致勃勃的想知道这场纠纷会如何收场。 卫离落看他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就一阵作呕。 “郡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吏部尚书之子伊沛伊公子。”那衣冠禽兽指着那要把脸伸到天上去的鹰嘴鼻说。 卫离落心中想到苏念,吏部……勾了勾嘴角,“你以为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入本郡主的眼。” 那鹰嘴鼻一听,气的就要上前打人,被那衣冠禽兽一把拦下。 接着又对卫离落说,“那郡主可知身后是何人。” 卫离落转身看向萧丞,他的衣襟已经汗湿,捂在腰间的指缝还不时地渗出血来。 “我当然知道,他是本郡主的朋友,萧丞。” 卫离落未看那人上前一步,言辞变得狠厉,“说完了吧,那我们来算算帐,你打了我的人,该如何收场。” 未等那人回答,卫离落提剑就向那人腰间刺去,待剑回手,剑身已是殷红。 在一片惊呼声中,众人退避四处,伊沛捂着腰倒在了地上,还不忘用手指着卫离落,“你,你竟敢偷袭本公子。” 那衣冠禽兽没料到这小姑娘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你竟敢,竟敢伤了伊尚书之子,晋王殿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哦,你们被欺负了,连爹都不找,直接找晋王啊!” “放诞无礼,欺人太甚,泼妇敢而。”那衣冠禽兽用颤抖的手指着卫离落开始骂起人来了。 “你竟然为了一个敌国的质子,偷袭我朝大臣之子。就不怕被参通敌叛国吗?” “偷袭,”卫离落嗤笑,“就他,也配?” “还有通敌叛国,我上战场杀敌时,恐怕你连马步都扎不稳吧!” 卫离落话未说完,用脚提起方才断裂的剑锋,在两指之间一个圜身掷了出去。动作之快,令围观之人都以为自己晃了眼。 那剑锋直指衣冠禽兽,搽着他的脖子,刀锋连带着剑气切下了一半的头发。 “这才是偷袭需要的速度,你刚刚啊!太慢了。”卫离落说到。 那衣冠禽兽感到自己脖子一股凉气,就看到自己的头发一半掉到了地上。瞬间双唇吓得发紫。 他一摸脖子,一手殷红,“啊……血”,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 “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偏了一点点。”卫离落一副诚心致歉的样子。 只听远处,轿辇落地,众人皆叩拜,“见过太子殿下。” “发生了何事?”李景泓扫了一眼这狼藉的画面。 疾步走到卫离落身前,“妹妹可有受伤。” 卫离落笑了一下,把剑抱在怀里,一副了然无事的模样,“就他们那帮饭桶,伤到我,再练个十年二十年,兴许有可能。” 卫离落扫视四周,“我再把话说一遍,萧丞是我卫离落的朋友,以后谁要是再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付他,我的剑锋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只偏一点点了。” 说完招呼风眠将萧丞扶上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中,大摇大摆的就要离开。 “卫离落,你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那鹰嘴鼻道。 “卫离落,你等着,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那衣冠禽兽道。 卫离落一顿步转身撇了一眼,那“血泊”中的二人立刻噤若寒蝉。 “有劳太子殿下转告晋王,就说我卫离落为了决椿会盟试炼,没收住手,伤了吏部尚书的宝贝公子,还望他不要见怪才是。” 说完撇了那两个“可怜人”一眼,甩手将手中的剑准确无误的掷回原来的剑鞘,转身上轿。 无需致谢 马车上。 卫离落看向脸上毫无血色的萧丞,握住他的手,开始从眉心引灵注入。 萧丞费力挣开,“住手。” 卫离落又拉了回来,“不妨事,我心中有数,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灵力认主,若强行注入他人体内,虽然可以救人,但不过是救人一分,自损八分。 不知是听懂了卫离落的话,还是无力反抗,萧丞不再抗拒,他半躺着注视着闭着眼睛一丝不苟为他注灵的这个人,三千青丝顺着她微低的头垂在萧丞的腕上,发间只着一只玉色的簪子,因为引灵带来的不适有些微皱的眉和渐渐苍白的脸色。 一反刚才的飞扬跋扈,萧丞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温柔。 萧丞眼眶开始有些红肿,在卫离落睁开眼睛之前,把头偏了过去。 注灵之后,萧丞战栗的情况缓和了一些,但腰间的伤口还在不时的流血。 几人合力把萧丞抬到了床上。 “念儿,回房取药,风眠,再去厨房取热水。” 卫离落说完,二人就赶紧跑去了,剩卫离落自己,“剪刀,纱布,对,纱布,纱布在哪?” 一时间找不到,鸡腿忽然咬着一件内衫跑了出来。 “鸡腿!聪明。先这样吧。”卫离落取过内衫,撕成几块。 然后坐到床边,伸手就要去解萧丞的衣带。 萧丞一惊,一把握住卫离落的手,挣到了伤口,吃痛道:“干嘛?” “帮你止血,你最好不要动,你身上都是伤口,动一下就会挣开。” 卫离落一边说着,一边把萧丞的手拿开,继续解衣带。“你不用觉得难为情,我从小在军中长大,没有京中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当务之急,是要把血止住。” 卫离落看向萧丞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的,旧的,腰间的伤口太深,还在流血。 萧丞把脸别到了一旁,看不见什么表情,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像是习惯了一般,只是耳根红的厉害,像是涂了胭脂。 卫离落用布缠住,不一会血又渗了出来。卫离落感到不对劲。 她将沾着血的手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不禁大怒,“王八蛋,下流,龌龊,用暗器偷袭居然还下毒,下次再让本郡主看见他,非得让他,非得让他变成……变成光头,直接送到尼姑庵当和尚。”卫离落恼怒自己方才下手太轻,便宜了那两个混蛋。 萧丞听到暗器有毒,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听到卫离落怒吼要把那二人剃成光头,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 漫漫长夜之中久违了的,被放在心上的感觉…… 苏念和风眠一起挤了进来。 “可算来了。”卫离落像看见救星般。 苏念一看床上的萧丞衣衫半展,尖叫一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念儿,先出去,风眠,你把箱子第三层第四个格子的紫色药瓶取出来。” 卫离落把带血的布放到水中清洗后,又重新将萧丞伤口处渗出来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撒上药粉,重新包扎了一下。 “幸好是普通的毒,幸好你的底子还行,幸好裴峰叔让我把这些药带着,没想到接二连三的派上用场,你要躺着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动。”卫离落嘱咐道。 “要是明天还有人来下拜帖,看本姑娘不送他出家。”说着卫离落将萧丞的衣服整理好,盖上被子,扶了一下枕头。 “你先休息,我和风眠先出去,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们。” 卫离落看着萧丞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想谢谢我,对吧!不过,不用了,好朋友之间是不用说谢谢的。” 萧丞被识破想法,淡然的说:“不是,我想说,尼姑庵,不收和尚。” 离落哑然…… 红梅如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夜凉,月明,霜寒,露重。 卫离落和风眠对坐在梅花树下的石凳上,雪融后,花也谢了,想必这世间一物总是牵动着另一物,而之间羁绊就是活着最好的明证。 “萧丞的身手好过那伊沛许多,比试时,为何不还手。”卫离落问。 “你大概是这安阳城中,近十年来第一个问这种问题的人,”风眠苦笑一声。 “还手又当如何,赢了当又如何,打的赢一个,会两个人一起上,胜得过两个人,一群人就一起上,更何况他们上面还有你们卫国的圣天子,要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京都中苟延残喘活下去,怎敢触怒他。”风眠愤愤然间眼眶竟湿了。 经过今日卫离落对萧丞的维护,风眠已经对卫离落放下了像对旁人那般的戒备,他名义上是萧丞的随从,可随齐国与萧丞一起往卫国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年,彼此慰藉,早已情同手足,没了尊卑之分。 “不过是挨一顿打,受点伤,听几句羞辱,比起活着,比起齐国的静妃与二殿下,我家殿下再苦都会撑下去。” “静妃是他的母亲?”卫离落小心的询问。 “静妃娘娘对小人全家有救命之恩,静妃娘娘一胎诞下两个皇子,却难料二皇子生来痴傻,齐皇为保皇室颜面,下令要私下将二皇子处死,静妃娘娘百般哀求,以殿下往卫都为质,才保下二皇子的性命。” “他一定很想他的母妃吧!我也很想我的母亲,可是……所以一定要活着,大家都努力活着就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卫离落让风眠先去吃点东西,自己先在院中守着。 卫离落起身拂袖,头上玉簪流萤忽明,手上挽作映日,灵力流转。那梅花树上凋萎的花朵瞬间变得娇艳灵动起来,宛如初绽一般。 静灵可化四季风雪,使百花齐绽。 卫离落看着这一树梅花,又看过天边皎月…… 这安阳,是母亲口中的春风旭日,万家灯火与阖家团圆,是大卫每个人都想拼命挤进来的顶峰,是利益与权势汇聚的中心。可这座城中,有人至亲蒙冤而死,却无力复仇;有人拼命刻苦努力,却连母亲归京的棺椁都未能看到;还有人被锁在这城中,与至亲至爱远隔千里万里,忍辱负重。 这座城,到底是什么模样,卫离落一时有些失神。 卫离落回头,如豆的烛火透过窗户浅浅地映出来。 哥哥与他应是不同的,哥哥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子,自幼天赋异禀,才思过人,十五岁便夺得决椿会盟的魁首,成为控灵军的前锋,可谓天之骄子。 而他…… 可是那高阁之上温润的眉眼,像极了哥哥在一封封书信中字字的关切爱护,虽素未谋面,但是她觉得,哥哥,她卫离落的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君子谦谦,不卑不亢。 哥哥失信了……他没能守护回京的落落。 那落落就当做是上天把哥哥还回来了吧,落落可以成为他的,萧丞的,朋友,亲人…… 长夜漫谈 卫离落走进房中,烛火将萧丞的眉目衬的很温柔,睫毛与鼻梁在光的映射里落下一片剪影。 突然,毫无征兆的,萧丞轻轻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看向卫离落。 “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卫离落语气很轻,一点没有偷窥被抓包的慌乱,淡定的仿佛一直就守在那里。 问完,卫离落摸了摸萧丞的额头,可是,在院中坐了太久,本就体寒的她双手冰凉,触到萧丞的额头,只是觉得温热,不能发现异常。 卫离落自然而然的俯身将额头贴向他的,就像在南境发烧时母亲做的那样。额头紧贴时,四目相对,呼吸浅浅,仿佛怕惊醒这沉睡的夜。 “没有起热,安心睡吧,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卫离落轻声说着,又将被角掖紧一些,吹了烛火,走了出去。 卫离落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感觉很微妙,明明从来没有这般照顾过谁,可就像……就像已经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般,所做的举动都那般熟捻。 离落走回房中,看见苏念一只手拄在桌子上,不住的瞌睡点头。 卫离落轻轻拍醒她,苏念看到卫离落回来了,一下子就抖擞了精神,“饿坏了吧,我让厨房留了饭菜。” 卫离落想起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般恩断义绝,可晚上还住在人家家里,吃着人家的饭,心里就觉得有些别扭。 “什么!断发离亲。”苏念听了卫离落精彩绝伦的叙述后惊讶道。 少顷,她思考后又说,“郡主在保护将军。” “保护他,我犯得着吗?”卫离落争辩道。 苏念笑着说:“郡主手握兵权,若是再住进这将军府,恐怕不日皇上就会采取行动了,为保住兵权的同时使将军府不受迫害,先住在皇家别苑不失为一个上上之策。只是……只是这站队方式有些偏激。” “我才没有想你这么多呢!”卫离落继续争辩道。 苏念看着她被戳破心思的慌乱,觉得眼前这个人前霸气侧漏,人后别别扭扭的郡主着实可爱,轻声问道,“我可以喊你姐姐吗?” 卫离落看着苏念小心翼翼的试探,粲然一笑,“可以,不过……” 苏念还没来及高兴,表情一滞,“不过什么?” “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姐姐,但是有坏蛋在的时候,你得喊我老大。” “老大!”苏念一脸生无可恋。 “对,毕竟我现在可就你一个跟班,想我在南境,沙场上黑压压的一片都喊我老大,所以在南境除了陈峰叔叔,没人敢欺负我。可我回到这京都,唉!本小爷的江山还得重打。” 卫离落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讲她的宏图大计,“你放心,虽然我现在就你一个跟班,但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有很多人的。” “原来是因为这样,我还以为……”苏念一副了然的表情。 “你还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姐姐你今日当着各世家子弟的面放狠话,是贪恋萧丞殿下的美色呢!” 卫离落听了这话,脑海中一下子越入烛火中萧丞睡着时的眉眼,一时间竟失了神。 “哦……果然是色令智昏。”苏念调侃道。 卫离落反应过来,“不是……我没有……好啊,小念念,你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取笑我了。”说完开始对苏念上下其手,报仇雪耻。 闹够了之后,也不觉得累,两个小姑娘,躺在床上,开始了长夜清谈会。 “念儿,你是不是觉得我表现的太狂傲了。” “嗯……一开始是有一点,可是看你把那两个坏蛋整那么惨,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了。” “我是不是特别飒。” “嗯嗯嗯,”苏念已经被卫离落这股子自恋劲深深地折服,在被子下面还不住的点头。 “其实,我也不是一味的追求气场。阿娘教我兵法时说,当敌人在暗,你在明时,即便是对着空气,也要把所有的把式亮一遍,让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姐姐,我觉得,你特别勇敢。” “那是!”卫离落语气得意。“实不相瞒,咳咳,今日就算是他们一起上,也照样不是我的对手。” “我说你勇敢,不是指你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也不是指你面对天子震怒,临危不乱,亦不是说,你一个人可以打多少人。”苏念黑暗中看着卫离落,“说你勇敢,是说……是说姐姐敢轻易地以真情真意对待别人,不论是我,还是萧丞殿下,姐姐,你知道吗,有时候选择善良,才是最大的勇敢。所以,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勇敢!” “姐姐,姐姐,老大……”苏念起身,就着穿窗而来的月色,看着不知何时睡着的卫离落,不禁失笑。 而在西偏院中,风眠掌一盏灯,从梅花树下走进屋内。 “风眠,刚刚,我好似做了一个梦。” 风眠听到萧丞醒了,将烛火点燃,“什么梦……殿下你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萧丞将脸别到一旁,“无事。” 生为战士 翌日,晋王府。 “殿下,殿下你不能进去。”李景泓在王府守卫的阻拦之下走到了厅堂。 “王爷,小人……”没等他说完,晋王便皱着眉头,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看向李景泓到,“太子殿下还真不愧是太傅口中京中子弟守礼之楷模啊!” 李景泓淡淡一笑,面对这番挖苦没有恼意,只是转身看向旁边侍立的伊家父子,“伊公子,真是巧,又见面了。” 伊府二人将腰弯的很恭敬,虽说伊府是晋王党羽已是满朝皆知的事实,可被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君主的太子公然撞破,二人也不免背上直冒冷汗。 李景泓看向伊沛腰间缠着的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猜想是就着新伤来晋王面前卖惨,好让晋王为他“主持公道。” 朝上奚落父亲,下朝刺伤儿子。 李景泓不禁要怀疑卫离落是不是瞅准了人才下手的,李景泓笑着看向晋王,“伊公子为了皇兄不惜带伤而来,真是鞠躬尽瘁,感人至深啊!” “父皇已经定下决椿会盟魁首得兵权,太子不好好在东宫秣兵历马,怎么跑到本王府中扰人清闲。”晋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欢迎。 “本宫的确没有秣兵历马的打算,这兵权是谁的,还会是谁的,抢,是抢不来的。”李景泓从容答到。 李景渲最看不惯的就是他那副永远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是生于皇后,才坐镇东宫,论权谋,论制衡,你哪一样比得过我,现如今,父皇召我回京,目的明显,你还是好好珍惜自己还能留在东宫的为数不多的日子吧!”晋王轻笑着说到。 “之前,我对太子之位并无兴趣,可要为逝者昭雪,就必须坐上那把椅子,说到底,也是皇兄逼的,”李景泓顿了顿也笑着回看晋王,语气平平的说,“皇兄即要争,便拼尽全力吧,不然,失败了,可留不了全尸……” 旁边侍立着的两人,听着这云淡风轻的话,不禁膝盖一软。 “本宫并非想给自己找不快,不过是受郡主殿下之托,郡主让本宫转告皇兄,她在会盟试炼中,不小人伤了伊大人的贵公子,希望晋王殿下不要见怪。” 李景泓看着晋王瞪着伊府二人,显然是怒火中烧。 晋王虽知卫离落不好笼络,但并不想明面上交恶。 李景泓一挥衣袖说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伊府二人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明是来告状的,反倒先被参了一本。 伊程金硬着头皮躬身上前,“下官有事禀告,不知可否先给犬子找个地方回避一下。” 晋王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便上来一人将疼的直咧嘴的伊沛扶了下去。 伊程金见人走远躬身道,“我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昨日回来了。” 伊程金将腰躬的又低了一些,继续道,“我们派去的三十六个杀手,全死在归京途中,无一例外。” “一帮饭桶,”晋王呵斥道,转身又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杀不掉,也用不了,有意思。” “这三十六个人死法不一,有中箭,长鞭,暗器,还有很多从伤口处看不出是何兵器。”伊程金抬头迎上晋王的目光继续说到,“更奇怪的是,这些死去的杀手身上不着片甲。” 晋王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的说到,“这有何奇怪,兵器的花样多就奇怪吗,为了不留下证据取走自己的兵器就奇怪吗。” 伊程金不紧不慢的说到,“这奇怪之处就在于,我们派去的人在死去的刺客身上并未发现取兵器的痕迹,那些兵器仿佛是自己消失的。” 晋王的呼吸突然一滞,“你是说,卫离落,她承的是动灵!” “郡主承的是静灵无疑,那日城下的雨化飞雪,全安阳的人都看到了,静灵与动灵虽相生却相克,绝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灵力分为两种,一种可呼风幻雪,使荒原化为茵茵绿野,百花齐绽,圣灵力亦可渡与旁物,充满了生命的禅意,称为静灵。 而承动灵者,可凭所结手印不同,凭空召出紫电青霜,将军武库,所化武器由灵力凝结而成,与施灵者心意相通,可随心意任意幻化,变幻莫测,令敌人防不胜防。 可以说,承动灵者是天生的战士。 “那你的意思是说卫离落身边有栖霞山庄承动灵的人暗中保护,”晋王揣度。 “没想到栖霞山庄灵泉枯竭几代人之后竟有向荣之势,我大卫以灵力立国,齐国以念力立国,在如今远古的混沌之力接近消亡的时期,卫都竟先后出现动灵和静灵。”伊程金顿了一下,“它日,殿下荣登大统之后,若善加利用这种力量,重启机关术,说不定真的能够一统天下,完成万世功勋啊!” 晋王阴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狂热,“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将军府西偏院的厢房内,卫离落目光扫过摆在案上大大小小的木雕,不时冒出一句惊呼,鸡腿绕着她的脚边跑来跑去。 突然卫离落拿起了一个木雕蹲下身跟鸡腿比了比,“这……这也太像了吧!” 然后一蹦一跳的跑到了萧丞的卧房里,“你这个“鸡腿”雕得太棒了。” 萧丞上了卫离落从南境带回来的药,伤好的很快,现在正倚在床边看卫离落和鸡腿一人一狗玩闹嬉戏,不禁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卫离落站起了身,看向萧丞,有些扭扭捏捏的说,“这个‘鸡腿’我很喜欢,可以,送给我吗?” 见萧丞微微点了点头,卫离落粲然一笑,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不会白拿你东西,你叫我一声老大,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姐姐,你终于还是把魔爪伸向了萧丞殿下。”苏念在一旁笑着调侃道。 “念儿,你别拆我台。”卫离落说完又将目光转向了萧丞,“你愿意吗?” 萧丞看着卫离落的眼睛,清澈纯真,带着期待,他抿了抿薄唇,缓缓点了一下头,不知觉耳垂便染上了一层绯色。 卫离落见他答应,顿时喜笑颜开,苏念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我,还有我呢,我才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个。”风眠从后面跑了出来,“老大,连我一起收了吧!” 卫离落大手一挥,“准了。” “我要搬新家,得回去收拾东西了,你好好养伤,”卫离落上前将萧丞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新府要添置物品,过两天喊你一起去买东西。” 萧丞微微颔首,藏起了眼中的欣喜与期待。 14.烟火红尘 卫离落正忙着大罐小瓶的往箱子里装,准备带走。突然看到苏念表情一愣,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的身影。 “不再多住两天,等那边都安置妥当再过去也不迟。”大将军站在门口轻轻说。 卫离落没有回答,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苏念看了离落一眼,抬脚走了出去,给他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到了皇家别苑,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语气中带着讨好。 卫离落依旧自顾自的理着东西。 “他,给你留了很多东西。” 卫离落动作突然一滞,但仍未转身。 这将军府很大,大到一不留神就会走迷了路,可是有一个地方,她从未去过,却好像去过千千万万遍,甚至于院中的景致,房内的摆设都一清二楚。 那是在哥哥的信中,他总是把京都的一切事物说的那么生动有趣,说等她回到京都,就带她把所有好玩的事情都玩一遍。可是京都距南境太远,在那些书信未送达的日子里,她就伏在案上一遍一遍的读哥哥在信中对京都的讲述,那些字里行间流露的关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你走时,将他留给你的东西也一并带走吧!”卫青云对着离落的背说。 “你不想多看我一眼,无妨,但在城郊云溪山上,有时间去看看他吧,毕竟你,你是他最疼爱的人,他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说完,卫青云缓缓转身离去了。 毕竟,你,是他最疼爱的人。 他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年幼时那些由书信织就的欢乐,仿佛就像是一个梦,终究是大梦一场空…… 卫离落站在一扇的朱红色的门前,迟迟不敢伸手。 “落落,送去的衣裙可还喜欢。” “是我最喜欢的红色,就是有点大了。” “那落落要努力吃饭,努力长高啊!” 那一来一往信笺中的对话在卫离落脑海中盘旋。 卫离落闭上眼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将门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发出声响,像是在责怪离人归来太迟。 推开门,烟火里的红尘。 宣纸上,是故事里的人。 卫离落迈步进入院中,迈过假山后的拱桥。现出一片荷池,池中一片枯荷,还灵星地覆着几点残雪,离落注意到池边覆着稻草的水下隐约有几尾游鱼。 “京都的水里也会开花,粉色的,夏日里会开的像灯笼一样大。” “真的吗?” “水中还会有五颜六色的锦鲤,很热闹,就是阿娘诗中所说的‘鱼戏莲叶间’。” “真的有五颜六色的鱼吗?” 眼泪悄然划落,离落抬头看见池塘对岸,赫然立着一排箭靶。卫离落仿佛看见身旁有一温润少年,黑帛覆眼,把箭而立,蓄势待发。 “落落,你知道吗?我射箭又得了第一。书院脾气臭烘烘的先生都夸赞我了呢!要是阿娘能听见多好。” “哥哥真厉害,可是你一定没有我准。” “我蒙着眼睛,都能环环命中把心。” “我……我指哪打哪。” “额!那还是落落厉害。” 房中,一个专门的架子上,放着红色的衣裙,放着小姑娘用的胭脂,珠钗……每一件东西下面都压着一封书信。 卫离落看到一串糖葫芦,许是时间久了,不仅糖已经融化风干,连山楂都腐朽了,她拿起书信上的一张宣纸,上写着:明知落落吃不上,却还是痴痴的买了,那丫头一定急坏了。 卫离落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到一起,那种痛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走了最心爱的东西,痛的后知后觉,而无力改变。 卫离落一下子将宣纸放回架上,飞奔出去,将那朱红色的大门关紧,奔出府去,翻身上马。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微雨,街道上四下无人,唯有疾驰的马蹄声声回响…… 到了一片荒芜的云溪山,细雨氤氲着,使整座山连着天幕都显得雾气沉沉。卫离落的衣衫已被微雨打湿,发丝贴在脸上,因为太急,气息有些不稳。 她远远望见青碑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李景泓,走进看,那碑上刻:卫国-灵息山控灵军前锋-卫承允之墓。 没有刻镇国将军之子,亦没有说母亲是巾帼女将陈夜璃,他十五岁,就靠自己在这风起云涌的安阳城站稳了脚跟。 卫离落上前走了一步,“你常来这里?” 李景泓是卫承允的挚友,他常在信中说人生能遇到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多幸运。这也是为什么晋王与太子同样怀着目的接近卫离落,而卫离落却对太子并不反感的原因。 “来的少了,毕竟,人走茶凉。”李景泓的音色平淡,但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就有了几分悲戚的意味。 卫离落上前蹲下身,用手抚摸着那三寸方碑,“你知道吗?素未谋面的人真的会思念至极。” 当一个小女孩在军中到处跟人炫耀自己的哥哥,跟他们说我哥哥有多厉害,他给自己留了很多东西,而按月而来的书信迟迟未到,却传来了卫承允少年英豪,已以身殉国的噩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卫离落的手指紧紧的抓住那青碑,仿佛要嵌进去一般,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极用心极用心放飞了一个风筝,正在欣喜自己的风筝怎么这么漂亮,飞的这么高,突然线断了,所有的幸福,所有的骄傲一瞬间都没有了来处。 “我自然信,我亲眼所见。”李景泓看着在料峭寒风中衣发尽湿的卫离落,心中一阵怜惜。 “哥哥,对不起啊,落落来迟了。”卫离落面容被雨水打湿了,看不出是不是有眼泪。 她本想,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道,悲伤就追不上她,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哥哥,也不想像现在这般,对着三寸青碑,一行铭文,真真切切的应了死生不复相见。 李景泓看着墓碑心中想,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你一生挚爱,可你却一眼都未见到。 不知你见她这么伤心,可会后悔当时的选择。 15.失望至极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李景泓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说,“你是他的妹妹,我不想利用你,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卫离落回头有些不知所云。 “承允他……他是含冤而死,”李景泓的声音有些颤抖。 卫离落瞬间愣怔住了,死死的盯着李景泓的眼睛。 李景泓攥紧了拳头,继续说到,“晋王为夺取东宫对于灵息山控灵军的监制职权,在承允当值时,挪动了镇灵石,他不得已以身祭了凶灵。” 卫离落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跟我说,我的哥哥,他不是应对天灾为了大卫舍生取义的英雄,而只是你们党政了牺牲品。” 李景泓再也不敢直视卫离落充满愤恨的目光,将视线移至碑旁的一株荒草上,那草细细长长,在风雨中左摇右晃,但始终站在那。 李景泓开口说,“在所有的人殉葬之后,我自会引罪,”他目光晦涩,像是在感受解脱的那一天。 卫离落质问,“若是哥哥的死当真有蹊跷,卫将军会放任不管,还是说太子殿下,只是想借我之手,扳倒晋王。” 自朝堂断发之后,卫离落对谁都恭恭敬敬的称自己的父亲为“卫将军。” “只是将军家族庞大,牵绊太多,放不开手罢了,郡主若是存疑,可以回府试探。”李景泓的眼神丝毫没有躲闪。 卫离落的心中瞬间绷紧了一根弦,转身就要往山下跑。 李景泓对着卫离落的背影又说,“其实,比起你对卫将军的保全,他更想听你叫他一声爹爹。” 看着卫离落微怔的背影,李景泓将视线转向了卫承允的碑,喃喃的道,“我知道的,他,也这样保全过我,滋味……并不好受……” 卫离落向山下飞奔,心跳的飞快。 马蹄踏着京都的雨水,卫离落片刻未歇,伴着越下越急的雨,越来越暗的天色,她不知自己的握马缰的手为什么颤抖,为什么心中竟生出一丝害怕的意味。 未着人通报,卫离落直接冲到了将军府正房内堂中。 韩拂罗,也就是卫珞姝的生母,正在给卫青云奉茶。 卫离落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大方,端庄。 这个隔在父亲母亲之间的女人,比不上母亲出尘,但比母亲多了些温婉。 母亲,是断然不会将身段放的这样低,去为夫君奉茶的,或许只有这样宜室宜家之人才能真正绾住夫君的心吧! 卫青云和韩拂罗看到浑身湿透的卫离落闯了进来,都显得有些惊讶。 “怎么弄成这样,未着人通报就闯进来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韩拂罗开口指责到。 卫离落像是听不见她说的话,只是紧紧的盯着卫青云的眼睛。 “让她出去!”卫离落说。 卫青云像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我说,让她出去,我有话要对你说。”卫离落重复道。 卫青云反应过来,对韩拂罗说,“你先出去吧。” 韩拂罗心有不甘,脸生愠色,但还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怎么弄成这样,赶紧擦擦,换身衣服,莫要着凉。”卫青云说着就要喊人取炭火。 “哥哥是怎么死的!” 卫将军突然手一抖,茶盏碎了一地。室内顿时茶香四溢,香气空灵缥缈,恍如隔世,是母亲最爱的雨花茶。 卫离落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愤怒和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你知道阿娘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哥哥的死对她打击有多大吗?她临终前还让我不要怪你……她的棺木差点就让刺杀我的人击碎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她连尸骨都未能还乡,这些……这些你都知道吗?” 卫青云跨步抬手想给卫离落擦眼泪,却被卫离落一把推开。 “落落,你还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还不懂。”卫青云解释道。 卫离落退了一步,“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是啊,你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让已经怀胎三月的母亲披甲杀敌,沙场临盆,身不由己娶了丞相府的千金,再添儿女。现在,又身不由己让我的哥哥含冤而死!是不是,是不是我也特别碍你们一家人的眼睛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落落,我……”卫青云眼睛已是猩红。 “哈哈……哈”卫离落开始苦笑起来,她抬手擦了眼泪和头发顺到脸上的雨水。 “哈哈……我真是可笑,我竟然还对你有所期待,真是可笑……” 卫离落收了脸色,“你不敢,那我来,我要让全安阳的人都知道,陈夜璃的子女,碰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转身带着一脸的肃杀之气,从门口跪拜的家仆一众人中走了出去,空留振国将军面对一地打碎的茶盏,久久凝噎。 他那句,“稍有不慎,构陷皇子便是抄家灭族之罪,”终是没有说出口。 被她当做亲人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苏念看着卫离落带着空洞的眼神,湿发黏在脸上,迈着僵硬的步子,从大雨中走到房内。 一阵惊讶道,“姐姐,你去哪了?怎么淋成这样。”一边说一边去给卫离落拿帛巾找衣服。 卫离落缓缓走到窗边,从头上拔下那支银色的发簪,握在手中,在双指拭剑的动作中,那支银色的簪子氤氲着血色的微光,在一阵低微的空鸣声中化为一柄利剑。 卫离落看着剑中映着的自己,发丝凌乱,双目猩红,嘴角带着偏执的笑意,突然,一声惊雷划破夜空,“我要让,李景渲血债血偿……” 苏念已经呆滞了,不知是被这簪化利剑的妖冶,还是那冬日里的雷鸣,还是卫离落说出的那句比惊雷还要骇人的话给吓到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卫离落…… 待反应过来,苏念迅速将门关紧,又将窗户的帘子放下来,抱住了浑身湿透的卫离落,“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念儿……” 卫离落久久没有说话,脸上又划过两行清泪,那么好的哥哥,为什么是这般结局…… 16.乔迁之喜 翌日,消息不胫而走。 全安阳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刚回来的郡主殿下跟镇国将军大吵一架,然后冒雨连夜搬到了皇家别苑。 至于为什么争吵,就不得而知了。 而韩拂罗乘着青萝小轿,去了趟丞相府。 “她这样大张旗鼓的搬出去,对将军府来说是好事。”宰执韩卫说到。 这父女二人在堂中闲话家常。 “真如父亲所说,那丫头在朝堂之上这般放诞无礼,一向不容侵犯的圣上竟没有降罪。”韩拂罗若有所思。 韩卫站了起来,看着门外碧空如洗,感慨道,“以情囚人,终会为情所困。” 韩卫在说卫离落。 可是韩拂罗却苦笑一声,“是啊,不论这情是舐犊之责,还是男女之欢,只要是想要用情困住一个人,最后都不过是两败俱伤。” 韩卫转身看着自己的女儿,久久不言。 “这么多年了,姝儿跟庭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可还是捂不热他的心。” 韩拂罗这样说着,眼中已是泪光闪烁。“这岁月太慢太长,久到我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也是相府贵女,才名扬外啊!我那个陈家姐姐当真有那么好吗?人都已经死了,却还久住他人梦乡。” 韩卫听完她一阵感慨,不禁动容,“你终究还是后悔了。” “是啊,后悔了,也有些倦了。” “你可怨为父?”韩卫的语气已有些小心翼翼。 “怨吧!”韩拂罗轻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 “可路是你自己选的,已经回不了头了。” 韩拂罗胸中没来由的生起一阵无名怒意。 “父亲敢说当年之事,未曾夹杂半点私心吗?”韩拂罗说着诘问的话却神色温婉。 “你……我当年告诉过你,选择这条路不会容易。” “可父亲还是答应了圣上,若父亲只是希望女儿嫁得心上良人,又怎会逼得姐姐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 “你……你住口。”韩卫被这话气的一阵咳嗽。 “说到底,不过是我喜欢的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将军,而姐姐爱上的只是一个书生,对父亲的仕途无益罢了。” “放肆……放肆。”韩卫气的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不让姐姐出现在你面前,现在确是连提都不能提了。” 终究是年纪大了,越来越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过失…… 韩拂罗起身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罢了,父亲还是好好休息吧!”说完又带着温婉的笑意,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了出去。 卫离落这几日将那偌大的院子里里外外跑了几遍,累的腰酸背痛。 这皇家别苑从苑中景致到房内摆设是里里外外都不顺她的心。 当萧丞带着风眠进到院内的时候,卫离落和苏念正在合力将院中小径旁丑不唧唧的大石头移到墙边。 “你们来的太是时候了。”卫离落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 风眠一看卫离落脸上的灰,不禁笑出了声,“老大,你这郡主当的也太接地气了吧!” “不可无礼,”萧丞转身淡淡的说。 卫离落见他受训便眉开眼笑,“这苑中原来的人我也不敢用,都遣回了,我又没有钱找别人帮忙,自己动手,可丰衣足食啊!” “你的伤怎么样?”卫离落问萧丞。 “已无大碍,”萧丞答。 “那便好,你去那里坐着,”卫离落指了指已经被重新擦过一遍的石凳。 又转头说:“风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石头都移到墙边去,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它们” 风眠看了卫离落苦大仇深的表情,“搬石头,没问题,那你呢?” 卫离落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我和念儿要去做饭了。” 风眠吞了吞口水,“你还会做饭?” “我在南境和伙夫营的路开爷爷关系最好,学到的可不止一招两招。”卫离落留下一抹狡黠的笑便和苏念到了伙房。 留下风眠对着萧丞发牢骚,“好歹也是这卫国的郡主,真的能穷成这样,饭都要自己做。” 待风眠搬完石头,闻到了浓郁的香味,便看到苏念在厅堂门口喊到,“开饭了。” 一张方桌,四菜一汤,刚刚好。 卫离落带着一脸的成就感,看向萧丞和风眠。苏念早就坐在一旁等着开饭了。 风眠看了一眼苏念,又看了一眼萧丞。 卫离落拉开凳子坐下,“你们愣着干什么?” 风眠的眼里竟闪着泪光,与苏念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 这个郡主不自恃身份,待人亲和是真的。 风眠答了一句,“开饭开饭,早就饿了,”也拉开凳子坐下了。 萧丞眉目舒朗,也拉开了凳子。 “终于可以吃饭了,”卫离落举起筷子就要夹菜。 其余三个人,也陆陆续续举起筷子。 可卫离落一口菜还没有咽到肚子里,就听到院中想起一阵脚步声。 李景泓进到堂中,看着这四个人笑意盈盈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竟怔住了。 卫离落一看到李景泓,笑容瞬间凝固了,心中的悲伤仿佛又追了上来。 其余三人马上站起来躬身行礼,李景泓笑着对萧丞躬身回礼。 也只有他把萧丞当做齐国的皇子了吧! 又偏身对卫离落说,“奉天子令,贺郡主乔迁之喜。” 卫离落看着李景泓身后跟着的一众人抬着的大箱小箱。站起身看了李景泓一眼,“谢圣天子记挂之恩。” 李景泓看着桌子上的菜,目光变的很柔和,带着笑意抬头看向卫离落说,“已过午时,不知可否在郡主这里讨口饭吃。” 卫离落努了努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身后的人,“那他们呢?” 李景泓一转身,那些人都会意地拜了一拜,弯着腰退了出去。然后,李景泓又看向了卫离落。 “行吧,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风眠,去左边厢房再取个凳子。” 苏念忙说,“我去厨房取碗筷。” 待五个人都好好坐在桌子旁,气氛就变的很尴尬。除了卫离落依旧大快朵颐,萧丞依旧动作缓缓,神色淡淡。其余三个人都小心翼翼,感受着微妙的气氛。 离落看他们都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也看出了他们的不自在。 “我要把皇家别苑门口的匾换了,圣上不会怪罪吧!”卫离落说到。 李景泓答,“已经赠与郡主,自然不会怪罪。郡主要改成什么?” “我要改成,‘卫老大府’。”卫离落举着筷子抑扬顿挫的说到。 场面寂静了几秒钟,苏念和风眠先后笑出了声,李景泓怔了一下也忍俊不禁,就连萧丞也勾起了嘴角。 “姐姐,你这是要往身上贴,我是老大,四个字,招摇过市啊!”苏念调侃道。 桌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17.开始反击 卫离落抬手夹了一只鸡腿给苏念,引得其余三个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苏念的碗里的鸡腿。 “干嘛啊!想吃不会自己夹啊!”卫离落疑惑到。 其余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吃饭。 然后,卫离落又看向李景泓说,“晋王年庚几何啊!” 李景泓表情一滞,放下筷子,“不知。” 苏念想起那晚卫离落对着利剑说出的沾染着鲜血的话。也放下了筷子。 开口答,“晋王年庚二十有四,其母淑妃为英国公嫡女,于五年前薨世,淑妃另外还有一个女儿,宜安公主,尚未婚配,晋王妃为户部尚书的独女,暂无侧妃,也无妾室,六年前离京支番,两年前奉旨反京。”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跟背史书似的,”风眠惊讶道。 苏念面露喜色,“跟老大混,是要有点本事的。” “三年,最多三年,我要看他落马,成为阶下之囚,为自己的行为忏悔,最后斩于公正的屠刀之下。”卫离落淡淡的看着李景泓的眼睛。 李景泓看了看萧丞和风眠。 “外人都已经遣走了,他们都是我的跟班。”卫离落看出了他的疑虑。 萧丞和风眠感到了李景泓的防备,都低头不语。 “英国公,户部,吏部,内宫,这朝堂还真是……乌烟瘴气,那些掩于这些表面之下盘根错节的势力究竟还有多少,太子殿下心中有数吗?太子殿下想到从哪开始了吗?” 李景泓仿佛才真正开始看到这个姑娘身上的锋芒。李景渲即派了杀手,着实不该让她回到了安阳城。 李景泓没有回答。 “既如此,便从青禾流民肆虐,贪官私吞赈灾款查起吧。”卫离落抬眸到。 苏念眼波微动,看了卫离落一眼。“此仇必报,我会帮你的。” 她真的把对自己的承诺放在心里了。 “青禾流民肆虐?”李景泓一副吃惊的表情。 “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的就是你们父子这样的人吧!太子在东宫衣食无忧,可曾想过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卫国子民,”卫离落嗤笑一声。 李景泓呆呆的看着她,对着她的指责提不起半点怒意,只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与卫承允的身影慢慢重合,仿佛那个人还在他旁边说,“景泓,你是太子,是我大卫子民未来的君,你能不能上点心啊!” “是,我会马上差人去查。”李景泓答到。 苏念在旁边为卫离落目无君臣的一番言论而高悬的心,听到太子和气的回应后才放松下来。 “差人去查,差谁去查?又怎么查?”卫离落问到。 “难道贪官会老老实实告诉太子殿下的手下,我吞了赈灾款?会把流民四起的景象,活生生的展现给太子殿下的下属看,然后再让他取证,去御前告状吗?恐怕太子殿下派人寻访的消息会让那些本有一线生机的流民死的更快吧!”卫离落看着李景泓的眼睛质问到。 李景泓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我亲自去,弃太子官服步辇,轻衣从简,暗中取证,”又顿了一下说,“决椿会盟登名造册一事我会转交礼部,事关兵权,还请郡主留心照看,既如此,我便即刻出发。” 卫离落慢慢也舒缓了眉目,或许他真的把哥哥当成很好的朋友吧!以至于对自己的以下犯上完全不放在心上。 李景泓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了看那块夹到碗里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肉然后笑着疾步离开了。 李景泓走出府门,有东宫的轿子等在门口,一身精简装扮的随从迎了上来。 他看到李景泓笑着抬头看了看皇家别苑的那块匾,“就要被换掉了。” “什么?”那随从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我想吃鸡腿。” “……” 吃完饭后,萧丞和风眠留下帮卫离落将院子里的东西移来移去。 “我说老大,你下命令之前,能不能先考虑清楚啊!”风眠在接到把那个小假山再搬回去的命令后,不禁哀嚎到。 卫离落无奈的扶了扶额,“我看它摆在哪都不顺眼,这皇家别苑原来住的是哪位皇家国戚啊!什么审美啊!” 苏念张口答到,“原来住的是……” 卫离落忙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停停停……我的小念儿,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累死了。”卫离落拍了拍手,打算收工。 随后,萧丞二人也躬身告辞。 待萧丞二人走回院中,关上院门之后,二人都不约而同的久久沉默不语。 经历近十年的忍辱负重,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让他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尽管风眠与萧丞在卫离落面前是一片释然的模样…… 而且风眠还会适应着卫离落的跳脱调侃她几句。 但真当她当着他二人的面告诉李景泓要杀晋王的时候,他心中生起的不是被信任的感动,而是面对危险的警觉与防备。 卫离落就像是太阳,他们这些已经适应黑暗的虫子,觉得太刺眼了。 她是流光溢彩,可她凭什么偏偏照耀你。 少顷,风眠开口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丞看着风眠,眼神中带着抗拒,“相聊甚欢,不是吗?” “她说要一起去街上买东西,还不是转身就忘了。”风眠回答。 看着萧丞眼中渐渐暗淡的光,又说到,“她若随口一句话,都让你有所期待,那么,那么她比那些用剑刺向你,用言语侮辱你的人,更可怕。她是卫国的南境少将,毁灭你,太简单了。”风眠毫不留情的说着,他看着萧丞眼中的光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你必须要活着,为了静妃娘娘和二殿下。而在这里活下去,是不需要有心的,会演就行了。” 萧丞就站在那里看着他,静静的听他说,听那些冰冷的言语将内心的躁动压下去,重归于一片荒芜。 许是风眠看他久久没有说话,终是有些不忍,便换了一个话题,“你不是说今日去是有事吗?何事?未见你办过。” “道谢。”萧丞答。 少顷,风眠叹了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屋内。 她,真的别有用心吗? 萧丞从衣袖中取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朵紫色的朝然,手帕的边缘已有些发黄,看出有些年岁了。是上次她落在这的。 本是去还东西,不知为何,却又带了回来。 萧丞想起,烛光中,她俯身将额头抵在自己额上,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他总是不自觉的想起这个画面。 萧丞低头看着院子里碾于泥土的残梅,低声道,“是梦吧!” 那枝上的繁华不过是梦幻泡影…… 18.住你隔壁 卫离落和苏念并坐在阶上,看月明星稀,都在想哪一颗才是自己的亲人。 “姐姐,你要晋王被正义绳之以法,只是查清赈灾款是远远不够的。”苏念的眼中有哀怨的无奈。 “你长在南境,看的是英勇将士以命卫国,学的是昌平夫人光风霁月,你根本想不到,这朝中的人为名为利,究竟能有多卑鄙!” 卫离落又何尝不知前路坎坷不平,只是她没有退路可言,不仅仅是为了哥哥,还有心中的抱负,既如此,便放手一搏,杀它个破釜沉舟。 卫离落微笑着看向苏念,“你信吗?即使身处沟渠,只要信念坚定,也能够窥见天光。” “可是什么是正义呢?晋王只手遮天,浮云蔽日,民生民怨不达天听,或许,圣天子知道,只是他不想管呢?”苏念看着离落,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走下去的力量。 她的父亲,母亲,都为这所谓的大义殉葬了,她真的还能相信吗? “或许,这天子真的知道,他知道哀鸿遍野,天灾连连,他只是不想管,否则,那么多人的命啊,那么多的人,怎么朝堂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念看着卫离落,已是泪光点点。 “他不想看到,你撕裂给他看,又有什么用呢?依旧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念越想越觉得前路雾霭浓的让人无法喘息。 卫离落扶过苏念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的阿娘说,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务求一击必中,我虽没有打过什么大仗,但还没有败过,念儿,你信我,我们的仇都会报,这乾坤也终会风清朗月。” 苏念看着卫离落眼中的坚定闪烁着耀目的华彩,心中顿时也燃起了信念的烈火,苏念迎着卫离落的目光很慢但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卫离落揉了揉苏念的脑袋,“很晚了,快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待苏念走后,卫离落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站起了身。 向着夜幕中伸出了手,夜色越来越浓了,看着天上越来越模糊的星星。 “我没有退路,你,必须得死。” 卫离落闭上了眼睛,突然听到后院飘来了琴声,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难道这院中还住着别人。 卫离落不禁好奇寻声找了过去,穿过百转千回的长廊,跨过前庭后庭,一直走到后院的墙边,才发现这琴声是从墙外传过来的。 卫离落转身想走,可是琴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哀婉,黯然销魂,让人神伤。 卫离落吹了一口气,扬起了鬓间的发,抬手一个转身越上了围墙。 立在围墙上,映入眼帘,一颗梅花树,一个石桌,两个石凳,那石灯旁抚琴的人着的一袭白衣竟是比这天上月还要皎洁,低垂的眸,夜风中扬起的发,微抿的薄唇,琴弦上修长的指,还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带着淡淡的伤。 卫离落有些痴了,直到蹲在围墙下直勾勾的盯着这个翻墙贼的狗“汪汪”地叫了一声。 “鸡腿。”卫离落不禁惊讶到失声,才从失神中缓了过来。 鸡腿听到墙上的人喊它,摇头晃脑的摆了摆尾巴,哼哼唧唧露出了欢迎的迫切。 萧丞听到动静,按琴止声,抬头怔忡的看向墙上的卫离落。 被抓个正着,卫离落也不好意思转身回去,只好硬着头皮飞身跃下。 “没想到我的邻居是你啊?哈哈真巧。”卫离落尴尬的想转移话题,“你弹琴的样子真好看。”卫离落言笑晏晏的看着萧丞。 但好像卫离落每一次的挑逗都没有用,卫离落不禁想起第一次用这种方法的惨痛经历。 “第二次,不问自入。”萧丞淡淡的说。 卫离落感觉他的语气带着疏离,猜想他也许是有些生气了,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那没办法啊,谁让这院子里的梅花香远益清,琴声又这么婉转悠扬呢!” 卫离落暗自在心中嘀咕,这京中的房子也太大了吧! 安阳城属卫国国都,这座城里住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厚禄之人,可谓寸土寸金,宅院一座挨着一座,建在皇城外的别苑,站北朝南,而将军府站南朝北,一个门开于朱雀大街,一个门开于玄武大街,就是白日里萧丞去卫离落府上拜谒,也是出门绕了一大圈,但其实只有一墙之隔,想必除非有人飞到天上才能看清这皇城之中星罗棋布的格局吧! 卫离落看萧丞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低声问,“你生气了?” 萧丞看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顿觉心中一闷,不自觉的就开口道,“没有。” “你真的没生气?”卫离落又问了一遍。 萧丞抬了抬眸,“没有。” “那就好,你没生气就好,”卫离落确定答案心下一松,不禁展颜,“那我以后找你就方便多了,也不用见到一些不想见的人,京中这布局真是巧夺天工啊,巧夺天工!我以后直接翻墙就可以了。”卫离落开口感慨。 萧丞真想扶一扶额头,可是他没有这个习惯,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 卫离落逗弄着鸡腿,突然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指着墙边,“就在这,没错,就在这,我要给我们鸡腿开一扇门。” 卫离落一边点头一边看向萧丞,看他一脸茫然。 “我要在这里打个洞。”看着萧丞略显难以置信的模样,离落接着说,“在这里打个洞,这样我们鸡腿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然后卫离落捧着鸡腿雪白的大脑袋,“这样明天鸡腿就和老大一起睡,好不好啊!” 卫离落放下鸡腿,看向萧丞,狡黠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明天就找人来打,你放心,我会交代他们,悄悄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天色太晚了,要早点睡觉,萧丞再见,鸡腿再见。” 说完一刻也未停留,展腕飞身跃了回去,活像一个入室盗窃被现场抓包的贼逃之夭夭的模样,没给萧丞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 萧丞看着她急匆匆逃跑的模样,眉目不禁变得柔和起来,他蹲下身抱起鸡腿,低声喃喃道,“鸡腿,我们的。” 风眠推门进到院中,“怎么还不休息,我听到琴声停了,有些动静。” “无事。”萧丞马上回答。 在风眠转身后,萧丞轻轻的把鸡腿放下,眼神又变得晦涩起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19.登名造册 翌日,卫离落就找人在那面墙下悄悄的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门”,恰好够鸡腿来去自如。 卫离落带着苏念和鸡腿在院中百无聊赖的过了几日,将长廊、厅堂,院落四处按照自己的心意打理了一番。 离落想起李景泓走之前托她照应礼部决椿会盟造册一事。 便换了轻简便衣,银色簪子绾起青丝三千,眉目之间显出了南境小少将的些许英气,然后带着苏念出了“卫老大府。” “听太子殿下说,这决椿会盟造册一事原本交由他,后转至礼部,那报名之地便应设在礼部抚司台,礼部尚书名曰苏执,膝下只有一女,唤作苏绾妤,碧玉亭亭,诗名远播,颇受京中世家子弟推崇,不过近些年月,倒是未曾听闻她的消息,也未曾见到有新诗流出。”苏念边走边和卫离落说叨着。 卫离落听着苏念的话,看着这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气色并不算好的中年男人嚷嚷着喊到:“胭脂,胭脂,上好的胭脂。”看着年过七旬的做糖人的白须老人周围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童。人群中央的台上两个衣衫半敞的大汉一招胸口碎大石赢得连连叫好。 安阳,母亲口中的安阳,卫离落好像在这略显暖意的日光下,在这喧嚣的烟火气里,微微窥见了一角。 卫离落正出神,突然被一阵清雅的酒香勾了回来,转角看到了一个精雕细作的楼宇上高悬的一个大匾——“梨花渡”。 苏念看着卫离落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禁偷笑道,“这便是安阳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楼中酒曰“梨花渡”,清冽甘甜,后味无穷,大卫有很多人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只为会一会这酒中的梨花仙。” 这楼上的金匾是圣上御赐,这酒的名字也是殿下亲取。 苏念津津乐道着,又顺着卫离落的目光转自对面另一栋雕梁画栋的楼宇,开口道,“这个呢,就是卫都最大的风尘场了——不归楼,取流连温柔乡,不归之意,此楼倚酒香而建,楼里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多的是面容姣艳,能够吟诗起舞的妙人儿,京中也不乏公子哥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而大卫也多的是奔赴千里只是为了一睹芳颜的人。” 苏念眼睛咕噜噜转了转,“或许那些人跑这么远,即是为了品美酒,也是为了看美人吧。” 卫离落笑着揉了揉苏念的头发,“小念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么清楚,莫非……莫非你去过……” “老大!你……”苏念瞬间涨红了脸。 到底是脸皮薄,一逗就羞,不像他…… 离落纳闷,不知为何会想到他 两个人吵吵闹闹,你追我赶,不一会就走到了礼部抚司台。 卫离落远远的望见这府衙门口排着队的长长的队伍,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卫离落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看了好几眼才看出这队伍的别扭之处。 排在这队伍前面的人,都是着锦衣华服,配宝剑香囊,而这队伍后面皆是粗布素衣,更有甚者,是衣衫上净是补丁,负箧曳屣之人,一看便是远道而来。 卫离落笑着用手肘捣了捣苏念的胳膊,“你看,这跋山涉水而来之人也不全都是为了美酒美人,也有为了求取功名的啊!就是住的远了些,难免到的晚。” 苏念看着,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卫离落还未来得及问苏念怎么了,就听到队伍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嚷嚷:“让开,让开,挡小爷的路了,退后,碰脏了了小爷衣服,你赔得起吗?” 说着插到了那帮素衣人前面,后面的人没办法,只能向后退,这前面都是惹不起的主,心中再气,也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 前面一个戴着帽冠的华服公子回头道:“梁兄,今儿挺早啊!”“还行还行,能报上名就行了。” “当真是无耻至极!”卫离落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前。 这时从队伍后面走出一素衫人,眉目轩朗,身材高大,步履稳健的走到队伍的前方,对着记名的府衙官员鞠了一躬。 起身不卑不亢的说到,“草民斗胆请大人再多设两个报名位点,有不少外乡人负担不起一天天在这京中排队的花销。” “哪里来的穷酸鬼,还敢乱提要求,怎么,插你队,不服气啊?”旁边华服公子中一个眼睛狭长,左眼离右眼很远,怎么看怎么奇怪的人一张口就是咄咄逼人。 “并非如此,只是像这样,至报名截止,还会有很多人报不上名。”那素衣人对着那长眼缓缓答道。“此乃权宜之计。” “我要你一个下贱东西来给我讲什么计。”那锦衣人群中另一个人开口说到。 因为在队伍另一面,卫离落并未看清此人长什么样子,可那人推开队伍到这边,抬腿就是一脚,踹到那素衣人的身上,开口说:“再说,你就是报上了名,也不过是凑个人数。” 那素衣人只是拳头攥的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然长出了一口气,并没有还手, 卫离落一瞧正是先前试炼时在暗中对萧丞下黑手的衣冠禽兽。 “念儿,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到底是谁啊?”卫离落扭头问苏念。 苏念为难道:“第一个,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名徐蟒,而这个是……四品以下,官家子弟,不知何名。” 卫离落一声嗤笑,走上前柔声道,“这位公子好大的官威啊!不知头发长齐了没有。” 那衣冠禽兽一看认出了卫离落,顿时感觉脖子一股凉气,但是自从上次被卫离落教训后,被这官家子弟耻笑已久,碍于颜面,只能硬着头皮说,“怎……么怎么哪都有你啊?” “这决椿会盟争的是我的兵权,我怎么不能来。”卫离落笑着问到。 “怎么没见你的好搭档啊?不会那点伤,还在养吧!”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那衣冠禽兽气的伸手指着卫离落。 “你只会这一招啊?但我今天想换点花样。”说完一个飞身一脚将那衣冠禽兽踹了出去,那“可怜之人”被踹得穿过队伍,直直砸到街边的水缸上,顿时缸身碎裂,水花四溅,那人浑身湿透,咯了一口血。 “你这种趋炎附势,拜高踩地之人,以后一定不要让我碰见,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卫离落落地拍拍手说。 然后向前走了两步,“今天呢!就先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那“可怜人”捂着胸膛爬起来一摇一晃的跑走了。 20.宣战为敌 卫离落看得那衣冠禽兽落荒而逃,转身带着笑意瞅向了另一人,“你……叫徐莽。” 那长眼看到卫离落看向了他,回想起刚刚那人的下场,不由得脸色一青,退后半步,将腰间宝剑抽出半截挡在胸前,努力将眼睛睁大,使自己显得有底气些,“我爹……我爹是户部侍郎。” “我知道啊,”卫离落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着实好笑。 “我自己……排到后面去。”他吞吞吐吐的说。 卫离落见他求饶到挺快,“是应该排队的,可是呢,犯了错,不是改过来就好了,犯过的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离落迈步上前,徐莽一惊,吓得一下就把剑拔了出来,拦在身前,“你要干什么?” “教你做人。”卫离落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左手一伸,旁边立在华服公子中的一个人的佩剑便应声出鞘,到了卫离落的手中。 周围人见卫离落手中拿了剑,一下子退避三舍,唯恐伤到自己。 只落下一个小公子纳闷的看着自己空空的剑鞘,这剑怎么就跑到她手里了呢!还在苦想,便被后面的同伴一把拉到了后面。 徐莽看着卫离落也举剑对向了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便眼一闭,心一横,嚎叫着举着剑刺了出去。 卫离落打量了他出剑的手法,就这水平,还参加决椿会盟,应该就是家里人让报名凑个数吧! 卫离落剑握在左手,看他出剑,都懒得换右手拿剑,剑身向前一缠一挑,便让徐莽的剑离了手,掉在了地上。 卫离落将剑架到了徐莽的脖子上,看着他颤抖的面孔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开口道:“被人欺凌的滋味如何,心中可服气?” 徐莽双手高举做投降状,一张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只见旁边那围观人群齐齐躬身让出一条道来,这阵仗可比见到东宫太子大的多,晋王李景渲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徐莽看见了晋王,像是瞬间治好了口吃,高喊着,“殿下,救命啊!” 晋王脸色铁青撇了徐莽一眼,看向卫离落,“不知郡主可否给本王一个薄面,留他一命。” 卫离落恨不得转手将剑架在晋王脖子上,给哥哥报仇,可是她不能让他死这么痛快,强忍着压下心中的恶心与怒火。 笑着道:“自然是会留他一命的,”晋王的脸色稍稍缓和,卫离落又继续对着刚稍稍出了口气的徐莽说:“不过……” 徐莽一下子又吸了口凉气,继续屏住了呼吸。 晋王抬眸,沉沉说到,“不过什么?” 卫离落轻笑着看向晋王道,“不过,不是给殿下面子。” 然后卫离落继续说到,“而是因为他罪不当死,这世上万事都有因果报应,犯了多大的罪过,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没有人能够例外。” 说完,将剑从徐莽脖子上取下,又一把掷回鞘中。 转身对着晋王说,“殿下觉得,我的话,可有道理?” “你当真要与我作对?”晋王眼神微眯,轻轻张口道。 “殿下,何出此言呢?” “你当真要一个人与满朝文武为敌,”晋王笑了,笑声中带着嘲讽,“真是天真的可爱啊!郡主殿下。” 卫离落脸色一凛,掷地有声的说道,“没错,也错了,我就是要与你作对,但殿下没有文武百官,而我……” “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带着上万雄兵!” 她有母亲留给她的上万雄兵,他们会一起帮她的哥哥讨回一个公道。 晋王收了脸色,抖了抖衣袖,转身走了,道:“这世道,会教郡主做人的,怕的是你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晋王前脚刚走,礼部尚书就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不知殿下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那高贵的殿下已经走了,尚书大人来的有些迟了。” 那位苏尚书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连声道,是是是。 “尚书大人如此懈怠,就不怕太子殿下治你一个渎职之罪吗?” “下官知错,这就搬到抚司台监职。”苏执躬身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就按那位公子说的办,”卫离落指了指那位素衣人,“在这长街上多设几处报名位点,分担一下流量。” “是,下官这就差人去办。” “慢着,由于你的失职,那些跋山涉水而来的人可都多了额外的花销。” “下官这就去解决他们的住宿和伙食问题,将之前在京中的花销一并报销。” 见到卫离落点头,苏执才躬身退下。 卫离落带着苏念走到那素衣人身前,“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来参加决椿会盟的?”卫离落说完就暗自懊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素衣人躬身答,“草民王安忆,前来报名参加会盟。” 卫离落见他躬身之时,胸中露出半截青色珠钗,是女子装扮之物,一时有些出神,待到他起身才反应过来,“这样啊!那你要加油啊!你一定会取得好成绩的。” 卫离落乱七八糟的说着这毫无感染力的鼓励的话。 王安忆一愣,眸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草民谢郡主吉言。”说完便告退去排队了。 卫离落看着拥堵的人群渐渐分散开来,一个华服小公子朝着她走了过来。 卫离落认出来,就是刚刚“借”给她剑的人,那个小公子到卫离落跟前行了一个礼,“郡主殿下,如何能召浮尘?” 浮尘指的是他的剑。 他又继续说,“我的剑是家母亲带人去藏剑山庄求得的上品,剑上附魂,只能供我驱使,殿下如何能召?” 卫离落尴尬的笑了笑,“哈哈,可能你母亲被骗了吧?” 那小公子看出卫离落并不想作答,便有些迷惑的挠了挠头,“小人叫陈晓旭,是兵部员外郎之子。” 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那个……我一早就来排队了,我不是插队的。” “啊,我知道了……”卫离落一下子有些懵,“嗯,做得好,即使身出名门,也不该自是甚高。”卫离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个叫陈晓旭的小公子听到这话喜笑颜开的到旁边排队去了。 苏念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到,“这个陈公子怎么有些虎头虎脑的,着实有趣。” 卫离落也不禁笑了出来,想要打道回府,刚走两步就被苏执追了上来,神色略显犹疑,“郡主殿下,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 “请郡主到寒舍一叙。” 21.恰似故人来 卫离落想着苏执虽然屈服于晋王的淫威之下,但是却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当下便给了他一个面子。 卫离落和苏念跟着苏执进了尚书府,但他并没有将二人引向正堂,而是踏过一片莲池,走向了内府。 卫离落不知道这个尚书大人要搞什么名堂,苏执带着二人在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门前停下了。 苏执转身说了句,“有劳郡主了,”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是说过谁都不要来打扰我吗?” 卫离落正要迈步上前,便听到屋内传来这样一句话。 卫离落得苏执示意走了进去,昏暗的光线,满地的残卷,还有胡乱揉作一团沾着墨迹的纸张,以及书案边一个形容憔悴的姑娘。 “苏绾妤,”卫离落带着试探的语气问。 苏念跟她说过,苏执膝下只有一女,而能让尚书大人开口求她的,也只有自己的女儿了。 那姑娘抬头看见逆光而入的卫离落,眼神中竟闪过一阵狂喜,转瞬间睫毛上就挂了泪珠,下一瞬又是一阵怅然。 她微微张了几下嘴,可都没有发出声音…… 苏执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我以为你是……”她眸中含泪道。 卫离落疑惑的看向她。 “你跟他长得可真像……尤其是一双眼睛,”苏绾妤看着卫离落继续说到。 卫离落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看她这般,开口问到,“哥哥……喜欢你?” “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难过了,”苏绾妤脸上现过一阵悲戚。 “可悲的是,他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没有记住,而万幸的也是,他还没有记住我的名字。”说着又抚胸啜泣起来。 卫离落看着眼前的姑娘,像是看到初闻噩耗时的自己,她收起眸中的怜惜,开口问话。 “那姑娘这般作态,是单相思了?” 苏绾妤抬头看向卫离落,像是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舒服。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卫离落又继续问。 “他与我来说,不是不相干的人,”苏绾妤含泪辩驳。 “可对哥哥来说,你是,”卫离落丝毫不留情面。 苏绾妤像是不相信卫离落说出这话,一直凝视着卫离落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为了一个可能连你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将自己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顾爹爹的担心,整日以泪洗面,这就是你们所谓才女的柔情似水。” 苏绾妤难以置信的看着卫离落。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你以为我会安慰你,然后和你一起哀悼哥哥的离去吗?”卫离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是他的妹妹,而你,没有伤心的资格,姑娘,好自为之吧!” 说完卫离落便转身带着苏念走了出去。 只听身后,“你不像他,他绝不会像你这般咄咄逼人。” 卫离落停下脚步,说到,“恕我直言,若是哥哥还在,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然后便头也不回的领着苏念出了府。 独留苏绾妤一人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伏在地上痛哭。 苏执又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苏绾妤一下子抱住父亲,“爹爹,女儿错了,女儿知错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苏执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安慰。 卫离落迈出尚书府,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色,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念儿,你说……哥哥他会怪我吗?” “他一定明白的,”苏念答到。 卫离落和苏念一路沉默,走回府中。 刚入府中,连厅堂还没进,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嚣。 韩拂罗带着卫珞姝,卫珞庭,以及抬着大大小小箱子的一众下人,一下子涌入府中。 韩拂罗一脸笑意走向卫离落,“落落,你刚搬了新府,我带了些东西过来,应该能用的到。” “夫人,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卫离落不悦道。 韩拂罗假装没看见,和颜悦色地招手让下人呈上来,“落落啊,这是给你的衣服,你试一下,合不合身。” “夫人莫不是以为我穷的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了吗?” “姐姐,何苦为难我阿娘?”卫珞姝忍不住开口道。 “何苦?这想必就得问问我近十年有家不能回的母亲了,”卫离落不禁悲愤,抢了别人的夫君,还要来问我何苦。 “你……”卫珞姝被堵的哑口无言,“你欺人太甚。” “算了,姝儿,郡主今日有些不高兴,我改日再来,”韩拂罗开口安抚卫珞姝,言罢,便转身离开。 “我改日也不高兴,夫人还是少花功夫。” 韩拂罗未回一言,继续走了出去。 卫珞姝看着自己的母亲,身为一府主母,却那么卑微的走出去,顿觉心疼。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母亲,你可知这些东西,是母亲从府中街上足足挑了好几日才送过来的,那衣服是母亲亲手做的,就算我们有愧于你们母女,看在母亲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就不能原谅吗?” 卫离落不知她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把请求原谅的话说出口,“当然不能原谅,对我来说,原谅就意味着背叛,对我阿娘的背叛!” 卫珞姝看着卫离落那掩饰不住的恨意,眼神凝固成冰,转身跑出了府。 卫珞庭想去追她,却转身停了下来,对着卫离落说了一句,“姐姐,人长大了,是要懂事的。” 空留一帮下人站在一堆箱子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卫离落看那捧案上的衣裙,鲜亮的红色,上面绣着展翅翱翔的仙鹤,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迈步进到房内。 那一帮下人又将目光转向了苏念,苏念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能丢,也不能用,“先搬去后房吧。” 当所有搬移妥当,苏念进到房中看着卫离落的时候,她正扶着额头拄在案上发呆,满脸的倦意。 这时房门又响了起来,卫离落皱了下眉头,走了出去。却看到了褚嬷嬷和一个躬着腰的下人。 “我当小姐,有了新府,就不要我这个老婆子了呢?”褚嬷嬷开口说到。 卫离落跑向前,一下子就抱住了褚嬷嬷,“怎么会,落落是怕嬷嬷在将军府住惯了,不适应新府。” 卫离落松开褚嬷嬷,语气有些哽咽,却笑到,“嬷嬷若是愿意来,那是再好不过了,落落甚是怀念嬷嬷做的绿豆糕点。” “马上就给小姐做,”褚嬷嬷笑到,又转身说,“这是小福子,我瞅着他手脚灵快,带过来给我打个下手。” “嗯,他愿意来就好,这府中好多空房子呢!” 小福子见郡主答应,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走去给小姐做糕点去。”褚嬷嬷招呼。 “哎……是。” 两人便去往后厨。 22.酒中梨花仙 卫离落等了几日,也没有见到李景泓传来消息,每天就是逗逗穿“门”而来的鸡腿,吃吃阿嬷做的糕点,和苏念拌拌嘴,听她讲讲京中早些年的趣事。 她虽知道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但心中还是对这闷在府中的生活感到百无聊赖。 想着就一墙之隔,萧丞也不来找她玩,自己也争了口气,打算不做那翻墙的囧事。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鸡腿在床边呆头呆脑的看着突然起身的卫离落,摇了摇尾巴。 鸡腿虽然两边跑的挺勤,一会跑回去,玩一会,一会跑过来,讨个鸡腿吃,但在晚上卫离落睡着之后,总是跑回去睡,一次也没例外,卫离落想留下它,却总发现睡醒之后就不见了。 “小鸡腿,还没走呢?既如此,便帮老大做件事吧!”卫离落摸了摸鸡腿的脑袋。 起身走到案边,宣纸落墨:明日朱雀大街转角等我,老大请你喝梨花渡。 写完之后,卫离落把纸折了起来,递给鸡腿。 鸡腿歪着脑袋看这纸条,像是明白卫离落意欲何为,衔着纸条就从门缝中屁股一扭一扭的跑了出去。 卫离落坐在案边等了一会,也没见鸡腿回来,也不知送没送到,实在太困,就解衣睡了。 次日,卫离落起了个大早,又换上简衣便装,带着苏念出了府。 卫离落和苏念站在大街转角,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萧丞的身影,就想着鸡腿兴许没有将信传到,便撇了撇嘴,对苏念说到,“看来是不来了,念儿,我们先走吧!” 便和苏念不再等了,卫离落寻着酒香迈进梨花渡酒楼。 一片乱嚷嚷的酒桌间,一袭白衣胜雪,显得格外出尘,与周遭格格不入。 “萧丞!你怎么在这啊!你没看到字条吗?果然鸡腿不怎么靠谱啊!”卫离落惊讶又感慨道。 萧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卫离落,抬手将酒杯送到嘴边。 酒还没咽下去,卫离落就用一双充满探知的大眼睛盯着萧丞,“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 面对突然凑近的脸,萧丞差点就呛住了,努力克制住,点了点头。 “小二,上酒!再来两碟菜。”说完就坐了下来。 “我在府中都闷死了,说要一起去街上,你也不来找我,哎!幸好鸡腿跑得勤,不然,我就要长蘑菇了。”卫离落边喝酒便抱怨。 萧丞眼神微动,眼神焕发了温润的神采,开口道,“一起上街,你要买什么?” “原来你会说句子啊!”卫离落装作惊讶的调侃道。 看萧丞又敛了眸子,以为他不开心了,忙回答说,“我要买的东西可多了,我需要一个屏风,我要买……买一个屏风,嗯……就买一个屏风吧!”卫离落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萧丞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她。 “我就带了一顿饭钱,你先来了,剩下的钱……就买屏风。”卫离落有些支支吾吾。 “本来想请你大吃一顿的,但你都吃过了,嗯……可以剩下不少钱。” “你很缺钱吗?”萧丞问到。 “当然了,我的俸禄都是有用的,”卫离落顿了顿,“而且,我绝不可能找卫府拿钱。”卫离落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酒杯,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味道。” 萧丞看着她沉醉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嘴角。 这时,酒楼里突然走进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说,“他娘的,这姓孙的也太有钱了。” “人家可是户部尚书的公子哥……” 卫离落的心瞬间敏感了起来,晋王的王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是啊!看来这琪青姑娘是又见不上了。” “哎!又白跑了一趟,你说这孙公子在琪青姑娘身上都花多少钱了?不会是动真格的了吧!” “尚书府的公子跟不归楼的花魁,你可拉倒吧,这琪青姑娘美虽美矣,但终归是风尘女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卫离落一桌听着这对话,也猜出了大概,这位尚书府的公子为不归楼的花魁琪青姑娘一掷千金,使得那几位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来借酒浇愁。 卫离落心中对那几人一阵反感,抬脸对人趋之如骛,转身却弃如敝履。可明明连看人家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却在心里瞧不起人家,这便是那些市井之徒的可悲之处吧! 心中正想着,却听那边一人又说,“你听说了吗?苏尚书府家的千金又写诗了。” “你是说‘苏绾妤’?” “那是真正的才女啊!” “你懂个屁才情!”一人不屑道。 “诗我都会背了,是什么……我想想……想起来了,”然后那人摇头晃脑一副沉醉的样子吟诵起来,“总信相逢皆有因,谁言相爱未为真,若非相见不相识,不是相思相恋人。” 许是相思一纸真, 何堪落笔寄无人。 徒留白鬓听迟暮, 怎奈丹心付晚春。 卫离落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失神的将杯子轻放在桌子上,那桌人嬉笑怒骂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 哥哥,得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我吃饱了,我们走吧!”说完一人率先走出了酒楼。 苏念紧跟着,萧丞和风眠也出来了。 萧丞看到了卫离落眼中泪光点点,却不知她为何如此,平时连一整句话都不说的人,更别提会安慰人了。 反而是卫离落长呼了一口气,笑着对他们说,“我们去买屏风吧!念儿,带路。” “是,老大。”苏念应声走在了前面。 几个人都感到情况的微妙,没有一个人说话,就一直埋头往前走。 突然,“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咯!”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的摊位上扎满了颜色鲜亮的糖葫芦。 卫离落一时间愣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糖葫芦,一个一个滚圆的山楂,裹上一层色泽剔透的糖稀,在日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诱人,也一瞬间让卫离落想起了那落尘的架子上已经腐朽了的糖葫芦。 明知她吃不上,还是买了…… “姑娘,来一串吗?”那大爷看卫离落怔怔的盯着他的摊位,以为她要买。 卫离落一下子回过神来,抬眸笑道,“不了,我没有钱。”说完就转身了。 留下大爷在那里纳闷,看着穿的挺好的啊!怎么连一串糖葫芦都买不起。 卫离落继续迈步向前走。 “老大……”卫离落第一次听见萧丞这样喊她,还这么大声,蓦的转过身来。 萧丞一手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一手背后,向她缓缓走来,轻轻说到,“不是说,急得都要哭了吗?” “你记得……”卫离落问。 那个大雪飘飞的夜晚,两个心无所依的人,一个人的哭诉,还有另一人的倾听…… 你不经意的话,就被人当成了奉行的箴言。 23.千里江山图 卫离落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萧丞,眸中氤氲着的雾气终于汇聚成一滴晶莹的眼泪砸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萧丞的手还举着。 直到萧丞把糖葫芦又往前递了递,卫离落才反应过来。 卫离落心中不禁暗恼,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当着跟班的面哭哭啼啼的,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威啊! 当即接过糖葫芦对萧丞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吧,怎么就买了一个呢?” 奶凶的语气哽咽的声音,萧丞一时气结,不禁勾了嘴角,转身向风眠点头示意。 四个老大不小的人,一人手拿一串糖葫芦,走在大街上引得别人纷纷侧目。 卫离落一口一个很快就将糖葫芦吃完了,转头去看萧丞的还没有动。 “你不喜欢吃吗?”卫离落看着萧丞手中的糖葫芦问。 萧丞会意,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卫离落。 卫离落有些不好意思,“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个了。” 萧丞看着卫离落脸上的囧色,没有收回手。 卫离落接过糖葫芦就往萧丞嘴边递,“你就尝一个吗?很好吃,不骗你。” 萧丞左右躲闪,可卫离落丝毫不肯罢休,实在躲不过,只好张口吃了一颗。 “怎么样?好吃吧!”卫离落问。 萧丞微微点了点头。 “你即觉得好吃,那剩下的都是我的了。”卫离落得逞后狡黠一笑。 然后就继续吃糖葫芦,萧丞看着卫离落吃了剩下的糖葫芦,表面云淡风轻,可耳朵上的绯色和渐红的脖颈暴露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几人一路吵吵闹闹,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家卖屏风的店。 入店,正对着大街摆着一个很漂亮的屏风。 苏念惊讶,“千里江山图。” 那店里的老板听到声音,一转身看到四个着锦衣的人,忙走过来,“这位姑娘好眼力,这屏风上绘得正是千里江山图,乃是我店的镇店之宝啊!” “镇店之宝,那就是不卖了?”卫离落疑惑到。 “自然是卖的,只是这价格……难免要高一些,才能配得上这画作,您说是也不是?”那店家谄媚的笑到。 “什么千里江山图,不过是仿在屏风上的一幅画,而且,此画笔力虚浮,山水无神,根本谈不上是上品。”苏念看老板想要坐地起价又说到。 “那你说,这屏风多少钱肯卖啊!”卫离落问到。 那店家抬眼看了看卫离落眉目之间难掩的贵气,又打量站在卫离落身后的萧丞,看他腰间玉佩,手中佩剑都不是凡品,便开口道,“此屏风只需五百两。” “五百两!”苏念和卫离落齐惊呼。 “你坑谁呢?你当我的银子不是钱呢!”卫离落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钱袋怒道。 “姑娘实在想要,我也可以便宜一点。”那店家退了一步。 本来想着大富大贵之家,不会在乎银子,不成想自己的一个报价让这姑娘惊讶成这样。 “便宜多少?”卫离落试探着问。 “四百两!这还叫便宜,你……你坑人呢吧!” “!二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这上面的画是请京中有名的画师作的,镶的还是上好的紫檀木,你总不能让小店亏本不是!”那店家故作痛苦的说到。 “真的不能再少了,”卫离落试探性的的问到。 这后面三个人已经傻了,这郡主砍价实在是让人跌掉下巴。 “真不能少了!” “那你们这送上门吗?”卫离落问到。 那店家一看上道了,忙说,“送的,送的,小店的东西都是送到府上的。” 其实原本是不送的,只是这店家害怕卫离落又后悔了,心中盘算着,这二百五十两,除去成本人力,那也是赚得不少呢! 卫离落点了点头,就要取钱袋付钱,随手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屏风,“那个呢?” “那个啊,不值钱,也就30两吧!”那店家算计着一般有钱人都自恃身份不愿意买便宜货,还故意将价格报低了些。 然后一边记账一边随口就答到。 卫离落点了点头,从钱袋子中取出30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就那个吧,不要忘了,天黑之前送到“卫老大府”,卫离落怕他不知道,还特意提醒,“就是原来的皇家别苑,府中会有人出门迎的。”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店。 苏念和萧丞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更何况那个已经将账记成二百五十两的店家。原本以为今日赚了一笔,不曾想赔了夫人,还得给人送到府上。 苏念追上来,“姐姐,你怎么不买那个啊?” “我钱不够啊!”卫离落理所当然的答到。 “那你怎么还一直砍那个屏风的价格?” “砍着玩。”卫离落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模样 “姐姐应该还是喜欢那个‘千里江山图’吧,所以才一直与店家周旋。”苏念又问到。 卫离落想了一下淡淡答到,“光是喜欢是远远不够的,谁都不能凭爱意将什么拥有,所以呢,有些东西看看就够了,”卫离落稍显落寞的答到,“求而不得方能保留心中的惊艳,那画也就永远是我想要去看的千里江山。” 萧丞在一旁听着却感到心中发闷,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突然他又转身回到店中,掏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案上说,“那个,也要。”然后又掉头走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有鼓气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卫离落从未见萧丞这般,“你干什么?” “谢老大那日相救之恩。”萧丞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你钱很多吗?”卫离落看着那案上老板由于惊愕还未收下的银票肉疼的说到。 “多。”萧丞看着卫离落答到。 “啊?”卫离落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明明价格都讲下来了,有钱也不带这样花的吧! 风眠在一旁笑到说,“老大有所不知,我家殿下在这京中虽无权无势,但也因为无人问津,所以才腾出手做起了些生意,正是由那日老大在院中看到的木雕起家的。所以这点钱老大不用放在心上。” “啊?小丞丞,没想到你还有赚钱的本事啊!”卫离落惊喜到。我这跟班收的太有水准了。 萧丞面对卫离落的捧杀,脸上却毫无喜色,风眠说的是,无权无势,无人问津。 她是天际翱翔的仙鹤,而他不过是生活在阳光都无法抵达海底的游鱼,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 刚才心头中掀起的冲动瞬时间冷静下来了,心中一片沉寂的荒凉。 “先行告辞了,”萧丞朝卫离落躬身淡淡说了一句,再无多言,转身走了。 留下卫离落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又惹他生气了。 “老大,我家殿下许是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改日再到府上拜谒。”说完,风眠便起身追萧丞去了。 24.佛度有缘人 待卫离落踏着渐晚的天色回到府上时,只见一人玄衣玉带立于院中。 仅仅半月时间,人消瘦了许多,比起之前作为太子的温和与威仪,眼前的这个人多了几分坚毅干练。 卫离落静静的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说到,“你回来了。” 李景泓微微笑着颔首,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有什么事情,进屋说吧!”卫离落先迈步进了门。 “怎么样?取到证据了吗?”卫离落给他斟了杯茶。 李景泓没有喝,他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开口道。 “户部的赈灾款是拨了的,只是原定的米面被替换成了麦糠,我乔装成当地人,听到他们说,本来一两银子可以买五斤米,但可以买二十斤麦糠,他们本就是一只脚在阎王殿的人,只要有东西填肚子,又哪里会在乎吃的是什么。” 李景泓脸上这时浮现出一抹苦笑,“那麦糠做的粥我也喝了,里面还掺了沙子,我喝了一口,吐了半天,可那些人却能很满足的一滴不剩的喝完。” “可就是这样,”李景泓就静静的说着,淡淡的笑着,眼睛里竟有了点点泪光,“可就是这样,他们什么都吃,什么能吃的都吃,可……可还是饿死了好多人,后来死的人多了,没有人敛尸,尸体就在草堆里,在大街上,在湖边腐烂变臭,再后来就爆发了瘟疫,再然后死的人就更多了。” 李景泓看了卫离落一眼,继续说到,“官府怕事情闹大,就找了个村子将所有的流民隔离在一齐,但凡是咳嗽的就连一碗麦糠粥也不给了,直接扔到死人堆里,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焚了。” 李景泓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了,那村子里的情况我是花了二两银子听守着的卫兵说的,我不是流民不让进去,离了太子这个身份,我什么也不是。” 卫离落听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已经不能思考哪里能够去找扳倒晋王的证据,她的脑海中都是草丛中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火海中还一息尚存之人的苦苦挣扎。 本以为南境大军浴血拼杀,不失寸土,不退半步,就能守大卫无虞,可是要杀我们的原来是我们自己,真是讽刺。 卫离落苦笑一声后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遏制事态恶化下去,“瘟疫可有破解之法?” 李景泓起身,凝重的看了一眼卫离落。 客房内,卫离落坐在桌旁,等床上那人悠悠转醒。 李景泓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山坡下草堆里昏睡两日了,腹部中了两刀,亏得命大。 卫离落打量过了,那是一个年纪比他们稍稍大一些的男子,麻衣粗布裹身,脸上明显饱经风霜,眉眼却依旧出彩,一副坚毅稳重的模样。 他醒后,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下床,忍着痛坐到了卫离落对面,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好奇身处何处吗?”卫离落问。 “我没有去处,亦没有人等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时间卫离落被这话堵的哑口无言。 “不过,我看姑娘是在等我,那这里就是我的去处,”他看着卫离落笑了笑,带了几分挑逗的轻浮,与身上气质完全不符。 “你是什么人?被何人所伤?瘟情如何破解?”卫离落无视他的轻慢开口问到。 那人听到这话眼中飘过一道寒光,继而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草民轻贱,不劳贵人记挂,至于我的伤,难道大人不知吗?瘟情无解不是才最合大人心意吗?” 然后那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道,“大人在上,我即已落于你手,有什么事情不直接问,犯得着拐弯抹角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卫离落有些怒了。 “什么意思?”那人轻笑一声,“你不是晋王的人,就是太子的人,晋王想要借瘟疫堵流民之口,而太子想抓住晋王的把柄,扳倒他,不过我还能活着醒来喝上一杯茶,想必姑娘是太子麾下吧!” 卫离落看他自以为神机妙算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火,朝屋外大喊一声,“李景泓,给我进来!” 在屋外立着的李景泓闻言带着一头雾水推门而入,不明所以。 “看清楚了,是他是我的麾下。”卫离落盯着那人一字一句的说到。 李景泓不禁觉得好笑,但努力忍住了,还微微躬了躬身,“老大,有何吩咐?” 卫离落看他竟还挺配合,“无事,你出去吧!” 那人着实惊讶一阵,但少顷又说道,“反正是一丘之貉。” “你……你别不识好歹,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哦,这就忍不住了,我以为姑娘会再周旋一番呢,要不我再给姑娘分析一下局势,”那人笑着说。 “赈灾款户部拨了,粮仓也开了,虽然他们的的确确吞了款,可账目早已被毁,姑娘现在只有靠流民取证,所以在没有拿到破解瘟疫的药方之前,姑娘是不会杀我的。” “你在这多说一句话,就会多死一个人,你知道吗?再说,你的目的是救人,我们的也是,为何不能说。”卫离落充满了无力感。 可那人依旧是嘲讽的笑着,“不不不,我们不一样,我救人,那是我喜欢多管闲事,而你们……”他偏头想了一下,“你们的目的可就复杂了,太子殿下不仅可以夺得平息疫情的头功,又可抓住晋王吞款养兵的把柄,到时候,我这个真正的克疫英雄,就没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了吧!” “我不信,不信阁下为救百姓,不惜负伤,现在却要以要以流民性命来制衡,保自己安危,”卫离落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原来我愿意,现在不想了,人心吗,都是善变的……” 言谈至此,卫离落知道多说无益,当下克制住自己心中滔天的怒火。 “无论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我,是吧!” 那人只是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样子,一个劲的笑。 卫离落深深吸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们便从了解开始吧!”卫离落平复了心情,开始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这里是‘卫老大府’,我叫卫离落,我刚刚是在等你醒过来,你的伤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 此人心思缜密,只有真正取得他的信任,不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救人了。 谁知那人竟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冷静克制,这才显得与自己的长相相得益彰起来,“你就是卫离落?” “你认识我?”卫离落难免有些惊讶。 “你就是昌平夫人之女?”他显得有些激动。 “我看起来不像吗?” “姑娘头上发簪,可否借草民一观。” 卫离落满腹疑惑,但有求于人,只得摘下发簪,递给了他,“千音簪是母亲留给我的,阁下认识?” 那人将簪子细细打量一番,千音簪本不是簪子,而是一支鹤骨笛,有宫商角徵羽等七个音节,自出生之日起卫离落就带在身上,当卫离落的头发能绾起发髻的时候,就当做簪子插在发间。 那人细细打量,像是追思,又抬头看了看卫离落的眉眼,握着簪子皱着眉头思索,当下确认无疑,“姑娘乃是草民寻找的有缘人。” 卫离落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即是有缘人,草民自然要相助,不论你是为了什么?取纸,笔,研墨。” 25.以剑试人心 卫离落拿着那人写的药方,满腹狐疑,“你为何突然又愿意帮我了?” “草民叫薛忞,”他笑着答。 “我是问你为什么突然就改主意了?”卫离落看他答非所问。 谁知他竟又现出一抹轻浮的笑意,“为群主美色所降服,若当真事后无用,便也算是舍命博红颜一笑吧!” 卫离落看他不愿正面回答,当下瞥了他一眼,便拿着方子出去了。 李景泓站在院中听到声响,回头看向走向他的卫离落。 卫离落用方子拍了拍李景泓的胸口,“找人去抓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越隐蔽越好,明日傍晚出城。” 李景泓惊讶的看着她,“你拿到方子了,他怎么肯松口的。” 卫离落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没有点本事,怎么做老大啊!”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和千音簪有关,也许和母亲说的那个驾鹤的傀儡师有关,但当下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 翌日,卫离落醒的很早,看着摆在厅中绘着《千里江山图》的屏风。 昨日事多,都来不及细细打量这价值五百两银票的大作,先不说这屏风是否值五百两,但画面着实赏心悦目,仙鹤翔于天际,山高绵绵,水河泱泱,风起苍岚,喜欢的东西属于自己,着实欢喜的紧。 卫离落不禁想到昨日萧丞道别之时,似是有些不快,不知道是怎么了。 心里这样琢磨着,人就来到了墙边,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卫离落一个展臂飞身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墙的那边。 萧丞正立于院中,似乎没有察觉,卫离落看到萧丞的剑放在石案上,心中生出一个搞怪的念头,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当即拔剑刺了过去。 在剑锋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萧丞蓦然转身,眼眸中闪过一抹冰冷的肃杀之意,移步闪了过去,只偏剑锋二寸不到。 卫离落被勾起了好胜心,当即抬步蓄力又追了上去,可总是差那么一点,不觉两人你追我闪的越来越快,卫离落发间簪子已经开始有光华浮动,几个回合下来,院中只剩两道虚影,她都已经借助灵力了,可还是追不上。 卫离落突然停了下来,恼怒的跺了跺脚,气鼓鼓的瞪着萧丞,“你跑这么快干嘛?” 萧丞眸中的寒冰还未完全敛去,就怔在了原地。 你要拔剑杀人,还不许别人闪躲,这算哪门子道理。 卫离落站在那喘了口气,又瞪了萧丞一眼,拿剑一指,“就站在那,一步也不许动。” 说着提着剑就向萧丞走了过去。 卫离落的话仿佛像是咒语,萧丞的脚像灌了铅一般,怎么都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离落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感受到剑的冰刃在脖子上刺骨的触感,萧丞的心陡然悬了起来,呼吸稍有凝滞,希望与恐惧在心底翻涌,却怎么也做不出反抗的举动来。 卫离落看着萧丞漆黑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还向萧丞挑了挑眉梢,“这还差不多。” 然后把剑拿下来,插回剑鞘里,声音里有些怨嗔,“你就算比我快,也不能表现出来啊!这样的话,我会很没面子的。” 萧丞心中像是大地回春,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卫离落。 卫离落继续抱怨道,“再说了,速度太快,我会收不住手的。” 卫离落将剑又抽出几分,看到平滑的剑身上刻着红色的铭文“鹤羽”二字。 又将剑细细打量一番,才又抬头对萧丞说,“此剑有魂,且十分顽固,我能很强烈的感到它对我的抗拒,”卫离落凝神后略显疑惑的继续说,“真奇怪,我自小对兵器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召力,头一次碰到这么坚定的剑魂,如果刚刚换一把剑,兴许我就能追上你了。” 卫离落厚着脸皮说到,然后将剑递给了萧丞,“是把好剑。”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凭你的身手,那日完全可以躲过去的。” 可他那日仿佛要生生受伊沛那一剑。 萧丞抬眸,看着卫离落,薄唇轻启,“装的。” 卫离落听到他说话,才感到萧丞言语中的冰冷与疏离。 “即是装的,为什么告诉我。”卫离落显得有些小心了。 她紧紧盯住萧丞的眼睛,可眸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出,少顷之后,萧丞才缓缓说,“不想骗你。” 卫离落心中一暖,随即又粲然一笑,仿佛刚刚的陌生是一阵错觉。 她走上前抬手揉了揉萧丞的头发,可因为比萧丞矮上一头,为了显得不那么勉强,还悄悄将脚跟踮了起来。 然后,她看着萧丞不苟言笑的面孔顶着被自己揉的乱糟糟的头发,不禁又笑了起来。 卫离落转过身去,低低的说,“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我晚上就要出城了,你照顾好鸡腿啊!” 然后又回身看着萧丞,“屏风,我很喜欢,谢谢你。” “为什么?”萧丞看着卫离落静静的问。 “啊!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出城,还是为什么喜欢那个屏风啊!”卫离落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萧丞只是定定的盯着卫离落看,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卫离落也不在意,走了几步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萧丞拍了拍石案对面。 萧丞会意,抬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她对面。 “我叫卫离落。” 萧丞抬眸,不知她在做什么。 卫离落微微一笑,“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因为总让我想起离别之苦,繁华落尽。可阿娘对此却自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 卫离落似是在追忆母亲,“阿娘说,‘离’字取自‘邦分离兮而不能守也’,是想让我做一个有用之人,合家国,定社稷,而‘落’字取自‘颜渊炊饭,尘落甑中’,她说如果担子太重,不乐意挑了,那就做一个平凡快乐的人,带着这世间的烟火气,炊饭,拭尘。” 卫离落站起身,眉目中似有风华追逐流云,眸中意满载星河万里,她看着萧丞,又抬头看过天际,顾盼流转之间,用清越的声音说出,“吾心有两愿。” “其愿一,倘若所踏之路还算顺遂,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若我不开心了,觉得累了,就去实现第二个愿望。轻衣从简,去看翩翩之燕,远集西羌,峨峨高山,直入云霄;去听泱泱河水,断于崖壁,群群仙鹤,鸣于九嗥。” 卫离落带着向往的笑看向萧丞,“这样,岂不快哉!到时候带上你,可好?” 卫离落见萧丞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也不在意。 这是她心中的信仰,离,是她的抱负,落,是她的憧憬。 26.风铃悬树下 卫离落看着萧丞这才回答他刚刚问的问题了,“为什么呢?我要出城,是要去实现我的第一个理想,我之所以喜欢千里江山图,因为那是我心中的向往。” 萧丞就这样看着她,半点移不开目光。 “我要走了,得去看看药材买够没有,你在家,一定要照顾好鸡腿啊!” 这样的问题,卫离落压根就没抱着他会回答的希望,谁知他看着卫离落竟一抿嘴笑了出来,然后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好啊!” 卫离落一时间有些痴了,就像那日立于高墙之上偷看他抚琴时,那种恍闻谪仙坠世的感觉一样。 她头一次见他笑的这般如沐春风,不仅是抿薄唇,勾嘴角,而是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的笑意。 “好……什么?”卫离落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情急之下,乱七八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说完就觉得自己被惑乱心智十分尴尬,说了句,“那个……我先走了,”便落荒而逃,抬步旋身越过高墙,越到墙那边后,卫离落死命的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瞧你这出息,每天都照镜子,自己的英姿飒爽都看过多少遍了,居然会…… 萧丞看着卫离落落荒而逃的模样,笑意更深了,好像两次她离开的时候都是着急忙慌的。 萧丞望着那堵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墙,又说,“好啊!带着我,一起……” 此时风眠走了进来,看到萧丞还未收敛的笑意,一时间失了神,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凌风阁传消息来,是青禾,流民成灾,爆发了瘟疫。”风眠低声说。 “瘟疫。”萧丞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李景泓什么证据也没取到,赈灾款下拨之后,换成了给流氓充饥的麦糠,中间夹杂着五成重的沙石,明面上的账天衣无缝,唯一可以作为证据就是黑心粮商和官府之间的黑账。”风眠接着说道。 萧丞心中微动,手指拨弄着剑穗,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添一把火吧!” “如何?” “让人把账目找出来,送给她。” 风眠不动声色,“送给谁?” 萧丞没有回答,转身撇了他一眼,迈步就想离开。 “殿下真的是想让卫国越来越乱吗?殿下敢说没有夹杂私心吗?” 萧丞凝滞,风眠顶着他带着怒意的目光继续说道,“那日殿下从阁内出来,说想要喝酒,是在等郡主吧!买不起的东西,郡主知道舍弃,难道殿下要负隅顽抗吗?” 萧丞冷静下来回答他说,“卫离落能用鹤羽。” 风眠一下子用目光盯住萧丞手中的剑,难以置信的说,“这怎么可能?除殿下之外,鹤羽的剑魂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 风眠屏住呼吸,凝神思考,“不对,她怎么会拔殿下的剑,你们打过,”风眠看过院中景致丝毫不与之前有异,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萧丞。 “她出手试探过我。”看着风眠面带惊恐犹疑的表情。 “不可能,阁内势力极其隐蔽,蛰伏京中数年未露任何马脚,她才回京月余,怎么可能查到消息……这不可能!” 萧丞没有理会他的不可置信,声色平平的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迈步回到房中,风眠知道自己惹他不快,只能将信将疑的转身出去。 萧丞从胸中取出那个手帕,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上面那朵紫色的朝然,花开的很灿烂,像她的笑一般,可花再灿烂,也是假的,萧丞漆黑的眼眸中浮现出复杂痛苦的晦涩。 到底,谁是真,谁在演? 卫离落压下心中波澜,不动声色的回到府中,看到薛忞坐在阶上。 “莫非这府中后院有桃园仙境,令郡主流连如此之久,”薛忞抬眼看到卫离落朝他走来,两眼放光,“还是说,郡主当真打算过河拆桥,拿了药方,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卫离落心中有鬼,被他这么一猜,刚刚平复下的心跳又剧烈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薛忞投来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调笑到,“那郡主能不能给我这个伤患倒杯茶啊?” “你自己没长手啊?” “喂!我肚子上被捅了两刀啊!”薛忞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状。 “可你昨天不是还能自己倒的吗?还能口若悬河,咄咄逼人,你现在还能下床跑出来。” “我不管,我就要喝你给我倒的。” “我就不给你倒,你爱喝不喝。”卫离落双手抱于胸前,打算跟这个蛮不讲理的人死磕到底。 薛忞看情况觉得没戏,又拾起讨好的笑容来,“那这样,你给我倒杯茶,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帮你,行吗?” 卫离落一副狐疑的目光打量过去,“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驷马难追,言出必行。”薛忞接的嘎嘣脆。 卫离落弯腰将茶递给他,看着他慢条斯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呡着,一副深深陶醉的样子。 “现在能说了吗?”卫离落催道。 “果然这郡主倒的茶,就是分外香醇啊!” “你有完没完,到底说不说了?” “我说,你也未必信啊!” 薛忞清了清嗓子,“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我在一个满是白鹤的仙境中飘然转醒,然后一个鹤发童颜的仙人,指着一副画像说,这,是你的有缘人,你需找到相助与她,那画上的姑娘就是郡主的模样,所以我得帮你。” 卫离落心中瞬间生起一阵怒火,“他说我是有缘人你就信啊!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 “信,当然信,那画中之人美艳不可方物,当真倾国倾城之姿,为什么不信。”薛忞闭上了眼睛一脸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模样。 卫离落此时真的很想在他肚子上再捅上一刀。 薛忞睁开眼睛,又将卫离落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眉目倒是无差,就是那温婉端庄的气质差上许多,搞得我都没认出来啊!” “什么温婉端庄,那是形容本老大的词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仙人,即是仙人指画,你看我簪子干嘛?装神弄鬼……”卫离落实在听不得他再胡说八道了。 但这时薛忞却敛了笑意,盯着卫离落发间的簪子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来,表情看起来还有几分痛苦,眼睛紧闭,似是在努力记起什么。 “那簪子,我有印象。” 薛忞睁开的目光变得空洞,喃喃低语,“我想她……我弄丢了,找……不到,别哭……好疼……我头好痛……好痛啊。” 卫离落开始看他那样,还以为他又要耍什么把戏,直到他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才确认他是真的不对劲。 刚想问问他,怎么了,谁知薛忞却径直昏了过去。 27.路有冻死骨 卫离落坐在院中,看温吞的日光一点一点向下移,渐渐落过半个墙头。 夜,逐渐开始掌握人间。 李景泓入门,“药材已经暗中采购好了,他们人多,等夜深了动身。” “让东宫卫一路看押,我已经派了几个人暗中守着,是我从南境带回来的,有他们在,应该不会有事。” 看着李景泓略显不解的目光,卫离落解释道,“流民的存在就是晋王吞款事发的隐患,救人命的东西保险起见。” “薛忞有伤,下午晕了,叫过大夫,并无大碍,让他醒后乘马车去吧!”说着引马出府,翻身越了上去。 “我堂堂七尺男儿坐马车成何体统啊!”薛忞叫嚣着从屋里走了出来,拍了拍卫离落的马,挑着眉痞笑到,“郡主,你这马能不能带我一程啊!” 卫离落白了他一眼,“你还是乖乖去睡觉吧,不然晕路上,我就真打算过河拆桥了。” “都说了,我愿意舍命博美人一笑。”薛忞一脸真挚。 卫离落目光凝滞了一下,“你不会是对我和太子不放心吧!”卫离落无奈道,“我们真的是去救人的。” “但那只是你们的目的之一,不是吗?”薛忞仰脸,不变的笑意多了几分嘲讽,“你们,有谁会把他们的生死摆在第一位。” 卫离落听此话后,顿了一下对着府内喊,“来人,再备匹马。” 卫离落又看了一旁眼波粼粼的苏念,笑了一下。 苏念上前,“老大,带上念儿吧!念儿保证不会添乱,念儿也可以帮忙的。” 卫离落无奈的笑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说,“念儿,要好好留在家里练琴,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哦!” 苏念听她耐人寻味的言语,后退一步,对着马上的卫离落福了福身,“老大,保重。” 三人快马加鞭,千里奔袭,卫离落扬起的马鞭,将高阁之上守望的那一句吐出来就消逝在夜风里的“珍重”抛在了身后。 经年后,当她立在大卫最高的阁楼上,确是连个背影也瞧不见了。 迎着熹微晨光,三人终于到了青禾,青灰色的城墙,不似安阳的那般危而耸立,年久失修的砖瓦不时会划落石块青灰,城门下站着的值夜守卫昏昏沉沉,整座城就跟城外绵延百里落了霜的枯草一般,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李景泓拿出东宫令,那两个小斯便诚惶诚恐的开了城门。 尽是入城之前卫离落心中早有预料,但看到眼前景象心中还是被着实震撼了。 家家户户都是大门反锁,窗扉紧掩,本该人声鼎沸的街市现如今门可罗雀,在靠近那个集中病患村子的路上,不时会看到有官兵把草堆里早已僵硬的尸体拖到木架上,那睁开的眼睛中了无生气的眼神透露着对这人世的流连,是一双双枯瘦如柴的手臂,深陷的脸颊,还有单薄褴褛的衣衫。 “这些是害怕进村被传染的,可躲藏在外面,官府施的粥是不给的,只能饿死。”薛忞一改之前的嬉笑,声音像是寒冰里淬过一般。 卫离落觉得,他说自己没有亲人,可却把天下人放在了心上,忧他们所祸,伤他们所受,之前对她的冒犯,便也不放在心上。 薛忞从胸中掏出一块裂锦,撕成三份,留了一块,将其余两块给了卫离落和李景泓,迎着卫离落质疑的目光,“看什么,就是从你府上偷的,系上,遮住口鼻。” 卫离落一阵无语,依言系上,三人策马打算快点到病患集中的村子。 可策马没走多远,卫离落就停了下来,这时刚刚出内城,周遭是廖无人烟的破败村庄,田间一片荒芜。 卫离落下了马,走向了一个草堆。 “怎么了?”李景泓问。 “这里有人,还活着,我能感受到。”卫离落发间的千音簪青光波动。 卫离落绕到草堆那边,看到一个被乱草虚掩的洞,她将乱草撩起来俯身蹲下,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 很明显是被大人藏进来的。 那男孩对上卫离落的目光后,又拼命的将身体向草堆后面缩,仿佛看见了毒蛇一般。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卫离落轻声安抚着。 “你先出来好吗?你饿了吧!先出来吃点东西吧!”卫离落见劝慰行不通,就想伸手把他抱出来。 谁知手还没碰到他,只轻呼一声就缩了回来。 李景泓定睛一看,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上面还沾着泥污,赫然出现在原本霜雪般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别不识好歹。”李景泓一急当即对那个小男孩呵斥到。 “你小声点,没看到他本来就害怕吗?”卫离落用衣服随便擦了擦手上的血,又对那个小男孩说,“你放心,我不怪你,你先出来,先出来吃点东西,好吗?” 那小男孩看卫离落用衣摆遮住了右手上的伤口,笑意盈盈的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便小心翼翼的顺着她钻了出去。 卫离落以为这男孩对她放下了防备,谁知刚钻出去就挣脱了卫离落的牵引,拼了命的逃跑。 但可许是太饿了,体力不支,没跑几步就昏倒在了地上。 卫离落追上去将男孩抱了起来,摸了摸男孩冰凉的脸,单手将外衫解下给他覆上。 “我来吧!这四处无人,到了地方才能找郎中给他看一看了。”李景泓解下自己的外衫给卫离落,抱过孩子。 “先给他喝点水,”薛忞拿了水壶给孩子喂了点水,又将孩子抱了过去,略带嘲讽的说,“还是我来吧,别弄脏了太子殿下的衣服。” 因为薛忞抱着孩子,几人辗转半日才到那个集中病患的村子——柳烟村。村子外面围了官兵,不时有人抬尸体进村,卫离落看见村庄深处冒起的浓烟,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还未靠近,就看那守着的官兵中,一人走上前,拍了拍李景泓的胸膛,“怎么,小兄弟,挣着钱了,穿得这么体面,发了家,别忘了你老大啊!” 李景泓微微笑了笑,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我要进去。” “哦,官爷说了,只能流民进,谁都不能出。” 卫离落撇了一眼,“如果我们非要进呢?” 那官兵回头看了眼他的兄弟们,又扭头摸了摸下颚,“这个嘛,你们说的不算,银子说的才算,”又上下打量了卫离落一番,“要不,你留下,小爷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卫离落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没再说话,飞身一脚踹了出去,再看那人已是数米开外了,“怕是我留下,你就没命考虑了。” 那人身后的人见状纷纷将剑拔了出来,指向了卫离落。 耽搁了半日,押送物资的人都赶了上来。 李景泓摘下了脸上的裂锦,“遮住了脸,也能认出来,想必你上面那位,已经猜到我是东宫的人了吧!” 那人擦了脸上的血,“你敢伤我们,晋王殿下绝不会留你性命!” “我即是东宫的人,怎会怕晋王。” “你以为,你的那位太子殿下能保下你?你怕是连青禾都出不去了。” 李景泓轻笑一声,又将裂锦系上,“拿下!” 后面的人分毫未动,不知何时隐在林间的东宫卫,临越而出,瞬间转换了局势。 “劳烦记挂,‘老大’还是休息几日吧!”李景泓轻笑一声。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调动东宫卫?”那人被人降住,还死命挣扎问到。 卫离落路过,又补上一脚,“这么蠢,还敢在我面前妄称老大!” 28.朱门酒肉臭 卫离落跟着薛忞进了村子,先到一家农舍将孩子放了下来,叫了人看着,便出去探看情况。 “我得去村东,那里都是疫患,殿下还是留步吧!”薛忞说了一句,扭头就走。 卫离落一听不禁生气,“你以为我来是干嘛的,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啊!” “你打了晋王的人,当地的官府很快就会找过来,你要是染病了,难道你要我一个半点官职都无的人,与他们对峙吗?”薛忞质问道。 “到时他们来了,我再过去,我自幼习武,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不会死在李景渲前面的,就算我染病了,不是还有你吗?”卫离落一脸讨好的保证道。 薛忞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卫离落跟着薛忞迈步入了村东,草席一张连着一张,一眼望不到头,有些人咳得像要吐了一般,而有的人却连抬手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气息,令卫离落一阵作呕,许是见过沙场上尸横遍野的场景,心中也难免觉得震撼。 薛忞低身给一人切脉,“此疫发病急剧,症情险恶,初起可见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搏轻微。” 薛忞又站起身来,继续说,“我开的方子,以疏利透达,清瘟解毒为主,我之前试过了,这清瘟败毒饮,虎合犀角升麻汤两方非常有效,当务之急,还请殿下……” “药已经按照你的方子在煮了,马上就能端过来,”卫离落笑着答到,“我担心所带的药材不够,昨日已经派人去邻县采购了。” 薛忞看了卫离落一眼,目光里带着赞赏,“殿下思虑周全。” “真是不容易啊!从你口中听到溢美之词。” 卫离落还没来得及得意,就有人赶过来,对着卫离落行了一礼,“少将,带来的食物被一抢而空了,还有很多人没分到。” 卫离落皱了皱眉头,对薛忞说,“我先过去看看。”便跟着那人走了。 隔了老远,就听到那边一片闹嚷嚷的声音,走进看,很多人都狼吞虎咽的将抢到的饼向肚子里塞,李景泓站在那群人之间,无力的规劝着,“慢点吃,没分到的,我会想办法。” 突然,村口响起了一声锣,这些人都又拼命向那边跑,卫离落在后面跟了过去,看到前来发粥的人前面排了长长的队,卫离落走到队前,从那人手中抢过那碗粥,一碗“粥”,半碗水,半碗沙。 卫离落翻手将粥倒在了地上,抬头问那施粥的人,“你家大人吃的也是这个?” 那人许是路过村口看到情况有变,见卫离落这般竟很是隐忍,只是低眉答了句,“我……不知道。” 卫离落一声嗤笑,“不想死,就带上你的粥,给我跟上。” 卫离落翻身上马,“等了半天,也不来找我,我只好去找你了。” 马蹄轻踏,卫离落转瞬间来到了县令府伊,并不像其他克扣赋税的贪官一样,这位县令的府邸竟显的有些寒酸。 卫离落心中怒火难收,也不作它想,一脚踹开了门,迈步进了府,李景泓也下马跟了上来。 一入府,府中的守卫家丁就将二人团团围住。 “我来看看,是何方宵小敢闯我的府邸。”伴着话音一个身材肥胖满面油光的中年人从后院走了出来。 “大胆狂徒,你们眼中没有纪法的吗?是嫌这青天白日的不舒坦,想要到牢里待着么?”那位府衙县令举着手架着官威说的头头是道。 可卫离落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跟他废话,从李景泓腰间取出腰牌对着那位“大官”一亮,那人定睛一看,瞬时间面如土灰,匍匐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太子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那些拿着刀剑对着卫离落和李景泓二人的守卫和家丁一听这话,当即也吓得跪倒在地。 不要说太子爷,青禾城里的这个小县衙,平时连个上了品级的官都没见过,不然一个九品芝麻官怎会如此横行,所以怎么也想不到东宫正主会亲自莅临。 “你确实罪该万死!”卫离落咬牙切齿的说到,“而且万死难辞其咎。” “拿下!”外面的人蜂蛹而入,将府中的人都扣了下来。 连后院的县令夫人和千金也被拖到了前院。 “大人饶命啊!小人都是按命令行事啊!小人也只是想求个活路而已啊。”那人哭嚎道。 “是吗?可这家不抄,我怎么知道你贪没贪。”卫离落威逼道。 搜查一番后,东宫卫上前回禀道,“府中除了桌上的吃食是珍馐,未发现高价物品,存款脏物等。” “小人实在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那些流民小人……小人实在是养不起啊!” “说到底是逼不得已,还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大人心知肚明吧!”卫离落闪烁着怒火的目光中又多了厌弃。 “陈奕!” “在。”院外一人进来对着卫离落行礼直身后,从袖中取出一页纸张,宣读道,“赵利玟,居九品,在余姚,梦溪,辰宇等城中各有两处宅院,在京都安阳有宅院一所,店铺一户,名下属田共计百亩有余,其余不列。” 卫离落越听越生气,不觉双拳已经攥的咯咯作响,这样一个官,钱多的都能在寸土寸金的京都,买下一座府邸,一个铺面,要知道她的房子还是母亲拼尽一生所得的兵符换来的。 那九品芝麻官赵利玟没想到藏的那般隐蔽,居然被挖了出来,身体不住的发抖,算是知道是死到临头了。 陈奕读完后抬头等卫离落的指示。 “那些,都帮赵大人,卖了吧,至于房契地契,我想大人是很乐意交给你的。” “是,少将!”陈奕对着卫离落鞠了一礼,转身走到赵利玟身边。 卫离落看了一眼李景泓,算是打个招呼,举了手中的太子腰牌,说到,“九品官,赵利玟,贪灾款,扣赋税,鱼肉乡里,蝇营狗苟,太子携监国政令,就地发落,所有家财,全数充公,赵利玟极其家眷打入地牢,听候提审。” 这时,那两个施粥的人提着桶终于赶到了,看院中情形,顿时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 “哦!对了,大人在狱中等候天朝提审期间,就尝一尝这“美味”的粥吧!” 卫离落看着赵利玟抬起的惊惧的目光,平声安慰道,“你不亏的,太子殿下都亲自尝过了。” 29.灵泉竭尽时 一日奔波,转眼天色就已向晚。 卫离落回到那农舍,那孩子醒了之后,吃了东西,又换上了略干净些的衣服,竟有几分大户人家小公子的扮相,且眉目显得有些熟悉,但卫离落一时间又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觉得。 那男孩看到了卫离落,眼中瞬间生起了几分警戒。 令卫离落哭笑不得,“我有这么吓人吗?” 那男孩只是小心翼翼望向卫离落的手,伤口没有及时清洗,血已经凝固变成了紫黑色。 “你是怕我会报复你?”卫离落晃了晃自己的手,“都说了,我不怪你。” “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给你换的。” 那男孩软软糯糯又支支吾吾的答到,“是薛哥哥。”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身体稍放松了一点,“王安鸣。” “那你年庚几何了?” “八岁。” “晚上吃东西了吗?”,“吃的什么?”“现在还饿不饿啊?”“现在冷不冷啊?” 卫离落就这样一个一个问题不厌其烦的问。男孩每个问题都回答。 卫离落笑着坐到了床边,猝不及防伸出手摸了摸安鸣的脑袋,“你叫薛忞薛哥哥,那你叫我什么呢?” 卫离落若有所思,开口道,“你就喊我老大吧!” 看着小男孩咕噜噜带着问号的大眼睛,卫离落又笑着说到,“你喊我老大呢!保证你不会饿肚子,我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 “我是有很多跟班的,他们个顶个的厉害,念儿读过很多书,四书五经可倒背如流,其中还有一个跟你一样,不喜欢说话,对我也爱答不理,不过,我告诉你,他的剑法特别好,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一点点。” 卫离落闭口不谈那日用了灵力也没追上人家的事情,把原因都赖在了那把顽固的剑上。 又接着忽悠道,“他的木雕刻的也栩栩如生,如果他见过你,就能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呢!” 小孩子大概都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王安鸣睁大眼睛问到,“一模一样吗?” “那当然,放在你旁边,旁人都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 千里之外的萧丞端着茶水,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喷嚏。 王安鸣有些沮丧的说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卫离落见他答应,忙喜笑颜开的说到,“无妨,无妨,你还小嘛!有的是时间学,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你什么都会吗?” 卫离落被问的有点心虚,尴尬的笑笑,“差……不多,差不多吧!” “不早了,快点睡觉吧!”卫离落迅速转移话题。 “我睡不着,我想要听故事,我想要阿娘?” 卫离落不禁鼻头发涩,流民动荡,与家人走散,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想找到亲人,如同天方夜谭,更何况还不知道家人是死是活,刚才就是怕惹他伤心,都没问他家中父母。 “想听故事啊!老大可会讲故事了,我来给你说一个好吗?”卫离落将他身上的被子掖紧。 看王安鸣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卫国啊,有一个栖霞山庄,山中有一眼灵泉,泉水四季澄澈,经年不衰,山中人受灵泉浸泽,个个身怀绝技,有人能让枯草重新焕发生机,让旷野雨落变成飞雪满天,而有的人啊!特别能打,长枪,利剑,快刀,暗器,凭空化来,所以栖霞山庄很受世人的敬佩……” 卫离落说着说着,就有些出神,好像回到了南境,自己躺在被子里面,阿娘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轻轻说着。 卫离落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可是后来啊!灵泉就渐渐枯竭了,山中的人也都没有了神力加持,大家都变得跟外面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直到山主陈氏的女儿也没有承灵,灵泉彻底变成了一口枯井,外面也不再有人前去拜师,陈氏就渐渐没落了,直到……直到十几年后山主的女儿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下了山,策马入京华,凭着在御前献了一支红裳剑舞,名动天下,后来……后来……” 卫离落的喉头有些发紧,怎么说呢?后来怎样了呢? 她低下头看了看王安鸣,正睁着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卫离落不禁无奈扶额,“合着我忘情的在这说半天,你怎么还不睡呢?” 说他不睡,他还将胳膊伸出来支着坐了起来,“这个故事,我听我阿娘说过好多遍了。” “哦!你听过了,那你跟我说说,后来怎么了?” 王安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赶走了瞌睡,振振有词的说道,“后来,特别漂亮的陈姑娘成了巾帼大英雄,将来犯的敌寇挡在了外面,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卫离落眼眶一红,想来自己还没一个八岁的孩童活的通透,是啊!母亲虽受离亲思乡之苦,可是守住了一生的信仰,求仁得仁,也算是,善终了吧! “那安鸣学了本事,也当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好不好。” “我的大哥哥也教过我,做一个有用的人。” “哦!那你哥哥的话,可要记住喽,不然以后可是要挨揍的。” 谁知听了这话,王安鸣竟撇嘴哭了起来,“我见不到我大哥哥了,他被我阿娘赶走了。” “啊?你阿娘为什么要赶你哥哥走啊?” “我阿娘不喜欢周小娘,就将她们赶走了,阿娘是个大坏蛋,阿鸣不要跟阿娘玩了。” 听到这,卫离落算是明白个差不多了,是一个府中嫡母将妾室和庶子一并赶走的故事。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这王安鸣的嚎啕大哭倒是弄得卫离落束手无策。 正不知如何是好,薛忞推门走了进来,“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连小孩子都欺负啊!” “我……”卫离落百口莫辩。 听到这话王安鸣竟稍稍平息了,还想平息一下为他老大解释,可是实在忍不住,就索性继续哭了起来,卫离落看着也没有争辩。 “阿鸣不哭,我们将她赶出去啊。”薛忞说着就把卫离落推到了外面。 卫离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看薛忞关门前对着她笑了笑,“去吃点东西吧!” 卫离落嘟了嘟嘴,转身出去就看到了外面的李景泓。 他站在杂乱无章的空地中,披一身月光,闻声转了过来,笑到,“感觉怎么样?” 卫离落长呼了一口气,“没你反应大,比这惨的场面,我见多了。” 李景泓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块饼,递给她,“只有这个了。” 卫离落也不见外,接过来就啃了起来。 “上午就已经派人回京调物资了。” 卫离落啃着那个饼,不觉已泪光闪闪,低低道了声,“嗯。” 30.难解心中障 “赵利玟怕是要当替死鬼了,”李景泓感慨道。 晋王一营定会断尾自保,赈灾款是在上几成就变成粮食向下发放的,说到底什么证据也没有拿到。 “他算不上是替死鬼,罪有应得而已。” “带来的物资,那么多人,最多只能撑个三五天,这样只出不入,靠东宫和你府上的月供不是长久之计。”李景泓眉头紧锁,无奈到。 “我去要圣旨。”卫离落发狠似的咬了一口饼。 “可是朝廷赈灾款已经发过了,讨圣旨谈何容易。”李景泓急问到。 “我自有办法!”卫离落静静思索道。 “不可冒进,还是我来想办法吧!”李景泓告诫道。 “户部跟晋王牵扯不清人尽皆知,此事你不好出面,只要兵符还在我手上一天,他们就不敢动我。” 说完卫离落就踏进了浓郁的夜色之中,留李景泓一人落寞的站在院内,目光之中带着零星的愧疚。 翌日,京中送来的第二批物资抵达,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众僧人。 卫离落不禁疑惑,陈奕在身边答到,“是念姑娘到普法寺找方丈求援,普法寺的僧人在安阳化斋,东西就运来了。” 陈奕顿了一下继续说,“有几户人家捐了太多,包括粮食,药材,还有被褥衣服,我不放心,就让人查了一下,是萧丞殿下暗中买下,以寻常店铺的名义供上的。” “萧丞,”卫离落惊讶道,然后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空空的钱袋,酸酸的道,“真是有钱人啊!布施都这么隐晦。” 卫离落看见薛忞在和方丈说话,就走上前去。 那方丈对着卫离落就是一躬,念着,“阿弥陀佛。” 搞得卫离落一时尬然,不知道是不是也应该把手举到胸前,回一句,我佛慈悲。 方丈看出卫离落的无措,慈祥的笑了笑,“施主慈悲为怀。” “没有没有,谈不上,我只是想着做点事可以积点德吗!”卫离落被夸的很不好意思。 那方丈抬眼看了看卫离落如画的眉眼,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殿下胸怀众生,老衲有一句话要赠与施主。”方丈顿了顿,“郡主实属天人,若能超然看待这世间劫数,这一遭可能少些磨难。” 卫离落竖起耳朵一字没落,可还是什么也没听懂,“什么意思啊!”卫离落开口问到。 那方丈没有回答,只是又在胸前竖起手掌,感慨道,“灵念归寂,劫难丛丛,阿弥陀佛。” “灵念归寂……” 卫离落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该不该追问,薛忞在一旁激动的指了指自己,“我呢?我呢?方丈给我也看看。” 那方丈转向他,摩挲着自己的佛珠,低声道,“施主心有业障,老衲不敢妄言天机。” 说完之后鞠了一躬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就转身与众弟子熬药煮粥去了。 留下卫离落和薛忞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自己命运多舛。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听懂。 “阿鸣没什么事吧!”卫离落问到。 “被你欺负的哭到半夜,我刚刚去看,还睡着呢!” 卫离落听着笑到,“我晚上回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我会把陈奕留下,什么事,你跟他说就行。” “失望吗?”薛忞打了个哈欠。 “挺失望的,什么证据没找到,还搭进去这么多银子。”卫离落就着薛忞的话音说。 薛忞定睛瞅了瞅卫离落,看得卫离落毛骨悚然。 “谢谢你!”薛忞微笑着,是很真诚的道谢了。 “还有,对不起,之前对你的猜忌。” 卫离落一时间有点不习惯他那么正经,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下,那人就又回归原本的样子了。 “呵呵,不愧是我的命定之人,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 卫离落不禁脸色一黑,“这还用你说。” “不过,看在我这么好的分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帮我。”卫离落正色道。 薛忞笑着打着呵呵,“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是我的有缘人。” 看着卫离落把拳头攥的咯咯响,薛忞忙补到,“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那个地方醒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道人就拂袖幻了一副画像出来,说让我找到你,帮你一下,不过……” 卫离落看他说的跟真的一样,皱眉道,“不过什么?” “不过那画中女子,着的是宫闱服制,眉目倾城典雅,比起离国的叶瑶公主还要出尘许多,全不像你这般凶神恶煞。”薛忞躲闪着委屈到。 “你见过离国公主?”卫离落疑惑到。 “我醒来的时候在离国,等我听完那道人的话,几步就走入了闹市,再回头那些流水仙鹤都不见了踪影,我穿的是卫人的衣服,被人押到了离国少年将军霍铭轩那里,有幸见过叶瑶公主一眼,后来几经辗转才回到卫国。” 卫离落听完这话,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你信我吗?”薛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你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不信又有什么办法?” 薛忞自嘲的笑了笑,“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不太相信,道人说我是薛忞,我就与旁人说我叫薛忞,他说我是卫人,我就来到了卫国,我仿佛真的是一瞬间长那么大的,心智未开,无人候,亦无人问津,索性就把那道人交给我的话,当做我这一生的目的。” 薛忞嬉皮笑脸的说着,声音里有藏不住的落寞。 卫离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那我……我们就做好朋友吧!你没有去处,就到我府上吧!反正我地方大,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薛忞抬头泪光闪烁,看着卫离落很感动的说,“你真好…………骗!”说完便大笑着跑开了。 卫离落一下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气的原地跺脚,“好你个薛忞,让我抓到你,非打的你满地找牙。”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听到身后软软喏喏的一声老大。 “王安鸣,你醒了!”卫离落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头发。 “老大,就你这样,是怎么成为老大的。”王安鸣严肃老成的说。 “我……”卫离落一下子被堵的哑口无言。 “连薛哥哥都能骗你,真是不怎么聪明。”说着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我……” “别仗着你小,我就不敢欺负你。” …… 31.我不会骗你 卫离落虽只离开府中数日,但再策马立在门口的时候,竟有一种南柯一梦的感觉。 府中的人都立在门口,苏念看着卫离落进府眼神中闪过重逢的喜悦之情。 “姐姐,嬷嬷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说着便把卫离落拉进了屋内。 卫离落看她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有些费解。 苏念将房门关紧,走到了内间,打开一个机关,墙壁上出现一个暗格,苏念从中取出卫离落放珍爱之物的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账册递给卫离落。 卫离落满腹狐疑的接过翻开打量,定睛后急忙翻开几页,睁大眼睛看向了苏念。 “是户部赈灾款的黑账?” 苏念点一点头,“是陈旬送给我的,让我藏好,不要声张。” “可是户部孙恪成那个老狐狸怎么会犯这么致命的错误。” 苏念也带着疑惑说,“陈旬是从和户部勾结的黑商那里拿到的,那黑商怕孙恪成事成之后,杀他斩草除根,就留了一手。” 卫离落皱起眉头思索,“可这证据来的也太容易了些。” 卫离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如果是晋王下套,又想不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索性也不想了,毕竟卫离落暂时不打算让这证据登台唱戏。 “念儿,你说的糕点呢?我有些饿了。”卫离落摸着肚子委屈道。 苏念一怔,“等一下,我去厨房取,”说着就跑了出去。 苏念前脚刚出去,门就又被推开了,阿嬷推门进来,又把门关紧。 “嬷嬷,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卫离落笑着问到。 褚嬷嬷低声道,“小福子跟我说,前天看见苏念和将军府的韩夫人院里的小斯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 卫离落稍稍展了紧缩的眉头,微笑道,“阿嬷,念儿不是这样的人。” 褚嬷嬷见她不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奴才知道小姐在做大事,正因如此,小姐才应该处处留意,别最后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卫离落抿了抿嘴角,笑到,“嬷嬷放宽心吧,落落心中有数。” 褚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拉开门就看见端着碟碗的苏念站在门口,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自己跟小姐的对话,也不觉得有什么,瞧也没瞧苏念一眼,侧过身就离开了。 苏念进屋将糕点放在桌上,“我还端了一碗汤过来,姐姐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卫离落笑着接过,掀开汤碗的盖子,排骨汤冒着热气,卫离落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哇,真香,我太幸福了,”卫离落说着又用勺子舀了一大口。 “人人生来,不尽平等,青禾的百姓,能喝上一碗粥,已觉幸福不已,我即比他们多了很多权利,就一定会努力让他们都不再受这饥寒之苦。”卫离落看着眼前的汤感慨道。 苏念听着卫离落的话,微微笑了笑,突然,她很郑重的叫了一声,“姐姐。” 卫离落抬头看她,苏念眸中星星点点,温和的看着卫离落的眼睛,“姐姐,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念儿都不会做伤害姐姐的事情。” 卫离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念儿听到了刚刚嬷嬷对她说的话,就抬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到了苏念的嘴里,“你这脑袋里天天想什么呢?” 苏念的嘴被绿豆糕塞满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嬷嬷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她呢,也是为我好,我又不能给你出气,所以,小念儿,别生气。” 苏念眸中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苏念显得着急,使劲把糕点往肚子里咽。 “后天我要上朝,向圣上讨一道圣旨,请朝廷重发赈灾款。” 卫离落抬手给苏念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哦,我在青禾又收了一个小跟班,才六岁,明天我要去向萧丞讨一个木雕送给他,不让他看看木雕到底有多像,他都不信我有多厉害。” 苏念破涕为笑,自己伸手擦干了眼泪,“姐姐真是,连个六岁的小孩都忽悠。” 卫离落呵呵的笑着,对苏念挑了挑眉梢,“很快我的队伍就壮大起来了。” “可是现在的证据能用吗,说不清上一笔赈灾款的去处,圣上怎么可能愿意下圣旨?” “我自有办法,”卫离落狡黠一笑。 苏念思索着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总觉得萧丞殿下背后有些势力,换句话说,萧殿下的生意绝对不小,那么,市井上的消息,钱粮交易,姐姐可以问问他,兴许有帮助。” 卫离落眉梢一挑,看向了装账册的盒子,又凝眉对苏念说,“我告诉他,我要扳倒晋王,是因为我把他当朋友,不想隐瞒,但我不会让他帮我,因为这里是卫国,距齐国万里之遥,我没有在晋王手下保全他的能力。” 卫离落又顿了顿,笑着看向苏念,“但你我不一样,我们两个不是局外人。” 苏念会意,上前抱住了卫离落,“姐姐,我都想你了。” “这才几天啊?你怎么越活越小了,快去睡觉。”卫离落笑着把苏念推开,让她回房睡觉。 翌日,天色刚刚破晓,卫离落就轻车熟路的翻过了墙头。 脚尖刚刚着地,就被奔过来的鸡腿扑倒在地。 卫离落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鸡腿的脑袋,“小鸡腿,有没有想老大啊?” 卫离落抬头看见萧丞端坐在院中,手中举着一个瓷盅,像是等人一般,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卫离落起身拍了拍衣摆,笑着向萧丞走了过去,“谢谢你!” 萧丞突然眼色一沉,眸光变得漆黑,他轻轻将茶盏稳放在石桌上,不动声色开口说,“什么?” 卫离落不置可否,坐到了萧丞对面,随手抽出鹤羽,注灵使剑魂镇定一些,不再那么抗拒,然后在手中比划了几下,随意道,“物资……” 卫离落放下剑看向萧丞,“还有……账册。” 卫离落盯着萧丞漆黑的眼眸,“你不骗我,这句话,还算数吗?” 萧丞看着卫离落明亮的眼睛,直白的盯着他,顿时一阵心慌,有些慌乱的躲闪开,用略带干涩的声音答,“是……我。” 卫离落粲然一笑,起身道,“所以,谢谢你!” “我本来没想到是你,就是随口一问,”卫离落很真诚的看向萧丞,“谢谢你!不仅是帮我,还有信任我。” 然后卫离落蹦蹦跳跳的跑到厢房,在门口回头对萧丞狡黠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又送我一个木雕。” 这根本就没给萧丞拒绝她的机会吗! 32.官清书吏瘦 官清书吏瘦,神灵庙祝肥,善恶到头终有报,人善人欺天不欺。 当卫离落再一次穿上朝服,踏上通往朝堂的接天石梯之时,她每踏出一步,就觉得心中更加安稳,就好像母亲跟兄长都在背后欣慰的看着她,看着她坚定的去实现心中的信仰。 就在路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卫离落的身前,对着卫离落鞠了一礼,“下官,见过殿下……” 那人脸色铁青,音色带着些许颤抖,卫离落知道他,户部尚书孙恪成,看来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挂在卫离落的剑上了。 卫离落笑意盈盈的回礼,“尚书大人安好啊?” 孙顾益一直没有抬起身,又开口说,“郡主殿下,请再……” “上朝时间就要到了,大人有事还是请留到朝下再议吧!”说完就继续拾阶而上。 那孙恪成直起身,略微睁开了自己怅惘浑浊的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死心了一般,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迈步向那权势的顶峰走去。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带着内心痛苦的挣扎,而是……视死如归。 天子坐朝堂,威仪如旧。 “多日不见郡主,那宅子可住的惯啊?”皇上坐于龙椅之上略带关切的问到。 “皇家别苑,圣恩深眷,自是住的惯。”卫离落俯身答到。 “即是住的舒坦,为何几日不见,消瘦不少啊?” 圣天子突如其来的平易近人,让朝中大臣不禁面面相觑。 “谢圣上挂念,臣许是因最近多事扰心才会瘦了吧。” “哦!何事扰心啊?” “臣南境前锋营里有一个兵的妻小几日前来投奔臣。”卫离落徐徐答道。 “发生了什么事,要来投奔你?” “这个兵老家在青禾,我听这个妇人说,他们那里生了旱灾,饿死了好多人,听说我回京了,走投无路这才想到找我。” “郡主殿下真是心细如丝啊!南境将士近十万,殿下都能认出哪是你部下的妻小。”晋王在一旁嘲讽到。 卫离落不怒反笑,“可不是嘛,我听那妇人一说,就想起来我南境将士有不少人家都在青禾。我不能让人家在沙场上为我卖命,却让人家的妻小在城中饿死,这样太丧尽天良了,晋王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李景渲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所以呢!我就亲自去了一趟青禾,圣上,您猜我看到了什么?”卫离落笑着说到。 话说到这,所有人都听出来有些不对劲了。 圣天子收了脸色,威声道:“说!” “臣看到圣上的子民,饥不果腹,叫苦不迭,青禾是路有白骨,千里无烟啊!” 圣天子沉寂了一会,睁开的目光带着迫人的压力,他轻喊,“孙恪成!” 那尚书大人顶着乌纱帽诚惶诚恐的出列跪在了正中央,“臣在!” “怎么回事啊?跟郡主说说吧!”清淡的语气暗藏的杀机让这个老臣不寒而栗。 “臣有罪!”孙恪成的身体几乎全贴在地上。 “孙大人的确有罪,”卫离落低头轻笑道,“灾民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民生民怨不达天听,孙尚书确实要检讨啊!” 卫离落突然掀衣下跪,“臣斗胆请圣上下旨,请户部再拨一次款。” 孙恪成跪倒的身体一僵,他有些不明白这个郡主到底要做什么了。 “上次拨过一次,再拨一次,就能到位吗?”李长渊低声说到。 “圣上有所不知,臣因为亲自去青禾了解过情况,还是知道些内情的,这灾情没得到解决,可不能全部怨孙大人,实在是受灾人群太多,又没能及时恢复生产,才会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哦……?”圣天子略有疑惑。 别说皇上了,就是这孙顾益和晋王也不知道这卫离落到底要唱哪出了。 卫离落看了一眼愣怔的孙顾益,又笑着对圣天子说,“臣觉得尚书大人,深谙救灾之道。” “什么意思?” “孙大人把户部拨下的赈灾款全部买了麦糠。” “全部买了麦糠……” “圣上有所不知,换成食物呢,可以防止下级官员层层盘剥,一两银子可以买五斤粮食,却能买三十斤麦糠啊!这样就可以使有限的银子救活更多的人。”卫离落笑着说到,“而且,尚书大人为了防止有钱人蹭饭吃,使赈灾粮能够准确的送到流民的口中,还在这麦糠中掺了沙子。” “是吗?”圣天子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态度。 “所以,臣想请圣上下旨,让户部再拨一次赈灾款,还由户部大人亲自督察。” “孙恪成,你怎么看?”圣天子问。 “臣谨遵圣旨。”孙恪成又是一个叩拜,他虽知卫离落是在利用他,但好过算是暂时躲过了这一劫。 “这一次再办不到位,就不要回来见朕了。”皇上冷哼一声说到。 “臣定会拼尽全力!” 卫离落看孙恪成答应的挺干脆,又说道,“臣还有一个提议。” “说。” “赈济灾民是稳固江山社稷的大事,如果有明晰事理的国戚皇亲坐镇定会事半功倍。” “你说这明晰事理的皇亲国戚是谁啊?” “臣推荐晋王殿下。”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哗然之声,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这郡主什么时候成了晋王的人了。 这救灾虽是个苦差事,但若做得好,可是很能聚拢人心。 “晋王殿下,德才谋略皆超凡脱俗,臣素闻,晋王殿下离京支番之时,可是将域下治理的井井有条,蔚然成风啊!”卫离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话说完了。 “好,此事就交由景渲了。”圣天子顺着卫离落的话就答应了。 “户部主办,晋王督察,办不妥当,一并问责。” 李景渲眸中的愤怒跟疯狂讳莫如深,只是静静上前,开口说到,“儿臣领旨。” “既如此,我便替南境将士的妻小,谢过晋王殿下和尚书大人了。”卫离落轻笑着对着晋王鞠了一礼。 “众卿无事便退朝吧!朕有些累了。”圣天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臣告退。”众臣皆跪地齐呼。 “落落留下,陪朕喝杯茶。”圣天子带着笑意对卫离落说。 卫离落一怔,这圣旨讨的太过容易,让卫离落很不心安,可当下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臣遵旨。” 众朝臣虽心有诧异,脚步却不敢停留,没人注意到,卫青云紧攥的拳头,和幽深的目光。 33.画前世情深 卫离落简单休沐焚香之后,跟着皇帝身边的内监去往圣天子的书房,卫离落知道这个人,第一次见他,是在初回京都的安阳城上,他用锥子一般的嗓音宣读对母亲的审判。 “公公怎么称呼?”卫离落一边打量周围宫闱的景致一边问到。 “咱家姓洪,小殿下喊奴才洪公公就行了。” 卫离落笑着道,“这皇上的书房还真是远啊?建的跟朝堂一样高。” 卫国的宫殿背倚灵息山,内殿都建在半山上,传说一是靠近灵脉,二来以天子浩然正气震慑这灵息山中凶灵巨兽。 “天子,本就是谪仙下凡,自是与我等常人不同,当是高尘半山。”那洪公公不紧不慢的答到。 卫离落听这话不禁轻笑一声。 洪公公看她不屑,又说,“我们这圣上,最忌讳的就是旁人去挑战他的威严,若是像小殿下刚刚这般,便是触了逆鳞了。” 卫离落凝眸,眼神中有碎冰闪过。 “不过,小殿下不是旁人,这样笑,想必圣上也不会怪罪。”洪公公温和的笑着。 “哦!此话怎讲。”卫离落被勾起了兴趣,将目光从路旁高高的朱红宫墙和阶梯上转至洪公公身上。 “到了,殿下请进吧!圣上已候多时了,老奴就不进去了。”那洪公公低头微笑做出了请的姿势。 卫离落也没有追问,只是抬头看阶梯之上的那座宫殿,阶梯两旁两排看不出来名字的树,叶子在寒冬的摧残下早已一片不剩,但卫离落知道,只要春风拂过,一切都会继续向阳而生。 卫离落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大殿内空旷无人,一室茗香,缥缈空濛。 卫离落绕过屏隔,看到了圣天子坐在书桌旁,捧着一盏茶。 “臣拜见圣上,请问圣躬安和否?”卫离落鞠躬见礼。 “来了,”天子朝着卫离落温和的笑了笑,目光扫过桌子对面示意卫离落坐下。 “朝堂之上,可还满意啊?”李长渊轻轻问到。 可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卫离落全身上下的神经全部绷紧,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要记住,你如意,不是你有能耐,而是,朕愿意,当然,朕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李长渊轻轻将茶盏端起,放在口边,啜了一小口。 不动声色,却让人感到迫人的威压,卫离落稳住心神答,“臣记住了。”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还没见过安阳的上元节吧!”李长渊将茶盏放在桌上,示意卫离落坐下,随意的说到。 “嗯。”卫离落点头应答。 “你母亲啊!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所以啊,她最喜欢的就是上元灯节。” 李长渊脸上带着笑意,目光有些失神,“当年就是在上元灯节上,你的母亲带着个面具,在大街上起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让她再跳一个,她不肯,还上来把我打了一顿……我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还反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你都打不过我,也不配知道我是谁?” 这圣天子提起当年的囧事,丝毫不觉尴尬,还带着向往,“到了第二天啊,满安阳的人,都知道我一个皇子在大街上被揍的站都站不起来。” “后来啊!在父王的寿诞上,她跳了一曲红裳剑舞,在街上虽然她带着面具,但我一下子就认出来,就是她,因为那样曼妙又带着苍劲的舞姿,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跳出来。” 李长渊轻轻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可惜啊!事到如今,能听我讲讲她的,就只有你了。” 他缓步走到墙边的一副画前。 背过李长渊,卫离落才放心细细去打量这书房内的陈设,空旷,寂静,甚至有些幽暗。 最后卫离落的目光还是和李长渊一样,落到了那副画上。 那画上是母亲,卫离落一眼就看了出来,可那样的母亲,卫离落确是陌生的,画中女子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身红衣劲装,站在纯白似雪的梨花树下,手中握的剑像是要挽出剑花来,梨花开的热烈,却在女子璀璨的笑颜中,失了神采。 卫离落站在李长渊身后,看他像是从胸中掏出一物追忆,“当年,我将这梨花坠子送给她,她却回我说,‘我已深知南风巷,不与梨花共度生’。” 再后来啊!就物是人非了…… 卫离落看他这样惦念臣子的妻子,一边觉得愤懑,一边又觉得他可怜,他凭什么觉得,可以这样直白的在她面前吐露对母亲的仰慕,就凭在朝堂上,她当着百官的面,跟卫青云翻脸吗?卫离落一时间说不出何种滋味,只觉得可笑至极。 胸口正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又听李长渊对着画像喃喃自语,“下辈子啊!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不要再存那么多执念。” 卫离落看着那方才还威仪无限的人,此时的背影,竟显出几分怅然的落寞,一时间心中又泛起同情,“母亲,一直把圣上当做最好的朋友,可以依赖的亲人。” 李长渊回过头,卫离落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浮华,一下子像是苍老了许多。 卫离落微笑着走到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草前面,一挥衣袖,那兰草霎时间清光缭绕,在卫离落的注视下,枯死的焦叶重新焕发生机,然后在下一瞬抽茎开花。 卫离落深吸一口缭远的幽香,“阳光微凉,流年匆忙,圣上是为天下君,应以社稷为重。” 李长渊的目光似是有些出神,“这盆兰花本来死了。” “我知道,可是灵力本就是生命本源,我又承了静灵,救活一盆小花,是比让安阳下一次雪要容易的多。”卫离落略带得意的微笑道。 可李长渊却依旧失神模样,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灵力……生命之源……” “陛下……陛下……”卫离落轻唤了几声。 李长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朕累了,你退下吧!” 卫离落腹中存疑,却还是带上门退了出去。 卫离落站在数百级阶梯上朝下望,竟一眼辨认出阶梯两旁的秃树是梨树。 阳光微凉,人间仓皇,来生太远,诺言不达,就不如将执念放下。 可卫离落不知道的是,最终,她自己才是执念最深,在深渊沉沦的那个。 34.杀机暗藏 “郡主真是让本王好等啊!” 卫离落正担心苏念会不会在府中等着急了,就听到半路杀出的晋王撂出这样一句。 卫离落吃了一惊,“领了旨,不好好筹备赈灾青禾的事务,难道这是在花时间等我吗?”卫离落云淡风轻的说到。 “你真以为,拿到了那点证据,户部就会任你驱使,拨款去青禾赈灾吗?”晋王眼角勾起一抹挑屑。 “晋王殿下怕是误会了,让户部去拨款赈灾的不是证据,是圣旨,不是我,是天子。” 卫离落语气平和的解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还是说,户部不属天子,而是只听命于……晋王你。” 晋王没有恼怒,也没有辩驳。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君父,为何会如此向着一个外人,李景渲扫过卫离落的眉眼,眼神悲戚之后,闪过一道冰冷肃杀的寒光。 “如果殿下无事,就不奉陪了。”卫离落接过李景渲闪烁着怒火的目光,云淡风轻的告辞。 “郡主哪个部下的妻小在青禾,本王可以代朝廷抚慰一下。”李景渲对着卫离落的背影调笑着开口道。 “我说了,有很多人……”卫离落带着冰冷的笑意回头,“殿下前去救灾定会日理万机,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吧!” “郡主可听说过,安阳城内因为写了反诗被执死刑的苏先生的女儿逃掉了。” 卫离落心中一惊,瞳孔骤缩,稳住心神后缓缓回头,浅笑道,“这是刑部的事情吧!殿下,我虽不常上朝,也没有什么职务,却也并非什么闲事都管。” “郡主不必动怒,只是最近有调查的人说,跟在郡主身后的小侍女,与那朝廷钦犯的女儿有几分相像,我就说,我大卫战功赫赫的郡主殿下,怎么会包庇罪犯呢?”晋王谈笑风生。 至此,卫离落已经明白他们已经知道苏念的身份,这样做只是在试探。她在朝上那一番说辞,就是想掩饰苏念的身份,晋王对流民的层层压制,怎会让灾民跑到天子脚下。 即已识破,无需遮掩。 “那可未必,我要护的人,谁要是想来伤害,可就要有掉脑袋的觉悟,至于罪名,是不是真是如此,那也是由我说了算。”卫离落说完,用凛冽的目光扫过晋王,转身就走了。 伊程金从晋王身后出来,一并看着卫离落远去的背影。 “就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不要命,也要拉别人下地狱的人最是难缠,也最惹人生厌。”伊程金目露凶光。 晋王轻轻笑了一笑,“恰恰相反,我很欣赏她,”他顿了一下,声音略显低沉,“可惜的是,现在,我还没有欣赏她的资格。” 卫离落刚翻身下马,苏念就迎了上来,“姐姐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太子殿下刚刚来过,他已经知道姐姐求得赈灾圣旨了,在院中等了一会儿,就回东宫了,说明日要入朝述职,有事需要准备。” 卫离落将马疆递给下人,拉苏念进府,“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告诉你,疫情虽有扩展,但已经可以控制了,薛忞也染了病,不过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没什么大碍,不必记挂,还有,你送给你那个小跟班的木雕,他很喜欢。” “如此甚好。”卫离落感到很欣慰,不枉她这几日奔波辗转。 卫离落刚想进屋,却听到了声响,转身看见卫青云站在院中注视着她。 “将军造访,蓬荜生辉。”卫离落装模作样的说到。 “落落,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回家吃顿饭吧!”卫青云不理会卫离落的客套,温和的说到。 “这里就是我的家,将军这是要我回哪去?回南境吗?如果去边境,需上书请旨。” “落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去将军府吗?可是我的阿娘不在了,哥哥也走了,我跟将军府的羁绊早已斩断了。” 卫青云眼神现出万分痛楚,将双手攥成拳,眸中凄楚过后,又燃起滔天的恨意,“那让我来,你想做的,都交给为父。” 卫离落轻蔑的看着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卫青云,轻启朱唇,“卑怯的人,即使有滔天的怒火,除弱草外,又能烧掉什么呢?” “落落……你要做什么?”卫青云一阵失神。 “将军还是回府吧!毕竟,这将军府,入史册的清誉,数百年的基业,那么多的人口,世族恭亲,都还要靠将军去保全呢?”卫离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卫青云知道她在挖苦他,他也痛苦不能放手报仇,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面对别人的嘲讽无力反驳,因为那些都是你的原罪,即使那些事是你最不想也不敢承认的事情。 “朝堂如战场,稍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还有,不要再拿你的母亲在天子面前说事了,这样,早晚会酿成大错。” 卫离落不知他是以何种姿态在她面前说教,“将军,我十岁就跟阿娘上过战场,战况如何,我心中自有定数,”卫离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还有,卫将军怎么知道,我是在拿母亲说事,我就不能是,在传达母亲的意愿吗?” 卫青云听前半句心中还怀着愧疚,听完下半句,胸中竟生出一股怒火,奈何不能发作,强行压了下来。 “庭儿,想让你回府,教他用剑。”卫青云耐着性子说。 “卫府的公子想要老师,多的是用剑的名士争先恐后。我没那个闲工夫。”卫离落豪不留情面的拒绝。 “既如此,我便替你回绝他,你要是想回去,随时回去,你的院落我一直差人打扫着。” 言罢缓缓转身,向门口走去,又是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其实卫离落注意到了,这个正直壮年的人,他的发间已有银丝了。 可骄傲从来就没有给她原谅的权利,她永远也不可能跟那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那样,母亲也许会责怪她吧,还会觉得难过,就像此时的她一样,明明八分气场,却有一种被抛弃的无助。 “姐姐,人长大了,是要懂事的。”卫珞庭初见卫离落时就这样对她说过。 可是她懂事啊!她一直懂事,没人会比她更理解懂事的代价有多沉重。 35.晨起试剑 大卫的上元节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虽然离节日还有半旬,但安阳的大街小巷就已经能嗅到节日盛况的味道。 一本黑账虽扳倒晋王远远不够,但对付孙恪成确实绰绰有余。 孙恪成拿了圣旨,又有把柄握在卫离落手中,对青禾赈灾自是尽心尽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日,晨光还未熹微,卫离落就醒了,卫离落躺在床上,微闻萧萧凤鸣的剑声。 凝神聚灵,便确认了剑是鹤羽。 一下子坐了起来,穿衣绾发,推开卧房的门,就看见守在门口的鸡腿站起来摇着雪白的尾巴偏着脑袋望着她。 卫离落蹲下揉了揉鸡腿的脑袋,“小鸡腿,在这里等多久了?你家主子也太刻苦了吧!嗯……我也不能落后。” 说着就走到院中,拔下发间的千音簪,握在手中,指尖结印,汇灵入簪,顷刻间,千音簪便化作了一柄寒光凌冽的利剑。 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等共剑法十三式,中间过度衔接时夹杂弓步、马步、仆步、虚步和歇步,招式之快,只见虚影,可是那日还是没有追上萧丞。 清冷的晨光,慢慢驱逐了夜色,卫离落的额前已有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在最后一式完结之后,卫离落抬袖擦了擦汗才看见苏念披了一件衣服和鸡腿一并坐在阶上,盯着她。 苏念看她停下,起身笑着说,“姐姐好剑法,现在我是真相信那些世家子弟一起上,也不是姐姐的对手了。” 卫离落笑着走向她,“你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发现,快把衣服穿好。” 卫离落帮苏念系上上衫带子,“怎么……你连剑法也懂。” 苏念兴味盎然,“虽然姐姐的招式我看不太清楚,但我爹爹说过,剑法,不在剑形,而在剑意,不在剑式,而在剑心,姐姐的剑法让我这个不会使剑的人,都能感受到凌冽的剑意,和润的剑心,自然是好剑法。” 苏念又继续感慨说,“姐姐天赋异禀,且又如此刻苦,让旁人可怎么活哟!” 卫离落努了努嘴,“就你嘴巴甜,我这剑法被你说的出神入化,可是,追不上萧丞啊。” 卫离落从小到大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所以格外在意上次的落败,即使潜意识里把责任都推在鹤羽中剑魂的抗拒上,但他知道,不用灵力,萧丞确是要比她快,更何况,人家起的比你还早啊! 苏念看着卫离落念念有词,将注意力转到了卫离落手中的剑上,“姐姐这把剑好生漂亮,跟姐姐真相配,可有姓名?” 卫离落举起手中的剑,手掌张合之间剑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卫离落挑眉看向惊讶万分的苏念,说:“有啊!千音簪。”说完,便把簪子插到了头上。 苏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鸡腿也在旁边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 这情况,苏念已经见过一次了,在那个大雨瓢盆的夜晚,那把剑上仿佛沾着血,而那晚的卫离落也仿佛是地狱归来的修罗。 苏念那晚是真的被卫离落的异常吓到了,以致于都不敢相信那晚看到的情景,可那一幕此刻又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眼前。 “姐姐,这……怎么会?”苏念支支吾吾的问到。 卫离落收回逗弄鸡腿的手,抬头对苏念狡黠一笑,“因为我是鹤神降世,我是神仙啊。” 说完便笑着走进了房间。 苏念知道卫离落不说,自是有自己的打算,当下也没在多问。 “上元节可要准备些什么?比如上街买些花灯什么的。”卫离落开口问。 “呀!你不说买东西,我都忘了,上次买屏风的店家,把萧丞殿下多给的二百五十两银票送到府里来了。”苏念跟上卫离落进了房间,把银票从木匣中取出递给卫离落。 “那店家怕是知道我的身份,会报复他吧,即是买东西,讲的就是你情我愿,买卖敲定,不再反悔的道理我还是懂得,虽然,我很心疼银子。”卫离落恋恋不舍的将银票递给苏念,“差人给送回去吧!就算是店家要退钱,也应该是退给萧丞啊!” “我就知,姐姐会这么想,所以已经到那家店去过一次,打算将银票还回去,可那家店已经关门了。”苏念回答。 “关门……这生意做的好好的,怎么就关门了。”卫离落疑惑。 “我也纳闷,按理说,这两天,赶上上元佳节,生意正是热闹的时候,无论哪个商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关门,所以我就向临边的店铺打听了一下。” 苏念顿了顿继续说,“那旁边的布料店主本不愿意说,我就买了两匹布,他说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是被官府查出勾结江湖商会,关店跑路了。” 说完,苏念从柜子里掏出布料,递到卫离落面前,“你看,好看吗?” 是卫离落最喜欢的正红色,可卫离落知道念儿喜欢素净的颜色,看来是给她买的了。 “喜欢啊!我母亲说,她最喜欢在上元节那天,穿上热烈的红色衣裙,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起舞。” “其实,最早见过娘亲的红裳剑舞的不是先皇,而是安阳城里的寻常人家。”卫离落抚着绸缎,微微有些出神。 苏念只想着卫离落会喜欢这颜色,没曾想却勾起了卫离落的感伤。 “每年上元节,宫中都会有灯会,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去参加,各府的花灯也是朝廷发放,因为是统一发放,样式难免会与别人的相重,姐姐若是不喜,我们可以去街上,其实啊!安阳的上元节,精髓就在大街的夜市上,一步一灯,环城都不重样。” 卫离落果然很快被苏念描绘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我知道的,那天我要在外面玩一整个晚上,你可要跟紧我啊!” 卫离落眸光一动,“对了,要带上萧丞和风眠,那个皇家办的灯会,想必他也不喜欢参加,还是跟我一起去街上吧!” “念儿,快点喊大家起床,先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约人呢?” “离上元节还有好几天,姐姐急什么。”苏念看卫离落着急忙慌的样子。 卫离落也不知道,大概是整日待在府中,找到了“正经”事情做,所以格外开心吧! 36.佳节邀约 饭后,卫离落刚想往后院溜,就听到府内小福子通报太子殿下拜谒。 卫离落看着满脸笑意的太子殿下身后跟的人手中捧着的花灯,“怎么?内务府的事情倒让太子殿下抢着做了。” “内务府的灯让我推了,每年就那几个样式,看着生厌,这些是差人从街上挑的,你看着喜欢哪些,挑剩下的再送到东宫。” “东宫用我府中挑剩下的?”卫离落质疑。 太子微笑点头,“我本来也不太在意这些东西,想着你和念儿姑娘可能会喜欢。” 卫离落窃喜的看了一眼苏念,“那我就不客气啦!” 便拉苏念上前挑选,现在天色正明,花灯未燃,也看不出有哪些巧夺天工的地方,卫离落挑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觉得甚是可爱。 “上元诗会,你会去吗?”李景泓问到。 “不去,这么难得的节日,我才不要和那些讨厌的人待在一起。”卫离落毫不犹豫的答到。 “这样也好,街上更好玩,不过,要注意安全。”李景泓的目光温柔。 “你要去参加那个一听起来就无聊透顶的诗会吗,外面多好玩,你不去吗?” 上元那样繁荣的街景,他也看过。 “景泓,你一个太子居然在上元节跑到大街上,圣上知道,又要罚你了。” “就逃这一次,你帮我给太傅求求情,别让他到父皇那告我的状,” “你自己去跟太傅求情吧,我上次帮你求情,太傅罚的文书集还没抄完呢,” “好承允……” “少来,我可不吃这套了。” 两个少年像是背着大人外出探险一般,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在上元夜如同白昼的灯火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着。 “太子,太子殿下……” 直到卫离落的手在李景泓眼前挥了挥,他才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卫离落见他失态不禁问到。 “无事,”李景泓收起眸中的怅惘,微笑到,“我还要进宫一趟,就先走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转身的一瞬间,眸光中迸发的追悔与狠戾,无人领会。 他也想去街上,只不过,太傅的板子太疼,帮他求情的人又不在了…… 李景泓前脚刚迈出府,卫离落就溜到了后院墙边,也并非是要瞒着李景泓自己找萧丞的方式,只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翻墙这样的事情有些搬不上台面。 足尖轻点,一个圜身之间,卫离落就轻快的落到了墙的另一面。 院中无人,房门也是紧闭的,卫离落有些纳闷,难不成出去了。 卫离落试探性的叩了叩萧丞的房门,因为卫离落天生对兵器超凡的感应,那一瞬间,卫离落如亲眼目睹一般,房内有人将剑抽出了半截。 “谁?”是风眠的声音,带着杀意的警觉。 “是我,”卫离落淡淡的开口答到。 房门一下子打开,风眠带着和煦的笑意迎了出来,“是老大啊!”仿佛卫离落心底生起的冷意是一阵错觉。 卫离落闻言也笑了笑,看向屋内坐在案旁的萧丞开口问到,“那个……我来的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怎么会呢?老大要来,随时恭候啊!”风眠在一旁回答。 可卫离落的嘴角带着笑意,眼睛还是固执看着萧丞。 萧丞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边,起身淡淡道,“无妨。”看不出生气,但绝对说不上喜悦。 许是卫离落也觉得这样做贼一般溜进人家的院子,有些不太合适,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们,你们上元节要一起出去玩吗?” 萧丞眸光一闪,看出卫离落的局促,不知怎么回答。 “我和殿下就不去了吧,我们齐国没有过上元的习俗。”风眠在一旁婉拒道。 “那你们来卫国这么久,都没有过过上元节吗?”卫离落一脸的难以置信。 风眠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天哪,你们也太辜负生命了?我还在南境的时候,母亲就天天跟我说,上元节有多热闹,你们在卫国待了那么久,居然都没去过。” 卫离落瞪大了眼睛,“那你们这次一定不能错过,齐国人怎么了,有热闹就一定要去的,况且这节日一年就这么一次。” “萧丞,我这次一定请你喝梨花渡,怎么样?”卫离落看着他问到,见他不动声色,又接着说,“这京中呢,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我和念儿两个都坐不满一桌,你们就去吧!好不好?” 萧丞听着卫离落近乎讨好的邀请,不知何时耳根又染上了一层旁人无法察觉的绯色,对上风眠的目光后,萧丞看着卫离落期待的眼神,轻轻的点了点头。 卫离落见他答应,不禁喜笑颜开,“我保证,下一次一定会先敲墙,再进来的,”卫离落信誓旦旦的说。 “那我们说定了,上元节下午,我们在梨花渡碰面。” 说完便带上门逃之夭夭,生怕萧丞改了主意。 “先敲墙……?”风眠追着萧丞躲闪的目光。 “口误!” 风眠将信将疑,走到案边拿出刚刚慌乱之中压在书下面的名册,翻开后说,“我们费尽心思安插在安阳街上阁里联络的商铺,被刑部的人查出了两个,他们撤退的不够及时,死了两个人,那个去取账本的兄弟受了重伤。” 风眠顿了顿,又下定决心说到,“不要再做鲁莽的决定了,不要再心存妄念,凌风阁的任务不在这里,让那个卫帝一般的晋王得势对齐国更好,阁里的兄弟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查户部。” “我并不想为齐国做什么。”萧丞深深闭上了眼睛,他对齐国尽忠的责任与义务,早在多年前被齐皇,他的父皇推出来当做傀儡的那个深冬消耗殆尽了。 风眠一阵哑然,他的确没有资格骂他背信弃义,相反,这么多年萧丞在卫都忍受的屈辱,打压,嗤笑,他都看在眼里,甚至感同身受。 “至少,至少阁里的兄弟是唯你为尊,就算不是为了齐国,至少要为他们想一想吧!”风眠依旧据理力争。 萧丞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出了一口气,“我不会再让他们因我涉险了。” 37.上元灯节 仿佛是你越发期待未来的某个日子,当前的时光就越发的煎熬。 卫离落这几日把府中布置了一下,深有节日的气氛,好不容易等到了上元节那一天,日头还未西斜,就等不及拉着苏念往街上跑。 一步一灯,环城尽燃,卫离落第一次那么期待夜幕的降临,想看一眼母亲口中那白昼般的夜晚。 刚走到长街转角,就看到一连几辆马车穿街而过,众人纷纷避让。 “看啊,这是卫将军一家人入宫去参加皇家办的诗会了。” “不愧是大功臣,可真气派!” 卫离落被路人挤到了路边,望着马车扬长而去,显得有几分落寞。 想什么呢?不是你自己明确告诉人家不会回去的吗?卫离落暗暗自嘲到。 “姐姐,前面就是梨花渡了,不知道萧丞殿下到了没有。”苏念见她失神,拉起她的手就向前走。 “现在天色还亮,看不出谁家的灯漂亮,姐姐,待会吃完饭,我要和你比一比猜灯谜,这个我最在行了。” 卫离落知道苏念不想她伤怀,开口笑到,“猜灯谜,我哪里比得过你?” 卫离落和苏念迈步进了梨花渡,并未看见萧丞的身影,反倒看见了那日在抚司台前挺身而出的王安忆,他一个人静默着坐在一楼的一角,抱着一个酒坛,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像一个满腹踌躇,却无法施展的落魄之人,卫离落对他印象甚佳,就上前打了个招呼,“这上元佳节,你不开心吗?” 王安忆抬起因为饮酒过多稍有微醺的眼睛,一看是郡主,忙站起行礼,“草民见过郡主,”然后深呼了一口气,压下眸中的愁绪,道,“没有烦事扰心。” “酒虽好,却不可独饮,这样最是伤身。”卫离落告诫道。 王安忆微微笑着俯身应允,“是,这便不喝了。” 卫离落得言便另找一张桌子坐下,静静的等待萧丞二人,天色缓慢的暗下去,可萧丞二人还没到。 直到卫离落恼怒萧丞说话不算话的时候,竟看见风眠从二楼雅间中下来,“老大,你怎么在这,我家殿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早就到了,殿下在楼上还等着老大请客吃饭呢,老大快上去吧!” 卫离落看着二楼轩阔舒朗的雅间,肉疼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很想把那句要请萧丞大吃一顿的荒唐话给吞回去。 钱重要,但……面子也重要。 卫离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推开门,看见萧丞对着窗前,看着外面陆陆续续燃起的万家灯火,不知为何,街上繁华三千,更衬得他背影落寞。 卫离落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萧丞转过身来,用略带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她才打消刚刚的胡思乱想。 “你是不是有很多钱?” 萧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卫离落是什么意思,只是微微点头,淡淡答了句“嗯。” 卫离落狡黠一笑,“既然你钱这么多,那还是你请吧!我最喜欢帮人花钱了。”卫离落厚着脸皮说到。 萧丞淡淡一笑,算是应允。 四人刚坐下,便有店里的小二,陆陆续续的上菜端酒,卫离落看着饭菜的成色,不禁感慨,这二楼就是不一样啊! “老大,好歹你也是一军统帅,你怎么那么穷啊?”风眠看卫离落发光的眼睛问到。 “就是因为我是一军统帅,我才那么穷的。”卫离落讪讪的说。 风眠一脸不解,卫离落也不做解释。 谁知饭刚吃了一半,卫离落便看见苏念脸色不太对,“念儿,你怎么了?” 苏念咬着嘴唇,“昨天晚上,出了一趟府,受了凉,今天有些肚子疼,过一会就没事了。” “今天不舒服,怎么现在才说?”卫离落显得有些着急。 “姐姐,我无事,老毛病了,一会就好。” 卫离落不听她辩解,起身就扶苏念到街上找郎中。 几人一起来到了朱雀大街上一家药店,卫离落着急忙慌的让小斯把郎中请出来。 郎中看上去上了岁数,一把花白的胡子,着一件旧青色的长衫,卫离落看苏念越发苍白的脸色,心里很是着急,可那郎中偏偏慢慢悠悠。 先是不紧不慢的从后房走出来,坐在了凳子上,然后颇具特色将长衫的袖子撩起来,给苏念切脉。又邹起眉头细细思索一番,又缓缓用两指触了触苏念的小腹,然后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抬眼问,“绞痛吗?” 卫离落一听着急了,“先生,她脚不痛,她肚子痛!” “我问的是绞痛吗?” “不痛,她是肚子痛,你给她看看肚子。” 这两人的对话着实弄得一旁三人一头雾水,苏念都怀疑自己理解有问题。 萧丞不禁勾了勾嘴角,走到一旁放着 笔墨的案边,于宣纸上挥笔写下“绞痛”二字。 卫离落一看,不禁哑然,摸了摸鼻子,“那个……呵呵……先生你问念儿吧!我在一旁看着就好啊!” 风眠听到这里完全忍不住了,在旁边捧腹大笑起来。 卫离落觉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着实可怖,就说了句,“我去街上看看灯,”就讪讪的走到了药店外面。 过了一会,几人也走了出来。 “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我说了,就是一点小毛病,坐在那里休息一会便无事了。不过,我这个脚……的确有点疼!”苏念皱着眉头煞有其事的说到。 “……”卫离落捂嘴咳了几声。 卫离落并非听风就是雨,一开始,她也相信阿娘说没事,就是真的没事,后来开始咯血,她还骗自己只是生了场小病,躺一会就无事,可待她率军归来,全军皆泣,十里缟素,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军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在道别,那个苍白的笑,是想要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暖色,是莫对离人放悲声。 卫离落又扶着苏念回梨花渡坐了一会儿,苏念表示自己可以走,可卫离落偏要扶着。 一行人路过几个卖面具的小摊,卫离落的目光闪烁,飘忽着好奇心。看着周围一个个戴着面具的人,不禁心生羡意,可她听出那日出宫前晋王话里的玄机,心中有所防备,知道自己不可离开苏念半步。 到了梨花渡,几人约坐了半炷香的时间,苏念喝了几杯热茶,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们出去吧!”苏念站起身。 “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了,”苏念站起来转了两圈表示自己真的无事,又说,“再不出去,我看某人是真的要憋出病了吧!” “……” 38.明灯三千 几人出门就来到了卫离落早前看中的面具铺子,动手给四人都挑了一个面具,自己选了一个红狐狸,卫离落透过面具看着被自己强行戴上小白兔面具的萧丞,不禁捧腹失笑,这乖乖巧巧的兔子很符合他的气质。 卫离落感慨自己的眼光真是独到。 这时街上游人尽望西,还齐齐发出惊叹,转头便看到横架在赤水湖的高桥另侧升起万盏明灯。 一时间竟被镇住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念儿,去那个高点的地方看!”话音还没落,就拉着苏念的手向那天桥上奔去。 苏念的手微有凉意,卫离落拉着她,穿过如织的游人,一路飞奔而上,卫离落很久没有这种畅快的感受,就像是在浩无边际的南境策马去往天边,二人片刻未歇,终于是奔到了视野最好的地方。 明灯万盏由地而起,使夜幕中的熠熠星辰都失了神采,带着暖意的烛火倒影在碧波清漾的赤水湖中,好似一对对许愿灯于地面分离,一半飘往天际,一半向下沉沦,卫离落直到此刻才明白母亲对大卫的热爱从何而来,卫都,它是那么精致,那么美好,就像是幻境一般,任谁都不忍使它破碎。 远处放灯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万民都祈愿在大卫最吉祥的日子里得到上天美好的祝愿。 卫离落拉着苏念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她看着夜幕中飘向远方的盏盏明灯,低低的说,“我想阿娘了,不知她在那皇家陵墓,能否看见这明灯三千?” 卫离落转身,一个小白兔面具越入眼帘,“萧……丞?” 卫离落猛的甩开手,摘下自己的面具,又蹑手蹑脚将那白兔的面具摘下,的确!是萧丞没错。 刚刚跑的急,二人的脸都有些红,卫离落有些尴尬,感慨今晚出的糗还真不少。 “你都不知道说句话的吗?”卫离落奇怪从刚刚到现在萧丞一句话都没说,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本来就是惜字如金的人。 果然,萧丞没有回答,又将目光转向那越飞越远的灯火。 他也想自己的母妃了吗?想自己的弟弟,想齐国,卫离落心中暗自思衬。 又重新拾起刚刚的感怀,夜风吹了过来,卫离落的眼睫一闪一闪,满天的灯火映的她眸光迷离,夜风阵阵,漫天的灯火摇曳,“真美啊!”卫离落不禁感慨。 “嗯!真美。” 卫离落蓦然回头,奇怪的看着萧丞,发现萧丞的目光竟落在自己身上。 “什么?”卫离落问。 “……簪子,簪子……很漂亮。”萧丞有些支吾的答到。 “你说这个啊!”卫离落笑着拔下了发间的千音簪,“这个是母亲留给我的,是个鹤骨笛,”卫离落将上面的小孔指给萧丞看,“它一共有七个音节,所以我叫它千音簪,这个东西啊,可是我保命用的。” 说完,卫离落将鹤骨笛横在嘴边,因为笛管极细,所奏笛声婉转悠扬,将二人的思绪再次拉向远方。 “萧丞,别做伤害卫国的事情,好吗?”卫离落冷不防来了这样一句。 对上萧丞平静的目光,接着说,“我猜的到,你背后的势力不小,也知道你是齐国皇室中人,我们身处对立的阵营,我愿意告诉你,这千音簪是我的保命之物,是真的想要跟你做朋友,做亲人,成为这茫茫人海中能够守望相助的人,所以,请不要成为我的敌人,好吗?” 与此同时,苏念和风眠又坐在了梨花渡二楼的雅间里,风眠看卫离落拉起了萧丞,本欲上前阻止,可苏念又突然说自己不舒服,站都站不稳,风眠无奈,只能扶着苏念回到梨花渡。 可此时,那人品着茶,吃着点心,开心的紧,一点都不像一个刚刚要倒在街上的人。 风眠耐不住,拿起剑就要出去找萧丞。 “为什么不给你家殿下一个机会呢?”苏念放下点心说。 风眠脚步一滞。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是同一类人。”苏念对上风眠警惕的目光。 “姐姐是很好的人,你不用处处防备,她不过是想在这偌大的安阳城,找一些沦落天涯的人,抱团取暖罢了。” “郡主手握重权,身份尊贵,愿意屈尊,自是我等荣幸。”风眠答到。 苏念面上浮起一抹苦笑,“手握重权,你知道她常常会夜里做恶梦惊醒吗?身份尊贵,你知道她连去看一眼阿娘的资格都没有吗?母亲饮恨而终,兄长含冤而死,父亲形同虚设,你还觉得她高高在上吗?” 苏念喝了一口茶,眸光渐暖,“可是啊!有的人心生来就如同草木一般,只向阳而生。如果不是遇见她,对这世界,我也许只剩下怨怼了吧!” “我们是一类人,你现在的犹疑惊恐,我也有过,但我没有拒绝的能力,我只能选择相信她,万幸,姐姐就是我的救赎。” “我跟你不一样,”风眠硬声答到。 “或许吧,你还有退路可言,你还有萧丞殿下,你只要让萧丞殿下与从前无二,对姐姐的示好假意迎合,就能像之前一样,在这波谲云起的安阳城里相安无事,毕竟你,只需要萧丞殿下活着。” 苏念站起身,盯着风眠的目光,“可是,你有为你家殿下考虑过吗?他想这样活着吗?” 风眠眼波微动,一阵失神。 这夜里待长了,人总是会畏光的。 “这茶真好,反正已经付过钱了,何不坐下喝一杯……”苏念向风眠举杯。 萧丞看着卫离落真切的目光,心仿佛被灯中的烛火笼罩,就像是漂泊的孤船抵达了海岸,“做……亲人?” 卫离落依旧注视着萧丞漆黑的眼眸,“对,亲人!” 萧丞看着那金子般真挚的目光,会心一笑,轻声说:“我没有,也不会。” 虽言简,但卫离落完全能够会意,他的话,她当然信,因为…… 二人相视一笑。 这天上的灯真亮,不仅驱逐了暗夜,还带来了温暖。 一阵喧天的鼓声传来,卫离落忙跑到另一边去看鼓声传来的远处。 鼓声过后,一阵着水袖衣裙的姑娘在搭好的高台之上翩翩起舞,衣炔飘飘,眼波流转,赏心悦目,高台四周早已被游人围得水泄不通。 是不归楼的姑娘,苏念告诉过她。 卫离落忙拉起萧丞的衣袖往下跑,这么热闹,怎么少的了她。 还未到,卫离落却被糖葫芦铺子吸引住,停下了脚步。 “姑娘,带钱了吗?”卫离落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去买屏风时碰到的卖糖葫芦的老人。 卫离落迎着老人慈祥的笑意,从铺子上取下一个最亮泽圆润的,扭头对萧丞说,“付钱!” 萧丞一笑,就乖乖的掏出几两碎银递了上去。 这一幕若是让苏念看到,定要调侃她,你这哪是要跟人做朋友,你这是看上人家银子了吧! 39.你一定要赢 卫离落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拉着萧丞,左钻右攘终于挤到了高台边上。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姑娘们的舞也跳完了。 “唉,我本来也想上去跟她们比试一番的,”卫离落惋惜着咬掉了一个糖葫芦。 姑娘退场后,不归楼的老嬷嬷带着两个大汉走到了高台上,随着一阵能将卫离落的灵魂震到九霄云外的锣声,台下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老嬷嬷挥着手绢招首弄姿的说,“各位官人,为答谢大家对不归楼的厚爱,我们的琪青姑娘应允啊!今晚请有能之士与这台上比试,赢的人分毫不取,便可以同琪青姑娘共度如此良宵。” 此言一出,四下便炸开了锅,卫离落这才意识到这周围除了台上的嬷嬷,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子。 “今天总算逮到机会,见见这楼里的花魁长什么样了。”一个中年男人捋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还不知道怎么个比试法,唐兄,说此言为时过早。”另一个颇儒雅的挥着扇子说到。 “对啊……怎么比?你倒是说啊?”下面的人急不可耐。 嬷嬷笑而不语,将目光转至不归楼旁的一高阁,好几个大汉齐力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搬到了上面。 嬷嬷指着台上下人搬上来的弓箭,和各种颜色的墨汁,和颜悦色的说到,“我们姑娘说了,那磐石奇硬无比,石上设靶,引箭蘸墨,射中者,墨迹越靠近中心,胜。”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一片喧哗,“这么远,怎么可能射的过去?” “是啊,是啊,”一片附和之声。 “有意者战,无意者退避,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况且这规矩是琪青姑娘定的。”嬷嬷陪着笑脸说。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不满,却也不敢发作,这不归楼里的姑娘不少跟朝中权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这个花魁琪青,一早就被户部尚书之子重金独揽,若不是今日逢佳节,为使不归楼扬名,想要一睹花魁芳颜,便是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会有,所以说,一般人,还真不敢拂了这嬷嬷的面子。 “我先来!”台那边一人一跃而上。 嬷嬷让到一旁,“请……” 那人抽箭,蘸墨,瞄靶,拉弓,可弓未拉满,离弦后,剑在半道上就落了下来。 底下一片嬉笑之声。 “这弓也太硬了!”那人抱怨一句讪讪下了台。 挑战的人已经不下十个,可还是没有人将弓拉满,箭都因力道不足,中途夭折。 这时目不转睛的卫离落从人群之中看到了王安忆,心想他也想看看这琪青姑娘吗? 一片惊呼,目光转至台上,原来是有人将弓拉满了,那人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的咯咯作响,随着拉弦的手松开,那箭便以雷霆之势向靶疾驰而去。 随着击中石头的一声铿锵,箭反弹坠地,高阁之上一人上前读墨迹,高喊到,“玄色,七环。” 话音一落,一片叫好之声,嬷嬷则恭恭敬敬的将那人请至一旁落座。 随着后来之人,“墨色,六环。”“赤色,五环,”一次次欢呼声此起彼伏,将整条街上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卫离落兴奋不已,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周遭被围的水泄不通。 卫离落看见王安忆此时撩起了衣摆,也往台上走,这琪青姑娘何等妙人啊?卫离落心中好奇的紧。 可王安忆的步子僵在了半道上。 “呦!孙公子,这……您怎么来了?”那嬷嬷赔着笑脸对着一跃而上的少年说。 想必这就是孙遒了,晋王妃的胞弟,卫离落细目打量那锦衣公子,算得上是俊朗。 “怎么?他们都能来,我就不能吗?”孙遒笑着问到。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琪青姑娘定了规矩,这不能坏了规矩不是?”那嬷嬷一脸赔笑,拿琪青挡话。 “谁说我要坏规矩啊?”孙遒微微一笑,从胸中取出一条黑帛,覆于双目,随手抽出一支箭,将剪头往砂色墨缸中一送,低身借力,拉弦,放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随着高阁之上一声激越的空鸣之声,那边的人高声喊到,“砂色,中靶心!” 此言一出,四下喧哗归为死寂。 砸钱比不过人家,比本事也落败,台下之人多是愤愤气结。 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孙公子真是人中豪杰,能看上我家琪青,那是我家姑娘的福分!”嬷嬷使劲恭维着,这样对她来说,最好不过,不破规矩,又不会得罪这个贵公子。 那嬷嬷急切的说,“各位官人,今日,就只能到这里了!”说完就张罗着手下收台子。 “这就结束了吗?我还没上场呢!”卫离落展腕稳稳的落到了台中。 兴味阑珊的众人瞬间又起了兴致。他们现在只是不想孙遒获胜,就算能见到琪青姑娘的不是他们自己。 “老身如果没看错,阁下应是姑娘家吧!”那嬷嬷耐着性子问到。 “没说姑娘就不能参加啊!” “郡主殿下,还真是什么热闹都凑啊!”孙遒在一旁调笑道。 “这不归楼不接女客这是大家都默认的规矩,这位姑娘莫非不知?”嬷嬷从孙遒的话中知道眼前这位也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自是不敢得罪。 “不接女客……”卫离落转念一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便到台下将萧丞拽了上去。 “那他,他总可以了吧!”卫离落拍着萧丞的肩膀,朝那嬷嬷和孙遒挑了挑眉毛。 孙遒一声冷笑,“萧丞殿下不防一试。” “只是这孙公子刚刚已覆眼命中靶心,不知这位公子如何取胜?”那嬷嬷轻声说。 卫离落没有回答她,只是狠狠拍了拍萧丞的肩膀,“你一定也想看一眼那琪青姑娘,对吧!” “不想。”萧丞轻轻答到。 “大美人啊!又会写诗,弹琴,会跳舞,作画……你怎会不想见?” “不想。”萧丞依然这样回答。 “那我不管,我想见,你必须赢他。”卫离落蛮不讲理的道。 “你……想见?”萧丞迷惑的问到。 萧丞还正在发蒙,想不通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被卫离落从袖子上解下的袖带蒙住了眼睛,“我特别想看看那琪青姑娘长什么样子,你一定要给我争气啊!”说着将箭和弓都塞到了萧丞手中。 四下人都没抱着希望,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白衣公子,还没看一眼那石头,就被紧紧蒙住了眼睛。 40.花楼会琪青 萧丞见卫离落如此心急,不禁勾了勾嘴角,然后就将右脚微微向后挪了一步,刚刚勾起的嘴角此时抿成了一条缝,只一刹,表情便冷了下来。 双目被覆,可周遭人都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一瞬间街上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都屏住呼吸死死盯住这个白衣少年,卫离落看见萧丞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听声辨位。 萧丞将手中的弓一正,将箭轻轻搭在了弦上,对着虚空,拉弓放箭。 绷回的弦发出一阵清越的“铮铮”之声,箭离弦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的箭还没蘸墨水呢!”台下一人发现到。 可箭已离弦,此时那高阁之上,传来了一声闷闷的低沉之音。 “中靶心!”那边人高声报备。 “这支箭都没蘸墨,你怎么知道中靶心?”台下刚刚那个出声提醒的人质疑道。 此时从高阁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箭已没石!箭已没石!箭射到石头里面了!” 其实这边但凡有点内功的人都能看到,只是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那可是最坚硬的磐石。 “这,怎么可能?”孙遒一愣。 他一向看不起这个在安阳城中忍气吞声的齐国质子,不想今日竟被他摆了一道。 此时那高阁之上又传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哗啦之声,那半人高的石头竟是直接从中间裂开了。 这足可见引箭之人所注力道之大。 四下爆发出比那锣声还要激越的惊呼。 卫离落吞了口唾沫,上前将萧丞眼上的袖带解开。 萧丞睁开眼睛看着卫离落笑了笑,“开心吗?” 卫离落讪讪的点头,“我哪里是开心,这是惊喜啊!惊比喜还多。” 卫离落又像上次一样踮脚揉了揉萧丞的头发,“我收的跟班怎么这么厉害啊!” 萧丞低头偷偷抿嘴笑了笑。 “怎么样?服了吧!”卫离落一转身趾高气扬的说到。 这嬷嬷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卫离落看孙遒攥紧的拳头,心中一阵愉悦。 “郡主殿下开个价吧!”孙遒对着卫离落躬身道。 “嬷嬷自是知道,两边你谁也得罪不起,何不按规矩办事!”卫离落没理他,而是对那嬷嬷说到。 “你……好你个萧丞,平时一副低眉做小的样子,没想到竟是……竟是……” 卫离落猜想他是想骂萧丞包藏色心,可想到这样一来,便将自己也骂了,话说了一半,又憋了回去。 但卫离落还是生气,“孙尚书为何突然往青禾赈灾,公子可知?” 孙遒一怔,“自是奉圣上之命!” 卫离落笑而不语,拉起萧丞往不归楼走,路过孙遒之时,淡淡说,“孙公子,你其实没有那么多钱。” “还请郡主不要难为她……”孙遒的口吻近乎乞求。 卫离落没有回头,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依旧拉着萧丞,蹦蹦跳跳往不归楼的顶楼,花魁独占的那一层楼走去。 卫离落走上雕工精湛的楼梯,在顶楼转角便听到一阵欲说还休的琵琶语。像洒满流光湖面对岸天际的美人,远隔一方欲说还羞。 卫离落撩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在大开的窗户下,一人低眉浅唱低吟,手中拨弄的仿佛不是琴乐弦而是人的心弦。月光轻轻笼罩在她身上,头上的步摇低眉抬额间随乐章缓缓晃动。 卫离落就静静站在那里,不忍心发出一丁点声音打断她。 一曲作罢,琪青抬眸,只见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女孩子,美眸中溢满了惊讶,但仍是礼数周到的福身行礼。 难怪叫琪青,全身上下从头至脚,穿的戴的都是婉约典雅的天青色。衬的人气质如兰,温婉可亲。 这样一个妙人儿,身处风尘,却不沾半点风尘气。 卫离落大方的上前鞠了一个礼,“我叫卫离落,这个是……”卫离落扭头才发现没有人,于是到楼梯转角将萧丞拉出来说,拍了拍胸脯说,“这个,是我的跟班!” 就着卫离落的介绍,萧丞微微颔了颔首,算是招呼。 “你这层楼真好看,应该要不少银子吧!”卫离落左右打量到。 琪青美目流转,嘴角噙笑,柔声细语答,“应该吧!我给嬷嬷挣得最多,东西用的自是这楼里最好的。” 卫离落觉得她说话真好听,就像涓涓细流漫过心头。 琪青从未接过女客人,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甚是可爱,聊起来也很投机。 卫离落随琪青走到了走廊中,那里可以看到楼下如织的行人,通明的灯火,卫离落看着琪青好似在找人,但街上人太多了,琪青眸中现出几许落寞,与热闹非凡的长街格格不入。 “你挣这么多钱,为何不给自己赎身呢?”卫离落一时口快问了出来,说完就后悔不已。 好在琪青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只是颇为羡慕的看着卫离落吃的还剩一半的糖葫芦,淡淡的说,“如果有人给买朱雀大街上的糖葫芦,就不会有人爱上这楼中的小曲,也不会有人趁着醉意,爱上这唱曲的姑娘了。” 像是在说自己,却又不是,琪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楼下拥挤的人群中。 卫离落没听懂,也不好追问,便将目光投向方才去过的赤水湖。 只一眼卫离落便发觉不对劲,有几队人,穿的都是寻常百姓的便装,但衣服都是一样的,在有目的向赤水湖上的天桥靠近。 卫离落引灵注目,便看见苏念在那桥上。 “遭了!念儿……”说完便从三层楼上展腕跃了下去。 萧丞一怔,随即也跟着跳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琪青姑娘吓得手心直出冷汗,趴在栏上看到二人安然落地,心才回到肚子里。 卫离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千万不能让苏念落到晋王手里,冤案未雪,苏念一旦下狱,便是坐了死罪,卫离落是断然救不出了。 承诺了要照顾好人家,可是却因为贪玩将念儿扔在一旁这么久都没发觉,卫离落歉疚不已,她必须赶在那几队人之前带走念儿。 可往赤水湖那边的人太多,卫离落拼命喊着,“让一让,让开,让一让……”却还是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最后卫离落已经不知道苏念在那个方向了,也看不见萧丞,周围的人多的让她喘不过起来。 突然,发间的簪子微动,她刚感受到了冷兵器的寒意,就觉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用手捂住往外喷涌的鲜血,对上她面前一人眸中的寒光。 只一瞬,卫离落便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光,匕首中有剧毒,卫离落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刺杀的人此时又混入人群之中,周遭的喧哗让卫离落的脑子嗡嗡作响,卫离落觉得嗓子一甜,径直倒了下去。 原来,那天……只是做戏,晋王的目标是我…… 41.命悬一线 “死人了!死人了!” 随着周围人的惊呼,原先拥挤的人群此刻顿时退避三舍。 卫离落咬住自己的舌头想要保持意识,在模模糊糊的虚影中,她看见萧丞拼命推开人群,跪在了她面前。 “手……上有血,” 萧丞熏着血腥味对上围在周围中一人的目光,那人慌乱的将手背到后面去。可是已经晚了。 萧丞一拍鹤羽,应声出鞘,一剑封喉,手法之干净利索至于周围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人眼睁的浑圆,沉重的身躯砸到了地面上。 周遭人再不敢留于原地看热闹了,做飞鸟状,四散而逃,一是倒地那人死状着实可怖,七窍流血,且血如墨一般,着实异常,二更是因为出剑之人猩红的双目仿若嗜血的凶兽,恐下一秒还会杀人。 鹤羽归鞘,萧丞颤抖着双手扶起卫离落。 “干得……好……就是他……”卫离落脸上浮起一个苍白的笑。 她说了,想要伤害她或是她要保护的人,就要有送命的觉悟。 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身体不住的战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终是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此时苏念和风眠寻声赶了过来。 “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苏念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伸出手却不敢触碰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 她完全不知道卫离落怎么了,更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才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晋王在宫中抬头看长街上随着一声长鸣绽放的一树烟火,微微勾起了嘴角。 烟花绽放之后,顷刻就归为冷寂,所绽繁华,不过过眼烟云。 萧丞抱着卫离落,一脚踹开了“卫老大府”的大门。 一路上,卫离落的身体在不住的发抖,“冷……冷。” 萧丞也很冷,可以说此时他的眉上睫上都已经结了一层霜花。 血已经不流了,因为伤口被冻住了。 萧丞刚把卫离落放在床上,从床沿到床下以及木桌刹那间全部爬满了冰晶,再看那案上杯子里的水都已冻结。 苏念和风眠跟进来,仿若走入了从未体验过的凌冽寒冬,萧丞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死死盯住卫离落的脸,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这簪子是我保命用的,可不能送给你哦。”萧丞想起卫离落于天桥上跟他说过的话,将她发间此时流光溢彩的簪子拔下,塞到卫离落的手中,顷刻之间卫离落便死命的握住簪子,往胸口捂。 下一瞬,寒冰消融,房内又恍若一个火炉一般,卫离落的脸烈焰红光跟冰雪寒光交替浮现。一会儿寒冰附体,一时又烈焰烧身。 此时,卫离落腹部传来悉悉索索的异动,居然将卫离落疼醒了过来。 萧丞上前,看那伤口处冒出紫黑色的鲜血,不禁瞳孔骤缩,“是……巫蛊毒。” “刺杀之人来自彼岸,右臂有一蛊虫标记。”风眠将查看的结果报出。 风眠此话无疑是佐证卫离落所中之毒乃巫蛊奇毒,也是给卫离落的生命下了最后通牒。 彼岸,游离于卫、齐、离三国之外的杀手组织,立世已数百年之久,杀手不过百,皆是身怀杀人绝技的亡命之徒,非重金不堪驱使,而巫蛊毒正是彼岸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项极刑。 中毒之人,受蛊虫穿骨噬心之痛,三日内必暴毙而亡。 卫离落攥着簪子,用尽全部力气,侧过身子,微微伸出手,气若游丝唤了句,“念……儿。” “在,姐姐,我在,念儿在这。”苏念跪在床前紧紧握住卫离落的手。 卫离落的头发和衣服此时都被汗湿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手却像寒冰一样凉,卫离落眼睛半睁半闭,“别哭,无事,念儿,你听……着!” “嗯……嗯。”苏念止住身体的颤抖。 “你们……出去,让……让陈旬封府,禁止出入,尤其是你,别出府,无论怎样,都别进来。” “姐姐,我去求将军到宫中找太医,太医一定有办法治好姐姐的。” “封府,封锁消息,出去!”卫离落像是用尽全部力气,沙哑着嗓音吼道。 苏念一怔,她一向对卫离落言听计从,相信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有原因的,见她执意如此…… “都出去,让陈旬封府,封锁消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进来。”苏念慌乱的将卫离落的指令复述一遍,扶着僵软的膝盖站了起来,行尸走肉一般,和萧丞二人走出房门,还落了闩。 苏念刚关好房门,就又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请回吧!我要让陈旬封府了。”苏念声音颤抖。 她刚刚还和风眠说自己抓住了救赎,可是……一切又要崩塌了,父母被杀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都是血,姐姐和母亲一样,都被鲜血染的殷红。 “殿下,姐姐会没事的,对吗?她说,要带我们去南境看连天的原野呢!” 苏念喃喃,像是想要借些自欺欺人的勇气。 萧丞脚步一顿,手扶鹤羽,眸光暗的宛若无底深渊。睫上融化的霜花像是泪一般,顺着眼角砸到了地上。 萧丞走后,苏念扶着墙站了起来,姐姐说,无事,就一定会好,姐姐说话,从不食言。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按照姐姐的要求,吩咐下去。 “陈旬,带人布防,任何人不得出府,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是!”陈旬得令,卫离落说过,她不在时,府中一切归苏念调遣。 苏念走到正堂中,取出千机琴,蓄势待发。 这上元节的夜,每个时辰都是煎熬。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镇定下来,可是当她听到房中传来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嘶吼,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 “出去!” 苏念只看了一眼那床上的人,纤纤玉指生生将床板抠穿,原来粉红色的指甲此时外翻被鲜血染的殷红,发丝凌乱,卫离落将头蒙进被子里,拼命忍着不要出声。 “出……去!”卫离落嗓子已经哑的快要辨别不出字眼。 苏念知道自己这样只会添乱,只会让卫离落更加痛苦,她将门关上后,在门口听屋内人半吞半就的痛苦呻吟,不知觉握紧的双手竟渗出血来。 苏念一怔,她听到卫离落从里面将门落了闩,是怕苏念又忍不住闯进去。 此时,天色已明,苏念半倚在卫离落的门前,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是被冻醒的,整个房子外面都覆了一层霜花,尤其是门,几近被冻在了厚厚的霜花内。 苏念就坐在卫离落的房前,看冰雪消融又再次冻结,她知道,这温度的骤变是由于承静灵者受伤之时,灵力外泄所致,因此只要那房子还能发生异动,还能传出煎熬的呻吟嘶吼,那就说明她的姐姐还活着,还在跟那入骨的蛊虫死死相抗。 但令她不解的是,那千音簪爆发出的光华,太过妖冶! 42.涅槃重生 “太子殿下来访!”陈旬传报。 苏念扶着石桌站了起来,回看了一眼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屋子,转身穿过厅堂去往前院,大门紧闭,陈旬手下的人守在门内。 “请通传一声,东宫莅临!” 苏念上前,“太子殿下请回吧!” “落落出事了,是不是?”李景泓压着嗓音急切的问到。 “姐姐没事,太子殿下请回吧!”苏念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到,“这是姐姐的意思,姐姐昨日玩的太晚,今日不想待客。” “姐姐说,殿下这几日不便再来了。” “放肆……”门外李景泓的随从见这府中一下人就敢对东宫如此无礼,出声吼道。 李景泓怒目制止了,“回府,”又低声说,“念儿姑娘,请转告郡主,这几日要小心警惕。”说完便上马车回去了。 其实李景泓很确定卫离落已经出事了,只是他没料到事情已然严重到这种态势。 送走了太子,苏念松了一口气,想着不知太子如何知道姐姐会出事,但让她更好奇的是,不论是正门,还是后院,萧丞都没有来过,就连一向两府乱跑的鸡腿,今日都没见动静。 可看昨日萧丞殿下表现出对姐姐的关切,并不比自己少。 三日,漫长的三日,苏念在门口已经足足守了整整三日。每次高悬的心在屋内传出的桌案倾倒的声音中微微放下,一时不闻动静,心弦又再次绷紧。 三日了,纵使一个正常人,三日不吃不喝身子也会吃不消,更何况…… 房内已经寂静了半日,苏念的脊背生起了越来越明显的冷意。 她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动静。 正当时,房门被从屋内拉开了。 卫离落扶着门对苏念撑起一个勉强的笑意,“我说吧!无事……” 苏念呆呆的望着她,卫离落甚至还梳理了头发,换了衣裳。 然后……然后说完那句话又顺着门昏了过去。 吓得苏念惊喜的泪一下子凝在了眼眶中。 待再次睁眼醒过来,卫离落看着守着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三个人,准确的来说是四个,鸡腿雪白的大脑袋也努力混入其中,卫离落不禁笑了出来。 “你们,怎么了?” “受伤中蛊的是我,怎么你们一个个弄得比我还委屈。”卫离落拄着臂想要坐起来,“难不成,是去帮老大把那刺客灭门了。”卫离落开口打趣道。 风眠和萧丞的身形一滞,卫离落打量了房中之前被自己破坏的摆设,此刻已经全部都换成了新的,除了身下躺的床没法换,还剩下的就是那边未损分毫的屏风了。既如此,那被塞到柜子里的血衣苏念应该没有看到。 “念儿,我饿了。”卫离落嗔道。 苏念一抹脸上的泪,一溜烟跑了出去,再回来时,直接差人将一张摆满了菜肴汤品的桌子抬到了卫离落的床边。卫离落掀开被子要下床,把苏念下了一跳。 “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无事,伤口已经结痂了。”卫离落轻轻下床。 “这这么可能?”风眠惊讶到,淬毒的匕首,才三天。 “我都活下来了,有什么不可能?”一句轻描淡写,盖过了这三日内与蛊虫的殊死搏斗。 “都坐下吃饭了,”卫离落见他们齐陷入沉默,提醒道。 三人刚坐下,李景泓就到了。 “正好多了个位置,殿下也坐下吃点吧!”卫离落咽下一口汤说。 李景泓看卫离落被包扎的手指,再看其他人噤若寒蝉的样子,觉得很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苏念为何拦着不让我进府。” “我在上元节被人捅了一刀,人已经杀了,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卫离落笑着说。 李景泓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余悸的迈开略显僵硬的腿,坐了下去。 “刺杀者何人?” “不知道。” 李景泓抬头,显然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 “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叫彼岸的杀手组织里的。” “彼岸……”李景泓眸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你们诗会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卫离落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 “你说的,只要想想,就觉得无聊透顶。” “那倒也是。”卫离落深以为然。 “呀!我的糖葫芦还剩两个,丢在琪青姑娘那里了。”卫离落像想起什么大事一般。 萧丞微微抬头,“少吃甜食。” 伤口还在愈合期,要少吃甜食。 卫离落像个做错事后被批评的小孩,乖乖的低头喝汤。 众人走后,已是再次入夜,苏念小心翼翼的替卫离落擦拭脊背,怕她腹部的伤口沾到水。 卫离落的背不似别的官家千金细腻光洁。甚至带着几条剑伤,也只有从小就在刀剑上舔血的人才能从那蛊虫手里讨回一条命吧! 苏念心里这样想着,便随着指尖擦拭的动作注意到卫离落靠近脖颈的背上有一个极浅极浅的羽毛状标记。 一般胎记绝不会长成这样。 “姐姐,你背上……”苏念惊讶。 “念儿,你不好奇我中了蛊毒,怎么活下来的吗?” “姐姐勇敢过人啊!” 卫离落不禁一笑,“那你之前看到千音簪化作的凝云,就不好奇吗?” “姐姐不说,自有姐姐的道理,那把好生漂亮的剑唤作凝云吗?” 卫离落扭过头,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顷刻间,背上那个几乎不可见的标记瞬间焕发出玄青色的光。 卫离落顿了一下,手掌开合之间,千音簪再次化作了寒光凌冽的凝云,卫离落看着苏念脸上意料之中的惊愕,缓缓地说:“我出生之时,身负动灵和静灵两种灵力。” “这怎么可能?”苏念之前也这样猜过,不过都被她打消了。 “灵力太盛,且两种灵力相克,我承受不了,我本应是出生便会夭折的。”卫离落顿了一下,“这时,出现了一个驾鹤的傀儡师,她赠给了母亲一支鹤骨笛,也就是千音簪,这簪子可调剂平衡动灵和静灵的冲击,为了确保留住我的性命,那傀儡师应着鹤骨笛在我身上下了清念咒,也就是背后的那个鹤羽状的图案,当簪子间歇性效力减弱时,凭此咒可平安渡劫。” “傀儡师?傀儡师因数百年前遭到绞杀,早已销声匿迹了,还有,在姐姐身上下咒,若是那傀儡师引咒,姐姐岂不是要如傀儡一般任她驱使?”这段说辞太过匪夷所思,苏念一时接受不了,实属正常。 “母亲说,她结完咒便驾鹤走了,我长这么大,她也没出现过。” “所以姐姐入城时幻化飞雪,昭告众人所承为静灵,就是为了隐藏真正有杀伤力的动灵,对吗?” 卫离落微微一笑,算是应允。 “念儿,你知道吗?我很开心,当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我看到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会为我难过,我就舍不得死了,于是,我一咬牙就把那几只小虫子给弄死了。”卫离落故作轻巧的说。 那么勇敢,因为对这世间太过眷恋。 43.山雨欲来 一场掩映在上元节繁复灯火下的刺杀,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肇事者不敢说,受害者不想说。 “卫老大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了近月余,终于在礼部下达决椿会盟开盟之时,迎着早春三月开遍京华的梨花,小福子打开门替卫离落牵出了马。 而背后的晋王也觉察出事情不如那晚烟火绽放的那般顺利,要知道,大卫的郡主无论是被刺杀,还是府中暴毙,在安阳城都会如惊雷一般,刺破这表面风平浪静的阳春三月。 “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去吧!赵麓,你可不能像伊大人那般令本王失望啊,嗯?” “誓死夺得兵符!”屏外一人躬身行礼告退。 “殿下……殿下,下官确定那晚是真的得手了。”伊程金颤颤巍巍的说到。 “伊大人,加上半路上那次,已经两次了。”屏内那人把玩这酒盏。 “这不可能啊!不可能还没有半点动静。”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把对手想象的太过简单,可惜本王演的一出好戏。” “下官还有一事回禀,”虽然看不见屏内人的神情,伊程金还是不自觉将腰压的更低了,“彼岸,彼岸,除了外出执刑任务的,满门被灭!” “满门被灭?”盏中酒乍起一缕涟漪。 “是,满门被灭,皆是一剑封喉。” “想不到,李景泓还倒有几分血性。”晋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殿下以为是太子做的,只为自己的一个幕僚,他怎会做到这个地步?” 李景渲放下了酒杯,从屏内走了出来,“若是为了幕僚,当然不会,但别忘了,那可是卫承允的亲妹妹。” “卫承允……卫离落……好一对兄妹。”晋王眸光幽深。 人只要有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变得无比软弱,而在意的东西越多,想要保全的越多,就会越得不偿失,一败涂地。 “若真是太子做的,那太子的实力,我们一直都低估了。” 彼岸独立于三国之外,接的都是杀人的买卖,并非背后势力多么盘根错节,只是这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刃,只要你的钱足够多,它的剑锋就会指向挡你路的人,而不论是卫国还是齐国,不论晋王还是太子,亦或是其他,都会有想杀却不方便自己下手的人,而彼岸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之中,留存至今。 直到,它动了不该动的人。 但一个留存数百年的杀手组织在一夜之间遭遇灭门,可见太子殿下所收揽的武卿不容小觑。 “别说只是一个彼岸,只要李景泓能拿到有什么威胁到卫离落的证据,怕是控灵军的前锋营也会任他驱使。” “若太子真派人来夺兵符,恐怕这赵麓不是对手。”伊程金忧心忡忡的道。 “大人,还是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吧!”晋王说完,拂袖而去。 决椿会盟开盟于皇家演武场——决椿台,此台为太祖立卫时所建,一面靠着祭月山,三面空旷,是为演武操兵所用。 武官之首兼灵息山控灵军元帅——卫青云,和此次会盟的监制——东宫太子并坐于决椿台正中,其余负责督察此次会盟的武官也坐于其后,当然也包括卫离落。而让卫离落意外的是身为质子的萧丞居然也被形式性的请了过来。 数千名会盟报名者按官阶出处立于台下,随着三声激越飞扬的鼓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决椿会盟,监制:元帅卫青云,太子李景泓,督察:谢昀,白起铭,卫离落……会盟魁首得南境兵权,次之可入灵息山控灵军,钦此。” 那洪公公宣完圣旨之后,又用锥子般的声音补充道,“圣上说了,各位都是我大卫之栋梁,对于此次会盟,如有存疑,尽可上报,如有不服,尽可挑战。”说完那张惨白的脸挂着僵硬的笑对着太子鞠了一躬便回宫了。 “如有不服,尽可挑战。”卫离落把玩着这句话,果然圣心如渊,老谋深算。 这下面的人会对谁不服,当然不会是镇国将军和太子,不言而喻是她这个刚十六岁的小姑娘。这样传旨是让她难堪,还是让她就势立威呢? 随着又一阵响遏行云的鼓声过后,排在前方的世家子弟登上了决椿台。 对着灵息山三拜九叩之后,队伍正要从另一侧下去,一人从队伍中出列,跪倒了太子与将军身前,“不知郡主何等武艺,可担决椿会盟督察,小人不服,愿战之。” 此人正是赵麓。 卫离落本来被这繁琐的礼制弄得昏昏欲睡,快要入梦时还在清算这么多人都要朝这灵息群山三拜九叩,要几时才能跪完,而此刻,卫离落打了个哈欠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饶有趣味的打量那赵麓一眼,“你,要和我打架?” “请郡主赐教!” 此时那些世家子弟已经自动围成一圈,他们中无人挑战,并不是因为对于卫离落担任督察有多么信服,而是他们都见识过卫离落打人的狠劲,不知道她是否够格做督察,却深知自己凑上去只有被揍的份。 所以有人来做自己想做却没胆做的事情,自是一个个都将眼睛瞪得如同灯笼一般观望。 卫离落又揉了揉眼,“不是赐教,是打架,免不了会你死我活。” 赵麓绷紧的深情中现出一抹狠厉,稳稳的迈开步子,拔出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唉,等等……等等。” “郡主殿下,莫不是怕了。”晋王目无旁物的穿过人群走到座位上,身后还跟着一个白须老人。 赵麓依旧丝毫没有松懈。 卫离落能感受到他的内力很扎实,功法很浑厚,练的是硬功夫,况且他的岁数看起来快要抵上卫离落的两倍,这众目睽睽,只能用普通身手跟他打,卫离落心中还真没有那般笃定自己能赢他。 “月余不见,应该怕的,应是晋王才是。”卫离落也漫不经心的说。 卫离落打了个响指,“我只是没带剑而已。” “难不成,你一个男人,打我一个女子,你一个大人,打我一个孩子,还想拿着剑,打我这个空手的。”卫离落环顾四周,各世家子弟皆齐齐按住剑柄,后退一步,他们都见过卫离落隔空取剑的招式。 “小气鬼!”卫离落暗暗腹诽。 “萧丞!”卫离落冲一直在旁观望的萧丞喊了声。 萧丞抽出鹤羽,双指并拢,在剑刃上一划,鲜血祭魂,鹤羽发出兴奋的低鸣。 卫离落知道他是怕鹤羽中剑魂的抵抗影响她的发挥。可……这都不疼的吗? 卫离落接过鹤羽,从衣摆上撕下一块,简单的给萧丞包扎一下,转身走到了决椿台中央,对着赵麓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44.比武立威 一声令下,赵麓劈下的剑带起一阵飓风,卫离落不敢硬接,侧身堪堪躲过,绕到右边转防为攻,以攻为守。 鹤羽明意,待卫离落为主,与用剑之人心意相通,眨眼之间,两人已过数招,周围围观的众人大都看不清攻势与拆解,只见两剑相撞迸发的火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庆幸自己的脑子没有被门夹过,没有上去挑战。 众人眼中,场面相当胶着,二人不分上下,但卫离落自己知道,赵麓一有机会便刺向她腹部的伤处,逼的她只能以剑接剑,她练剑多是以技巧跟速度为目的,现在跟一个速度极快力道又很重的对手打架,接下的每一剑都像是在以剑接刀一般,震得卫离落虎口发麻。 然而,二人丝毫都没有退让的迹象,出剑,防守,反攻,一轮接着一轮速度还在不断攀升,场中只剩两道明晃晃的虚影,而赵麓又再一次出剑,目标依旧是卫离落受伤的小腹右侧。 “就是现在!”卫离落心中默念,在退身防守的间隙,卫离落左手中凝成的一只近乎透明的“针”在一个圜身之中,准确无误的弹出刺入赵麓的谭中穴。 赵麓出剑的手一滞,只一瞬,但对卫离落来说已经足够了,胜负已分! 待场面由眼花缭乱归为沉寂,众人见卫离落已然将鹤羽架在了赵麓的脖子上,因为剑意凛冽,那赵麓的脖子已经划破了一道,有血珠沁出。 “怎样?服不服?”卫离落挑起眉用戏谑的口吻问她的剑下之囚。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赵麓偏着头,不敢看台旁阁上的晋王。 “唉……郡主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另一位武官监察白起铭忙开口劝阻道。 “本就是比试,点到为止即可,胜负即已分明,想必也无人再质疑郡主作为督察的能力。” 卫离落听那人出言规劝,微微抿一抿唇,将鹤羽从赵麓颈上拿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卫离落却剑锋一转刺向了赵麓腹部,待众人回神,剑已抽出,鲜血染红了一指剑锋,赵麓吃痛,眉头紧缩成一团,但愣是咬牙没发出半点声音。 卫离落落落大方的走到萧丞身边,掀起衣摆将剑上鲜血擦干净,插回鞘中。 对上萧丞凝重的双眸,卫离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微笑道,“鹤羽这次可真听话!” 说完,卫离落转身走回,掀衣落座,只留给紧捂住伤口的赵麓一句话,“你刺不中我,而我却能伤你,你杀不了我,终究,将会死于我手。” 晋王始终神色未变,品着杯中香茗。而他身后那老人此刻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白须。 一场比试之后,不仅让会盟者认清卫都郡主不容挑衅的威严,同时也让他们认识到,赵麓,这个人会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接下来的繁琐礼数都在卫离落的睡梦中走完。 待上午开盟及比试结束,人都陆续退场,卫离落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盖着李景泓的外裳,而李景泓却坐在一旁,向萧丞调侃不知这人要睡到几时。 卫离落起身将衣服还给李景泓,笑着问,“人都走了,你们怎么不喊我啊!” 张口说话便再抑不住口中的腥甜,咳了两声,卫离落偷偷将掌中的殷红掩入袖中。 萧丞了然,卫离落早已受了内伤,却还成功装出赢得很轻松的样子。 “有人看出!”萧丞低声说。 “我知道。”卫离落笑着回答。 不让他们探清底,他们不敢再出手了。但探清又如何,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三人从决椿台的数百阶梯往下走,萧丞同卫离落的你言我语弄得李景泓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看出什么?又知道什么?” “他看到念儿了,我也看到了。”卫离落笑着对候在场外的苏念挥了挥手。 “姐姐怎么了,脸色怎会这么苍白?”苏念一眼就瞅出不对劲儿。 “太子殿下,你是怎么照顾姐姐的。”关心则乱,苏念一时间竟忘了礼数,犯了僭越。 “我……”李景泓哑口无言,他还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细一看卫离落的脸当真没有半点血色。 几人出了场内,卫离落拗不过苏念只能上了马车,便与萧丞和李景泓分道扬镳。 “萧丞殿下身手不错!” 萧丞正要回去,就听到李景泓在身后说到。 “可惜啊!我慢了一步,派去的人就只杀了那几个执刑任务回来的。”李景泓面若春风却讳莫如深,丝毫没有卫离落在时那般平易可亲。 萧丞转过身,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异常。 “落落遇刺,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除了你,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能赶在我前面灭了彼岸。” 萧丞抬眸看向李景泓略带戏谑的笑意。 “萧丞殿下来我大卫已近十年了吧!若是落落知道表面上温文尔雅的殿下,背地里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她会作何感想啊!” “直到此事,我才发现,萧殿下可真是好演技啊!”李景泓满脸敬佩。 “彼此!”萧丞吐出二字便转身离去,并非被识破伪装恼羞成怒,而是因为李景泓张口闭口一个“落落”,实在是扎耳朵。 卫离落刚上了回府的马车,就又咯了一口血,吓得苏念又是梨花带雨,手忙脚乱,好一会才安抚下来。 卫离落着实无奈,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反倒要担心苏念会哭岔气,还要带着伤好言安慰。 几次这种卫离落一受伤,苏念就哭个不停的事情下来之后,卫离落变得比从前更加惜命,以后每每想要多管闲事乱逞强的时候都会在动手之前再三斟酌。 好不容易苏念不哭了,卫离落才有闲隙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向前的轮子卷起一路落地的梨花,自是京华三月,整个安阳城都掩映在皎洁如雪的梨花中,整条街道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原来母亲喜欢的东西,在安阳这般稀松平常啊!”卫离落小声感慨。 苏念一听,抹掉眼角又冒出的一颗泪珠,也看向外面,“安阳城最多的就是梨树了,新帝登基之时曾颁过一道旨意,安阳人家但凡娶妻生子都得先种上一颗梨树,几十年如一日,这些早年里种下的树都结过好多年的果了,姐姐若是站在城外的云溪山上看安阳,定会以为安阳刚下过一场封门的大雪呢!” “哦!对了,姐姐爱喝的梨花渡便是这时采下的梨花所酿,过两日等梨花快谢的时候,就能看到好多人家登街上山采梨花了。”苏念饶有兴味的说着。 而卫离落却早已失神,那人站在母亲的画像前低吟,“我已深知南风巷,不与梨花共度生。” 不与梨花共度生……梨花渡…… 树是梨花树,城是安阳城。 一句梨花美,种满安阳城…… 45.庆生辰宴 本身卫离落这个督察之职就是挂个名号,到底争得是自己的兵符,不给个一官半职想必那圣天子也不好意思,但因为挂一个虚名被打的在府中修养数日,着实出人意料。好在演技好没有掉南境小霸王的面子。 这样倒甚合卫离落的心意,不用每天到决椿台上昏昏欲睡,直接宅在家中即可,那日跟着晋王一同前去的白须老者,内力深厚,定看出她受了内伤,现如今随便找个借口在府中修养,也就坐实了他们对自己武功不过如此的看法。 青禾的书信已是几日前传达的了,之前都是一天一次,卫离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就把前几日陈奕差人送回的书信又重新看了几遍,薛忞的字跟他的人一样不修边幅,像乱虫爬过的纸张上三句不离“仙女姐姐,是不是想我了。” 卫离落看得是怒火中烧,哭笑不得。 反观不足十岁的王安鸣字里行间却老成的像个大人,“老大,安否?可否再雕一个白兔木雕,若允,不胜感激!” 卫离落不知觉露出的笑意被一阵刺耳的鞭炮声惊陷,“念儿,怎么回事?是谁家有什么喜事吗?”卫离落兴致勃勃的问,想知道是不是有热闹可以掺和。 苏念的脸上略显为难,吞吞吐吐的道,“今日是……将军府二小姐卫珞姝的生辰。几日前将军府就动手张罗了,姐姐有恙,就没有告知姐姐。” 卫离落笑容一僵,“过生辰就过生辰,非要放个鞭炮扰的整条街都不得安生吗?”卫离落小声嘟囔。 苏念显得更小心了,“姐姐有所不知,这放鞭炮敲锣打鼓是在迎客,安阳的习俗,这来客辈分越是尊贵,所奏乐声就越长,听这段到现在还没停,想必迎的是卫珞姝的外祖父当朝宰执韩卫韩大人。” 敲锣打鼓的喧嚣之声此一阵未停,另一阵又起,卫离落把装模作样拿着的一本书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他们是请了多少客人啊!不就过个生辰吗!” 卫离落自己心中也明白,卫珞姝沾着镇国将军和当朝宰执两边的亲戚,纵然只是一个庶女,却因为正房已逝,自己又与卫将军在朝堂之上断发离亲,其实已与嫡女无二,不少人定是不请自来,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卫离落一边怨嗔卫青云本来就有功高震主之嫌,还这么不知收敛,女儿的一个生辰宴快要宴请了满朝文武;另一边将军府的喧天的锣鼓,人群的嬉闹衬得这边府中无比寂寥。 明明最狠的话都是自己说的,最绝情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在垂死挣扎的时候是自己封锁消息,受了伤强撑无事的也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期待呢?为什么心中还是会有埋怨呢? 苏念总是能一眼看出卫离落的落寞,“姐姐上元遇刺的同时,灵息山的镇灵石突现异动,将军带控灵军镇压凶灵,也战了半月有余,等将军出山,姐姐已经挺过来了。哦!圣天子还出席了上元诗会,趁将军不在,要将二小姐指婚给太子殿下,被太子忤逆回绝了,太子因此被罚了三日禁足。” “你跟我说他干嘛?我又没有埋怨他不关心我。他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卫离落欲盖弥彰。 苏念看着卫离落着急狡辩的样子强忍住笑意。 “镇灵石怎么突发异动?”卫离落担心是有人把对付哥哥的手段故技重施。 “这个不知道,不过镇灵石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封印,但近几年确是频繁了些。”苏念答到。 卫离落来不及细想,鸡腿摇着尾巴从半开的门中跑了进来,将口中衔着的一纸条放在卫离落脚边,就势爬在了地上,张着口吐着舌头,大喘着粗气,仿佛从院后跑到院前多累着它似的。 “念儿,把厨房给鸡腿留的鸡腿拿给它。” 鸡腿一听这话,一个打滚就立了起来,撒泼似的跟在苏念身后往厨房跑。 “真是跟主人半点不像!”卫离落看着鸡腿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暗自感慨道。 卫离落展开字条:城门高阁。 只有“城门高阁”这四个大字,传个纸条都这么按照说话的气质吗? 卫离落不禁扶额,又安慰自己,有进步了,都会差鸡腿传纸条了,虽然这纸条是这么的言简意赅,但字好看啊! 这地点有了,这时间呢?什么时候也没说啊! 卫离落将纸条翻过来背过去确定的确只有那四个大字。 这时抬头却看见李景泓双手背后从前门步入院中。 “太子殿下,不去贺将军千金生辰?”卫离落出言调侃道。 李景泓脸上不似平日里如沐春风,只是神色淡淡的看向卫离落,“今日也是承允的生辰。” 还真是巧啊!上天真会安排时间。 卫离落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哥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两人走在云溪山上正迎上要下山的卫青云一干人等。冤家路窄! 太子与卫青云互相行礼。 “伤怎么样了?”卫青云试探性的开口问到。 即是镇国将军,看出来当然不奇怪。 “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要怠慢了贵客。”卫离落侧过身子就继续向山上走去。 太子躬身又行了一礼,也继续上行。 卫离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卫青云对自己比对可能来日为君的太子还要小心翼翼些。 这云溪山上也栽满了梨树,放眼看安阳真如苏念所说,千树万树的皎洁如同封门的大雪一般。 卫离落轻轻将卫承允碑上的梨花瓣拍下,说了句,“哥哥,生辰快乐!” 然后与李景泓就坐在碑前,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坐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年大仇得报时,渡与梨花借春风。 其实卫离落跟着李景泓前脚刚出了卫老大府的门,将军府就派了人过来。 “请通传一声,我家二小姐请姑娘去参加生辰宴。”来人正是韩夫人院中的李嬷嬷。 陈旬将那人拦下,“我家少将不在,要请姑娘,府内只有一个苏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家小姐请的就是苏姑娘!” 46.盛世烟火 天色已经向晚,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卫离落心中却一片荒芜。 待卫离落和李景泓走到山脚下,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听说你喜欢喝梨花渡。”李景泓轻声问到。 卫离落微微一笑算是承认。 “承允也喜欢喝,他还喜欢梨花,我还笑过他一个男子汉居然喜欢会梨花,还见到糖葫芦就要买,就连看到红裙子也要多瞅上两眼。”李景泓的声音柔柔就像三月温煦的春风一般。 可在卫离落听来,字字诛心。 她不明白本来二人已经达成默契,不念往事,不诉悲情,为什么临了临了还要在她心上捅刀子。 “不要和萧丞走太近!”李景泓突然话锋一转。 “为什么?” “他藏的太深了,又是因为昌平夫人打了胜仗,才被送到大卫为质,走的太近,恐遭其害。”李景泓的声音已然严肃了起来。 卫离落微微一笑,“朝夕相处尚且不能看清真心,我又怎能通过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去疏远他呢!” “我不是旁人,你是承允的妹妹,我不会害你。”夜色中李景泓的声音略显急促。 “他没有要接近我,是我一直想和他做朋友,要说害怕被迫害,怕是他更应该……”卫离落说到这里突然一滞,她忽然想起之前萧丞的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原来是……这样。 提起萧丞,卫离落一下子握住右边的衣袖,想起装在里面那张四个字的纸条。 一时怅惘,竟把这件事忘记了,可此时天已经晚了。 没有再继续听李景泓的劝告,卫离落匆匆说了句告辞,便打马向城中奔去。 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可当卫离落登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一袭清瘦白衣静静跃入眼帘。 萧丞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是卫离落,略显空洞的目光瞬间焕发神采,上前迎了两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 卫离落呆呆伸手接过,触到了萧丞冰凉的指尖,“朱雀大街的冰糖葫芦铺子?” 萧丞微微点头。 卫离落看到手中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已有些化了,“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萧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抬步走到了栏边,回头对卫离落说:“你看!” 顿时四下里一阵爆响,由远及近,绽放在空中的烟花将夜幕点亮,以凌云阁为中心一树接着一树。光彩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中释放出华丽的翡翠流芳。 卫离落的嘴巴由于惊艳微张,“是……火树银花?”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支开,东风过,更吹落,星如雨…… 萧丞微微点头,看向卫离落,“好看吗?” 卫离落一惊,“你放的?” 看萧丞愣怔的样子,卫离落惊艳的神情瞬间消失,撇起了嘴,狠狠的咬掉了一个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说,“当然好看!这烧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萧丞失笑的看向卫离落,她使劲把眼睛睁大,一眨都不眨,仿佛要看够本似的,“这得烧多少银子啊?” 卫离落眼睛瞪了好一会,实在酸涩的要撑不住的时候,声音渐渐静了下来,夜再次归暗。 卫离落就着阁上燃着的烛火看仇人似的盯着萧丞,“老实交代,这花了多少银子?” 火树银花的珍贵人尽皆知,所以即是在安阳城能看到到的次数也是极少,大多数人看到也都是因为皇家摆宴,既如此也从未有一次燃这么多的场景。当然也并非燃不起,只是皇家志不在此。 萧丞依旧是笑而不语,卫离落努起嘴巴,“你让鸡腿传纸条给我,就是让我来看烟花吗?” “还有别的,但天色已晚,他们都已经关门了。”萧丞似乎在怨嗔卫离落来迟了。 “谢谢你,真好看!”卫离落看向萧丞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哦,是第二次见你就是在这里,我头一回在陌生人面前哭的这么难看。”卫离落自嘲道。 两人站在栏边,烟花谢幕,原先点缀在夜空的星星此刻显得异常明亮,“你说,星星也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来到人间见想见的人吗?” 萧丞望着卫离落远眺的侧脸,世间情动,是初春梨花落满堂,盛夏白瓷梅子汤,一念情起,一念成疾。 远处渐渐嘈杂起来,这里靠近城门,都能听见城中心渐起的鼎沸人声,定是百姓入眠又被这烟花惊醒。 “快走吧!不然就被发现了,吵着这么多人睡觉,会被打的很惨的。”卫离落拉起萧丞的衣袖就往阁下跑。 待跑了一阵,就装模作样的混入了人群之中。 “谁放的,这是哪家有钱人?” “这还用问,今天是将军府千金的生辰宴啊!” “还真不一定,真要是将军府,不在赤水湖祈福,怎会跑到这边放烟花。” “那你说,除了将军府,谁还能这么大阵仗,一下子点这么多火树银花?” “这……?” 卫离落在人群之中,听人三言两语,喋喋不休的争论,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萧丞问到。 “有点难受,这火树银花因我而放,他们都在看烟花,没人知道我。” “你……不喜欢吗?”萧丞小心翼翼的问。 “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吗?”卫离落怨嗔的问到,又接着吃她的糖葫芦。 “知道!”萧丞眼睛一亮。 “什么?”卫离落将信将疑的看向萧丞,她本来就是无厘头的一句话。 萧丞极其认真且庄重的答到,“出风头!” “咳……咳咳”卫离落一听这话,居然被嗓子里的糖葫芦呛到了,一阵狂咳。 卫离落无语的看向萧丞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模样仿佛是回答对了问题,在等夸奖,弄的卫离落有火都发不出来,对萧丞可不能像对薛忞一样一顿狂扁,而且人家说的是实话啊! 两人走到朱雀街的转角就分开了,其实卫离落很想让萧丞先回她府里,然后再翻墙回去,这样不仅更近,还能多陪她走一段路,但是又觉着让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翻墙着实不雅,也就作罢了。 离府还有很远,苏念就迎了上了。 “姐姐去了这样久!” 卫离落看向苏念欲言又止的样子,“念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没有啊!”苏念摇摇头。 “你一定有话要说,快说!”卫离落追上逃跑的苏念挠她痒痒。 不出片刻,苏念便缴械投降,“我,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了一下午,也没想通。” “二小姐是满月而生,可按照韩夫人进府的日子来算。” 苏念吞吞吐吐,“按照日子来算,将军不是奉旨成婚,而是,而是……奉子成婚。” 47.射箭演武 卫离落的笑意一僵,苏念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掌嘴。明知道姐姐会难过,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本就是奉子成婚,也只有你这么傻,去想一下午。”卫离落淡淡的笑意里藏着落寞。 当初她在南境还未懂事的时候,就几次看到母亲在帐中对着一封书信发呆,且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一次因为突发战事,母亲未将书信收起来,就披甲率军出征。 因为好奇,就偷偷打开了那个象征着皇室权柄的烫金信封,里面只有了了数语: 青云酒后失节,现韩氏有孕,为保卫家颜面,不得已出此下策,勿怪!勿怪! 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慢慢懂了,大概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个人,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替母亲委屈。 卫离落缓缓说着,苏念静静听着,“那这么说,圣天子是为了卫家,才下了这么一道荒诞的旨意。” 苏念到现在才算明白,卫离落为什么对卫青云怨念这么深。 “是啊!”卫离落点头,“小念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赶紧回自己房里去,我要困死了。”卫离落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苏念把被子给卫离落展开铺好后,顺手给卫离落带上了门,她抬头看看天上月,又回头看看房内刚刚被吹熄的烛火,眸中隐忍的克制再次崩塌,僵着步伐回了自己的房间,“卫珞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每个人都会经历诸般苦楚,那这次该自己一个人面对了。 翌日,卫离落又起的很早,在院中和着鹤羽的萧萧剑声,练了一会剑。 “姐姐,昨日满城的烟火是将军给你放的,你知道吗?”苏念兴冲冲的跑过来。 卫离落听着这无厘头的话,一头雾水。 “大街上的人都说,将军不偏不倚,纵使姐姐搬出了府,二小姐生辰的时候大操大办,将军怕姐姐难过,才想出这一法子来让姐姐开心。” 卫离落第一次领略到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没成想昨日夜里听到的对话现在传成了这个荒诞的版本。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说,姐姐是真正金枝玉叶的贵人,连宜安公主也没有过这满城火树银花的待遇,还有什么若能博郡主一笑,可掷千金,视铜臭如流水的话……” 听着这离奇的话,卫离落不禁想到昨日萧丞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爱出风头,这下风头盛了,连公主都压下去了,卫离落不禁心里发虚。 呵呵笑了两声,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们今日去决椿台吧!”卫离落终于有了不能尸位素餐的觉悟,纵使这官职只是挂个名号。 “好啊!每天都只听陈旬他们说,终于能亲眼去看看了。” “陈旬他们每天都去吗?” “那可不是,有时为了去看比武,饭都顾不得吃!”苏念撇了撇嘴。 “那开始时让他报名,死活不愿意!” “人家说了,生是南境兵,死佑南境土,不入控灵军,说的好像上去就一定能排上名号似的。” “怎么?对陈旬这么不待见啊!”卫离落纳闷。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他看完演武回来,除了那日伤了姐姐的赵麓,一会说王安忆内力淳厚,定能走到最后,一会又说那日我们见过的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公子陈晓旭武功也不错,令他很是敬佩,说不定也能在榜单上挂个名。姐姐你听听,怎么可能吗?我们就见过这三个人,他一个都打不过,这次决椿会盟报名者可有好几千啊!” “也许……就是他们几个格外厉害呢!陈旬和陈奕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要不然裴峰叔叔也不会派他们二人护送我回来。” 比赛已经过去七日,按照规制,此时已刷掉了大半的人。 卫离落专门绕到朱雀大街买了那个老爷爷的糖葫芦,然后迎着卫青云庄严肃穆的审视慢慢悠悠的来到了决椿台。 却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坐了。 “郡主今日怎么来了啊?”白起铭起身相迎,“这宜安公主宫中待着烦闷,就来这看看演武,郡主稍等,已经差人去加座位了。” 卫离落打量那个坐在自己座位上也瞧着自己的公主,眼睛圆圆,咕噜噜乱转。 “她是晋王一母所生的妹妹,名叫李景宜,封号宜安,晋王殿下对这个妹妹很是宠溺,一向是有求必应,她跟姐姐年龄相仿,应该要大一点吧!。” 李景宜盯着卫离落看了一会儿,怯生生站起来,“你先坐吧!我等会儿。” 这公主谦虚的态度和晋王的桀骜猖狂简直大相径庭,实在出乎意料。 她这一让,倒让卫离落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没事,我站会也不妨事,你不用让给我。” 卫离落挥手婉拒,却看到宜安郡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卫离落手中的糖芦。 “这个,好吃吗?” “……额,挺好吃的,”卫离落举着糖葫芦试探性往前递了点,“要不,你尝一尝?” 李景宜瞬间双眼放光,“真的吗?你愿意给我!幸好今日没带嬷嬷出来。”她伸双手接过,在手中细细观摩。 “嬷嬷不让你吃吗?”卫离落被这公主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惊到了。 “嗯,嬷嬷管的可多了,不让我吃甜食,不准我出宫,甚至不让我穿红衣服,不听话,就到哥哥面前告状,就今日,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呢!” 李景宜小心翼翼咬下一颗,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那神情,那满足劲,倒让卫离落有点后悔,把剩下的都给她了。 “座位摆好了,我先过去了。”卫离落打个招呼。 “嗯嗯……嗯”李景宜咬着糖葫芦含混不清的回答。 卫离落刚落座,今日演武的下一轮就开始了。 射箭! “这一轮,算是加试,规制参照上元节夕夜里赤水湖旁不归楼摆擂台的赛制。”旁边一人站在台上指着墨缸,磐石,弓箭说到,“民间乐趣引入会盟,以示天子亲民。” 卫离落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她不相信有人能把萧丞比下去。 可台下人却怨声载道,决椿会盟本来只是比武,论的是剑道,很多人从小习武就是为了在会盟上拔得头筹,平日里所练所习皆是剑道,这一加试实在是突发情况。 一搭眼,卫离落就瞅到了王安忆和陈晓旭,这被陈旬评价颇高的二人。 “陈旬说,这位王安忆和那赵麓一样,练的也是硬功夫,功法淳熟,内力深厚,是在习武练剑上下过苦功夫的,他还说,这王安忆真要和赵麓打起来,颇占几分胜算,只是抽签到现在,二人都没照过面,” 卫离落注意到晋王不在,太子也不在,只有加上她三个督察,一个监制,还有就是那个偷溜出来的宜安公主了。 “啊……好!好!好!”卫离落被那公主欢欣鼓舞的拍手叫好声一惊,这才注意到台下也是一片哗然。 48.暗流涌动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象征着坚硬的磐石再一次在一支箭的淫威之下,分崩离析。 而引箭者正是王安忆,四下人大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直接愣怔在了原地,倒是这不谙门道的宜安公主做出了本应最正常的反应。 这一碎不当要紧,可忙坏了礼部负责器具的官员,短时间还真弄不来这么一大块石头,而王安忆抽签靠前,石头碎了,让排在他后面的人无物可射。而那些本摩拳擦掌打算放手一搏的人被眼前一幕惊得皆是偃旗息鼓。 这几日的演武下来,这个平时老实谦逊的外乡人可谓是锋芒毕露,可这一箭下来让所有的对手都认识到,人之前根本就是牛刀小试,根本没有用出看家的本事。 就着礼部商量该怎么应对这突发情况的间隙,卫离落走到台下王安忆的身边,“那晚,你是也想去见见琪青姑娘,对吧!你这剑法,说不定真能和萧丞比一比。” 王安忆低身请礼,旁边排在后面的陈晓旭也低身请礼,“见过郡主殿下。” “郡主殿下身边那人剑法超群,非常人所能效仿。” 听着话,王安忆不知那日跟在卫离落身边的那位是齐国质子。 “还有人射箭能把王兄你比下去!”陈晓旭在一旁表示惊讶。 卫离落刚掩住得意之色,还来不及说低调低调。 宜安公主也从台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下来,手中还端着一盏茶,走到王安忆身前,“你渴不渴啊?” 卫离落看李景宜脸上红扑扑的,眸中满是敬佩与仰慕的看着王安忆。 王安忆一怔,又低身请礼,“使不得,公主殿下!草民惶恐!” 天朝公主给一介草民奉茶,在那些守着繁硕礼制长大的人眼里,实在是大跌眼镜。 “你喝一口吧!很香的。”李景宜不依不饶。 两人迎来拒往之间,李景宜没端稳,啪嗒一声,茶倾在了身上。 “草民有罪,草民有罪!”王安忆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 李景宜也没放在心上,将王安忆扶起,还一边安慰着,“不妨事的,就一件衣服而已。” 王安忆诚惶诚恐的站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色的手帕,双手呈了上去,“公主,先擦一擦吧!” 李景宜笑着接过,“这帕子真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卫离落看那青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双并蒂莲花,应是定情之物,可天真烂漫的公主哪里懂这些。对她来说,自己只是讨一个喜欢的手帕罢了。 王安忆面露为难之色,还是低声说,“公主若喜欢,拿去便是!” “公主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帕子没有,喜欢的话,不妨让宫里人做个一模一样的。”想必是苏念也看了出来,想要帮王安忆一把。 “可是,我就喜欢这个!”李景宜如获至宝的将手帕揣在了怀里。 苏念还想再说,却被卫离落止住了,“一个手帕而已,真心,不在这些虚物上。” 宜安公主一蹦一跳的走了之后,陈晓旭上前也安慰道,“郡主说的有理,真心若在,左右不过一个手帕而已。” 又转身看向苏念,“倒是这位姑娘,胆色惊人!” 卫离落努了努嘴,调侃道,“就她还胆色惊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鼻子!” “那还不是老大每天都舞刀弄枪,不让人省心!”苏念被人一夸,当下也不甘示弱。 陈晓旭看这二位,郡主没有上位者的架子,丫鬟也没有作为下人的谦卑,着实有趣。 待礼部将场地收拾好,演武继续进行,一成不变的射艺又让卫离落昏昏欲睡,便拉着苏念偷偷溜走了。 两人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可卫离落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晋王怎么没去?” “晋王殿下自从接了监察赈灾一事之后,就只在上元节和开盟那几天在安阳城里,再说,这决椿会盟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圣天子是交由太子殿下主办的。” “那太子呢?” “今日是皇后丧期,按礼应在普法寺吃斋礼佛。”苏念答到。 两人走着走着回到了府中时,日头已然西斜。 正好在门口不远处碰到了陈旬。 “你今日回来挺早啊!”苏念调侃。 陈旬嘴拙,只是挠挠头,可下一瞬就将剑抽了出来。 三人都注意到了卫老大府朱红色大门上那血淋淋的手印,血还未凝固,应是刚印上去不久。 陈旬提剑走在前面,慢慢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到倒在门内的一个血人。 “陈奕!” 三人顿时推门而入,陈旬扶陈奕坐了起来,“哥,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先背回房,念儿,去请郎中来处理伤口。”卫离落低声吩咐。 卫离落不知觉攥紧了拳头,她已经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掌控。 陈奕被放在床上,意识开始恢复了一些。 “少……少将!” “先别说话,缓一会!”卫离落目光凝重,感觉头有些痛。 没等片刻,稍稍喝了一点水之后,陈奕又说,“青禾有变!”陈奕显得有些着急,没说一句就咳了起来,陈旬拍背帮他顺气,“哥,你别慌,慢慢说!少将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青禾有变,井水投毒,死者千计,证据所指,是……是少将!” 卫离落的心一沉,眉头不知觉皱成一团。 事情比预料还要糟糕,死者千计!那之前的谋划努力呢!全都付诸东流了。 “哥,你说清楚啊!怎么会是少将呢?”陈旬有些急切的问到。 “东宫知道了吗?”卫离落努力稳住心神。 “我们的人和东宫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他们拼死掩护,我才能逃出来传消息。” 卫离落看陈奕一身刀伤,打斗场面激烈可见一斑,能有命回到府中,已是万幸。 “陈旬去东宫通报一声,我明日要去趟青禾。” “少将不能去,此时去就是送死!” “我不去,明天会死更多的人,晋王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再把罪名扣到我头上。” “如何投毒?如何伪证?又如何激起民愤?我不去,事情就会继续发酵,这是将军之棋,我别无选择!” 苏念带了郎中回来。 “好好休息,不能有什么闪失,那些害我南境将士性命之人,定要他以命偿命!” 49.偏向虎山行 卫离落敞开府中大门,在院中细细思索。 兵法所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晋王即愿意打破僵局,他到底有什么底气摆这么大一盘棋。 看来,不用三年,此一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门口有了动静。 “来了,”卫离落转过身一怔,“你来做什么?” 等的人是太子,来者却是卫青云。 “你不能去!” “你在东宫安插了眼线?”不然怎会比太子来的还早。 “陈旬陈奕原先也是我将军府的人!” “纵然如此,没有我的允许,他们绝不会跑到你面前说一个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去!”卫青云显得有些急切,“虽然不是你做的,但人言可畏啊!” 卫离落静静抬眸,“我没有退路了,既不是我做的,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听不懂吗?虽清者自清,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卫离落抬头看卫青云因着急额上暴起的青筋,脸上浮起坚定的笑意,“可母亲教我的是,虽人言可畏,但清者自清!” 人言可畏,清者至清!孰轻孰重,谁又能说清楚呢! 卫青云一时间愣住了,卫离落眸中坚定的神采像极了当年刚下山而来的陈夜璃。 其实不只是陈夜璃,那时自己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负才高八斗,能够荡平世间一切不公,可最终还是……还是负了她。 人生有些弯,不是先行之人告诫,后来者就会乖乖绕过去,她需得自己摸爬滚打,闯出一身血痕,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卫离落对着沉默的卫青云说,“我要一支控灵军,大概二十人左右就行。” 卫青云一怔,这是卫离落第一次开口向他提要求,本应不论如何都会一口答应。 可是,这控灵军…… 卫离落见他没回应,掩下眸中的失望,“放心,圣上要是追责,就说我是假传圣旨。” 反正若是败了,左右死路一条,若是能将罪名甩干净,受这么大委屈,看在南境大军的面子上,圣天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卫青云却觉得这话十分幼稚,终究还是没打过败仗的南境小少将,哪里知道帝心如渊,权威不容丝毫挑衅,当你把自己摆在他对立面的时候,就已经是他清扫的目标了。 “我会给你挑一支府兵,他们也都是跟我在灵息山出生入死的兄弟,战力不会比控灵军的前锋营差。” “多谢!”卫离落手下无人了,离了军队的将领,纵是胸中有丘壑,也无处施展。 “既如此,将军请回吧!我还要等人商讨一些作奸犯科之事,将军不便旁听。” “太子不会来了,先皇后丧期,他需素斋礼佛三日,有什么事情,直接交给我吧!” 卫离落将信将疑的看了卫青云一眼,“那便事先告诉将军一声,这控灵军我是借定了。” 卫离落看向卫青云略显茫然的眼睛,“不仅如此,我此去乃是奉圣上口谕前行,不管圣天子是否有这个意思,将军若有心相助,明日就在朝堂之上,将此事昭告百官吧!” 卫青云眼睛一亮,当下就明白卫离落要意欲何为,现在青禾已被晋王掌控,拿一道子虚乌有的圣旨当幌子,山高皇帝远,一时间他们无法求证真假,这就相当于拿了一道保命符,至少在明面上,晋王不能拿他那杜撰的证据对卫离落下手。 虽兵行险招,但确实值得放手一搏。 当下看向还在细细思索的卫离落,眼中毫不掩饰欣赏之色。大厦将倾,却能纹丝不乱从容布局,不愧是十三岁驰骋疆场,无一败绩,天生的将才。 卫离落回过神来,看卫青云还没走,“到底极有可能触怒圣上,将军若是为难,便交由太子做吧!” “你我在朝局之上关系已僵,此事我不方便出面,不过,控灵军要动,我不会拦。” 卫离落也想到了这一点,本以为他会直接拒绝,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卫青云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却被卫离落下意识的躲开了,放下空落落的手,眼中一片怅惘之色,他开口说话,嗓音略显干涩,“是我……不够资格,你,多保重。” 卫青云转身抬步离去。 卫离落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鼻头一阵酸涩。 那是,她不敢伸手触碰的温暖。 翌日,天光刚刚破晓,卫离落便和候在府外将军府派来的队伍上了路。 这支府兵的指挥叫楚括,跟在卫青云身边多年,本应在灵息山执勤,却被卫青云嘱托了一个晚上,派到了这里。 卫离落听楚括说,此去青禾,有一近路可走,就是需绕过一些山,卫离落很赶时间,当下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就让他在前面带路了。 几十个人,马不停蹄,终于在次日凌晨到了青禾。 出人意料的是,卫离落带人进城路上并未遭到任何盘问和阻拦,长街比之前还要清净很多,卫离落一奔头骑到了柳烟村,当下之急是找到薛忞和王安鸣,弄清楚井水投毒的前因后果。 谁知,卫离落进村,刚翻身下马,一记明晃晃的剑锋便直朝面门刺了过来。 卫离落后退堪堪躲过,凝眸才看到行刺之人是薛忞。 “你疯了?” “是你们这些上位之人疯了,将活生生的人命当做草芥一般。”薛忞言辞犀利,手中动作丝毫不曾放缓,步步紧逼。 “不是我做的!”卫离落无奈解释道,她没有想到就连薛忞也认为她是罪人。 “是不是你,你心里清楚!”薛忞依旧发疯一般穷凶极恶挥剑向前。 卫离落无奈,右手甩出一枚冰针,趁薛忞凝滞的动作间隙将他手中的剑卸了下来,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你听着,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来了!”卫离落双目也已赤红。 可薛忞像打红了眼,丝毫不在乎架在脖子上的剑锋,依旧逼得卫离落握着剑步步后退,“不是你,不是你就能来了吗,你知道现在在这里,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卫离落一滞,当下心头一暖。 他信她,只是压抑太久,需要发泄一下。 她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最后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但只要还有一个人信她,那便值了。 50.我不杀伯仁 卫离落将剑从薛忞脖子上收回来,随手掷在了地上,“闹够了,就跟我说说情况吧!” “你完了!”薛忞张口说。 “你什么意思啊!一见面先是要打我,现在又这样咒我。”卫离落见他颓然的往地上一坐,一时气结。 “打你?受伤的是我好吧!”薛忞一抹脖子将掌心殷红摊在卫离落眼前。 “活该,明知道打不过我,还这么不知死活!”卫离落将头扭到一边。 “你也活该,明知不该来,还这么不知死活!”薛忞不甘示弱。 卫离落一怔,看薛忞眸中猩红,都是血丝,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我惜命的很,余生我还要过的恣意快乐,我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我没输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薛忞压下眸中的怒火,现出一片无望之色,声音沙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所有得瘟疫之人,都被送到了这个村子,由我开的方子,你们的人煎的药救治,直到户部尚书和晋王来这,依旧如此。” “这我知道!”卫离落有些急切。 “但是,所有喝过我们药的人都死了。有人在井水里面下毒,此毒和解瘟疫的药方中一味必不可少的药碰在一起就会即刻发作,不消片刻,毒发身亡。” “所以我不救,他们会因瘟疫而死,我救,他们也难逃死劫。那这……你怎么就能说是我做的呢?” “问题就是这个毒,名曰隔世愁,毒如其名,人饮井水之后,丝毫不能察觉,需等近两月之久才会生效。” “两月之久……”卫离落于迷雾之中窥见杀机,“而两个月之前,是我来到这里,带着药材救灾,然后回京又把晋王和户部尚书请了过来,现在毒发,京中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晋王办事不力,” 正直阳春正午,卫离落却如坠寒潭,“但是,只要有人但凡多想一点,查出这个毒,弄清楚它的特性,那我就是毒害百姓,构陷皇子。” 原来晋王早在两月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现在毒已经查出来了,而且,是我鉴别的,”薛忞声音微微低了下来,“晋王为了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已经昭告当地百姓情况,你如今在这里就是为了祸乱朝纲草菅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妙啊!把刽子手演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卫离落由衷的感慨。 “能死在这样的精心布局之下,你不亏了。”薛忞嘲讽道。 卫离落若有所思,“王安鸣呢?他没事吧!” “没事,不过我们和你们剩下的人现在都被囚禁在这个村子里,前天好不容易送出去一个,你倒好,自己进来了。” “放心,我马上就出去了!”卫离落收起眼中的锋芒微微一笑。 薛忞正疑惑她何出此言。 便看到一队士兵,浩浩荡荡的闯进村来,分列两队,迎出那天朝皇子。 “郡主殿下,别来无恙啊!”李景渲一副看阶下囚的样子低睥卫离落。 卫离落听着他假惺惺的问候不怒反笑,侧方抬手对着虚空鞠了一礼,语气铿锵,“我奉天子令,彻查晋王殿下监制不力致灾民惨死一案。” 晋王跟薛忞都猛然一滞。 少顷,晋王敞怀大笑,“你拿本王当什么了,三岁小孩吗?编一个这么拙劣的理由!” “晋王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回京一问便知。”卫离落不卑不亢。 “你说是奉父皇之命来定我的罪,那圣旨呢!” “圣上口喻!” 晋王顿时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来人,将这蛇蝎之人拿下!” 一声令下,一队兵马顿时上前要羁押卫离落,楚括等人见势皆拔刀相护。 却被卫离落抬手制止,“跟他走一遭又如何,我不信,晋王殿下敢抗旨不成。” 晋王对这空口无凭的话不屑一顾。 当下翻身上马,原道返回当地衙门。 卫离落被围在一队官府府兵之间,落落大方的向前走。 走到长街之时,大概是因为这阵仗着实稀罕,道路两旁围了好多人。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她就是天朝郡主!就是她往井里投的毒。” 然后卫离落感到头被什么砸到了,伸手从头上取下一片烂白菜叶子。 “砸死她!砸死她这个恶毒的女人!” “替乡亲们报仇,砸死她!” 一时间这样的谩骂不绝于耳,排山倒海般向她压了过来,烂菜,石块,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天而下,卫离落突然就明白了卫青云一再告诫自己的人言可畏是有多可怕。 寒心吗?当然…… 且不说这些日为他们的奔波谋划出生入死,就单单看在自己母亲为保他们无虞,身怀六甲仍沙场征伐,他们就不能这么对她。 终于一个鸡蛋砸碎在了头上,卫离落双拳紧握,抬起的眸中闪现出一抹杀意,圜身从身旁一个士兵鞘中抽出剑,甩手擦着一人脖颈掷到了街旁的摊棚上,灌注的力道使摊棚顷刻之间四分五裂,荡开的剑气瞬间掀倒了几个路边的人。 霎时间喧嚣谩骂归为死寂,原本紧紧围着的人群做飞鸟状四散而逃。 卫离落抬手擦了擦流到额角的蛋液,暗嘲户部拨下的物资看来还真不少,她掩起眸中愤慨,平静的看向晋王,“殿下当真不怕吗?这原本应是你的下场。” 违天道,悖人伦,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这原本是你的下场。 “他们想要的不是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发泄的靶子而已,而你恰好符合要求。”李景渲坐在马上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卫离落。 “可是,近千条人命啊!你能睡着吗?他们不会夜夜入梦吗?你良心能安吗?” 一句接一句的叩问,李景渲终是变了脸色,“良心如何能安?行善积德吗?就像你一样,”晋王愤然指向卫离落身旁满街的狼藉,“可不还是落得这般下场吗?” “这世界本就三六九等!书写历史的笔握在胜利者手中,是非曲直也是由胜者来定的。”李景渲咬牙切齿说着自以为的立世箴言。 卫离落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很可悲!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以为真的能笑到最后吗?”卫离落望向晋王的眼神中带着同情。 长街之上突现一支身披金甲的队伍,是控灵大军前锋营中的第一支队伍兰陵军。 一队人马浩浩汤汤,为首一人下马, 从袖中掏出金色圣旨,高声喊道,“圣上有旨!”